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保姆摇摇头问,“她没给您打电话吗?” “没有啊。” 胡大江拿出手机一看,根本没开机,他想起来了,下午和黄蕾约会,强行让手机断电,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 的状态。这期间,时成肯定和他打过电话,一直“无法接通”,必然引起时成的焦急和怀疑,她知道他的手机一直是“全天候” 的,突然几个小时“无法接通”,他实在无法解释。他拨打时成的手机,结果也是“无法接通”,这不是和他较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对,一定是她生气了,必须去找她,接她回来。 于是,胡大江又开着车出去了,他先到“金夫人” 美容店去看看。美容店的老板说他太太下午三点钟就走了,去哪里不清楚。胡大江讷闷了,时成真的生他的气了,又“离家出走” 了?想想不可能。是不是逛超市了?有可能。他再次拨打时成的手机,这会儿又变成了关机。无奈,他挨个去几家时成喜欢光顾的“超市”碰碰运气。走了一几处,没见着时成,却来到了老马居住的公寓楼附近。他想顺便去看看老马,陪他吃顿饭。 胡大江停好车,乘电梯上了18楼,敲门,没有回答,再敲,还是没有回答,刚想离开,隔壁的住户门开了,一个小男孩探出头来说:“不要再敲了,马伯伯刚才和一个阿姨下楼了。” “阿姨?!”胡大江心里一颤,“什么样的阿姨?长什么样?个子有多高?” 小男孩摇摇头:“我说不出来。” 胡大江亲切地摸摸小男的头问:“告诉叔叔,那个阿姨漂亮吗?” 小男孩看了看胡大江说:“你不是叔叔,也是伯伯。” 胡大江心里一阵苍凉,在孩子的眼里,他确实老了,谢天谢地,这孩子还没有喊他老爷爷。 胡大江说:“对,我是伯伯,回伯伯的话。” 小男孩说:“伯伯,那位阿姨长得漂亮。” 胡大江又问:“那阿姨的头发是长的还是短的?” 小男孩说:“不长。” 《审美疲劳》第十五章(3) 胡大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很不是个滋味。小孩说的那个阿姨肯定是时成。她从美容店里出来后,一直和老马在一起。几个钟头了,他们在房间里干了些什么?能有好事吗……胡大江不敢往深处想了。结交老马这么一个朋友,简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不是引火烧身、引狼入室吗? 在公寓楼前的停车场,胡大江找到了时成的那辆车,他的判断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这些年来,胡大江深爱着时成,他没有欺骗自己,更没有欺骗感情,就是与黄蕾的关系,那也是失去理智的一种冲动。不错,时成暴露出来的一些缺点,曾经影响了对她原来的审美观。半年多来,她对他的性冷淡和性拒绝,使他陷入了焦燥和惶恐之中。可这一切,并未动摇他对她爱的根基。甚至连她离家出走,将夫妻关系推向危险的边缘,他仍然高举着熊熊燃烧的爱情的火把。时成回家后,他们的关系如一泓雨过天晴的湖水,平静如镜。每次的性生活,时成一改往日的被动和冷漠,变得配合默契,风情万种,使胡大江总有“小别胜新婚” 般的新鲜和冲动。白天,她总是那么挂念他,电话和信息成了他们心心相印的纽带和桥梁。 然而,时成与老马今天下午行为的暴露,将夫妻间刚刚恢复的美好的一切,刹那间被击得粉碎,这是不可原谅的!这表明时成对胡大江与黄蕾的事仍然揪住不放,她用和老马的关系,在以牙还牙,在实施报复,如果这样,这种女人就太可怕了。 此刻,胡大江爱的根基开始动摇了。 胡大江一边想着,一边走着。这时肚子确实有点饿了,他决定到楼下那家小饭店去吃点东西。小饭店像往常一样,生意红火。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店堂里座无虚席。突然,胡大江在就餐的人群中看到了时成和老马,他们面带微笑,相对而坐,正举杯碰杯。胡大江还看到,酒杯里的酒是红的,像殷红的血! 胡大江停住了脚步,思考着是进还是退。经过一阵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选择了退。他不是那种在大庭广众下让别人尴尬的人,他是一个大集团大公司的总裁,他要保持绅士的风度。于是他离开了小饭店,来到了车上,镇定、梳理了一下纷乱如麻的心绪,才发动了车子,驶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时,保姆首先问:“找到太太了吗?” 胡大江说:“找到了,朋友请她吃饭呢。” 保姆问:“您吃了吗?” 胡大江说:“我不饿。” “不吃晚饭怎么行?”保姆说,“吃点吧,饭菜凉了,我热一热。” “不用,不用,”胡大江说,“我真的不饿。” 