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借款,那是因为早在辛亥首义之前,操蛋的清政府就已经破产了,全靠从列强那里借钱维持局面,现在轮到了唐绍仪替清政府擦屁股,才知道内阁总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总而言之,摆在唐绍仪面前的历史任务就是:把喧闹不已的革命军转型为失业人员,但这个活儿不好干,目前黄兴为南京留守,负责替解散了的南京政府收拾烂摊子,这可是得罪人的活儿,结果是黄兴门外,刺客如过江之鲫蜂拥而至,举枪向着黄兴砰砰砰狂射——就在唐绍仪赴任的当口,黄兴已经两次从刺客的枪口下侥幸逃得性命。 太惊险了。 伴随着刺客的到来,就是民军大乱。 该来的,总归要来。 南方聚集着数量庞大的乌合之众,俱号称民军,孙文起初想忽悠这些人北伐,但这些人精明得很,才不会上战场去玩真的。既然兄弟们不想上战场,那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知道了就不会革命了。正因为脑子空空,大脑钝化,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就莫名其妙地亢奋起来,所以才会呜嗷怪叫着加入民军。想侥幸撞个大运,别人统统万骨枯了,自己却一将功成,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可等聚集起来这些人才发现,南京孙文政府是没钱喂他们的,北京袁世凯那边有钱也不给。到了这一步,才明白过来最缺心眼的是自己,恼恨之际,难免就要爆发了。 爆发的时日,在1912年4月12日,那一日临近黄昏,江西兵第二十七团、二十八团突然吹起了集合号,士兵们狂奔到操场列队,就见一个姓陈的排长,带来一个奇怪的人。说起那人之怪,简直是怪异到了极点,所有的人站在远处看此人,都感觉到此人脸上有浓密的胡须,可再细看,却是光洁溜净,寸毛也无。明明人家脸上光洁溜净,婴儿屁股一样光滑,但所有的人看着他,却总觉得他脸上应该有胡子。 应该有,怎么会没有呢? 此人究系何因,生成如此怪异模样? 当时大家看不清楚,事后也无人说得清楚,总之是怪怪的,怪到了难以解释的程度。 有分教:密杀连环党复党,凶险突冲兵杀兵。南京城中的所谓江西兵暴乱,从一开始就笼罩在一种神秘的气氛之中。 【02.看热闹也会死人】 朦胧的暮色之中,就见那脸上明明没胡子,但所有人都感觉有胡子的怪人,往队伍前一站,以威严的声音说道:弟兄们,你们辛苦了,现在你们有个名字叫民军,但以前的你们,有一个更响亮、更威风的名字。那时候你们叫江防军。而你们的大帅,就是北洋赫赫有名的张勋。可是南京一战,你们与长官失散了,流落到这里,成为了孙文的部队。可据我所知,孙文似乎无意管你们的温饱,他只想着快点儿把你们送上战场,和自己的北洋兄弟自相残杀。我知道你们不肯,所以南京政府就想出了更坏的法子,要一文钱也不花,将你们打发回家。弟兄们,你们自己想想,这对你们公平吗? 众士兵齐吼:不公平! 那人道:既然不公平,你们打算怎么办? 士兵们再吼:老子要提枪杀上街去,讨回公平! 那人拍掌:弟兄们,说得好。现在我命令,立即行动,三十七团奔花牌楼,走清凉寺。三十八团奔下关,取路劝业场,然后合兵于城南,步步血战,杀回我们的老家! 今夜行动的口号是:同胞! 凡上街士兵,禁止抢劫,禁止淫掠,若有人民受到袭扰,杀无赦! 我们只是回家,我们无意杀人。 行动! 两团士兵立即行动起来,霎时间南京城中,枪声大作。 却说那南京城中,每日里谣言不断,忽有人说沪军洪承点要反,忽有人说广西王芝祥部要反,搞得宪兵紧张万分,天天派人在洪承点、王芝祥的军队附近转来转去。害得这俩人见人就解释:我不想造反,真的,真的不想,骗你是小狗……正解释之间,突然花牌楼、下关两路传来激烈的枪声。