孙博士和黄兴接受了来自森格的建议,森格是三井公司的总经理,是孙中山新近成立的中国实业公司的一位官员。按照森格的日文传记所说:“这三个人原则上同意把满洲割让给日本,以换取两千万日元的借款和两个师的装备。一艘兵舰准备派出护送孙中山到日本商谈细节。但是,稍后一点,他推脱说他不能离开中国,并指定黄兴作为他的代理人。” 我们终于揪出来一个三井公司的总经理森格,莫非就是这厮在幕后操纵? 此外,在涉及出卖国土这么大的事件上,孙文躲起来不敢露头,却推出正在南京的黄兴背这口黑锅,这倒的确是孙文先生典型的革命风格。 那么这件事,到底有还是没有? 话说1913年的时候,日本的首相叫大隈重信,一个超级拗口的怪名字。此人后来死了,他死后,有人在他的文稿中发现了这么一行文字: 要之,助一国民党,而颠覆其政府,非国际上常例。然古今唯非常之人,乃能为非常之事,成非常之功。窃意阁下为非常人物,今遇非常之机会,正阁下大焕其经纶之目也。 另外,詹森的《日本人和孙中山》以及薛君度的《黄兴与中国革命》两书,都证明了一件事:二次革命时期,孙文先生确实期待着日本支援以反对袁世凯,并且打算去日本谈判结成联盟。 另外,引荐孙文先生与日本首相大隈重信结识的,就是孙先生在日本的老赞助人犬养毅。 现在我们可以确认,割让东三省换取日本两个师的军火,这赔塌了天的生意,多半与犬养毅有关。更进一步而言,将岑春煊内定为大元帅乃至大总统,想达到分裂中国之目的,总归是事出有因,不然的话,老岑自己也不会那么显摆。 【09.幕后的日本财团】 话说早年的日本,也是极端的闭关锁国,不与世界做丝毫的接触,沉醉在极端落后的经济状态之中。但到了1853年,英国海军上将裴里率了一支兵舰赶来,冲日本轰轰轰开炮,日本人登时傻眼,不得不大开国门,被迫与裴里上将谈判。 裴里上将派出来的公使,叫巴夏礼爵士——这个巴夏礼,对于中国人来说应该不陌生,他真名叫哈利·帕克斯,是个铁匠的儿子,5岁死了爹妈,13岁漂洋过海到澳门,14岁进入英国驻广州领事馆,从小馆员一直升任到领事。1958年时这厮带了39名随从,来和清廷谈判,结果被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逮住,关进监狱,狱卒趁机将他39名随从中的11人活活弄死。巴夏礼怒不可遏,就听了清时爱国主义诗人龚自珍孙子龚半伦的撺掇,一把火烧掉了圆明园。此事又被称为第二次鸦片战争,中国历史课本上是一定要细说的。 总之,铁匠的儿子巴夏礼很凶,不好招惹。 英国派出来的是巴夏礼,日本那边却派出来个小男孩,见到巴夏礼就鞠躬:哈伊,我是日本派来的谈判使者,巴夏礼大叔好。 当时巴夏礼就气坏了,日本人什么毛病,居然派来个小朋友? 让这小朋友滚蛋,老子要和成年人谈判! 巴夏礼轰那小朋友走,可那小朋友非但不走,还跟巴夏礼理论了起来,他一开口,巴夏礼顿时目瞪口呆,呆若木鸡——这个古怪的日本小朋友,他对国际公法原则的理解和掌握,比所有的英国人加起来都强。当时巴夏礼惊心不已,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日本小朋友回答:我的,大隈重信的干活! 这是大隈重信在历史上的首次出场,到中国爆发二次革命狂潮之时,他已经从一个小朋友,成长为日本首相,并多次收到孙文的求援书信。 而将大隈重信抬到日本首相高位的,正是三井公司的森格财团。 有关这个三井财团,曾经留学日本8年、并于29岁就出任了“中华民国”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的高宗武,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有过详尽的分析: ……三井和三菱是日本实力最雄厚的两个商社。