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于"我";"你"是被神圣化了的,而"我"不曾: 所以一个人忙着交好他的邻人。 我忠告你们爱邻吗?我毋宁是忠告你们逃避邻人而爱远人吧! 爱远人,爱来者,高于爱邻;我认为对于事物与幻影的爱,高于对于人类的爱。 我的兄弟,这走在你前面的幻影,美丽于你;为什么你不把你的肉与骨给它呢?可是你害怕,你逃到邻家去。 你们不能忍受自己,你们不十分疼爱自己:所以你们想用爱去诱惑邻人,而以他的错误自饰。 我希望你们不能忍受任何邻人与邻人之邻人;那时候,你们不得不自己创造一个朋友和他的横溢的心。 当你们想自颂时,你们找来一个证人;如果你们能诱惑他,使他心里称赞你们的时候,你们心里也称赞自己起来。 诳语者不仅是故作不知的人,尤其是不知故作知的人。你们在交际场合中这样说着自己,欺骗你们的邻人。 疯者如是说:"人群的交际损伤一个人的特性,尤其是对于全无特性的人。" 这个人之赴邻家,目的在寻找自己。那个人赴邻家,目的在想忘却自己。你们的错误的自爱,使你们的孤独成为一个牢狱。 远人却因你们这种爱邻而偿付重价;当你们已是五个人在一起时,常有第六人要死。 我也不喜欢你们那些节庆:我发现了太多的优伶,便是观众的行动,也如戏子。 我不教你们爱邻而教你们交友。让朋友是你们的地上的佳节与超人的预感吧。 我把朋友与他的横溢的心教你们。如果你们想被横溢的心所爱,你们应当知道成为海绵。 我以藏着完成了的世界,善的外壳的朋友教你们,—— 这创造性的朋友,常常献赠一个已完成了的世界。 世界曾为他展开,又自卷起来。像由恶演变为善,由偶然演变为目的一样。 让将来和最远之物成为你的今日的动机吧:你应当爱你的朋友身上的超人,作为你存在的理由。 兄弟们,我不忠告你们爱邻:我忠告你们爱远人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著名的智者 一切著名的智者啊,你们的服务是为人民和它的迷 信,——而不是为真理!正因为这个,人民敬重你们。 同样地,人民容忍了你们的不信仰,因为这只是人民的一个笑柄与一种诈术。犹如主人让奴隶们自由,而以他们的放肆为乐。 人民所恨恶的,如狗恨狼一般的,是自由思想者,禁锢之仇敌,那不肯崇拜而住在森林里的人。 把他从他的隐居驱逐出来,——这是人民所谓"正义之意义"!他们常常激怒最凶恶的犬去咬他。 所以,"人民所在,即真理所在!唉,寻找真理的人是被诅咒的!"这是常常听到的话。 啊,著名的智者啊,你们曾合法化人民的崇敬:你们称这个为真理的意志! 你们的心常常自说:"我自人民中来,上帝之声音也从那里来。" 你们忍耐地狡狯地驴似地常常是人民之辩护者。 很多权力者为着交好人民,常在他们的马前驾上一个小驴,一个著名的智者。 著名的智者啊,我现在要你们完全脱去你们的狮皮!—— 有斑点的野兽之皮,和研究者探险者征服者之乱发! 唉,假若我尝试相信你们是求真的,那我得先看见你们粉碎了你们的崇敬之意志。 那个粉碎了崇敬之意志,而往无上帝之沙漠去的人,才是求真者。 在太阳炙热了的黄沙里,他自然也渴望着富于泉水的,浓绿庇荫着生命的岛。 但是,他的干渴并不能说服他,使他成为安适者之一:因为绿洲所在,也是偶像所在。 挨饿的、凶暴的、孤独的、无上帝的:狮之意志自愿如此。 抛去了奴隶的快乐,自拔于上帝与一切崇拜,伟大的,孤独的,不知道畏惧而使人生畏,这是求真者之意志。 求真者,自由思想者,常常是沙漠之主人似地,生活在沙漠里。在城市中,居住着著名的智者与肉食者,——负重的兽。 因为他们如驴子一般推挽着——人民之车! 我决不因此责怪他们:虽然他们的车具放着金光,他们仍然是仆役和驾在车前的兽。 他们常常是很好的无惭于薪俸的仆役。因为道德如是说:"如果你必得做仆役,找寻那个你的服务最能帮助的人罢! 你主人的精神与道德,要因为你的服务而增进:你也跟着他的精神与道德而增进!" 真的,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跟着人民之精神与道德而增进,——人民也因你们而增进!我认为这是你们的荣誉! 但是你们纵有你们的道德,你们仍然是人民,短视的人民,——不了解什么是精神的人民! 精神是生命之自割:生命因痛苦而增长知识。——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精神之幸福是在做被眼泪所涂抹,而被神圣化为火祭之牺牲。