至此两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老有人说我们要造反,原来这谣言就是江西兵放出来的,是他们要反,所以先栽赃我们,真是不讲道理! 于是沪军洪承点提兵奔花牌楼,广西兵则杀奔下关,宪兵从暴乱的江西兵后面包抄,切断这两支叛军的联系通道。霎时间南京城变成了一个大战场,这一交手,江西兵可就吃了大亏。 从当时的战报来看,最早策动暴乱的似乎并不是三十七团和三十八团,因为这两个团的组织者下了严厉的死命令:禁止淫杀。所以南京城中的百姓,并未受到惊扰。只是不明缘由的,两支武装部队在无量巷车站发生激烈交火,车站里的服务生和乘客,兴奋地涌出来看热闹,结果几粒流弹射击到墙壁上的铁管,反弹过来,当场打死了看热闹的乘客一名、服务生一名,以及打伤服务生一名。 教训呐,看热闹也会死人的。 但这些被波及的百姓,未免也太蠢了点儿。两军交战,弹雨横飞,那是多么危险的地方,他们居然乐颠颠地跑去看热闹,结果跟流弹撞在了一起,你说这怪谁? 叛乱的江西兵主要是聚集于城北地带,而这一带压根没什么富户,只有一家瓷器店铺,遭到了乱兵哄抢。此外就是绸缎庄前,聚集了大批的士兵,向着厚重的大门射击,还抬来沉重的檑木,嘿咻嘿咻地用力撞门。都知道绸缎庄是城北贫民窟中最有钱的,只要撞开这扇门,弟兄们就发财了。 【03.缺心眼不是罪】 话说南京城北绸缎庄,那扇门虽然外表不起眼,却是生铁铸成的。不止是大门,连门栓、门框、墙壁里都嵌着生铁,子弹都打不透。有些士兵极是精明,一看这绸缎庄如此难以攻打,当即就掉头换个地方,找门板不是那么结实的店家,进去大包小包狠抢了一把。 只有那些缺心眼的傻兵,兀自抬着檑木,圆瞪怪眼,对着绸缎庄的大门用力撞击:一二三,砰!一二三,砰砰!一二三,砰砰砰砰砰砰砰…… 这些缺心眼的士兵,力气真的这么大吗?居然能够连续撞击。 不是的,后面的砰砰砰砰之声,不是檑木撞门之声,而是洪承点的沪兵和宪兵冲了上来,冲着江西兵乱打枪。 这下子江西兵傻了眼,只好乖乖地把手举起来。 成群的江西兵被枪口逼至角落,只要稍有反抗,就会被立即射杀。一个个只好哭丧着脸,听天由命。这时候宪兵走过来,拿眼睛一扫: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出来……被宪兵点名的,正是刚才抬着檑木撞击绸缎庄大门的心眼不够用的士兵。 那几个士兵吓惨了,不由得尖叫起来: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只是缺心眼,缺心眼不是死罪吧?求求你们了……可是宪兵哪耐烦听他们尖叫,不由分说,当即强行将他们拖了出来。 然后枪响了。 砰砰砰之声响过,成群成群的江西兵被射杀,只剩下抬檑木撞击绸缎庄大门的那几个,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 呆呆地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尸横于前,那几个江西兵弱弱地问:老表,为什么不杀我们? 宪兵很是纳闷:为什么要杀你们? 江西兵:你不是要杀尽我们江西兵吗? 宪兵:……有没有搞错,我们是维持秩序的宪兵,管你是江西兵还是江东兵,只要你参与了抢劫,我们就六亲不认,统统杀掉。你看被杀的这些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大包袱小包袱,都是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只有你们几个两手空空,居然没有参与抢劫。既然你们没有抢劫,我们当然也不会杀你们。 几个缺心眼的江西兵还在解释:我们也不是不抢,怪只怪绸缎庄的门太坚固,始终未能撞开。