它们控制着两个主要政党,也多年来控制着内阁。若规内阁曾经是三菱内阁,犬养内阁则是三井内阁。(《高宗武回忆录》114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1月版) 原来,在黄兴的军事行动之后,有一个革命大领袖孙文。在革命领袖孙文之后,有一个日本人犬养毅。在犬养毅之后,则是三井的森格财团在推波助澜,呼风唤雨。 也可以这样说,森格这厮坐在榻榻米上,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对政治家犬养毅发号施令。犬养毅则吩咐孙文,孙文则对黄兴等中国革命党高层下令,黄兴等人再领导革命党的力量,合起伙来要搞掉袁世凯。 唉,袁世凯真够可怜,遇到这么多怪人来搞他。 然则,何以中国人对三井财团所知不多呢? 这是因为,随着时代的发展,三井财团如此乱来,终于引发了日本激烈派的强烈不满。先是三井财团的大老板森格,被日本血盟团成员菱沼五郎杀掉,事后在法庭上,凶手菱沼五郎充满激情地呐喊曰: 我的目的是消灭贪污政党,政党背后是大财阀,所以我开始刺杀财阀首脑,头一个就是三井的老板! 头一个是森格,那么第二个,该轮到谁了? 孙文先生的老朋友、日本中国革命家犬养毅先生。 犬养毅是在1932年5月15日,他刚刚当了五个月的日本首相时,就被军方的少壮派干掉了。杀掉他的凶手,在其尸体前大弯腰狠鞠躬,说: 不好意思,很抱歉杀了你,但是我恨你的政策! 也就是说,二次革命的20年后,犬养毅才会被迫退出历史舞台。但在民国初年,他和大隈重信,在森格的三井财团支持之下,引领着中国历史上激荡风云的革命风潮。 所以,不管是森格还是犬养毅,他们都死得不冤。 冤的是袁世凯。 【10.史上最雷大元帅】 甭管那个在幕后策划中国二次革命的日本人,究竟是犬养毅还是大隈重信,但离休干部岑春煊,却是铁了心要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发挥余热。 说起老岑这么个搞法,也是无可厚非。他和袁世凯早在晚清时就不对付,当时袁世凯在朝中的铁杆支持者是庆亲王老庆,而岑春煊却是老庆的反对者。但老岑和袁世凯的深仇,却是让武昌的熊秉坤给弄出来的——那老熊熊秉坤,率先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引发了大规模的革命雪崩。当时朝廷之中,盛宣怀极力推荐老岑岑春煊出马,认为老岑摆平武昌小菜一碟。可庆亲王却更是推荐袁世凯,最终的结果是庆亲王和他所推荐的袁世凯胜出,导致了袁世凯抢到大总统宝座,而岑春煊却落魄到偏居福建一方。 如果当时清政府用的人不是袁世凯,而是他岑春煊,那么,岑春煊应该就是现在的大总统了。 人生的命运啊,就是这样充满了变数,这样地反复无常。 想来月白风清之夜,岑春煊定是没少抒发过如此感叹。 事实上,正是因为岑春煊曾一度和袁世凯分庭抗礼,并争高下,所以才会被隐藏在幕后的日本人锁定为新政府的大总统。目的不唯是要用岑春煊的名头感召士林,更重要的,是要唤起朝野对袁世凯的痛恨。 话说岑春煊欣然赴任讨袁军大元帅,立即下达命令: 现在,我命令,三军将士出动,去天津迎请爱新觉罗皇氏。 迎请皇帝陛下,出任“中华民国”大总统。 迎请爱新觉罗……革命党人饶是见多识广,接到这条命令,仍是惊呆了:为啥要迎请爱新觉罗皇氏? 这还用问吗?岑春煊嗤之以鼻:当然是请爱新觉罗皇氏做大总统啦。 