他上了楼,进了卧室,关上门,叼了一枝香烟,点火时才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本来他在卧室里是很少抽烟的,因为时成的心脏不太好,怕“二手烟” 损害她的健康,今晚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谁也不能准确的理解胡大江的心情,他此刻的心情很复杂,愤怒、后悔、愧疚、无奈交织在一起,使他无法找到哪一种是他现在的主流意识。当年和前妻分手时,前妻曾说过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你是一个追求完整和完美的男人,这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记住我的话,世界上没有完整和完美的东西。如果再找女人,不要太年轻,也不要太漂亮。女人不是当花瓶看的,是要过日子的。再美好的爱情,也要面对吃、喝、撤、尿,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 面对各种矛盾和诱惑,这些都是最直接最现实的问题。” 对前妻的话,他一直不以为然,对看中的女人,他总是抱着理想和浪漫,保持着绅士风度。同样,他也希望女人对他保持着足够的热情、温柔和体贴,他最怕看的是老婆的脸色,因为他很少让老婆看自己的脸色。时成就是很少让男人看自己脸色的女人,即使不高兴,脸上也不缺少笑容,她会和风细雨地慢慢地向他诉说心中的不快,让他心悦诚服,很快对她理解和同情,一些矛盾和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胡大江一直认为,时成“大家闰秀”的风范,来自于良好的家教和传统思想的熏陶,现在看来,良好的家教和传统思想的熏陶,也是靠不住的,同样抵挡不住别的男人的诱惑。否则,她先前的一切都是伪装的。真是这样,她不累吗? 胡大江清楚地知道,他的二次婚姻,正面临着三种选择:第一种选择是务实,对时成和老马的关系,对他和黄蕾的关系,俩人都装聋作哑,睁一眼闭一眼,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可是这样名存实亡的夫妻还有什么意思?第二种选择是分手,俩人好聚好散,各奔东西。但胡大江不愿走到这一步,他对时成爱的火焰还没有熄灭,他不愿让远在国外的前妻看他的笑话。第三种选择是回归,双方深刻反省,多做自我批评,回顾五年来恩爱的岁月,捐弃前嫌,与各自的情人决裂,寻找可持续发展的共同点。 对,第三种选择是上策。主意己定,胡大江从纷乱的思绪中我出了主流意识,心里也平静了许多。只等时成回来,心平气和地谈谈,一次不行就二次、三次、四次……水滴石穿,总有谈成的时候。 胡大江看看表,快晚上九点了,时成还没回来。是不是吃过晚饭又去了老马的房间?他们一个下午没亲热够,还要继续加晚班?有可能,老马离婚有些日子了,是个“饿汉子”,他积蓄己久的力量,不充分地释放出来能行吗?……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突然想起和老马共同商定的“情感重组“ 的创作选题,想到了老马大谈性对人类何等重要的理念。老马的“男人们没有性,霜打的叶子似地,耷拉着脑袋,打不起精神,何谈生活质量?女人们离开性,不是冷漠,就是爆燥,何谈繁衍人类,优生优育?” 话语,想起了老马“世上多少男女事,不尽长江东逝水。君不见,生生、息息,性爱永恒。到头来,作茧自缚,道貌岸然。天下华章赞君子,唯独冷落野鸳鸯” 的那首即兴诗。这个马文儒,难道性功能障碍有假?否则,他能缠住时成不放?也许他们是“帕拉图” 式的爱恋?呸,“帕拉图” 早己死亡,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他再也不会投胎人间了。 《审美疲劳》第十五章(4) 胡大江一声叹息:唉,世界上什么东西人类都能看得见,大到宇宙,小到原子、中子、质子,最难看清楚的恰恰就是人类自身! “女士们,先生们,性生活是你们神圣的权利。” 胡大江又想起那天下午对老马说过的那段慷慨激昴的话,“当这种权力在你的伴侣中得不到的时候,你千万别放弃,你可以在你的情人和好友中索取。当然,这种索取是互相信任的、爱慕的和自愿的。” 回想这些话,多么荒唐可笑!中国人有句老话,刀没有砍在自己的身上,不觉得疼痛。真的让自己心爱的人上别人的床,心里好受的人绝不是娘养的。 胡大江的自我否定,来之于切肤之痛。 时成和老马在公寓楼下的小饭店吃完晚饭,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酒不醉人自醉,两瓶酒精浓度很低的红葡萄酒,照样使两个人的脸,喝得红红的,头也喝得昏昏的,俩人相视而笑,他说你脸红了,她说你脸上带彩了,从而进入了“人面桃花相映红” 的、似醉非醉的浪漫境界。 