死了的这些人太精明,一看撞不开都去别的地方抢去了,就我们一根筋…… 侥幸生还,这是上半夜的战事。 等到了下半夜,沪兵、广西兵和宪兵终于杀红了眼睛,说要杀尽江西兵,居然真的变成了现实。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所有的江西兵被下令缴械,不缴械当场击杀。而缴了械的,则被一车又一车地拉到制台府后面的空地上,统统射杀。 江西兵,在南京兵乱中遭了大难。 南京大行宫、估衣廊至钟鼓楼一带,悬挂着数十颗江西兵的脑袋。这些可怜的士兵,前一日他们还是热血沸腾、矢志救国救民的革命军,经历了这一夜之后,竟连全尸都落不得,何其悲惨。 江西人说:我们冤,我们是被人活活冤死的! 【04.摘下肥仔的脑壳】 辛亥元老周雍能,江西籍贯,事隔久远再说起南京兵变,不由得老泪纵横,声音哽咽。他说: 军队最怕听到解散二字,没有战事,岂不是要解散?这是4月11日南京兵变的基本原因,而这一兵变我亦在场,经过情况知之甚详。 ……4月10日晚上11点钟左右,三牌楼附近失火,有些别省的兵士跑去看,我们唯恐发生意外,把旅馆门户紧闭起来,不准兵士外出。到了半夜,趁火打劫的兵士回来了,我们军心便有点动摇。到了天亮的时候,赣军某正目(伍长)拿了马刀把门砍开,和士兵们闯出去了,他们说:人家拿东西,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恰在这时,黄克强(南京留守)派来镇压的军队也到了。抓到的都是刚出去的赣军,抢得最凶的湘军、浙军都已离开现场,因此赣军独负兵变责任,一般认为赣军哗变,实在很冤枉…… 从周老的叙述来看,南京兵变,分明是一起阴谋,有人借这个机会,尽行将江西兵杀尽,至于这事的幕后背景到底是什么,由于从未有人深究,真相也就石沉大海了。 最早策动兵变的陈排长,被执法队乱枪射杀。而那个鼓动士兵叛乱,看起来有胡子又分明没胡子的怪人,却从此消失了。 单只看此人的奇异相貌,多半是前清总督瑞澂的亲信铁忠。 虽然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铁忠来了南京,但从当时他的行动路线上来看,那怪人是他的可能性极大。 话说铁忠其人,精明强干,能力超群。早在武昌首义爆发之前,他就一再请求总督瑞澂切莫深究,以免激怒党人。而且,在党人的指挥中心被破获,党人彭楚藩、刘复基及杨洪胜受审之时,铁忠极力替三人掩饰,想将三人开释。只是因为三名志士拒领他的人情,坦承自己是革命党,铁忠无奈,这才下令将三人斩首。 总之,铁忠这个人不可小视,倘若听了他的话,武昌首义就不会发生。 但革命终究还是发生了,铁忠跟老板瑞澂去了上海租界,从此做起了寓公。可不曾想,前清宁汉将军铁良,带着浩浩荡荡的刺客杀手,也赶到了上海,誓杀瑞澂,以惩罚他拖累了帝国灭亡的罪过。 铁良的厉害,瑞澂心里最是清楚,知道自己是真的逃不过去了,就哭求亲信铁忠出面求情,只要别杀他,什么话都好说。 于是铁忠就去求见铁良,跪在铁良的脚下,替自己的老板苦苦哀求。 不想铁良却说:不杀瑞澂,可以,但他必须再还我个大清帝国。 铁忠满脸绝望:这个……朝廷已经灭亡了,让他怎么还你啊。 铁良说:他当然还不了,可你能! 铁忠:……你想让我…… 铁良:没错,除非你答应加入宗社党,去武昌把黎逆元洪的脑袋摘下来,黎氏若死,各省忠君志士必然奋起,届时朝廷再行复辟,也不是不可能的。 无奈何,为了救老板性命,铁忠出任了宗社党南方总部大首脑,遂剃掉了满脸的大胡子,化妆为无须人士——可他形貌太特殊,虽然剃掉了胡子,却带给人强烈的错觉,让人感觉他不应该没有胡子——如此形貌,所以怀疑他就是策动南京兵变的那个人。 但到底是不是铁忠,已经说不清楚了。因为铁忠被迫去搞肥仔黎元洪,可黎元洪岂是易与之人?连北洋袁世凯都不敢低看黎元洪一眼,铁忠能力虽强,但与肥仔相比,明显差着一筹。 