可是……与会众党人齐齐晕菜:为啥要让前朝皇帝做大总统啊? 岑春煊高屋建瓴地解释道:这是因为,袁世凯这个大奸臣,他阳奉阴违,两面三刀,把皇帝的命给革了。现在我们革袁世凯的命,当然是要把他革过的命再革回来。袁世凯篡权夺位,我们就要勤王,迎请皇帝重新登基……不对,做大总统。 众党人你看我,我瞧你,全是一脸欲哭无泪的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在场的,还有一个疯子。 章太炎老先生。 纵然是太炎先生以疯癫成名天下,听了岑春煊的命令,也不由得被雷住了,他心里嘀咕:我和岑春煊两个,到底谁才是疯子,谁又更疯一点儿? 为了弄清楚这个问题,章太炎上前一步:岑老怪,你这么个搞法,这岂不是复辟了吗? 岑春煊笑道:差矣,差矣,太炎先生你差矣。 章太炎学富五车,最恨别人说他差矣,当即怒道:老夫哪里差矣? 岑春煊解释道:这个不叫复辟,叫革革命,袁世凯不是革过一次命吗?现在我们又来革袁世凯的命,所以叫革革命。 章太炎大怒:瞎掰,袁世凯什么时候革过命?上一次的命,也是我们辛辛苦苦革的,有他什么事儿? 袁世凯没革过命?岑春煊无限失望:没革过……没革过那就算了。 于是请爱新觉罗皇氏中人出来做大总统的事儿,也就不好再提起了。但经过这么一搅和,岑春煊脑子已乱,再也无法发布像模像样的命令了。 【11.革命党驱逐革命党】 讨袁军大元帅岑春煊没得命令可以发布,遂转道赴粤,继续革命。这时候安徽方面突然来人,哭请柏文蔚回安徽,继续出任大都督。 来请柏文蔚的,就是安徽老革命党胡万泰。原来,早在袁世凯撤销了柏文蔚的安徽都督之职后,柏文蔚就跑到上海做寓公,并和黄兴同赴南京。随后,袁世凯任命了清时重臣孙家鼐的侄子孙多森,出任安徽大都督。党人胡万泰见孙多森年轻稚嫩,遂连打带骂,把孙多森打跑了。然后胡万泰发现自己太年轻,镇不住场合,就决定再请柏文蔚回去。 柏文蔚得讯大喜,先宣布安徽独立,然后返回安徽,刚刚住进大都督府,就听见远处枪声不断,北洋军倪嗣冲已经杀来了。 大都督柏文蔚命令,让胡万泰速赴前线迎战。 迎战?胡万泰心想,老柏啊,你开什么玩笑?想让我跟北洋军斗?也不说想想这天底之下,能找到北洋军的对手吗?我请你柏文蔚来,可不是让你耀武扬威发号施令来了,我是让你来…… 砰砰砰!枪声响了,胡万泰率部下向柏文蔚的都督府发起猛攻。首战告捷,当场打死了柏文蔚以前最优秀的学生、现在的副官。 这个老胡,他怎么突然打起自己人来了呢? 这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 这个胡万泰,他和吴春旸俱是安徽知名的革命党人。但在辛亥革命时期,安徽独立后,仍以前清的巡抚朱家宝为大都督,革命党吴春旸、胡万泰遂赴九江借兵,想驱逐朱家宝。不曾想被江西革命党李烈钧给耍了,李烈钧先遣暴兵入安徽,大肆劫掠,杀安徽革命党吴春旸,然后抢了安徽大都督的宝座。 这件事过后,安徽的革命党,就和江西的革命党结了仇。此番孙文兴兵,胡万泰知道战事必不可免,就想出个绝妙的法子,把柏文蔚请回来,等北洋军来了之后,再赶柏文蔚走人,若是他驱逐了讨袁军柏文蔚,必然取得北洋的好感,也可让安徽免于战火之厄。 所以胡万泰才狂攻都督府,但却故意留了一个缺口,以供柏文蔚出逃。 这个活口,就是红十字会。 话说那红十字会,乃基督教救世精神的体现,许多献身人道主义的救护员们,穿行于战火之中,不区分政治派别,专一救助伤残者。在民国时代,红十字会是威望最高的,所以当军医院长杨竞园,扯了面红十字旗帜来到之后,胡万泰立即命令停火,让红十字会入都督府救治伤员。 