老马说:“你不能开车了。” 时成问:“不开车怎么回去?” 老马说:“打的吧。” 时成说:“我不。” 老马说:“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你还能开车?”时成说,“走几步让我瞧瞧。” 老马走了几步,身子直晃荡。 时成笑了,笑得很开心。俩人都没开车,又回到了老马的房间。时成倒在沙发上,一会儿就睡着了。老马也想睡,但是他不敢睡,尽管有点头重脚轻,但意识还较清楚,时间不早了,时成不能在这里过夜,他必须送她回去。否则,一旦胡大江知道了,这事就闹大了。 老马泡了杯浓茶,叫醒了时成,说:“醒醒,坐起来喝杯茶,醒醒酒,我送你回家。” “我不,我不。”时成撤起娇来,“我困极了,想睡。你抱我,我要到你床上去睡……” “这……”老马难住了,连连劝说,“别这样,这不好。听话,我送你回去。” “你要赶我走?”时成突然流泪了,坐起来,又踉踉跄跄站起来,“我走,我自己走,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时成向门口走去,打了个踉跄,老马立即扶住她,她一下倒了在老马的怀抱里,抽泣起来。 老马说:“你醉了。” 时成说:“我没醉。” 老马说:“你出来这么长时间,又没打电话,胡大江一定在到处找你。” 时成松开了老马,从包里取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胡大江。 时成说:“大江,下午我在一个朋友家,晚上一起吃的饭,我喝了酒,有点不舒服,今晚不想回去了。” 胡大江平静地问:“喝了多少酒?不要紧吧?” 时成说:“不要紧,就是又困又累,全身乏力,想睡觉。” 胡大江说:“那你就别回来了,早点睡吧,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时成说:“不用了,明天早上我自己开车回去。” 胡大江说:“那好,晚安。” 时成说:“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时成打电话时,老马几乎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手机的音量很大,胡大江说的话他能听清楚。使他感到奇怪的是,胡大江居然没有追问时成在哪个朋友的家里,难道是他一时疏忽大意?不可能,这不是胡大江的性格。他与胡大江认识有一段时间,察颜观色,知道他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搬进这公寓的那天,他临走时不忘记在门口的墙上写下小饭店的电话号码这件事,就是最好的佐证。前些日子为了寻找时成,他手下的人就差将整个城市翻个底朝天。说不定他早已布下眼线,掌握了他和时成的行动,来个欲擒故纵,瓮中捉鳖。 老马问:“你婚后有没有在朋友家过过夜?” 时成反问:“你怎么问这个?” 老马表情严肃地说:“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时成问:“你怀疑我有过像你一样的男人?” 老马说:“知道吗?现在我们面临的事态很严重,我估计胡大江已经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了。” 时成问:“那又怎么样?” “你是他老婆。” 老马正色道,“知道我现在心里的感受吗?我觉得自己是个贼,偷了别人心爱的东西。” “心爱的东西保管不好,也会丢失的。你不是偷,是意外地发现别人丢失的东西,将它捡起来。” “捡到东西是要交还失主的。” “有些东西捡到了就捡到了,是不能交还的。” “什么东西?” “人的情感。” “你说是我们的情感吗?” “不,是我对你的情感。” “什么样的情感?” “你说呢?” “对你,我不敢奢望……” “不错,我是胡大江的老婆,”时成的面色凝重,语气也变得深沉起来,“可是我也有不做他老婆的权利。” “你……”时成的语调虽轻,但语言的冲撞力不亚于一声闷雷,在老马的头顶上隆隆而过,他瞪大眼睛看着时成,“你别开玩笑,这种玩笑你我都开不起。” 时成说:“你害怕了?” 《审美疲劳》第十五章(5) “谁怕了?”老马哈哈一笑,“在情感上我是个自由人,可以选择接受任何一个情感上也同样自由的女人对我的爱,括号——有夫之妇除外。” “我懂了,”时成点点头,“你是个有原则的男人。” “你也是个有原则的女人。”老马说,“刚才你说过的话,我会不介意的,因为你今晚喝多了,意识状态不清醒。” “不,你说错了,我的意识很清醒。” 时成站起来,“我该走了。” 老马说:“我送你。” 时成问:“把你捡到的东西交还失主?” “这……”老马语塞。 《审美疲劳》PART4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1)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多么伟大,它揭示了宇宙万物存在的基本规律。