——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盲者之盲和他的踌躇与摸索,正证明他所望见的太阳之权力。——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求知者应当和山在一起学着建筑!精神移山,只是小事。——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你们仅看见精神的火花,但不知道精神是怎样一块铁砧和它的铁锤之残酷! 真的,你们不知道精神的高傲!但是如果精神的谦卑想说话,你们更会不能容忍! 你们还不曾能把你们的精神抛在雪的深谷里,因为你们还不够热!同样地,你们也不知道从它的凉爽里得到快乐。 但是我觉得在无论那方面,你们使自己太和精神亲昵了些;你们常把智慧做成坏诗人的医院与避难所。 你们不是鹰,所以你不曾经验过精神恐慌时的快乐,不是鸟儿的人,不应在深谷上筑巢。 我觉得你们是半温的:但是一切深邃的知识,寒冷地流动着。精神之内泉是冰冷的:对于热手与劳动者却很舒服。 著名的智者啊,你们可敬地严肃地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你们不会被强风或强烈的意志所推动。 你们从未看见一个被怒风涨作圆形的帆战栗地走过海上吗? 我的智慧帆似地被精神所怒撼,航过海上,——我的野性的智慧! 但是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怎能和我同去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夜之歌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 我身上有一件从未平静过,也不能平静的东西;它想高喊起来。我身上有一个爱的渴望,它正说着爱的言语。 我是光:唉,我真希望我是夜呢!我被光围绕着,这正是我的孤独啊! 唉,我希望我是阴影与黑暗呢!我会怎样地在光之乳房上解我的渴啊! 一闪一闪的小星,天上放光的虫啊,我愿祝福你们,而被你们的光之礼物所祝福。 但是,我生活在自己的光里,我吸回从我爆烈出来的火焰。 我不曾尝过取得者之快乐;我常常梦想:偷窃应比取得更为甜蜜。 我的贫困便是我两手之不停的给与;我的妒忌便是我常看见期待的眼睛和渴望之星夜。 啊,给与者之不幸啊!我的太阳之偏食啊!希求渴望之渴望啊!满足中极度的饥饿啊! 他们取得我的给与:但是,我是否接触到他们的灵魂呢?授受之间,有一个深谷;而最小的深谷是最后被架上桥的。 一种饥饿发生于我的美里。我想伤害我照耀着的人们;我想抢掠我曾给与赠品的人们:——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当别人想握我的手的时候,我却缩回我已伸出的手;我迟疑着,如急倾的瀑布迟疑一样;——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我的丰富沉思着这种报复;我的孤独诞生了这种恶念。 我给与时的幸福因给与而死去;我的道德已经厌倦了它自己的丰满! 常常给与的人有失去羞涩的危险;因为这人的心与手,终于会因分赠而生出一层硬厚的皮。 我的眼睛不再为请求者之羞惭而流泪;我的手皮变成硬厚的,不能感觉到受施者的手之战栗。 我的眼泪和我的心之柔嫩何往了呢?啊,给与者之寂寞啊!发光者之沉默啊! 许多太阳在空间绕行着:它们的光向一切黑暗之物说话。——但是对于我,它们却沉默着。 啊,这是光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之恨恶:它毫无怜悯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每一个太阳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都是由衷地不公平;对于其他太阳是冷酷:——它如此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太阳们循着它们的轨道大风暴似地飞进:那是它们的旅行。它们遵从着它们的不可阻挠的意志:那是它们的冷酷。 啊,只有你们,黑暗的夜间之物啊,从光取得了你们的温热!啊,只有你们,在光之胸前吸饮安慰的乳汁! 唉,冰围着我;我的手接触着冰而发烧!唉,我渴,而我的渴是一种希求你们的渴之渴! 夜已到来:唉,为什么我不得不是光呢!而渴求着黑暗呢!而孤独呢! 夜已到来:现在我的渴望泉似地喷射着,——它要高喊。