红十字会人员进去不久,又列队出来了,出来的时候,人员数目明显比进去时多了许多,胡万泰假做懵懂,让红十字会离开。 离开都督府不久,多出来的那些人,在柏文蔚的率领下,怀着极度郁闷的心情,去南京闹腾去了。 北洋军倪嗣冲兴奋地赶到了,到了之后不由分说,先将胡万泰逮住,下了大狱。虽然胡万泰耐心地向倪嗣冲解释,可是倪嗣冲愣装听不清。 【12.坐困愁城三兄弟】 却说柏文蔚在红十字会的帮助下,乔装逃离安徽,再回南京,却发现南京战事已是一面倒。讨袁军最能打的黑锅将军张宗昌屁股负伤,第三师师长冷遹别无法子可想,只能步步后退,正退之际,北洋最要命的冯国璋突然杀出,冷遹如何是冯国璋的对手? 霎时间南京被北洋军三面合围,战事已不复再有悬念。 见此情形,黄兴立即做了一个英明的决定:离开南京,去上海,以便统筹整个战局。 第八师师长陈之骥缺心眼,偏偏赶到这个节骨眼上来送行,被黄兴逮到。黄兴告说自己身上一文钱也无,让陈之骥借点儿。陈之骥只好命令士兵集合,把身上的零花钱统统拿出来,凑足了70元,交给黄兴做旅费。于是黄兴乘坐日本的运煤船,去了上海。 黄兴转战上海了,柏文蔚才匆匆从安徽逃回来,闻知此事,他破口大骂黄兴: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黄兴你真不是个东西!骂完之后,他先过足了江苏讨袁军总司令的瘾,然后也找了只日本丸号货船,去日本了。 7月22日,孙文先生发布《告全体国民促令袁氏辞职宣言》,强烈要求袁世凯立即辞职,以息战祸。 7月23日,袁世凯撤销孙文先生的筹办全国铁路全权职务,并要求对孙文进行账目审计。因为前者孙袁龙虎风云,袁世凯政府拨款100万给孙文,由孙文修20万公里的铁路。现在铁路虽然没见到一条,但那100万,应该还在账上吧? 要说袁世凯这一手,真是太狠了。哪个缺心眼的,会把100万公款留在账上不花掉?所以孙文最恨别人查他的账,以前在东京同盟会时,就因为查账搞到了同盟会内讧的地步。此番老袁竟然也来这一手,这岂可容忍? 袁世凯悍然查账,孙中山怒发冲冠。二次革命,就在这一天正式爆发。此前的战事,最多只算是战前热身。 于是全国战事中心,迅速转向了陈其美镇守的上海。而此时,陈其美正和他的两个把兄弟,黄郛和蒋志清,老哥仨坐困愁城。 说起陈其美的这两个拜弟来,那堪称大名鼎鼎,老二黄郛,是浙江有名的军事天才,老三蒋志清更是了得,他日后将改名蒋介石——所以就不需要多做介绍了。 革命爆发,三兄弟召开紧急会议,大哥陈其美先做形势报告:二弟三弟,目前上海的形势,是这个样子的啦,首先是设在北京的国民党总部,已经宣布把咱们,还有江西的李烈钧啦、安徽的柏文蔚啦、广东的陈炯明啦,统统开除出党,大哥我已经无法弄清楚,咱们到底还算不算国民党。第二桩事,上海商界向我们发函,声称如果咱们敢打,必将被视为人民的敌人,人民不需要战争,战争狂滚开!第三桩事,租界也添乱,扬言战事若敢靠近租界,租界的洋兵绝对不带跟你客气的。第四桩事最让人头疼,袁世凯派了个厉害的郑汝成,占领了制造局。我已经与他举行过秘密会晤,央求他退出制造局,让我进去,可他抵死不依……二弟,当此之时,你可有办法? 黄郛扭头,问老三蒋志清:三弟,你有没有好办法? 蒋志清响亮地回答:我听两位哥哥的。 陈其美道:二弟三弟,侬不晓得哦,郑汝成那小赤佬毕业于天津水师学堂,留学英国伦敦格林尼治海军学院,是天生的铁血军人,不容易对付啊。 黄郛和蒋志清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大哥所言极是,不容易对付啊。 陈其美:二弟三弟,你说现在这个命,到底该怎么革呢? 