有相对才有运动、才有矛盾、对立和平衡。爱情和婚姻也一样,男女双方是相对的两方,他们的结合,必然有矛盾、有对立,必须有一个合理的平衡点。 胡大江虽然躺在床上,但是没有睡意,一面大口大口地抽烟,一面思考着他情感正面临着的窘境。刚才时成给他打电话,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使他始料不及的是时成居然喝多了,还要在“朋友”家过夜,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极其反常的现象,这是不是表明,时成决定将他与马文儒的关系公开化?你胡大江能有黄蕾,我时成就不能有老马?一报还一报,咱俩扯平了。 一杯苦酒,胡大江自酿自饮。 时成要在老马那里过夜,这残酷的现实,胡大江无法接受。他起床,想去找老马,想想不妥,那简直是战场上的肉搏战,结果是血流如柱,两败俱伤。但是对这件事听之任之,也太窝囊了,时成毕竞是我胡大江的老婆,这事传出去,一个拥有数亿元资产的社会名流还有什么脸面? 胡大江走上阳台,这才发现下雨了,而且下得很大,雨烟朦胧着城市和湖面,灯火也模糊了,仿佛是散了焦的电视画面,变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 同样,胡大江的思绪也变成散了焦的电视画面,变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思绪如麻,杂乱无章,万般无奈之际,他想到了黄蕾,或许她能提供帮助,解决眼前的危机。 电话通了,黄蕾不讲话。 胡大江说:“是你吗黄蕾?我是胡大江,怎么不说话?” 黄蕾说:“这是你们家的电话号码,我以为是她打来的。她在吗?” “废话,”胡大江说,“她在,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黄蕾问:“你是忙里偷闲,还是打时间差?” 胡大江说:“别取笑我了,我现是万般万奈,急火攻心哪。” 黄蕾问:“又碰到什么烦心事了?” 胡大江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黄蕾说:“外面正下着大雨呢。” 胡大江说:“我开车去接你。” 黄蕾说:“我可不敢去你那了,第一次的教训够刻骨铭心的了。你说吧,到底什么事?” 胡大江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她在老马那里,还要在那里过夜!” 黄蕾生气地:“那你就来找我?我成了什么人了?拾遗补缺?正如你书稿中所说,面对性,男人有时真不是个东西。” 胡大江说:“你误解了,面对眼前这个局面,我能不烦吗?想和你商量商量,如果挽救这濒临死亡的婚姻。没想到你见死不救,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谁幸灾乐祸啦?” 黄蕾语气恢复了平和,“眼前这个局面,是迟早的事。如果你想挽救这个局面,那就面对现实。” 胡大江:“怎么面对?” “二个字——包容。”黄蕾说,“正像时成包容你和我的关系一样。” 胡大江说:“不可能,这太窝囊了。” 黄蕾说:“那你对她不公平了。” 胡大江说:“难道世界上的事都要冤冤相报、以牙还牙吗?” “你这种观点不对。”黄蕾说,“你应该好好学习学习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世上之事物,是相对的,又是平衡的。水的高低,必然产生流动;空气的疏密,必然产生风动。男女的情感也一样,双方的爱是均等的,平衡的。如果双方欠了什么,必须设法弥补,否则要失去平衡,就要出乱子。” 胡大江说:“我也欠了你的,怎么弥补?” 黄蕾说:“你这个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放心,我这个人还是讲点奉献精神的。这是我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我不让你心烦,也不给你添乱。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胡大江说:“力挽狂澜。” 黄蕾说:“祝你成功。” 放下电话,胡大江的心舒坦了许多, 刚才那种思绪如麻的感觉也开始隐退. 黄蕾的话不完全正确, 也不无道理, 对时成和老马的关系, 绝不能激化矛盾, 必须“软着陆”、“冷处理”,退一步海阔天空啊。他能从纷乱的思绪中理出这么个头绪,是因为他还爱着时成,他不能失去她,不能违背结婚前的诺言,那就是呵护、宽容、关怀和体贴,他是她托付终身之人。这辈子,他己和几个女人有着肌肤之亲,为何不能容忍一个比她年轻二十岁的妻子偶尔有个闪失呢?