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跳舞之歌 某个黄昏时候,查拉斯图拉和弟子们穿过森林;他们找寻泉水,而走到一个树木环绕的绿草场上。在那里,一些少女跳舞着。她们认出了查拉斯图拉,便停止了跳舞;但是,查拉斯图拉友好地走近她们,向她们说: "可爱的少女啊,别停止了你们的跳舞罢!来到此地的人,决不是一个不祥的败兴者,也决不是少女的仇敌。 我是在魔鬼前的上帝之辩护者:而那魔鬼便是严重的精神。轻盈的少女啊!我怎会是神圣的跳舞和处女的美脚踝的仇敌呢? 不错,我是一个暗树之森林与夜间:但是不怕黑暗的人,会在我的柏树下找到玫瑰盛开的小径。 他也可以找到那处女们最爱的小神,沉默地闭了眼睛在泉边休息着。 真的,这懒骨竟在白昼沉睡了!他曾想捉到很多的蝴蝶吗? 美丽的少女啊,如果我稍稍责训这小上帝,别对我生气罢!他也许哭喊起来;——但是即使他哭着,他随时可以笑的! 他应当两眼含泪地向你们请求一个跳舞;而我将用一首歌伴和着: 这是一首跳舞之歌,对于我的最大最强的魔鬼,被称为世界之主人的严重的精神唱出一个讽刺。"—— 这便是邱比特和少女们共舞时,查拉斯图拉唱的: "啊,生命!最近我曾凝视过你的眼睛。我似乎掉落在不可测知的深处一样。 但是,你的金钩把我拉引上来;你因为我说你不可测知而讥笑我了。'一切鱼类都如是说。'你道;'它们自己无法测知之物,便认为不可测知。 但我是多变的野性的,我完全是一个妇人,而不是一个有德的妇人: 虽然你们男子称我为深沉的,忠实的,永恒的,神秘的。 你们男子常把自己的道德赋与我们;——唉,你们这些有德者!' 它曾这样笑过,这不可置信的;但是当它自谤时,我决不相信它和它的笑。 一天,我和我的野性的智慧秘密谈话,它向我怒着说: '你要生命,渴求生命,而爱生命,所以你赞颂它!' 我几乎对它作了一个无情的答复,而把真理告诉了这寻衅者;当我们把真理告诉自己的智慧,那便是最无情的答复。 一切事物对于我们三个是这样对立着。在我的内心里,我只爱生命。——真的,我恨它时我最爱它! 但是如果我喜欢智慧,或竟太喜欢它些:那因为它太使我联想到生命了! 智慧也有生命之眼睛与笑,甚至还有生命之金钩:它俩如此相肖,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一天,生命曾问我:'智慧,它到底是谁'——我忙答道: '唉!是的!智慧! 人们狂热地追求它,而不能获得满足,人们只能隔着面网看它,只能伸出手指穿过网孔去把握它。 它美丽吗?我怎能知道!但是最有经验的鱼,还不免吞咬它的诱饵。 它是多变而因执的;我曾见它紧咬着唇,反梳着头发。 它也许是恶劣而虚伪的,它也许完全是一个妇人:但是当它自谤时,它的诱惑性最大。' 我说完以后,生命闭着眼睛狡狯地笑了。'你讲的到底是谁呢?'它问。'也许是我罢? 即令你不错,——但是你竟能当着我,说这样的话吗!现在说说你自己的智慧罢!' 唉,亲爱的生命!你于是再张开你的眼睛,我又似乎掉落在不可测知的深处一样。"——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但是当跳舞已完,少女们别去以后,他悲哀起来。 "太阳早已西匿了。"他终于说;"草场上润湿起来,森林里吹来一阵冷气。 一个不可知之物在我旁边沉思地凝视着我。怎样!查拉斯图拉还生存着吗? 为什么而生存呢?什么好处呢?凭什么生活呢?什么方向呢?何处呢?如何生活呢? 继续生活着,不是疯狂吗?—— 唉,朋友们,这是黄昏在我身上诘问,原谅我的悲哀罢! 黄昏已经到来:原谅我,黄昏已经来到了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坟茔之歌 "那里是坟茔之岛,沉默的地方;那里也是我青春之坟茔所在,我要带一个常绿的花绳做成的生命之圈往那里去。" 我心中计算已定,我便航过了海。—— 啊,你们,我的青春之形像与幻象啊!啊,你们,爱之眼波,你们,神圣的刹那啊!你们消逝得多快啊!现在我思念着你们,如我的亲爱的死者一样。 我的最亲爱的死者啊,一种安慰心灵的,激动泪泉的香气,从你们那里飘来。真的,它使孤独的航海者战栗而舒畅。 我还是最富的,最被妒忌的,——我这最孤独者!因为我曾占有过你们,你们还占有着我:告诉我,这树上的金苹果,可曾为别人像为我一样地落下过呢? 我还是你们的爱之遗产和继承者。啊,我的最亲爱的,我为纪念你们,开出一阵多色的野生的道德! 啊,珍异而被祝福的奇物啊,我们是生来应当在一起的;你们走近我和我的渴望时,不像畏怯的鸟,——而像有信任的人走近有信任的人! 