黄郛和蒋志清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大哥所言极是,这个命没法革啊。 陈其美:没法革也得革,你看咱们这样行不行?我倾家荡产了我,我孤注一掷了我,我不过了行不行?我把能弄到的钱,全给郑汝成送去,他不卖阿拉的面子,还能不卖钱的面子? 黄郛和蒋志清俱各大喜:大哥果然妙计,妙计。 于是陈其美再派人去找郑汝成谈:三万,娘希匹老子不过了,给你三万元,让出制造局,让我进去革命,行不行? 郑汝成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瘪三革命党,把老子当什么了?实话告诉你们,老子少年从军,生平矢志报效国家,若有国贼敢以祸民而兴兵,吾必杀之。头可断,志不可夺! 陈其美听后急了:这个郑汝成,他还真是油盐不进了?真以为阿拉不敢玩命?二弟三弟,马上调集各路兵马,务须拿下制造局。 【13.活捉蒋介石】 陈其美一声令下,果然有各路讨袁军,浩浩荡荡进入上海。 第一路,乃上海卖大力丸出身的刘福彪所率驻宁军,此人在上海光复时出任陈其美的敢死队队长,和老陈关系最铁,所以最先率队前来。 第二路人马,是从镇江而来。但这一路人马,却是黄兴假冒江苏都督程德全的号令,给骗来的,来了之后发现上当,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第三路是上海本地的驻军,也是被黄兴骗来的。 第四路是浙江枫泾驻军,却不是骗来的,而是陈其美花了高价买来的,打完了仗,收了钱,人家还要回去。 第五路,是党人钮永键的军队,这支军队实际上是两支,后面还埋伏着一支外国军队,考虑到国际影响,伏兵暂时先躲着,不露面。 五路兵马,总人数7500人,听起来实力强大,但却有一个闹心的缺点——弹药不足。 弹药不足是正常的,因为弹药全都在制造局呢。如果不是为了弹药,大家干吗都围着制造局闹个没完? 怎么办呢?陈其美左右一看,忽然看到三弟蒋志清,登时大喜:三弟,你手里有多少人? 蒋志清道:大哥,我手边有207个弟兄。 这么少?陈其美痛苦地皱起眉头:少也没办法,你不妨带几个兄弟过去看一看,看能不能混入制造局中,若然成功,到时候里应外合,不愁拿不下制造局。 蒋志清道:大哥说的是,那我就带几个兄弟试一试。 于是蒋志清就精心挑选了几个最可靠的兄弟,空着两手,假装过路闲人的样子,慢慢向制造局门口靠了过去。此时的制造局,里三层外三层,纵横密布着战壕,守护制造局的北洋兵趴在战壕里边睡大觉,壕沟旁有一个岗亭,有个士兵正半睡不醒的样子,端着枪在门前晃来晃去。 见到蒋志清过来,那士兵揉揉眼睛,向蒋志清招手:小赤佬,过来过来,过来阿拉跟侬说点儿事。 什么事啊?蒋志清假装自己很笨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向那哨兵靠近一步。 那哨兵伸长脖子,低声道:小赤佬,你能不能帮阿拉问一问,有没有人要买子弹? 子弹?蒋志清一听这两个字,登时心里一跳,不由自主地靠前一步:你有多少子弹要卖? 好多好多,太多啦……那北洋兵人高马大,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猛地向前一蹿,蒋志清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那北洋兵扑了个正着:你当老子识不破你吗?你这个奸细! 蒋志清心中大恐,用力挣扎之际,已被那北洋兵用力勒住了脖子。绝望之际,他张口嘶叫起来:弟兄们,快动手……话只喊了半句,他就收声了。 此时他的身后,早已是人影皆无。