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轻了,我飞起来;我看见我在我自己的上面。一个上帝在我身上跳舞。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山上的树 查拉斯图拉发现一个少年总是回避他。某晚,他往彩牛城边的高山上去散步,吓,他看见这少年靠着树坐着,疲乏的目光望着深谷。查拉斯图拉抱着这少年倚坐的那棵树说: "如果我想用手去摇撼这棵树,我不能够。 但是,我们不能看见的风,却随意地摇撼它弯屈它。同样地,我们也被不能看见的手所弯屈所摇撼。" 这少年突然地立起,他说:"我听到查拉斯图拉说话了,我正想着他!"查拉斯图拉答: "你为什么惊怕呢?——人与树是一样的。 他越想向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里,黑暗的深处去,——伸入恶里去。" "是的,伸入恶里去!"少年喊叫起来。"你如何能够发现我的灵魂呢?" 查拉斯图拉微笑地说:"许多灵魂,除非先被制造了,是永不会被发现的。" "是的,伸入恶里去!"这少年又喊叫起来。 "你说的全是真理,查拉斯图拉。自从我想升往高处去,我对自己便无信心,也无人信任我;——这是何故呢?轻蔑那想升高的人。他到底想在高处做什么呢? 我如何地自惭于我的升高与我的碰跌呵!我如何地讥讪我的急喘呵!我如何地恨那飞着的呵!当我在高处我是如何地疲倦呵!" 于是少年沉默下来。查拉斯图拉看着他俩旁边那棵树如是说: "这树独自在山上高大起来;它在人与兽之上成长着。 如果它想说话,任何人不能了解它,它长得太高了。 于是它等候着,等候着——等候什么呢?它住得太靠近云座了:它或许等候雷火第一击罢?" 查拉斯图拉说完以后,这少年作激烈的手势叫道:"是的,查拉斯图拉,你说的全是真理。我之想达到高处,只是渴求我自己的没落,而你便是我等候的雷火之一击!你看我罢,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我成了什么?这是对于你的妒忌杀了我!"——少年如是说,而痛哭起来。查拉斯图拉用臂挽住他的腰,把他牵走。 他俩并肩地走了几分钟,查拉斯图拉又如是说: "我心痛极了。你的目光诉说着你所冒的危险比你的语言还清楚些。 你还是不自由的;你仍找寻着自由。你的找寻使你如梦游者似地清醒。 你想往自由的高处去,你的灵魂渴求着星球。但是你的恶劣的本能也热望着自由。 你的野犬也想解放自己;当你的精神尝试开狱门时,它们在地窖里欢叫着。 在我看来,你还是一个幻想着自由的囚犯:唉!这种囚犯之灵魂,变成机智的,同时变成狡狯的恶劣的。 精神自由了的人,还得净化自己。在他心里还有许多禁锢和泥垢;你的眼睛也得变成纯洁的。 是的,我知道你的危险。但是凭着我的爱与希望,我请求你:莫抛弃你的爱与你的希望罢! 你还觉得你自己高贵,便是恨你,用恶意的目光看你的人,也认为你高贵。你得知道:无论何人总把一个高贵的人当成一个阻碍物。 高贵的人也是善良者之阻碍物:虽然善良者也称他善良,那只是把他丢放在旁边。 高贵的人想创造新事物与新道德。善良的人们却需要旧事物,保存旧事物。 高贵的人之危险,不是他会变成善良者,而是他会变成无耻者,讥讪者,破坏者。 唉!我曾知道许多高贵的人,失去了他们最高的希望。于是他们毁谤一切高贵的希望。 于是他们无耻地生活于短促的快乐上,他们没有隔夜的计划。 '精神也是一种淫乐。'——他们如是说。于是他们的精神自折断了翼:他们现在爬着,弄脏一切他们咬吃之物。 从前他们想成英雄;现在他们仅是享乐者。英雄这观念使他们痛苦惧怕。 但是凭着我的爱与希望,我请求你:莫抛弃你灵魂里的英雄罢!神圣化你最高的希望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死亡的说教者 有些人是死亡的说教者,同时世界上充满着那些应当被劝告抛弃生命的人。 世间充满着多余的人;生命已被过剩的人所损害。让人们用"永生"的饵,引着他们离去这个生命罢! 黄袍者或黑袍者:人们这样称呼这些死亡的说教者。但是我将使你们看到他们的别种颜色。 他们中间之最可怕的,包藏着兽心。除开肉欲或自残外,别无所择。便是他们的肉欲还是自残。 这些可怕的生物,还不会变成人类:让他们作厌恶生命之说教罢!让他们离去罢! 他们是灵魂的痨病者:刚才呱呱堕地,便已开始死亡,他们希求的是厌倦与放弃的学说。 他们愿意死亡,我们正应当赞成他们的主张!我们切不要复活死者,或损坏了这些活着的棺材。 如果他们遇见一个病者,或一个老人,甚至于一个尸体,他们立刻说:"生命是被推翻了!" 