【05.皇家秘密会议】 话说铁忠率了宗社党的小分队潜入武昌,刚刚落脚,肥仔的人马就已经冲了上来,将铁忠手下人马悉数捉走,全部枪决了。 这时候铁忠才知道黎元洪的厉害,失望伤心之下,就彻底消失了。 铁忠是躲了,但兵变已经形成一股潮流,从南到北,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在青州,有一伙兵痞包围了赵长丰当铺,兵痞们各拿女人短裤一条,要求当三十吊钱,明摆着是敲诈。当铺掌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各位兵爷,各位兵爷,小铺本钱小,讨生不易,求兵爷们开恩啊……兵痞们如何肯理?早已冲入铺中,发一声喊:兄弟们抢啊……动手抢砸起来。 正在混乱之际,外边突然来了两个有点儿怪怪的士兵,看衣装分明就是普通的大兵,看气韵神色,分明又不是普通人物。就见那两个怪人到了当铺门外,轻轻拍了三下巴掌,店铺里正在抢劫的兵痞们,犹如中了枪一般,霎时间全都呆住了。然后那两个怪人悄然离去,这时候兵痞们才尴尬地哈哈两声:老板,你也别太抠门,我们是在跟你开个玩笑……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全都离开了店铺。 这是怎么回事?那两个怪人,又是何许人也?何以兵痞如此害怕他们? 刚刚过了两天,就全都清楚了。 两天之后,青州兵突然无声无息、不声不响地列队出了兵营,跑步到了府城东门,向天齐齐开枪,这时候就听城门之上,爆竹之声大作,城门被早已埋伏在城中的士兵打开,众兵涌入,边开枪边砸门,撵得老百姓号啕大哭,到处乱跑。青州兵变,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开始了。 随着兵乱,青州本地的小流氓小地痞也冲上街头,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打,城中顿时混乱不堪。 足足闹了一整夜,就见成群结队的青州兵,荷枪实弹,保护着抢来的财物,来到了火车站,上了火车。车站明明知道他们是乱兵,可不敢招惹,由他们想到什么地方下车就到什么地方下车。 在更北方的奉天,北大营第二混成协第三标、第四标及其余马炮各队1000多名士兵突然哗变。兵变策划者,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前清宁汉将军铁良。 目前铁良已经取代被炸死的良弼,接掌了宗社党,仍然向前清表示效忠的人士浩浩荡荡,赶来下跪磕头。其中最有名的是曾与八国联军激战的淮军名将董福祥之子董超。传说董超其人,身高八尺,双手垂膝,武艺精熟,双手惯使两只德国造王八盒子。 董超是3月初率一队人马进入奉天,然后去参加了由铁良主持的东三省工作会议。会议上,董超发言说:区区一北京,何足挂哉?待吾带十数名兵,即可恢复大清矣。 铁良大喜,说:董爱卿果然豪情,不愧是我大清名将之后啊……对了,你听外边的动静,逆党的密探摸上门来了,董爱卿速速掩护我撤退…… 皇族秘密会议被密探搅散,遂转入一只狗爬犁上,在风雪里狂奔,继续开会。 会议上,铁良说:这次我们恢复大清的起义,拥有着一支最强大的部队: 东北革命党人蓝天蔚的革命军! 全指望着他们了。 董超诧异地问:那蓝天蔚既然是革命党人,怎么会来帮助咱们大清呢? 铁良笑:这事,你问蓝天蔚去吧。 【06.比我还不要脸】 蓝天蔚,昔年清国留日士官三杰之一,东北著名革命党人。没有证据表明他对前清会有丝毫的留恋,但是,于奉天发动叛乱的,正是他的心腹部队,第二混成协第三标。 但无论是北京的袁世凯,还是南京的孙文,都刻意不提铁良的存在。