这不公平啊。 还有一点,胡大江和老马相比,有着绝对的优势,这就是强大的经济实力。时成各样都好,就是成本很高,她日常的开销,够马文儒喝一壶的,他绝对不堪重负。国民经济是一个国家的基石,同样,经济实力也是爱情、婚姻和家庭的支柱。对老马的经济状况,胡大江不了如指掌,也算略知一二。他那几个稿费算得了什么?名义上值多少万,实际上都不能完全进账,那些制片人和出版商,不是欠着,就是赖着,何况老马还要支撑着在国外留学的女儿。透过老马的穿着,他的经济实力窥见一斑。他喜欢常穿在身上的黄牛皮颜色的夹克,贴着鳄鱼招牌,其实是个冒牌货,能瞒过别人的耳目,逃不过胡大江的火眼金睛,因为胡大江成天被世界各类名牌包裹着,连小小的裤头和袜子也不放过。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2) 这时,胡大江又联想到经济实力与“审美疲劳” 的关系。他断定,没有经济实力的爱情、婚姻,也会产生“审美疲劳”。在女人的眼里,一个没有经济实力的男人再英俊潇洒,也是个窝囊废。要不,七八十岁的富翁为什么被青春靓女看中?四五十岁的“黄脸富婆”,为何被年轻的小伙子们视为梦中情人?那些老爷子、老婆子们,何“美”可“审”呢?经济利益的驱使,妨碍了正常的爱情的审美,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爱情的悲哀,可他胡大江不是这场悲哀中的受益者吗?他不拥有巨额财富,能得到时成吗? 但是,时成竭力否认这一点,他相信了她。现在看来,他有点自欺欺人。在金钱面前,再纯真的爱情也会变了味。 雨点伴着阵风,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时钟敲响了十点,这是胡大江看晚间电视新闻的时间。胡大江打开电视,看了几条国内新闻,感觉到肚里有点俄。他打电话到楼下,让保姆做几个菜,又从酒柜里取出一瓶摆放了好几年的“五粮液”,不一会儿就在小餐厅里自斟自饮起来。 保姆很奇怪,也很担心,站在一旁不敢走,也不敢讲话。 胡大江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睡吧。” 保姆问:“先生,您今天怎么啦?” 胡大江说:“想喝酒,就是想喝酒。” 保姆问:“太太怎么还不回来?” 胡大江说:“在她妈妈家,下雨了,回不来。” 保姆还站着,胡大江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去吧,去吧。” 保姆说:“先生,别喝得太多,当心身体。” 胡大江将酒杯重重一放:“你怎么这样罗嗉?” 保姆讨了个没趣,走出了餐厅。胡大江又斟满了一杯酒,头一仰,脖子一伸,一饮而尽…… 老马将时成送至公寓楼大厅时,老天刮起了风,下起了雨。风大路滑,老马不放心时成的车技,决定开车送她回去。像下午一样,时成依偎在老马的肩上。 时成说:“你那张CD唱盘呢?那首《瞬间也是金》的歌,我还想听。” 老马说:“盘子还在CD机里。” 时成打开音响,揪人心弦的歌声漂了出来: “…… 人生相逢就是缘, 哪怕瞬间也是金。” 情到深处长相思, 回眸一笑百媚生……” 听着听着,时成又流泪了。泪水似一串串珍珠,湿了老马的肩头。 老马说:“你太脆弱了,一首歌就使你哭成泪人似的。碰上生死离别,你怎么办?没法活了。” 时成突然孩子似的,哭着闹着说着:“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我今晚是不想回去的,我要和你在一起,可是你一个劲地赶我走……你伤了我知道吗?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更不是一个轻浮的女人。我知道你很孤独,我想陪伴你一夜,可是你无动于衷。我送上门来你都不要,我是个贱人,一钱不值……早知这样,我就不该接受你的帮助,你知道吗?我心里总觉得欠了你的……” “不,别说了……”老马的心在颤抖,立即在路边停下车,将时成紧抱在怀里,亲着、吻着、说着,“你不知道我多么喜欢你,而我不敢说爱你,因为你不属于我……” “是的,我不属于你,”时成喃喃地说着,“可是我爱上了你,你知道吗?你的身影天天在我的眼前晃动。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强制自己忘掉你。不这样我就会走神,做错事,说错误,露出马脚。” 老马问:“你还爱他吗?说实话。” 时成点点头。 老马说:“这就对了,你必须回到他身边去。” 时成问:“那你呢?你怎么办?我不能让你这样孤独下去。” “你真像个傻孩子。”老马淡淡一笑,“我就是再孤独一辈子,也不能去抢别人的老婆呀。” 时成说:“不做你的老婆,就做你的生活秘书,常去看你,帮你做饭、洗衣服。如果你生病了,我就端茶倒水地伺候你。” “当我的保姆?”老马说,“不行不行,太委屈你了。