但是被推翻的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仅看见生存之一方面的眼睛。 他们生活在浓厚的忧郁中,贪着致命的小冒险:他们咬紧牙齿这样等候着。 或者,他们向糖果伸手,却笑自己的孩子气:他们把生命悬在一片草上,但他们却笑自己还悬在那上面。 他们的智慧说:"还活着的人是疯狂者;然而我们正是那种疯狂者!这是生命中最大的疯狂!" "生命只是痛苦!"——别的人如是说,而这并不是诳语:那么,你们设法停止生活罢!你们停止只是痛苦的生活罢! 而这是你们的道德的教训:"你应当自杀!你应当把你自己偷去——" "淫乐便是罪恶。"——第一批死亡的说教者说。—— "让我们回避罢,不要生育孩子罢!" "生育是劳苦的。"——第二批说。——"为什么还生育呢?人们只生育一些不幸者!"这一批人也是死亡的说教者。 "怜悯是必要的,"——第三批说。"取去我的所有物罢! 取去我的本身罢?我与生命的联系将愈少些。" 如果他们彻底地是怜悯者,他们会使邻人也厌恶生命。为恶——那将是他们的真善。 但是他们想抛弃生命;如果他们的链索与礼物,更紧地系住了别人,他们怎会顾及呢!—— 而你们,你们的生命是焦灼与苦工:你们不曾疲倦于生命吗?你们不是已经成熟得可以接受死亡的说教了吗? 你们都喜爱苦工与一切迅捷而新奇之物,——你们对于生命的忍受已经够了,你们的勤劳只是一个自忘的逃遁与意志。 如果你们对生命有信仰些,你们便不会自弃于当前一刹那。但是你们的内在价值不够,所以你们不能等候,——甚至于也不能偷懒! 死亡的说教者的声音到处喧哗着,世界充满着那种应当被劝告就死的人。 或者说世界充满着那种应当被劝告寻求"永生"的人,这于我只是一件事,——只要他们快些走!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战争与战士 我们不愿意我们最好的仇敌姑息我们,也不愿意我们由衷地热爱着的人们姑息我们。所以,让我告诉你们真话罢! 作战的兄弟们!我从心之深处爱你们。我是,我一向是你们的同伴;我也是你们的最好的仇敌。所以,让我告诉你们真话罢! 我不茫然于你们心里的怨恨与妒忌。你们并不是伟大得不知道怨恨妒忌。所以,你们伟大些,莫以这个为可羞罢! 如果你们不能做知识的圣哲,至少做知识的战士罢。知识的战士是这种神圣性的伴侣与先驱。 我看到很多的兵;让我看到很多的战士罢!他们的穿著被称为制服。他们蕴藏在内的,该不是"制服"似地一律罢! 你们应当是那些时时用眼睛寻找仇敌的人,——寻找着你们的仇敌。你们中间的一部分人,应当第一眼就表示怨恨。 你们应当寻找你们的仇敌;你们应当作战,为着你们的思想作战!如果你们的思想被克服了,但是你们的忠诚仍当大呼胜利! 你们应当爱和平为未来战争的一种手段。你们应当爱短期的和平甚于长期的和平。 我不忠告你们工作,只忠告你们争斗。我不忠告你们和平,只忠告你们胜利。让你们的工作是一个争斗,而你们的和平是一个胜利罢! 你们说好的主张神圣化战争吗?我告诉你们:你们的勇敢,而不是你们的怜悯,救了许多牺牲者。 "什么是好的?"你们问。勇敢是好的。让小女孩子们说: "美丽而又动人的才是好的。" 人们指斥你们无心肠;但是你们的心是真实的,而我爱你们那热诚之羞怯。你们为着你们的大潮流而害羞,别人却为着他们的回浪而害羞。 你们丑吗?兄弟们!就算丑罢!用光荣这丑恶之外套包裹着你们罢! 当你们的灵魂变伟大了,它也变成为高傲的。你们的崇高之中,有恶。我知道你们。 高傲者与软弱者在恶里遇着。但是他们不互相了解。我知道你们。 你们的仇敌应当是可恨的,而不是可轻蔑的。你们应当以仇敌自豪:于是仇敌的成功,也是你们的成功。 反抗,——这是奴隶之可贵处。你们的可贵之处,却是服从,让你们的命令也是服从罢! 一个好的战士,不喜欢"我要",而喜欢"你应"。一切你们喜爱之物,你们应当先让别人命令了给你们。 让你们的对于生命的爱,是你们的对于最高希望的爱罢: 让你们的最高希望是生命之最高理想罢! 但是,你们的最高理想,我命令你们罢,——就是这个: 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 所以,度着你们的服从与战斗的生活罢!长命又有何意义!哪个战士愿被怜惜呢! 我不怜惜你们,作战的兄弟们,我从心之深处爱你们!——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新偶像 兄弟们,别的地方现在还有民族与人群,但这决不是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只有国家。 国家?这是什么?伸长你们的耳朵罢!我将告诉你们:民族怎样死灭的。 国家是冷酷的怪物中之最冷酷者。他冷酷地说谎;这便是从他口里爬出来的诳语:"我,国家,便是民族。" 