是的,像我一样,你们也是忠实和爱之永恒做成的。难道现在我得因你们的不忠实另称你们一个名字吗?神圣的眼波和刹那啊:我还不曾学过别的名字呢。 真的,消逝者啊,你们死灭得太快了!但是,你们不曾逃避我,我也不曾逃避你们:我们之于我们互相的不忠实是无罪的。 我的希望之鸟啊,他们为着杀我而缢死了你们!是的,恶总是向我的最亲爱的你们射箭,——以贯穿我的心! 而它已经中的!因为你们永是我的最亲爱的,我的占有物与占有者:所以你们不得不早夭速死了! 他们向我最易受伤的地方,向你们这些娇嫩而如一瞥即逝之笑的,射出了他们的箭! 但是,我要向我的仇敌说:杀人罪比起你们对我所做的,又算什么大事呢! 你们对我所作的恶,甚于一个杀人罪;你们夺去了我的不可补偿的:——我向你们如是说。 杀人的歌者,恶之工具,最无辜的你啊!我已经准备作一个最好的跳舞,而你的音调屠杀了我的狂热! 只有跳舞能使我说出最高贵之物的象征:——但是,现在,这最高的象征不曾被我的四肢说出! 我的最高希望,终于不曾被启示!我的青春之一切幻象与一切安慰都死了! 我怎样忍受了这一切呢?我怎样担受了克服了这些创伤呢?我的灵魂怎样从那些坟茔里又出来了呢? 是的,我有一件不致受伤之物,一件裂开岩石的不能埋没之物:这便是我的意志。它沉默地不变地经过许多年岁。 我的老意志,它用我的腿迈步着;它的本性是无情的,不致受伤的。 只有脚跟上,我才有受伤的可能。你,我的忍耐的意志啊,你永远不变地存在着!你已经从一切坟茔里找到出路了! 你身上还有我的未实现的青春;你像生命与青春似地充满着希望,坐在坟茔的黄色的废丘上。 是的,你永是我的一切坟茔之破坏者:我的意志,我敬礼你!只是坟茔所在的地方,才有复活。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自我超越 大智者,你们称推动你们,燃烧你们的是"求真之意志"吗? 我却称你们那意志为理解一切之意志! 你们想使存在的一切成为可理解的:因为你们很有理由地怀疑着:这一切早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存在的一切都得屈服于你们!你们的意志要如是。 它应当恭敬而服从着精神,如精神之镜子与形象。 大智者啊,这是你们整个的意志,你们的权力意志;便是你们谈说善恶和判断价值的时候也是如此。 你们想创造一个你们可以对着下跪的世界:这是你们最后的希望与最后的陶醉。 不错,愚昧者、民众,——像一条推送着小船的河:在这小船里,价值之判断戴着面具庄严地坐着。 你们曾把你们的意志与价值放在演变之河里浮着;在民众认为是善与恶的东西里,我看出一个老的权力意志。 啊,大智者,你们把这样的客人放在小船上,而用奢侈的装饰品与骄傲的名称打扮了他们,——你们和你们的统治的意志! 现在这条河推送着你们的小船前进:这河必须载着它。被冲破的波浪尽管白沫四溅地怒抗着船底,那有什么重要呢! 啊,大智者,你们的危险和你们的善恶之终结不是这条河,而是你们的意志,权力意志,——不竭的创造性的生命意志。 但是,为使你们了解的我善恶之说教,我先把我的关于生命之说教与生物本性之说教告诉你们。 我曾因为考察生物之本性,而在大大小小的路上跟随它们,追逐它们。 我在百面的镜里,捉住了生命之目光,使它不开口的时候,眼睛可以向我说话。而它的眼睛确曾说话。 无论哪里,我发见了生物,我便听到关于服从的话,一切生物必得服从。 而这是第二件事:不解服从自己的人,便受别人的命令。 这是生物的本性。 而我听到的第三件事是:命令难于服从。不仅因为命令者掮着一切服从者之重负,而这重负也许压扁了他:—— 而且我看出一切命令是尝试与冒险;当生物发出命令的时候,他便冒着生命之危险。 是的,即当他命令自己的时候,他也得付与这命令以代价。他必得成为自己的法律之法官,报复者与牺牲。 这是为何缘故呢?我曾自问。使生物服从或命令,而命令时也服从的是什么呢? 大智者啊,倾听我的话罢!严格地考察:我是否已经进到生命的核心里,直达了它的深处! 无论何地我找到生物,我便找到权力意志;便在服从者之意志里,我也找到了做主人的意志。 弱者之意志说服了弱者,使他为强者执役;同时这意志也想成为更弱者的主人。这是他不愿被剥夺的唯一快乐。 弱者屈服于强者,以取得统治更弱者的快乐:同样的,弱者屈服于他的权力意志,而为权力冒着生命的危险。 冒险与生命之孤注便是强的牺牲。 牺牲、服务与爱之眼波所在的地方,便也是做主人的意志。弱者取暗道潜入强者之堡寨和心里,——而盗去权力。