那几名非常可靠的兄弟,一见他被北洋兵识破,就早已掉头如飞狂奔而去。 有分教,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蒋志清,未来大中国铁腕军事强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一名小小的北洋兵给生擒了。 【14.上海多国大武斗】 英国作家乔纳森·芬比,在对海外的蒋介石资料进行充分分析整理的基础上,撰写了《蒋介石传》一书。在提及蒋介石被一名哨兵逮到的事件时,以西方人所特有的波澜不惊的笔法,这样写道: 作为二次革命的一部分,蒋受命攻打上海兵工厂。在去往兵工厂途中,他被一个岗哨逮捕,他设法逃脱了。 蒋介石——我们还是称呼他为蒋志清同学好了——他是怎样逃脱的呢? 查不到相关资料,我们不能乱说,反正他是真的逃脱了,不逃脱,也就没有以后的蒋介石了。所以我们不必理会这个细节,但有一桩事,恐怕是青涩年华的蒋志清同学所没有料到的。 行将在上海爆发的战争,将是一场全方位、多角度、立体多维的国际性战争,甚至在中国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 可是运交华盖,霉运当头,陷入绝顶孤立的陈其美,却没心思考虑这些鸡毛蒜皮。他只知道一件事,眼下的事,此命非革不可,制造局非得攻打不可。 那就打吧! 陈其美一声令下,二次革命中的国际性立体战争,于7月22日夜间,应时爆发。 伴随着这一声作战命令,上海的所有武装力量,全部进入了运行阶段。首先是租界发表了联合声明,声明以下八人:黄兴、孙文、陈其美、岑春煊、李平书、沈缦云、王一亭及杨信之,为不受欢迎之人,将此八人逐出租界,要打外边打去。 与此同时,租界洋兵出动,环车壁垒,深挖战壕,沿边界构筑路障,派强兵驻守。倘讨袁军敢将战火引入租界,莫怪洋鬼子不客气。 而在讨袁军的布置中,原驻上海六十一团、三十七团负责攻击制造局西栅,福字营刘福彪率敢死队助攻。松军和骗来的镇军,负责攻击制造局正门,还有花高价买来的浙军,负责攻打制造局后门。陈其美的三弟蒋志清同学,混入六十一团,寻找尝试人体炸弹的机会。 开始了,攻方先是排枪齐射,然后是敢死队员冒死冲上去,往制造局里丢炸弹,然后攻方端起枪来,猫着腰,蜂拥着向制造局涌来。内中的守军架起机关枪,割草一般将进攻人群撂倒在地。进攻者也急调机关枪对扫,却无法对守方形成足够的威慑。 战事不利,攻方大怒,调来沪军的大炮,不由分说只管向制造局轰击。霎时间制造局里火烟四起,一片混乱。 眼见得攻方就要扭转颓势,不料此时江面上飘来一艘战舰,曰海筹号,对守方进行了强力炮火支持,先是轰散了骗来的镇军,接着又轰跑了花钱买来的浙军。由是攻方大溃,攻势受挫。虽说是受挫,这时候福字营的刘福彪、六一团的蒋志清却已经率敢死队冲上去,和守军展开了肉搏战。 看到外边的敢死队掐成一团,守将郑汝成大乐,遂修书一封,派人给南市商团送去。信中称:如果商团不采取措施,敦促陈其美取消其司令部的话,那么,制造局的守军就要向南市发起攻击了。 商团接信大恐,组团来抗议陈其美为上海引来战火,陈其美万般无奈,将司令部迁往闸北会馆。 24日晚,丧失希望的陈其美做最后一搏,再次向制造局发起攻击。是夜,枪声四起,流弹乱飞,成群结队的士兵借着黑夜的掩护,纷纷掉头逃走。所谓进攻云云,实际上并不存在。 眼见得讨袁军已经无法取胜,遂有万家生佛出世,要劝说两边止息干戈,却无意中引出一支外国军队,导致战局再次陷入混乱。 【15.请爷叔助战】 话说早在庚子年间,因为闹起了义和团,慈禧太后神经错乱,竟然向世界上11个最强大的国家宣战,并下令进攻列强驻华使馆和教堂,结果引来了八国联军,将慈禧太后撵得向山西疯逃。 