这是一个诳语!凡创造民族而给他们高悬了一个信仰与一个爱的,是创造者;这样,他们为生命服务。 凡给大多数人埋设陷阱,而称这些陷阱为国家的,是破坏者:他们给民族高悬了一把刀与各种肉欲。 凡是还有民族的地方,国家是不存在的。他们厌弃国家如一个不祥的人,如一种违反习惯与法律的罪恶。 我给你们这个标记:每个民族自有它的特殊的善恶之语言:他们邻族不能了解。每个民族从它的习惯与法律里自制了它的语言。 但是国家用各种善恶之语言说谎;它的话都是诳语:它的一切来自偷窃。 并且它的一切,都是假的;咬人的它,用偷来的牙齿咬着。它的内脏也是虚伪的。 善恶之语言的混杂:我给你们这个,做国家的标记。真的,这个标记所指示的是死亡之意志!真的,它招引死亡之说教者! 多余的人充塞着世间:国家是为这些多余的人而发明的!看它如何吸收着多余的人啊!如何地吞食,咀嚼而消化他们呵! "世界上没有伟大于我的:我是上帝发令的手指。"—— 这怪物如是嗥着。跪拜在地下的,不仅是长耳短视的人! 唉!对于你们,你们这些伟大的灵魂呵,它也向你们低说着它的怕人的诳语!唉!它猜出了这些自愿消费的富有的心! 真的,它猜透了你们,你们这些旧上帝之胜利者!过去的争斗使你疲倦了,现在你的疲倦投效于新偶像。 它正想找英雄与荣誉的人做它的左右,这新偶像!它爱取暖于良心的太阳里——这冷酷的怪物! 如果你们愿意崇拜它,它愿意什么都给你们,这新偶像! 如是,它买到了你们的道德之光耀与你们的高傲的目光。 你们将被用作饵,去钓骗那些多余的人!是的,它发明了一个毒计,一个死亡之马,配着神誉之鞍鞯叮当作响! 是的,它决定了许多人的死亡,一种自夸为生命的死亡: 真的,对于死亡的说教者,这是一个莫大的劳绩! 我认出国家是善人恶人都吃毒药的地方;国家是善人恶人都自趋灭亡的地方;国家是大众的慢性的自杀,——被称为"生命"的地方。 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偷窃了发明者的工作与智者的宝物:他们称这种偷窃为文明。——但是一切遇到他们,都会变成疾病与祸害! 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总是病着;他们吐着他们的肝液,而称这个为报纸。他们自相吞食,却不能互相消化。 看这些多余的人罢!他们愈聚积财物,但因此愈穷些。他们渴求着权力,尤其是权力之柄和多量的钱,这些无能者! 看他们爬行罢!这些敏捷的猴子!他们互相攀登,而在泥土的深坑中,互相推挤着。 他们都想走近皇座:这是他们的疯狂,——似乎幸福坐在那里!其实坐在皇座上的常常是泥土,——皇座也常常在泥土里。 我觉得他们是一些疯人,爬行的猴子与患昏热者。他们的偶像,那冷酷的怪物,已经腐臭了;他们这些偶像之崇拜者,也已经腐臭了。 兄弟们,你们愿意在他们血口之呼气里和肉欲里窒息吗? 毋宁破窗而跳出去罢! 回避恶臭罢!远离了多余的人的偶像崇拜罢! 回避恶臭罢!远离了这些人肉牺牲的烟雾罢! 现在,伟大的灵魂还可以在大地上发现自由的生活。现在还有许多地方,隐士们可以独自地或结伴地潜藏着。在那里,沉默的海的气息吹着。 伟大的灵魂还可以享受自由的生活。真的,一个人的占有物愈少,他也被占有得少些:轻度的贫乏是被祝福的! 国家消灭了的地方,必要的人才开始存在;必要的人的歌唱,那独一无二的妙曲,才能开始。 国家消灭了的地方,——看罢,兄弟们!你不看见彩虹与超人之桥吗?——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市场之蝇 朋友,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我看出你因为大人物的喧闹而昏惑,因为小人们的针刺而受伤了。 森林与岩石知道庄严地沉默地陪伴着你。再学那你所素爱的长臂的大树吧:它无言地俯在海上倾听着。 市场开始于孤独停止的地方;市场开始的地方,也开始了大优伶之喧闹与毒蝇之营营。 在世界上,便是至善之物,如果没有表演者,也不会被重视;群众尊称这些表演者为大人物。 群众不了解何谓伟大,这不啻说他们不了解何谓创造。但他们对于一切大事业的表演者与优伶,却很能赏识。 世界围着新价值之发明者而旋转:——它无形地旋转着。群众与荣誉却围着优伶而旋转:世界如是进行着。 优伶也有精神,却没有精神的自觉。他相信使他获得最好效果的一切,——和使别人信任他的一切! 明天他将有一个新的信仰,后天一个更新的信仰。他像群众一样,知觉很敏锐,性情不很稳定。 颠倒是非,——这是他所谓证明。使人昏眩,——这是他所谓说服。他认为血是一切论据之最强者。 一个真理,如果只能悄悄地诉诸聪耳,他认为是诳语与空话。真的,他只相信在世间闹得很响的上帝! 