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旦提起铁良,让民众知道前清尚有这么一支力量,那么,许多不得志的人难免就会飞奔过去,打着忠君的旗号替自己捞地盘,届时天下必然会乱到不可收拾。 不提铁良的话,奉天的叛乱,最多不过是乱兵们的个人行为。再处理起来就好办多了。 但这支叛军经由蓝天蔚亲手训练,组织异常严密,战斗力空前之强悍。出动之日,皆腕缠白布,以示识别,每30人为一小队,以机关枪开路前行,机关枪扫射过后,就是刀斧手出列,最强壮的东北大汉,手执巨斧,只一斧,能将民居砍去一半。砍开门后,后续士兵手提麻袋涌入,单捡那值钱的物件,往袋子里边装。另有士兵专门负责对哭喊不依的老头老太太们做工作:大妈,我们是革命军,是人民的军队,北京袁世凯不发薪水,南京孙文又不管我们,还天天逼着我们缴什么爱国捐,大妈你就行行好,让我们吃顿饱饭吧…… 总之,党人蓝天蔚的部队,在东北的处境,是说不出的可怜。所以铁良只要派人稍做一下工作,兵乱就起来了。 虽然兵变的士兵说得可怜,但把老头老太太们的家底抄光光,老头们还是不依的,遂哭喊连天,惨不忍睹。 这时候张作霖和吴大舌头的部队飞跑过来弹压叛乱,保卫革命。来到之后先喊话:前面的人听着,马上放下东西,高举双手离开,我们是东北革命政府的军队,如敢违抗,后果自负。 叛兵们气得破口大骂:张作霖,吴大舌头,你们两个还要脸不要?明明我们才是革命军,你们是反革命的军队。 张作霖回答:乱讲话,明明是你们在破坏民国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还敢说自己是革命军,呸,比我还不要脸! 叛军:我们这是将革命进行到底! 张作霖:胡说吧你们,抢劫就是抢劫,赶快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然真的开枪了! 叛兵:开枪就开枪,谁怕谁? 双方交火,两名叛兵被打死,附近路过的平民百姓有七人中弹身亡。此后第三标走大北门,后面追着张作霖。第四标走大东门,后面追着吴大舌头。 这时候宪兵飞跑过来劝架:不要打,你们两家不要打啦,都是革命同志,都是自己兄弟,有话慢慢说。 张作霖和吴大舌头说:我们不是打架,是为了恢复秩序。 宪兵说:既然是要恢复秩序,那事情就好办了。这次兵变内情复杂啊,背后有宗社党的铁良在操纵,万一逼急了三标和四标,这两支军队干脆竖旗,要恢复清国,那岂不麻烦大了?所以呢,眼下这事……只能往下压,假装是兄弟部队冲突交火,只要三标四标的人回来,非但不予追究,还马上补发工资,再加奖金…… 张作霖和吴大舌头听了,极是羡慕,曰:早知道……老子就先闹起来了,算了,依你们吧。 奉天党人蓝天蔚的心腹部队闹过之后,终于轮到了安徽党人柏文蔚的人马,闹得是同样凶猛。 【07.北伐军倒扑安庆】 话说安徽党人柏文蔚,与黄兴私交甚笃,这段时间他一直没离开南京,而是帮助黄兴解散军队。 黄兴说:老柏,我的压力大啊。 柏文蔚道:是啊,你的压力好大啊。 黄兴说:老柏啊,你看咱们交情这么好,你能不能……嗯,帮我分担点儿压力呢? 柏文蔚说:我不是一直在安慰你吗?对了老黄,你看什么时候把解散我的军队的款子打过来,安庆那边都等急了。 黄兴:……我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实话跟你说吧,钱,我这边是镚子也没有。你看看能不能……嗯,让士兵们以革命大局为重,不拿钱就走人,自谋职业去呢? 柏文蔚:……不是吧,老黄,我的士兵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发饷了,你看我连安庆都不敢回,就等你拿钱给我。 黄兴道:钱你是甭指望了,要指望,就指望士兵们顾全大局的革命精神吧。 柏文蔚:……我琢磨着……够呛。 黄兴这边没钱拿给柏文蔚,柏文蔚也不敢回安庆,大家就这么挺着,期望着士兵犯傻,自行解散。