正当八国联军尾随不放,务必要将慈禧老太太捉到之时,前方忽见一顶小轿,轿旁一人,西装礼帽,手拿羽扇,口含雪茄,中西合璧,气骨不凡,大呼曰:慢来慢来,兀那洋鬼子,老夫在此,不得无礼。 追击的联军被这个怪人弄糊涂了,就派了翻译来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阻住我们的去路? 那怪人笑道:本官乃大清山西道员沈敦和是也,闻知你八国联军要入山西,本官不得不来,有一句肺腑之言,不得不说。 啥肺腑之言呢?八国联军问道。 这肺腑之言就是……那怪人沈敦和道,你们还是回去吧,山西人民不欢迎你们。 八国洋鬼子怒道:你凭什么让我们回去?又凭什么说山西人民不欢迎我们? 那怪人笑道:须知山西从未曾闹过拳匪,人民安居乐业,如果你们八国鬼子真要进来,先不要说山西地形复杂,极易迷路,走丢了事小,单只是一个国际上的影响,怕你们就承受不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这是一个应该永远让我们记住的人物。沈敦和,浙江四明人氏,留洋英国,庚子年间以国际公法相责,制止了八国联军进入山西境内,保住了晋地一方平安,未遭兵火。山西人民感激不尽,从此称呼沈敦和为朔方生佛。再此后,沈敦和于上海创立了中国红十字会,终生付诸于救死扶伤的人道主义事业。 此时,沈敦和正任由他亲创的红十字会会长,眼见得制造局前,讨袁军伏尸累累,伤员哀号于路。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来闸北找陈其美:老陈在不在?有点儿小事跟你说一下,你看你们这个命……嗯,是不是先别革了? 陈其美却是窝火又困惑:老沈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问你,这现成的命,为什么大家都不肯革呢? 沈敦和问:为什么你要革命呢? 陈其美反问:为什么我不革命呢? 沈敦和:为什么……算了,跟你拎不清,一句话,你快点儿走人吧,你在这里多耽搁一时片刻,就多死不知多少人,老陈你这孽可作大了,快走吧。 陈其美:走也不是不可以……话未说完,忽然有人冲了进来:报告总司令,江阴讨袁军刚刚开到,请总司令下达作战命令。 陈其美大喜:来得好,马上向制造局发起进攻,对了老沈,你也别闲着了,马上回去发动群众,叫各家的爷叔们都拿锅勺瓢盆出来,协助作战。 沈敦和:爷叔……瓢盆,老陈你想气死我啊! 【16.日本兵来了】 接下来的战事,突然变得空前之惨烈,惨烈到了连陈其美都目瞪口呆的程度。 是役爆发于7月28日,虽然上海各家的爷叔没有出来,但青洪帮兄弟,能来的全都来了,最奇怪的是讨袁军这边军火充足到了可怕的程度,重炮轰击个不停,直打得制造局摇摇晃晃。制造局倒还罢了,猛烈的炮火狂轰江面上的战舰,竟将海筹号巡洋舰炸出来个大洞。 海筹号惊呆了,制造局里的郑汝成,更是惊骇到了极点。 郑汝成从隐蔽的地方冲出来,抬头看着空中密集如雨的炮弹,听着那刺耳的破空之声,他恍然大悟: 日本兵! 丢你老母陈其美,你把日本兵引来了! 而且还是日本炮兵! 他猜对了。 据刘秉荣先生撰《护国大战》一书披露,这支日本炮兵是红了眼睛的钮永键弄来的,来了多少人?是哪支联队?这个事,你就算打死革命党,他们也不会招供的。但日本人来了就是来了,这事却是无法隐瞒。 ……双方自25日夜半始,战至天明,然讨袁军大败,陈其美遂急将总司令部机关迁至闸北,只有钮永键倔犟未服,尚欲誓死一战。