生命自己曾向我说出这秘密。"看罢,"它说,"我是必得常常超越自己的。" 不错,你们称这个为创造的意志,或是达到目的的,往较高较远较复杂去的冲动;但是这只是一件事,同一个秘密。 我宁死去,不愿放弃这唯一之物;真的,只要有没落和树叶飞坠的地方,便有为权力而牺牲的生命! 我必得成为争斗,演变目的和目的之反面:唉,谁猜出了我的意志,必也猜出了它遵循着的弯曲的途径! 无论我创造的是什么,而我又如何地喜爱它,——我不久便成为它的对手与我的爱之对手:我的意志要我如是。 便是你这求知者,只是我的意志之小路与足迹:真的,我的权力意志也跟在你的求真之意志的后面! 谁谈说着"求存之意志",便是不曾找到真理:那意志—— 是没有的! 因为不存在的不能有意志。但是,已存在的何能还追求着存在呢! 只是生命所在的地方,即有意志:但是这意志不是求生之意志,——我郑重地告诉你——而是权力意志! 许多东西是被生物视为高于生命的;这种辨别就是权力意志的作用! 这是生命一天给我的教训:啊,大智者,我用这教训解透了你们心里的迷。 真的,我告诉你们:不灭的长存的善与恶,——那是不存在的!依着它们的本性,善与恶必得常常超越自己。 你们这些评价者,用价值与善恶之程式施行你们的权力:那里面有你们的秘密的爱与你们的灵魂之光明,战栗与泛溢。 但是从你们的估价里,长出一个较强的权力,一个新的自我超越:它啄破蛋与蛋壳。 真的,谁不得不创造善恶,便不得不先破坏,先打碎价值。 所以,最大的恶也是最大的善的一部份:但是这是创造性的善。—— 让我们谈论着罢,大智者啊,虽然谈论是一件不好的事。 但是沉默是更不好的;一切不被说出的真理变成毒药。 让真理破碎了可破碎的一切罢!——须建的房屋多着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高尚的人 我的海底是平静的:谁猜到它藏着希奇的怪物呢! 我的深度是不变的:但是它的浮泳着的谜与笑发着光亮。 我今天遇着一个高尚而严肃的人,精神之忏悔者:啊,我的灵魂如何地笑他的丑陋啊! 他胸部高挺,如吸气似的,沉默地站着,这高尚的人。 他悬了许多可怕的真理,那是他的猎获物,他穿了破烂的华美的衣服;我看见他有许多刺,——却没有一朵玫瑰。 他还不曾学到笑与美。这猎者忧郁地从知识之森林里回来。 他刚和野兽斗过:但他的严肃里,还有一个野兽。—— 一个未被克服的野兽。 他站着像一个将跃的虎;但是我不喜欢那些紧张的灵魂; 也厌恶它们讳言一切的态度。 朋友们,你们告诉我"趣味是不宜讨论的吗"?但是,整个的生命是趣味之争斗! 趣味同时是重量,天平与权者。生物想生存却不为重量,天平与权者而争斗是不幸的! 这高尚的人,如果他开始厌倦于他的高尚:那时候他的美才会开始;——只有那时候,我才愿喜欢他,才觉得他合我的趣味。 直到他背弃了他自己的时候,他才能跳过他的暗影,——真的,而跳入他的太阳里。 他坐在阴处太久了,这精神之忏悔者已经双颊灰白了;他几乎在期待中饿死。 他的眼睛里还有轻蔑,他的双唇藏着厌倦。不错,他现在休息着,但还不是在太阳底下。 他应当像牛一样;他的幸福应当有泥土气息,而不是对于大地的轻蔑。 我愿看见他如一头在犁前喘叫的白牛,它的喘叫应当赞颂大地的一切。 他面部还是黑的;他的手之影子遮住了它。他的目光的意义还被掩在阴处。 他的行为还是遮着他自己的阴影;行为遮暗了行为者。他还不曾克服他的行为。 真的,我很喜欢的牛似的颈背;但是我愿也看见天使似的眼睛。 他应当忘却他的英雄之意志:他应当不仅是一个高尚的人,而且是一个高举的人:——以太应当可以高举他,这无意志的人! 他曾克服过怪物,他曾解决过谜。但是他应当赎救他的怪物与谜,而使它们成为神圣的孩子。 他的知识还不曾学会微笑,也不曾学会无妒忌;他的热情之流还不曾在美里平静过。 真的,他的热望不应停顿而沉没在满足里,而应在美里! 怜悯属于伟大的人之慷慨。 手臂放在头上:英雄应当如此休息;应当如此克服他的休息。 美正是英雄的最难的事。一切热烈的意志不能抓到美。 多一点,少一点:在这里已算过分了,在这里已算是太利害了。 高尚的人啊,松懈了的筋肉,无鞍鞯的意志;这是你们最难的事! 当权力变成怜悯的,而下降到可见的地方,我称这种俯就为美。 我向你这权力者热烈地要求美,甚至其他任何人。让你的善良是你最后的自我胜利罢。 我相信你能作各种的恶:所以我希望你为善。 真的,我常笑那些因跛腿而自称为善良的弱者! 你应当仿效柱之道德:它愈升高,愈美丽而精巧;但是它的内在的抵抗力愈强大。 是的,高尚的人啊,有一天你会美丽起来,而拿着镜子照你自己的美。 那时候你的灵魂因神圣的希望而激动起来;你的虚荣之中有崇拜! 