只要你心里记住我就行了,过年过节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我也就知足了……” 老马说不下去了,泪水模糊了双眼。 “看你,看你,”时成边擦老马的泪水,边烘着孩子似的,“还说我脆弱呢, 你也不过如此。我希望我所爱慕的男人坚强,否则我没有安全感。” “好,让我们都坚强一些。”老马摘下沾上泪水的眼镜,擦了擦,“走吧,时间不早了。” 时成说:“答应我一个要求。” 老马问:“什么要求。” 时成说:“去眼科医院做个手术,把眼镜摘了,费用我付。” 老马问:“为什么?” 时成说:“你摘掉眼镜很帅,还年轻了许多。” "是嘛,”老马开心地笑了,“我怎么没发现呢?” 时成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老马爽快地答应了,他启动了车子,驶上了去往时成家的湖滨大道。离别墅还有几百米的距离,老马停下车说:“你开回去吧,让大江看到了很尴尬,我不想刺激他。” 时成问:“你怎么走?天还下着雨。” 老马说:“没关系,我打车。”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3) 时成说:“不行,这地方偏辟,很难打到车的,我送你回去。” "又犯傻了不是?"老马笑道,“你想‘张郎送李郎,李郎送张郎,送了一回又一回,一直送大天亮’ 啊,没事,你回去吧,我走了。” 他拉开车门,走进了雨天里,消失在夜幕中。 到了家,时成没有惊动胡大江和保姆,停好车,轻轻地走进客厅,见餐厅的灯亮着,推门一看,胡大江伏在桌上睡着了。餐桌上杯盘狼籍,一只“五粮液” 空瓶子倒在餐桌上。 时成走到胡大江身边,拉拉他的身子喊着:“大江大江,你醒醒,快醒醒!” 胡大江抬起头,醉意朦胧地说:“别……别拉我,我要睡觉……” 时成说:“走,我扶你上楼,到床上去睡。” 胡大江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又迷迷糊糊地依在时成的肩上,踉踉跄跄地登上楼梯,刚进卧室,“哇” 地一声,肚里的酒水菜肴吐到了他自己和时成的身上,刺鼻的酒气和难闻的气味,呛得时成要翻肠倒肚。她脱下胡大江的脏衣服,扶着他上床躺下,打水为他洗脚,冼脸,擦身子,擦地板,忙得满头大汗,精疲力尽。瘫坐在床边,都懒得站起来。 胡大江很快地进入梦乡,也许是醉酒的原因,他的鼾声很响亮。时成毫无睡意,静静地陪伴在他的身边。这时,有个预感在提醒着她,这样陪伴的时间和机会,今后恐怕不多了。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雨过天晴,灿烂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床上,仿佛是一道道黄金分割线。没有了城市的喧嚣,四周静悄悄的,只有百灵鸟在窗外的树梢上偶尔唱响几声。 胡大江睁开眼睛,发现时成半躺在他的身旁。她穿着衣服,斜着身子,手托着下巴,头枕在床的靠背上,睡得很沉。床头柜上,有一杯醒酒的浓茶,一只削掉皮的苹果。无疑这是为胡大江准备的。 此刻的胡大江,头脑特别清醒,昨天晚上和夜里,醉酒后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时成扶他上楼进了房间,他呕吐了,时成帮他换衣服,洗脚冼脸擦身子。他知道自己的一个毛病,多喝酒会打呼噜,使别人无法入睡。时成肯定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下半夜实在熬不住,倒在床头睡着了。他心疼地脱时成的外衣,好让她睡舒服一点。 “大江……” 时成醒了,睁开睡眼猩忪的眼睛,要坐起来,“我…… “别起来,” 胡大江按住时成,“什么都别说,我帮你把外面的衣服脱掉,好好地睡上一觉。” 他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小东西乖,听话。” 他脱掉她的貂皮外套、羊绒裙,长筒丝袜,盖上一条蚕丝被,走出卧室,轻轻地带上房门。 胡大江登上三楼楼顶。这不足一百平方米的平台,有花有草有假山有葡萄架,还有温室凉亭茶座,并雇用了两个园林部门的钟点工定期护理。这是一个小型的私人空中花园,也是他小小的世外桃园。清晨,他喜欢在在这里舞剑打太极拳呼吸新鲜空气,还可在节假日期间,挥毫泼墨,以文会友,喝茶聊天侃大山,其乐融融。 今天早晨,胡大江可没有舞剑打太极拳的兴致,尽管清风徐徐拂面,仍感觉胸口堵得慌,昨晚梳理好的思绪现在又紊乱了,时成说在外过夜,怎么又回来了?这是一个谜,也是一个重要的细节。这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老马反对,他不愿将他胡大江逼到墙角,闹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二是时成改变了主意,想到了他胡大江对他的旧情,想到了她目前优越的生活条件。