市场上充满着像煞有介事的丑角,——而群众正以这些大人物自眩:视他们为当今的主人。 但是,时间紧逼着他们:所以他们又紧逼着你。他们要你说出"然"或"否"。唉!你想把你的椅子放在然否之间吗? 啊,真理之情人,不要妒忌这些绝对而忙迫的人罢!真理还从不曾挽过绝对者之臂呢。 离去这些叫嚣的人,回到你的安全里去罢:只在市场上,一个人才会被"然"与"否"所牵系。 深井的体认是很慢的:深井必须等候了很久,才知道坠在底下的是什么。 一切伟大之物,总是远离了市场与荣誉才能发生:新价值之发明者总住在市场与荣誉很远的地方。 朋友,逃吧,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我看出你全身为毒蝇所伤害。逃到强暴的风吹着的地方去罢! 逃到你的孤独里去吧!你的生活太接近小物件与可怜虫了。在他们的不可见的报复之前逃去了罢!他们只想向你报仇呢。 不要伸手去抵抗他们!他们多于恒河沙数,而你的命运不是蝇拍。 这些小物件与可怜虫是无数的;许多高耸的大厦,曾被雨点与恶草所倾毁。 你不是石块,可是许多雨点已经滴穿了你。还有许多雨点将会砍分了你,粉碎了你。 我看出你为毒蝇所疲扰;你身上许多地方伤破流血;然而高傲使你不屑于发怒。 他们无顾忌地渴求着你的血;那是他们贫血的灵魂之需求,——他们无顾忌地螫咬。 但是深沉的你,便是轻伤,也使你剧痛;而且当你还没被治好以前,这些毒物又爬上了你的手。 我知道你太高傲了,不会杀死这些贪食者。但是你得当心;别让你被命定了来担受他们全部的毒恶! 他们围绕着你营营地赞颂着:他们的赞颂只是对于你的烦扰。他们想亲近你的皮与血。 他们阿谀你,如阿谀一个上帝或魔鬼;他们向你哀泣,如向一个上帝或魔鬼哀泣。多无聊!他们是一些阿谀者善哭者,而不是别的什么。 他们对你常是和悦的。但是这是怯懦者的聪明。是的!怯懦者是机智的! 他们用褊狭的灵魂,思索着你,——他们觉得你总是可疑的!凡令人三思之物,总是可疑的。 他们因为你的一切道德而惩罚你。在他们的心的深处,他们只愿恕——你的过错。 你的和善与正直使你说:"他们对于他们卑贱的生存是无辜的。"但是他们的褊狭的灵魂想:"一切伟大的生存是有罪的。" 纵令你对他们和善,他们却自觉为你所轻蔑;他们以秘密的恶害来报答你的善行。 你的沉默的高傲总是触忤他们的趣味:当你偶然谦卑得近乎轻佻时,他们便喜欢起来。 我们从一个人看出了什么,我们同时使那东西在那人身上燃烧起来。所以远避了小人吧! 他们在你前面,自觉渺小,他们的卑贱因为反抗你,而燃烧成为不可看见的报复。 你不觉得当你走近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沉默起来吗?你不看出他们的力量离弃他们,如烟之离开将死的火吗? 是的,朋友,你引起你的邻人们的良心上的自责:因为他们与你是不相配的。所以他们恨你而想吸你的血。 你的邻人永是一些毒蝇;你的伟大——它应使他们更毒,更像蝇。 朋友,逃到你的孤独里去罢!逃到那强暴的风吹着的孤独里去罢!你的命运不是一个蝇拍。——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禁欲 我爱森林。城市里是不良于生活的;在那里,肉欲者太多了。 跌在一个谋杀者的手里,不是比跌在一个肉欲的妇人的梦里好些吗? 请看这些男子吧:他们的眼睛说明着这个,——他们不晓得大地上还有胜于享受一个妇人的事。 他们的灵魂深处满着污泥;多不幸,他们的污泥也还有精神呢! 让你们至少应当完全得如兽类一样罢!但是兽类也有天真。 我忠告你们扑灭本能吗?我只忠告你们要保持本能之无邪。 我忠告你们禁欲吗?禁欲对于一部分人是一种道德,对于另外许多人却几乎是一种罪恶。 不错,后一种人是能自制的:但是肉欲之大妒忌地从他们的行事里反映出来。 便是在他们的道德之顶点与冷静的灵魂里,这兽也附随着他们,而使之不安。 当这肉欲之犬得不到一块肉时,它会如何地用善和爱的态度,讨乞一块精神呵! 你们爱悲剧和一切伤心的事吗?但是我不能信任你们那肉欲之犬。 我认为你们的眼睛太残酷,而你们肉欲地侦视着受苦者。 你们的淫乐不是化装着而自称为怜悯吗? 我给你们这个譬喻:欲驱逐魔鬼而入手于道的人,不在少数。 如果禁欲引起痛苦,禁欲是应当被抛弃的;否则禁欲会变成地狱之路,——换言之,灵魂之污秽与肉欲。 我说着不洁的事吗?我觉得这并不是最坏的事。 求知者之不愿跃入真理之水里去,是因为真理之浅薄而不是因为真理之不洁。 真的,许多人本质上就是贞恒的:他们的心较柔和些。他们比你们笑得好些,频繁些。 他们也笑禁欲,他们问:"禁欲是什么? 禁欲不是疯狂吗?但是这种疯狂来就我们,而不是我们去就它。 