这是灵魂的秘密:英雄抛弃了灵魂以后,在梦里——超英雄走近着他。——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文化之邦 我在未来里飞得太远了:一种恐惧抓住了我。 我望望四方,看啊!只有时间是我的唯一的同代者。 于是我回转身向后逃遁,——我加速地飞着。今日之人呀,因此我到了你们这里,我到了文化之邦。 我第一次用适宜的眼光与热诚的希望来访问你们:真的,我带着渴望的心来的。 但是以后怎样呢?虽然我恐惧,——我忍不住笑起来!我的眼睛从不曾看见过这种涂彩之物。 我不停地笑,同时我的腿和我的心还战栗着:"这里竟是一切颜料罐之家乡"——我说。 今日之人啊,你们的面孔与四肢被耀目的颜色涂成各种样式,我骇怪地看见你们坐在那里! 你们四周有五十面镜子,阿谀而反映着你们这颜色之戏! 今日之人啊,任何好的面具,不会胜于你们自己的尊容! 谁能认出你们呢? 你们身上原涂着过去的记号,又盖上了新的记号:这样,一切识密码者不能解释你们! 即令有人会考查内脏:但是你们能使谁相信你们还有内脏呢!你们似乎是颜料与胶纸片塑成的。 各个时代与各种人民都隔着你们的面罩混杂地偷看着: 一切习惯与一切信仰从你们的手势里混杂地谈说着。 谁除去了你们的面罩、包布、颜色与手势,便会在他面前看到一个可以吓鸟之物。 真的,我就是一个被吓的鸟儿,曾见过你们的无颜色的裸体;当这骨骼向我秋波频注时,我忙逃了。 我宁愿在地狱里和过去的幽灵一同作工!——因为地狱里的住民还比你们有内容些! 今日之人啊,我的内心的痛苦是:既不能忍受你们的裸体,又不能忍受你们的穿著! 真的,未来的不可知的焦急和一切使迷路的鸟战栗之物,都比你们的"实在",使人安心些自在些。 因为你们如是说:"我们完全是实在的,无信仰,也无迷信。"这样,你们塞满自己的口,而并没有吞咽的咽喉。 你们这些着色的人啊,你们怎能信仰呢?——你们是一切信仰之图画! 你们是信仰之行动着的驳论和思想之四肢的脱节。你们这些实在者,我称你们为不可信者! 一切时代在你们的精神里互相詈骂;一切时期之梦想与闲谈远比你们的醒着的理智更实在。 你们是不生育的:所以你们缺乏信仰。生而创造者总有他的真实的梦与星球的信号。——他信仰着信仰! 你们是半掩的门,掘坟穴的工人等候在外面。你们的实在便是"一切值得死灭"。—— 啊,不孕的人们,活着的骸骨啊,你们在我面前站着。你们中间必定也有能够自知的人。 他说:"当我熟睡的时候,也许上帝盗去了我什么东西罢? 真的,那很够制造一个妇人的材料! 我肋骨之贫瘦是奇特的!"许多今日之人如是说。 真的,今日之人啊,你使我发笑了!尤其是你们自己觉得惊诧的时候! 如果我不能笑你们的自惊,而不得不吸千你们杯里的作呕的液体,我真是不幸的! 但是我轻轻地载着你们,因为我有重负掮着;如果渺小的蝇停在我的重负上,那有什么关系呢! 真的,我的负担并不因此更重些!今日之人啊,给我以最大的疲倦的不是你们。—— 唉,我还得同我的渴望爬上那里去呢!我从每个山巅找寻我的故乡。 但是,无论何处,我找不到它。每一个城是我漫游之过程,每一个门是我旅行之起点。 我刚才曾被我的心推向这些今日之人,现在他们只是使我发笑的陌生人了;我从我的故乡被逐出来。 所以我只爱我的孩子们的故乡,海外的尚未发现的地方。 我吩咐我的帆永远找寻着。 我要向我的孩子赎罪,因为我是我的祖先的子孙;我也要用整个的未来,——赎回这个现在!——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无玷的知识 昨夜月亮出来的时候,它在地平线上是那样地沉重而饱满:我觉得它似乎想诞生一个太阳一样。 但是它用它的怀孕说谎;然而我宁信月中的男子而不信妇人。 不错,这畏怯的夜游者也不甚有男子气概。真的,他带着一副坏心思经过屋顶。 因为这月中的修道士是充满着贪欲与妒忌的;他贪想着大地与爱人之一切快乐。 不,我不爱它,这屋檐下的猫!我厌恶那些在半开的窗外的偷视者! 它虔信地沉默地在星之地毯上走过:——但是我厌恶那些悄悄地步行,而不使刺马具作响的人们。 诚实者之步武必有声音;但是猫却用逃遁的步伐走着。看罢,月亮像猫似地不诚实地前进着。—— 敏感的伪善者,"找寻纯知者",我给你们这个譬喻。我称你们为肉欲者! 你们也爱大地与大地的一切:我曾猜透了你们!——但是,你们的爱里有羞耻,也有坏心思。——你们像月亮。 人们说服了你们:使你们的精神轻蔑大地的一切,但是还不曾说服你们的内脏:然而这内脏却正是你们身上的最强者! ……而这便是我所谓对于万物的无玷的知识:对于万物,别无希望,只求能够躺在它们旁边,如百眼的镜子一样! 