却说安庆北门外的集贤关,驻扎着战斗力最强的安徽北伐军,这支军队起初奔赴英山,准备直捣北京城。但北南和解了,于是北伐军就悻悻地回到安徽,耐心地等着发工资,这一等,就是足足的两个月,也没见柏文蔚露个面。正在纳闷之际,忽然又有消息传来,工资不发了,奖金也取消了,还有50元的遣散费,也暂时冻结了,同时南京留守政府发出号召,号召士兵们继续发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踊跃掏钱……南京那边吃饭的人太多,银根太紧,需要大家多做牺牲,以渡难关。 当时北伐军就急了,有没有搞错?这叫什么革命?革到最后把工资奖金遣散费全都革没了,不对头啊,要不咱们再重新革一下,看看到底错在哪儿? 当天夜里,北伐革命军一声呼哨,尽皆持枪冲出军营,杀奔安庆。可是北伐军的兄弟这次革命太过突然,没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结果被兄弟部队马队和炮队闻讯赶来截杀,骑兵追杀不说,还用大炮乱轰。北伐军发挥了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血战到天明,随即向桐城、潜山方向做战略转移。 马队兄弟在后面一路追赶,杀两人,擒获营带一名,队官一名,押回来审判。 两名北伐军官说:革命者的头,是杀不完的,打倒不发工资奖金的坏老板……在激昂的口号声中,已然被推出去枪决了。 安庆这边疯了一样地给南京打电话,催促都督柏文蔚回来,可电话始终占线。后来才知道,电话线早被北伐将士剪断了。 【08.有钱才有革命军】 北京兵变,南京兵变,青州兵变,奉天兵变,乃至安庆兵变。所有这些乱子,都是因为一个字而引起来的:钱! 纵然是革命军豪情万丈,壮志满怀,为了革命敢抛头颅洒热血,但还要求他们敢饿肚皮,而且一饿就是仨俩月,并且要求他们以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继续饿下去,这就未免要求太高了。 连国父孙中山,饿急眼了都要找个刷盘洗碗的活儿,我们又怎么能太苛求这些小伙子们? 兵变倒也罢了,最惨的是遭到四方追杀的乱兵,流落荒野,衣食无着,不得不由革命军转型为土匪。这个转型太过于悲凉了,当初这些年轻人慷慨激昂参加革命军的时候,如果有谁告诉他们,他们将以土匪而收场,他们是决计不会接受的。 但是现在,他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大批的民军溃散,从此流窜乡间,沦为土匪。其余的民军虽然还没溃散,但距离溃散的日子,也没多久了。 是土匪还是革命军,完全不取决于每个人自己,而是取决于有钱还是没钱。 有钱,大家有得饭吃,就可以继续慷慨激昂,继续革命。没钱,大家没得饭吃,就只能自谋职业干土匪。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是哪个王八蛋,酿成了如此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袁世凯! 当然是袁世凯! 他既然身为大总统,为啥不快点儿掏钱出来,让大家吃饭,却要把一个个热血革命志士,生生逼成打家劫舍的土匪?袁世凯必须要对此作出解释。 袁世凯的解释,就一句话:去找唐绍仪,甭找我。 为啥要找唐绍仪? 唐绍仪是民国首任内阁总理啊,这拿钱的工作,不找唐绍仪,还能找谁? 唐绍仪傻眼了,说:我也不是神仙,两手空空,变不出钱来啊。 废话是不是?你连神仙都不是,凭什么还当这个总理?你以为总理是那么好当的吗?快想办法弄钱吧你! 唐绍仪一咬牙:只能向洋人借款了。 这一借款,麻烦可就大了。 四国大贷款的麻烦,顿时爆发,好险没把他唐绍仪逼出精神病来。 