我们把心与屋献给这客人:现在他住我们这里,——让他随心所欲地久留着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朋友 "我身边总有一个人是多余的。"——隐士如是想。"总是一个,——这终会变成两个的!" 我与我自己常在太热烈的会话中:假若没有一个朋友,我怎能忍受呢? 朋友之于隐士,永远是一个第三者:第三者是阻碍两个人的会谈不致沉到深处的浮木。 唉!隐士们的深处多了。所以他们希求一个朋友,时时引他们上升。 我们信任别人的地方,正显示出我们愿自信而未能的地方。我们对于朋友的希求泄漏了我们的弱点。 一个人常常用爱来越过妒忌。他常常进攻而自树仇敌,目的在隐匿自己的可中伤之处。 "你至少做我的仇敌吧!"——真正的崇敬说,它不敢要求友谊。 如果一个人需要朋友,他必须愿意为朋友作战:因之,为着作战,他必须具有做仇敌的能耐。 我们应当敬重我们朋友身上的仇敌。你能十分接近你的朋友而毫不冒犯他吗? 你的朋友应当是你的最好的仇敌。当你抵抗他时,你应当最接近他的心。 你不愿意在你的朋友之前穿上衣服吗?你向你的朋友显露你的真相,算是对于他的崇敬吗?无怪他诅咒你坠入魔道去! 谁不知隐匿自己,徒使别人憎怒:所以你们更应当畏惧裸体!是的,如果你们是神,你们便可以因穿衣服而羞惭。 为着你的朋友,你愈装饰愈好:因为你应当是他的射向超人之箭与希望。 你为着想认识你的朋友的真相,你曾看见过他睡觉时的形貌吗?他的形貌到底是怎样的?那是照在粗糙不完全的镜里的你自己的尊容。 你曾看见过你的朋友睡觉吗?你因他那形貌而懊丧吗? 啊,朋友,人类是应当被超越的。 朋友应当是善于忖度而善于沉默的专家:你不必希望看见一切。你的梦应当把你的朋友醒着的行事告诉你。 你的同情应当也是一个忖度:你才知道你的朋友愿否接受你的同情。也许他喜欢你的不动情的眼睛和板着面孔的漠视呢。 对于朋友的同情应当被藏在一个可以折断牙齿的硬壳里;这样,它才充满着体贴与甜蜜。 你能提供朋友以孤独与新鲜空气,面包与药品吗?许多人不能自除链索,却是朋友之救主。 你是一个奴隶吗?那么,你不能做朋友。你是一个暴君吗?那么,你不能有朋友。 很久以来,妇人身上藏着一个奴隶与一个暴君。所以妇人不解友谊:她只解爱情。 在爱情里的妇人对于她不爱的一切常有偏见与盲断。便在妇人的自觉的爱情里,光明之旁,常有暴变,闪电与黑夜。 妇人还不能了解友谊:他们永是猫儿,鸟儿。或者作最好的说法,是牝牛。 妇人还不能了解友谊。但是,告诉我,你们这些男子,谁又了解友谊呢? 呵!可怜的男子呵!诅咒你们灵魂的贫乏与贪吝吧!你们给朋友的,只是我给仇敌的;而我不因此更穷些。 伙伴关系是有了;还须有友谊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三卷一千零一个目的 查拉斯图拉曾看过许多地方许多民族:他发现了许多民族的善与恶。在世界上,查拉斯图拉没发现比善与恶更伟大些的权力。 任何民族不判断价值,便不能生存;如果它要自存,它判断的标准,应当与邻族的不同。 许多事物被此民族称为善的,彼民族却认为可耻而加以轻蔑:这是我发现的。我还发现在这里被斥为恶的,在那里却穿着荣誉之紫袍。 一个人决不能了解他的邻人:他的灵魂常常因邻人之疯狂与恶劣而奇诧。 一个价值表高悬在每个民族的上面。看吧!那是它的征克的纪录;看吧!那是它的权力意志的呼声。 一切它觉得不易成功之物,是可赞颂的;必要的艰难的便是善;那稀少而最费力之物,能够拯救大不幸的,——便被称为神圣的。 那使它统治,克服而光耀的,激起邻人的恐怖与妒忌的:它认为这物件是万物中的最高者最先者,万物之衡量与意义。 真的,我的兄弟,你如果已经认清了一个民族的需要,土地、天空与四邻;你就会猜知它的胜利的原理,就会晓得它为什么从那个梯子达到的希望。 "你应当常常第一,而超越别人:除朋友外,你的妒忌的灵魂,不应再爱任何人。"——这使一个希腊人的灵魂激动: 于是他走上伟大之路。 "说真话而熟谙弓箭之使用。"——这句话是我的名字所出自的民族认为珍贵难行的,——这名字之于我亦是亲爱而任重。 "崇敬父母,而顺从他们,直到灵魂之最深处。"别一个民族高悬了这征克的纪录而强盛不衰。 "保守忠信;为着忠信,便因险事恶事,而流血或牺牲荣誉,亦所不惜。"另一个民族用这教训,超越了自己,因此获得伟大的无穷的希望。 真的,善与恶是人类自制的。真的,善恶不是取来的,也不是发现的,也不是如天上的声音一样降下来的。 人类为着自存,给万物以价值。——他们创造了万物之意义,一个人类的意义。所以他们自称"人"。换言之,估价者。 估价便是创造:你们这些创造者,听吧!估价便是一切被估价之物中的珍宝。 估价,然后有价值:没有估价,生存之核桃只是一个空壳。你们这些创造者,听吧! 价值的变换,——那便是创造者的变换。