啊,敏感的伪善者啊,肉欲者呵!你们的希望里缺少天真:所以你们毁谤希望! 真的,你们之爱大地不及乐于创造的创造者与生育者! 天真何在?天真在有生育之意志的地方。谁想创造高出于己之物,我便认为他便有最纯洁的意志。 美何在?美在我必得用整个意志去"意志"的地方;在我愿爱、愿死灭使形象不仅是一个形象的地方。 爱与死是自古以来成双捉对的。求爱之意志:那便是预备死。怯懦者,我向你们如是说! 但是你们认为你们斜行而衰弱的目光是"沉思"!而怯懦者之目光可以接触的一切是"美"!啊,你们污秽了高贵的名字! 无垢的人啊,纯知者啊,你们所得到的诅咒便是你们的永不生育:虽然你们沉重而饱满地躺在天边! 真的,你们嘴里充满高贵的语言;而你们妄想我们相信: 你们的心灵泛溢着。逛语者啊! 但是我的语言是粗糙的不值价的不成形的:我喜欢拾起你们盛宴时掉落在桌下的食物。 我用这个已足够把真理告诉伪善者了!真的,我的鱼刺,空壳与冬青叶,应当使你们的鼻作痒,伪善者啊! 在你们与你们的盛宴的周遭,空气是恶浊的:因为你们的欲念,诳语与神秘是在空气里! 先敢于信仰你们自己——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内脏罢!不自信者永是诳者。 "纯洁的人"啊,你们在自己面前放了一个上帝的面具; 你们的可怕的蛇在一个上帝的面具后面爬着。 真的,"沉思者"呵,你们真会欺骗呢!查拉斯图拉也被你们的神圣的皮所蒙蔽;他不曾猜到怎样的蛇填满在这皮里。 找寻纯知者啊,在你们的游戏里我似乎曾看见一个上帝的灵魂!我不曾知道有比你们的伪造还更好的艺术! 我们间的距离给我蒙住了蛇之秽物与恶臭,藏住了爬伏在那里的一个四脚蛇之肉欲的诡计。 但是,我走近了你们:接着,白昼为我来到了,——而现在它也为你们来到了,——月亮之爱更是要完结了! 看那里罢!它在黎明之前惊诧得泛白了! 因为红日已经到来,——它对于地球的爱也已经到来! 太阳整个的爱是天真,是创造性的渴望! 看那里罢,黎明不耐烦地来到海上!你们不感到它的爱之焦渴与热喘吗? 它想吸饮海,而把海从深处提到它的高度:同时,海之渴望贡献着无数的乳房。 因为海愿被太阳之渴所吻吸;它想变成空气,高度,与光明之通路,甚至变成光明! 真的,我也如太阳一样,爱生命与一切深海。 而我称这个为知识:一切深的要被提到——我的高度!——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四卷学者 当我睡着的时候,一个小羊咬吃我额上的长春藤之花圈。——它一面吃,一面说:"查拉斯图拉不再是一个学者了!" 接着,它便不屑地骄傲地离去:这都是一个孩子告诉我的。 我爱躺在这里,孩子们傍着坏墙在蓟草与红罂粟里游戏的地方。 对于孩子们与花草,我仍然是一个学者。他们作恶时也是天真的。 我不再是羊群的学者:我的命运要我如是。——让这命运被祝福罢! 事实是这样:我离去了学者的家,我曾把门恶狠狠地带上。 我的挨饿的灵魂坐在他们桌旁太久了!我对于知识的态度不是如压碎核桃一样,而他们却正如是。 我爱自由和清鲜地方的空气。我宁爱甜睡在牛皮上,而不在他们的荣誉与威严上! 我因我的思想而烧红了灼痛了:它们常常阻断我的呼吸。 于是我必得到露天里去,离开一切的尘室。 但是,他们冷静地坐在凉爽的阴处:无论在哪里,他们只做观客,决不坐在太阳射着石阶的地方。 他们像那些张着口在街上看人的闲走者:这样,他们等候着,张着口看别人的思想。 谁用手抚触他们,他们像面粉袋一样,不自觉地在四周扬起一些灰尘。但是谁猜到他们的灰尘,是从谷里,从夏日田地之金色幸福里来的呢? 当他们自信为聪明的时候,那些简短的格言与真理简直使我毛竖:他们的智慧常有泥沼的气息;真的,我已经听到他们的智慧里的蛙鸣了。 他们是很能干的,他们有很精巧的手指:我的单纯与他们的复杂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手指知道抽线,作结,与纺织:所以他们编打着精神之袜! 他们是很好的钟:假若别人留心把它们适宜地扭紧!于是它们不错地指出时刻,而响出一个谦卑的滴答。 他们像磨坊与碎谷器似地工作着:让人们抛一点谷进去罢!——他们知道磨碎壳而使它成粉。 他们善于互相监视着彼此的手指,彼此不相信任。他们发明一些小策略,侦视着那些知识已跛的人,——他们蜘蛛似地等候着。 我常见他们小心地预备毒药;而用玻璃手套掩护着自己的手指。 他们知道玩掷假的骰子,而我常见他们热心地玩掷着,以致汗流如洗。 