四国大贷款,进程分六个阶段,分别是: 一是四国银行闹事阶段,二是四国银行继续闹事阶段,三是比利时闹事阶段,四是蔡元培闹事阶段,五是议员闹事阶段,最后是黄兴闹事阶段。 第五章 黎元洪下狠手 【01.国人最恨监督】 话说袁世凯的北洋政府独大之初,南京政府被撤销,并附来账单: 南京政府要求打款三百万,上海要求打款六十万,武昌方面更狠,要求打款一百六十万。这些款子,都是三地政府欠下革命军的军费,你袁世凯不给钱,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于是唐绍仪去问袁世凯:凯子,这事可咋办啊? 袁世凯答:你自己看着办吧。 唐绍仪:……我看着办?那就只能向四国银行借款了。 于是事态进入第一阶段:四国银行闹事阶段。 此一阶段很简单,四国银行者,英国汇丰银行、法兰西银行、德华银行再加上美国资本团。唐绍仪开口向这四家借款1500万,四家银行急忙点头:可以可以,借钱没问题,不过你们得有担保,我们还得再派人监督款项用途。 唐绍仪摇头:洋鬼子啊,你们不晓得中国人,中国人是最痛恨别人监督的,虽说钱是你们的,但监督是万难通过的……干脆我去找比利时得了。 于是唐绍仪去找了比利时的华比银行,比利时国小,不敢乱监督中国人,遂垫款100万磅。唐绍仪将这些钱分付南京、上海及武昌。须臾,三地来电:钱已花光光,速追加款项。 于是事态顺理成章地进入第二个阶段:四国银行再闹事阶段。 话说四国银行听说唐绍仪从比利时那里借到了钱,登时火了,便结伙来找唐绍仪吵架:你们中国人,有这么办事的吗?说好了从我们这里借,却偷着从比利时那里拿钱,你伤害了我们的骄傲,这事咱们没完。 四国银行以他们拥有借款优先权为由,揪住唐绍仪不放。唐绍仪那个气啊,妈的,这洋鬼子都什么怪人啊,连不朝他们借钱都成了吵架的理由了……没奈何,只好苦做美国的工作,让美国公使出面,劝说另三家别吵了,别吵了……再吵人就要疯掉了。 让四国银行这么一胡闹,事态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第三阶段:比利时闹事阶段。 话说比利时听说唐绍仪改主意了,不朝他们借钱了,还是找四国银行。华比银行大怒,率人打上门来,揪住唐绍仪不放: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有本事你一开始就别来找我们,既然找我们借钱了,岂有一个中途改借之理?不行,把我们以前垫付的钱还给我们! 唐绍仪急得满头是汗:各位爷叔,你们垫付的钱已经花光光了。 比利时人:我管你花光没花光,把钱还回来。 唐绍仪淌着眼泪,再去找四国银行,惊发现四国银行已经变成了五国银行,于是事态又进入了蔡元培老爹闹事的第四个阶段。 【02.蔡大爷别闹了】 这一阶段开局蛮好,日本人的银行也跑来凑热闹,四国银行变成了五国银行,开出来的条件也简单,一是要有预算表,二是付钱时需要洋人监督官员签字才可,三是各国武官都参加陆军协会,共同裁撤中国军队,四是所遣散士兵各给发票一张,士兵拿发票来找洋人拿钱…… 唐绍仪听了这条件,后脖颈嗖嗖冒凉气,情知如果把这样的条件拿到国务院,他老兄铁定会被议员们连皮带骨头都吃掉。 于是唐绍仪改了主意,不借洋债了,改发国内公债,向中国人自己借钱。他把这个主意,在国务院的会议上一说,与会的蔡元培大为诧异,站起来说:小唐,你有没有搞错?你要裁撤的是革命军队,革命军人都是特殊材料制造的,为了革命连命都不要了,岂会要你这两个臭钱?不必发什么公债了,也甭朝洋人借,只要晓以大义,革命军人都会自己回家种地的。听我的,不会错。 唐绍仪几乎急哭了:拜托,蔡大爷,咱们别添乱了好不好?狗屁革命军人,革命军人跟反革命军人没两样,都是人,是人就得吃饭,你不给他们钱让他们回家,他们岂能罢休?你不知道被解散的民军都已经成了土匪吗? 蔡元培道:土匪横行,那是你这个大贪官捞得太多,怎么可以污蔑革命军人?