创造者必常破坏。 创造者起初是民族,接着才是个人;真的,个人还只是最初的创造。 从前,民族把善之表高悬着。希求统治之爱与希求服从之爱同创造了这种表。 人群的快乐,先于"我"的快乐:当公正还是指人群而言的时候,"我"只能说是背公了。 真的,狡狯的无爱的"我",在大多数人的利益里找寻个人的利益;它不是人群的起源,而是人群的没落。 热爱者与创造者,——他们向来创造善恶。爱火与怒火在一切道德里燃烧着。 查拉斯图拉曾看过许多地方许多民族:在大地上,他没发现比热爱者的工作更伟大些的权力:善恶便是这工作的名称。 真的,这毁誉的权力实是一个怪物。告诉我,兄弟们,谁替我克服它呢?谁把一条链索套在这兽的千个颈项上呢? 直到如今,我们曾有一千个目的,因为有一千个民族。但是套在一千个颈项上的链索与一个唯一无二的目的却还没有;人类还没有目的呢。 但是,告诉我,兄弟们:如果人类没有目的,那也就没有——人类吧?——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爱邻 你们忙着交好你们的邻人,你们为着这个使用美丽的词句。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的爱邻,只是你们的错误的自爱。 你们访问邻人以逃避自己,想把爱邻当成一种道德:但是我看透了你们这种"利他"。 "你"老于"我";"你"是被神圣化了的,而"我"不曾: 所以一个人忙着交好他的邻人。 我忠告你们爱邻吗?我毋宁是忠告你们逃避邻人而爱远人吧! 爱远人,爱来者,高于爱邻;我认为对于事物与幻影的爱,高于对于人类的爱。 我的兄弟,这走在你前面的幻影,美丽于你;为什么你不把你的肉与骨给它呢?可是你害怕,你逃到邻家去。 你们不能忍受自己,你们不十分疼爱自己:所以你们想用爱去诱惑邻人,而以他的错误自饰。 我希望你们不能忍受任何邻人与邻人之邻人;那时候,你们不得不自己创造一个朋友和他的横溢的心。 当你们想自颂时,你们找来一个证人;如果你们能诱惑他,使他心里称赞你们的时候,你们心里也称赞自己起来。 诳语者不仅是故作不知的人,尤其是不知故作知的人。你们在交际场合中这样说着自己,欺骗你们的邻人。 疯者如是说:"人群的交际损伤一个人的特性,尤其是对于全无特性的人。" 这个人之赴邻家,目的在寻找自己。那个人赴邻家,目的在想忘却自己。你们的错误的自爱,使你们的孤独成为一个牢狱。 远人却因你们这种爱邻而偿付重价;当你们已是五个人在一起时,常有第六人要死。 我也不喜欢你们那些节庆:我发现了太多的优伶,便是观众的行动,也如戏子。 我不教你们爱邻而教你们交友。让朋友是你们的地上的佳节与超人的预感吧。 我把朋友与他的横溢的心教你们。如果你们想被横溢的心所爱,你们应当知道成为海绵。 我以藏着完成了的世界,善的外壳的朋友教你们,—— 这创造性的朋友,常常献赠一个已完成了的世界。 世界曾为他展开,又自卷起来。像由恶演变为善,由偶然演变为目的一样。 让将来和最远之物成为你的今日的动机吧:你应当爱你的朋友身上的超人,作为你存在的理由。 兄弟们,我不忠告你们爱邻:我忠告你们爱远人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著名的智者 一切著名的智者啊,你们的服务是为人民和它的迷 信,——而不是为真理!正因为这个,人民敬重你们。 同样地,人民容忍了你们的不信仰,因为这只是人民的一个笑柄与一种诈术。犹如主人让奴隶们自由,而以他们的放肆为乐。 人民所恨恶的,如狗恨狼一般的,是自由思想者,禁锢之仇敌,那不肯崇拜而住在森林里的人。 把他从他的隐居驱逐出来,——这是人民所谓"正义之意义"!他们常常激怒最凶恶的犬去咬他。 所以,"人民所在,即真理所在!唉,寻找真理的人是被诅咒的!"这是常常听到的话。 啊,著名的智者啊,你们曾合法化人民的崇敬:你们称这个为真理的意志! 你们的心常常自说:"我自人民中来,上帝之声音也从那里来。" 你们忍耐地狡狯地驴似地常常是人民之辩护者。 很多权力者为着交好人民,常在他们的马前驾上一个小驴,一个著名的智者。 著名的智者啊,我现在要你们完全脱去你们的狮皮!—— 有斑点的野兽之皮,和研究者探险者征服者之乱发! 唉,假若我尝试相信你们是求真的,那我得先看见你们粉碎了你们的崇敬之意志。 那个粉碎了崇敬之意志,而往无上帝之沙漠去的人,才是求真者。 在太阳炙热了的黄沙里,他自然也渴望着富于泉水的,浓绿庇荫着生命的岛。 但是,他的干渴并不能说服他,使他成为安适者之一:因为绿洲所在,也是偶像所在。 挨饿的、凶暴的、孤独的、无上帝的:狮之意志自愿如此。 抛去了奴隶的快乐,自拔于上帝与一切崇拜,伟大的,孤独的,不知道畏惧而使人生畏,这是求真者之意志。 