我与他们互不相识,他们的道德之可厌,甚于他们的虚伪与他们的假骰子。 当我与他们共住时,我住在他们之上。因此他们恨我。 他们不愿知道有人在他们头上走着;所以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泥木与秽物。 这样,他们喑哑了我的脚步之声音:而直到现在,最大的学者最不曾听到过我。 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人类之一切弱点与错误:——在他们的住宅里,这个被称为"假天花板"。 但是,无论如何,我与我的思想在他们头上走着:即令我踩着我自己的弱点,那还是在他们与他们的头上。 因为人类是不平等的:正义如是说。我所意志的事,他们没有意志的权利!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诗人 "自从我更认识肉体以后,"——查拉斯图拉向他的一个弟子说,——"精神之于我仅成了某种范围内的精神;而一切不变之物——那只是象征。" "我曾听到你这样说过,"弟子说;"那次你曾加上一句:'但是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了。'为什么你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呢?" "为什么?"查拉斯图拉说。"你问为什么吗?我不是随便让别人问为什么的人。 难道我的经验,才只是昨日的吗?很久以来,我已用经验考察过我的论据了。 难道我必得是一个记忆之桶,以留住我的许多理由吗? 我已经很不容易留住我的意见呢;许多鸟儿展翼飞了。 但是,有时候我的鸽笼里也有一个迷路的鸟。它于我是陌生的;当我的手去捉它时,它战栗着。 查拉斯图拉从前曾向你说过什么呢?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吗?——但是查拉斯图拉自己也是一个诗人。 你相信他对于这点是说着真话吗?为什么你相信他呢?" 弟子答道:"我信任查拉斯图拉。"但是查拉斯图拉摇摇头笑了。 "信仰不能神圣化我,"他说,"尤其是对于我的信仰。" 但是假定有人十分诚实地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他是有理的。——我们太善于说谎了。 我们知道的事情不少,而我们是笨拙的学习者:所以我们必得说谎。 哪一个诗人不曾伪造他的酒呢?许多毒液曾在我们的地窖里预备;许多不可形容之物曾在那里完成。 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少,所以我们由衷地喜欢痴子,尤其是痴呆的少妇! 我们渴想知道老妇们晚间互述的故事。我们称这个是我们身上的永恒的女性。 我们似乎以为有一条秘密的知识之通路,而这路是不容稍有知识的人通过的:所以我们相信民众和它的"智慧"。 但是诗人们都相信:谁伸着耳朵躺在草上,或在荒野的斜坡上,总可以学到一点天地间的事。 如果他们得到一点缠绵的情感,他们便相信大自然也恋爱了他们: 便相信大自然潜行到他们的耳朵里,低说着秘事与情话: 他们在别人前以此自豪,以此为荣! 唉,天地间许多事情,只有诗人们才梦想过! 而尤其是天上的事情:因为一切神是诗人之寓言与造作! 真的,我们总被引向高处,——换言之,被引向白云之乡:在那里,我们安放我们的多色的气球,而称它们为神与超人:—— 他们都够轻,可以坐在这种座位上!——这些神与超人。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一切无内容被强称为实在的东西啊!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诗人们啊! 查拉斯图拉说完以后,他的弟子悻悻地沉默着。查拉斯图拉便也不再发言;他收视向内,如望着远处一样。最后他叹息了,他吸了一口气。 "我属于今日与过去,"他于是说;"但是我身上有属于明日后日与未来之物。 我已厌倦于旧的新的诗人:我认为他们都太浅薄,都是没有深度的海。 他们不曾深思过;所以他们的感情不曾直达到深底。 一点淫乐,一点烦恼:这是他们最好的思索。 我认为他们的竖琴之声音只是鬼魅之呼吸与逃遁;直到现在,他们从声音的热诚里曾了解了什么呢!—— 他们对于我,还不够清洁:他们弄混自己的水,使它似乎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