爱情这东西,一开始是冲动、浪漫、盲目而又抽像的,只有通过了柴米油盐吃饭穿衣居住等现实的考验,才能由冲动期转为稳定期。失去的才是珍贵的,时成不会不权衡利弊。由此,他又想到了经济基础和爱情审美的关系。没有经济支撑的爱情,必然产生审美疲劳,这是一条颠覆不破的真理!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踏实了许多,胸中的气也顺畅了,两只手也跟着舞了起来。他的太极拳打得不错,进退有方,柔中有刚,姿势也很优雅。他就是这样,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象模象样。 保姆走了过来,她说:“先生,早餐好了,用餐吧。” 胡大江边打拳边回答:“知道了,马上就来。” 出乎胡大江的预料,今天的早餐很丰盛,煎饺、煎鸡蛋、小笼包、小米粥、花生米、高邮双簧咸鸭蛋,应有尽有,还有他情有独钟的“东台鱼汤面”。 胡大江问:“这都是刚做的?” “是的。” 站在一旁的保姆问,“先生,要不要请太太一起来用餐?” 胡大江说:“不用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保姆说:“先生,想跟您商量件事。” “什么事?” 胡大江指指椅子,“坐,坐下说。” 保姆在胡大江对面坐下,停顿了会儿说:“先生,我要走了。” “为什么?”胡大江惊讶地问,“是我和太太对你不好吗?” 保姆说:“不,您和太太对我都很好。” “是待遇不高?” “也不是,每月八百块工资,还包吃包住,够知足的了。” “那为什么要走?” 保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先生,您相信‘夫妻恩爱,百头偕老’吗?”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4) 胡大江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保姆说:“不怕您见笑,我要回去和我那口子办离婚手续。” “什么?!”胡大江吃惊地,“为什么?都这么一把年纪了。” 保姆问道:“离婚还分年龄吗?” 胡大江问:“是你要离吗?” “不,”保姆说,“以前是他,现在是我。我们不同床己有六年了。是我拖了他六年,我造孽呀。您太太说得对,夫妻的幸福,不能建立在任何一方的痛苦上。我想明了,再好的夫妻,也讲个缘份。缘份尽了,凑合在一起日子还有什么滋味?我要让他解放,还他自由,让他再找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他今年才五十,还来得及,我不能捆绑着他去见阎王。” 看着保姆满是绉玟饱经风霜的脸,胡大江心里酸溜溜的,这个快五十的农村妇女,过早地衰老了,看上去像六十岁的老太太。她肯定不知道美容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高级化妆品“SK—II” 是什么玩艺。她的生活与时成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可时成还不满足。她对保姆说的‘夫妻的幸福,不能建立在任何一方的痛苦上’,是什么意思?是他们年龄的悬殊,还是他胡大江的长相有点对不起观众。对,她的痛苦来之于“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胡大江绝不是一堆牛粪! 见胡大江不说话,保姆问:“先生,不好意思,您肯定在笑话我了。” “不不,” 胡大江苦涩地笑了笑,“离婚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以前离过一次婚。我想问问你,我与我太太是不是不般配?” “您指哪方面?” “比如长相、年龄。” “不,您太太从来没提到这个。我很羡慕她,您一切为她安排得好好的。可是……” 胡大江心里一惊:“可是什么?” “您不知道,太太她并不快活。” 保姆说,“她常常在房间里独自流泪,可是你一回来,她就满脸笑容。我知道,她的笑容有不少是装出来的……” 保姆擦了擦眼泪,“我为太太难过,每当她痛苦的时候,我也跟着痛苦。先生,太太还年轻,她不能一辈子就呆在这房子里,她需要朋友,需要外面的世界。我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养条小狗,也要每天带它出去溜溜呢。” 保姆的一席话,给胡大江的心灵带来了震撼,多年来,他只看到时成温顺、微笑、体贴、善解人意的一面,对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的痛苦,一无所知。