求真者,自由思想者,常常是沙漠之主人似地,生活在沙漠里。在城市中,居住着著名的智者与肉食者,——负重的兽。 因为他们如驴子一般推挽着——人民之车! 我决不因此责怪他们:虽然他们的车具放着金光,他们仍然是仆役和驾在车前的兽。 他们常常是很好的无惭于薪俸的仆役。因为道德如是说:"如果你必得做仆役,找寻那个你的服务最能帮助的人罢! 你主人的精神与道德,要因为你的服务而增进:你也跟着他的精神与道德而增进!" 真的,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跟着人民之精神与道德而增进,——人民也因你们而增进!我认为这是你们的荣誉! 但是你们纵有你们的道德,你们仍然是人民,短视的人民,——不了解什么是精神的人民! 精神是生命之自割:生命因痛苦而增长知识。——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精神之幸福是在做被眼泪所涂抹,而被神圣化为火祭之牺牲。——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盲者之盲和他的踌躇与摸索,正证明他所望见的太阳之权力。——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求知者应当和山在一起学着建筑!精神移山,只是小事。——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你们仅看见精神的火花,但不知道精神是怎样一块铁砧和它的铁锤之残酷! 真的,你们不知道精神的高傲!但是如果精神的谦卑想说话,你们更会不能容忍! 你们还不曾能把你们的精神抛在雪的深谷里,因为你们还不够热!同样地,你们也不知道从它的凉爽里得到快乐。 但是我觉得在无论那方面,你们使自己太和精神亲昵了些;你们常把智慧做成坏诗人的医院与避难所。 你们不是鹰,所以你不曾经验过精神恐慌时的快乐,不是鸟儿的人,不应在深谷上筑巢。 我觉得你们是半温的:但是一切深邃的知识,寒冷地流动着。精神之内泉是冰冷的:对于热手与劳动者却很舒服。 著名的智者啊,你们可敬地严肃地挺直地站在我面前!——你们不会被强风或强烈的意志所推动。 你们从未看见一个被怒风涨作圆形的帆战栗地走过海上吗? 我的智慧帆似地被精神所怒撼,航过海上,——我的野性的智慧! 但是著名的智者啊,你们这些人民之仆役啊,——你们怎能和我同去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夜之歌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 我身上有一件从未平静过,也不能平静的东西;它想高喊起来。我身上有一个爱的渴望,它正说着爱的言语。 我是光:唉,我真希望我是夜呢!我被光围绕着,这正是我的孤独啊! 唉,我希望我是阴影与黑暗呢!我会怎样地在光之乳房上解我的渴啊! 一闪一闪的小星,天上放光的虫啊,我愿祝福你们,而被你们的光之礼物所祝福。 但是,我生活在自己的光里,我吸回从我爆烈出来的火焰。 我不曾尝过取得者之快乐;我常常梦想:偷窃应比取得更为甜蜜。 我的贫困便是我两手之不停的给与;我的妒忌便是我常看见期待的眼睛和渴望之星夜。 啊,给与者之不幸啊!我的太阳之偏食啊!希求渴望之渴望啊!满足中极度的饥饿啊! 他们取得我的给与:但是,我是否接触到他们的灵魂呢?授受之间,有一个深谷;而最小的深谷是最后被架上桥的。 一种饥饿发生于我的美里。我想伤害我照耀着的人们;我想抢掠我曾给与赠品的人们:——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当别人想握我的手的时候,我却缩回我已伸出的手;我迟疑着,如急倾的瀑布迟疑一样;——我如此地想作恶事! 我的丰富沉思着这种报复;我的孤独诞生了这种恶念。 我给与时的幸福因给与而死去;我的道德已经厌倦了它自己的丰满! 常常给与的人有失去羞涩的危险;因为这人的心与手,终于会因分赠而生出一层硬厚的皮。 我的眼睛不再为请求者之羞惭而流泪;我的手皮变成硬厚的,不能感觉到受施者的手之战栗。 我的眼泪和我的心之柔嫩何往了呢?啊,给与者之寂寞啊!发光者之沉默啊! 许多太阳在空间绕行着:它们的光向一切黑暗之物说话。——但是对于我,它们却沉默着。 啊,这是光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之恨恶:它毫无怜悯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每一个太阳对于其他发光的一切,都是由衷地不公平;对于其他太阳是冷酷:——它如此地继续着它的前进。 