我诚恳地建议你以后少捞一点儿,行不行? 幸好这时候宋教仁出来打圆场,说:老蔡,是这么回事,你也别为难小唐,我仔细研究过了,革命军人也得吃饭,不骗你,是真吃。吃饭就得付钱,还是让小唐想办法去哪儿弄点儿钱吧。 于是唐绍仪借钱一事,就进入了第五阶段:议员闹事阶段。 此一阶段开局还是蛮好,先是日本和俄国两家跑来,说:四国银行太欺负你们了,借你们点儿钱还要监督,真是岂有此理,我们两家借你,不监督……不监督也不好,但这个督咱们监得比四国银行宽松一点儿,你看如何? 虽然开局蛮好,但唐绍仪已经知道中国人做事之难,所以这一次他扯上了财政总长熊希龄,两人与日俄两伙鬼子斗智斗勇,总算是搞到个比四国银行稍微宽松一点点的借款条件。 然后把议案转到参议院,请议员们讨论。众议员一看,嗯,这小鼻子日本人和大鼻子俄国人,太不像话了,借你点儿钱花还要监督,你谁呀你?凭什么监督我们中国人?中国人民不可监督! 于是众议员大哗,齐齐不许。唐绍仪和熊希龄两人哭哭啼啼,挨个给议员求情说好话,议员们看这俩人太可怜了,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允许他们再去和日俄两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再把条件放宽松些。 好不容易说服了议员们,万不曾想,南京黄兴突然拍来电报,强烈反对唐绍仪的借款计划,这让唐绍仪措手不及,目瞪口呆。 于是借款事态进入了最后阶段,也是最艰苦的阶段:黄兴闹事阶段。 【03.总理不是人干的】 黄兴在借款过程中闹事,是唐绍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盖因唐绍仪受尽委屈,低三下四,到处找人借钱——这钱就是要打给黄兴,让黄兴做遣散军队之用,谁会想得到黄兴居然会反对借款章程! 或曰:洋人借款的章程太苛刻,有损国格……这理由纯粹是瞎扯!同盟会孙文张嘴就要把满洲给日本人,说话时连个磕巴都不打,借款条件再苛刻,也不可能苛刻过同盟会开出来的条件。 所以唐绍仪理解不了黄兴的态度,熊希龄也无法理解。 于是熊希龄就拍电报给黄兴,大骂黄兴缺心眼。黄兴立即回电,骂熊希龄卖国,两人每天快乐地狂打电报互骂,骂得不亦乐乎。这场骂架持续了几日之后,黄兴的参谋长李书诚看不下去了,就跑出来劝架:不要吵,不要吵,大家心平气和,再商量商量嘛。 还怎么商量呢? 仍然是让唐绍仪想办法。 于是财政总长熊希龄、外交总长陆徵祥,两人就联袂来找唐绍仪商量,到了总理办公室,却发现室内空空,人影皆无。 内阁总理唐绍仪哪里去了呢? 原来,就为了借钱这事,唐绍仪筋疲力尽,心智枯竭,又因为王芝祥的事情,和袁世凯也发生了激烈冲突,最终导致两人情断义绝。 然则,那王芝祥又是何许人也? 说起这王芝祥,也是有趣之极的一个怪人,此人乃大清举人出身,官拜广西藩司,武昌首义后,广西也跟着独立,而后王芝祥等各级领导,就带一群娃娃兵,奔赴大武昌保卫革命。日后的桂系名将白祟禧,就是这支娃娃兵中的一个。 但这时白祟禧还小,轮不到他抢镜头。这时候抢了历史镜头的就是这位王芝祥,他到了武昌,和北洋兵比划过后,就去了南京,他的年纪比黄兴大许多,却是非常崇拜黄兴,见面就管黄兴黄克强叫“克公”,黄兴大喜,立即做了介绍人,介绍王芝祥加入了革命党。 然后革命党传令党人唐绍仪——唐绍仪也是革命党,所以要听党的话——唐绍仪,马上任命王芝祥为直隶总督,以便让革命党控制京畿。 唐绍仪接受任务之后,就一面哭哭啼啼到处找洋人借钱,一面安排任命,不曾想北洋军人联名上书,以直隶五路军人的名义,强烈反对王芝祥出任总督。于是唐绍仪就去找袁世凯商量,说:我们已经答应人家王芝祥了,不能说话不算数啊,是不是老袁? 袁世凯笑曰: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