到了28日,组织人马并聘请了日本炮兵,这场战斗相当激烈…… 讨袁军鱼死网破,竟请来日本炮兵助战,终于激怒了北洋军:传令,调80磅的攻城重炮上来! 重炮80磅,有违国际公法的杀人之凶兵。一般时候只是用来攻城,巨大的炮弹,一炮就能够在坚固的城墙上开出一个洞门来。用来杀人,实在是可怕。 前者虽然两军血战,但忌惮于公义,这种重炮是不敢用的,都是一国同胞,所争不过是政治理念不同,动用凶兵者必遭天谴。但你日本炮兵来了,那就不用客气了,中国人再缺心眼,也不能由着你们日本人随便轰吧? 巨大的炮弹破空而来,整座上海城都感受到了那强烈的灼烧和震撼。 轰的一声巨响,尘烟遮天,火光遍地。眼见得讨袁军并日本炮兵被炸得肢残体烂,满天乱飞。革命领袖黄兴悲从心生,赋诗曰: 东南半壁锁吴中,顿失咽喉罪在躬。 不道兵粮资敌国,直将斧钻假奸雄。 党人此后无完卵,民贼从此益恣凶。 正义未伸输一死,江流石转恨无穷。 诗成,下令停止进攻。 【17.蒋介石的秘密】 有一个秘密,蒋介石一辈子也没告诉过别人。 他为什么不告诉别人呢? 因为这件事太丢人了,换了任何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的。 话说1913年7月27日夜,当时讨袁军请来的日本炮兵已经悄悄溜入阵地,各路人马正在休整,准备于次日和北洋军血拼。当时的蒋志清同学,率了他那区区207名手下,趴在闸北会馆门外那冰冷的地上,正自呼呼大睡。 太累了,等睡醒了,跟日本人合伙去搞北洋,不死不休! 正睡得深沉,一只多毛的怪手摇醒了他:哈罗,窝特油耐母? 卖奶母……蒋志清睁开惺忪睡眼,就看到了一个人高马大、遍体怪毛的洋人,竟是租界的总巡捕卜罗斯。当时蒋志清大吃一惊:卜罗斯,窝特阿油堵硬? 卜罗斯用僵硬的中国话说:窝们不腰干什么,窝们是来缴你们械的,请把你的武器交出来。 我缴……蒋志清迷迷糊糊把短枪递了过去,却突然醒悟:不对,卜罗斯,你无权缴我的械! 闹!窝有权。卜罗斯温和地道。 你有个娘希匹权!蒋志清气急败坏,上前去抢夺他的短枪:我们又没有在你们的租界里打,用你来多管闲事? 没错,你们是没有在我们的租界里打。卜罗斯将短枪举得高高的,让蒋志清蹦高也摸不到——蒋志清同学的身材比较短小,只有168公分,卜罗斯身高223公分,这场景难免就要尴尬了——就听卜罗斯继续说道:我们是闸北的商团请来的。请我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离开这里,战火会毁掉居民平静的生活,当地居民有权让你们离开。 蒋志清力辩:胡说,这是我们中国的地方,我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卜罗斯:乱讲,这里是别人的家园,你无权扰乱别人的安宁。 说着话,卜罗斯展开一页纸,让蒋志清同学看个清楚。这页纸,便是由闸北的商民联合署名,央求租界当局派出外国的商团,进驻闸北。 所以这卜罗斯率了30名洋兵商团赶到,上来先缴了蒋志清的械,然后开始驱逐讨袁军。尽管卜罗斯带领的武装商团才不过30个人,可是革命党不敢惹他们,都是外国人,哪怕你碰他们一根手指头,所有的欧洲国家都会来找你麻烦。 惹不起,就只能认瘪缴械。 卜罗斯的介入,成为了压垮讨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值此,战事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剩下来的事,就是大家琢磨着如何保住性命,速速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