太阳们循着它们的轨道大风暴似地飞进:那是它们的旅行。它们遵从着它们的不可阻挠的意志:那是它们的冷酷。 啊,只有你们,黑暗的夜间之物啊,从光取得了你们的温热!啊,只有你们,在光之胸前吸饮安慰的乳汁! 唉,冰围着我;我的手接触着冰而发烧!唉,我渴,而我的渴是一种希求你们的渴之渴! 夜已到来:唉,为什么我不得不是光呢!而渴求着黑暗呢!而孤独呢! 夜已到来:现在我的渴望泉似地喷射着,——它要高喊。 夜已到来:现在喷泉之声音响得愈高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个喷泉。 夜已到来:现在爱人之歌醒了。而我的灵魂也是一首爱人之歌。——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跳舞之歌 某个黄昏时候,查拉斯图拉和弟子们穿过森林;他们找寻泉水,而走到一个树木环绕的绿草场上。在那里,一些少女跳舞着。她们认出了查拉斯图拉,便停止了跳舞;但是,查拉斯图拉友好地走近她们,向她们说: "可爱的少女啊,别停止了你们的跳舞罢!来到此地的人,决不是一个不祥的败兴者,也决不是少女的仇敌。 我是在魔鬼前的上帝之辩护者:而那魔鬼便是严重的精神。轻盈的少女啊!我怎会是神圣的跳舞和处女的美脚踝的仇敌呢? 不错,我是一个暗树之森林与夜间:但是不怕黑暗的人,会在我的柏树下找到玫瑰盛开的小径。 他也可以找到那处女们最爱的小神,沉默地闭了眼睛在泉边休息着。 真的,这懒骨竟在白昼沉睡了!他曾想捉到很多的蝴蝶吗? 美丽的少女啊,如果我稍稍责训这小上帝,别对我生气罢!他也许哭喊起来;——但是即使他哭着,他随时可以笑的! 他应当两眼含泪地向你们请求一个跳舞;而我将用一首歌伴和着: 这是一首跳舞之歌,对于我的最大最强的魔鬼,被称为世界之主人的严重的精神唱出一个讽刺。"—— 这便是邱比特和少女们共舞时,查拉斯图拉唱的: "啊,生命!最近我曾凝视过你的眼睛。我似乎掉落在不可测知的深处一样。 但是,你的金钩把我拉引上来;你因为我说你不可测知而讥笑我了。'一切鱼类都如是说。'你道;'它们自己无法测知之物,便认为不可测知。 但我是多变的野性的,我完全是一个妇人,而不是一个有德的妇人: 虽然你们男子称我为深沉的,忠实的,永恒的,神秘的。 你们男子常把自己的道德赋与我们;——唉,你们这些有德者!' 它曾这样笑过,这不可置信的;但是当它自谤时,我决不相信它和它的笑。 一天,我和我的野性的智慧秘密谈话,它向我怒着说: '你要生命,渴求生命,而爱生命,所以你赞颂它!' 我几乎对它作了一个无情的答复,而把真理告诉了这寻衅者;当我们把真理告诉自己的智慧,那便是最无情的答复。 一切事物对于我们三个是这样对立着。在我的内心里,我只爱生命。——真的,我恨它时我最爱它! 但是如果我喜欢智慧,或竟太喜欢它些:那因为它太使我联想到生命了! 智慧也有生命之眼睛与笑,甚至还有生命之金钩:它俩如此相肖,难道是我的过错吗? 一天,生命曾问我:'智慧,它到底是谁'——我忙答道: '唉!是的!智慧! 人们狂热地追求它,而不能获得满足,人们只能隔着面网看它,只能伸出手指穿过网孔去把握它。 它美丽吗?我怎能知道!但是最有经验的鱼,还不免吞咬它的诱饵。 它是多变而因执的;我曾见它紧咬着唇,反梳着头发。 它也许是恶劣而虚伪的,它也许完全是一个妇人:但是当它自谤时,它的诱惑性最大。' 我说完以后,生命闭着眼睛狡狯地笑了。'你讲的到底是谁呢?'它问。'也许是我罢? 即令你不错,——但是你竟能当着我,说这样的话吗!现在说说你自己的智慧罢!' 唉,亲爱的生命!你于是再张开你的眼睛,我又似乎掉落在不可测知的深处一样。"—— 查拉斯图拉如是歌唱。但是当跳舞已完,少女们别去以后,他悲哀起来。 "太阳早已西匿了。"他终于说;"草场上润湿起来,森林里吹来一阵冷气。 一个不可知之物在我旁边沉思地凝视着我。怎样!查拉斯图拉还生存着吗? 为什么而生存呢?什么好处呢?凭什么生活呢?什么方向呢?何处呢?如何生活呢? 继续生活着,不是疯狂吗?—— 唉,朋友们,这是黄昏在我身上诘问,原谅我的悲哀罢! 黄昏已经到来:原谅我,黄昏已经来到了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坟茔之歌 "那里是坟茔之岛,沉默的地方;那里也是我青春之坟茔所在,我要带一个常绿的花绳做成的生命之圈往那里去。" 我心中计算已定,我便航过了海。—— 啊,你们,我的青春之形像与幻象啊!啊,你们,爱之眼波,你们,神圣的刹那啊!你们消逝得多快啊!现在我思念着你们,如我的亲爱的死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