因为他对她的开始评价起点高,给她戴上了“中国贤慧善良的传统女性的典型”、“国宝大熊猫”、“大家闰秀” 等桂冠,使她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高处不胜寒哪。 为了维护女性的这些光辉形象,时成不去交异性朋友,不去迪厅唱歌跳舞,甚至和胡大江走在大街上,目不斜视,不去看别的男人一眼。白天,胡大江常常往家里打电话,名为关心,实为“查岗”,当知道时成呆在家里时,他总是说一句“小东西乖,我爱你”。当得知时成在逛街时,他总是说“快回家吧,你不觉得累吗?” 特别是他以雄厚的经济实力,剥夺了她工作的权利,他一直以为女人喜欢被男人养着,现在看来不尽然。 沉默了许久的保姆站起来说:“先生,我的东西全收拾好了,乘太太还没睡醒,我先走了。我和她告别,她难过我也痛苦,请转告她多多保重,祝她幸福。” 胡大江说:“我再次挽留你。” 保姆说:“我已说过,这里不需要我了。” 保姆去意坚决,胡大江无可奈何,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叠百元钞票,也没数,递给保姆。保姆数了八张放进口袋,说了“先生,您也多多保重” 的话,转身走出了餐厅。胡大江追过去,破例地拎起保姆的一只包,将她送到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还预付了车费。 那辆载着保姆的出租车远去,胡大江油然产生失落感,她为什么执意要走?这是种什么先兆?她两次说的“这里不需要我了”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难道时成又一次要“离家出走,寻找自我?” 这时他的心,忽然悬在了空中,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别墅,上楼进了卧室。 时成已经起床了,正在洗手间梳头、抹口红,一夜没睡好,她的眼皮有明显的肿胀。往日,每逄时成梳妆,胡大江总会走过去,在背后抱住她,看着她梳头,画眼线、夹睫毛、涂口红。今天他没有,只是站在洗手间的门口看着,时成的表情很严肃,也很凝重。见胡大江进来,她微微一笑,他看出来,这个微笑有点生硬,像是挤出来的。 时成问:“你去哪啦?” 胡大江说:“保姆家里有什么事,要回家一趟。” 时成说:“奇怪,她怎么没跟我说?人呢?” 胡大江说:“我送她走了。” 时成问:“你怎么不告诉我?” 胡大江说:“她不让我告诉你。” 时成问:“她还说了什么?” 胡大江说:“没,没有……” 时成愣愣地看了胡大江一眼,默默地走出洗手间。胡大江尾随着她来到卧室外面的小客厅。她坐下,他也坐下。胡大江心里明白,关键的时刻到了,一场表面和风细语,内在却有着狂涛巨浪的对话开始了。 “对不起,”时成说,“我昨晚喝酒了,而且喝多了。”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5) “没关系,”胡大江说,“我比你喝得多得多,而且狼狈不堪,让你一夜没睡好。” 沉默片刻,时成问:“你用过早餐了?” 胡大江点点头:“你也去吃点东西吧。” 时成说:“我不饿,你现在有空吗?” 胡大江点点头,像对待部下似的说着:“有什么事,就说吧。” “干什么呢?这么拘谨?”时成笑了笑,“放点音乐好不好?空气有点沉闷。我向你推荐一首新歌。” 胡大江苦笑了一下:“好哇,放点背景音乐,这样谈话有激情。” 时成拿来的正是老马向她推荐的那张《瞬间也是金》的光碟,打开组合立体声音响,歌声激荡人心。 歌唱完了,时成问:“歌词听清了?” 胡大江反问:“这是你的开场白吗?” 时成说:“是序曲,是前奏。” “想说什么就直说,”胡大江有点不耐烦了,“何必转弯抹角的呢?” 时成问:“你为么不问我昨天下午和晚上在哪里呢?” 胡大江豁达地一笑:“有这个必要吗?” 时成问:“你变得这么大度,可喜可贺。” 胡大江问:“我什么时候心胸狭窄过?” 时成说:“可是我要知道,你昨天下午在哪里?跟谁在一起?能说真话吗?” 时成猛然一击,胡大江始料不及,觉得她的目光变得那么犀利,那么陌生,结婚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在他眼里,这个一直温顺可人的“小东西”,一夜之间怎么变得咄咄逼人了?她猛然一击,是在先下手为强,想堵住胡大江的嘴巴。潜台词是咱俩彼此彼此,谁也别指责谁,扯平了。 “好,我说真话。” 胡大江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爽快地说,“昨天下午我在玄武湖,跟黄蕾在一起。” 时成说:“波光粼粼,绿柳依依,湖畔大堤上,走来一对情侣,诗情画意多浪漫呀。” “你们不浪漫吗?” 胡大江说,“相对而坐,对酒当歌,频频举杯,有没有喝交杯酒?” 时成心里一惊:“你看见了?” “可惜呀,那小饭店太没档次了。” 胡大江嘲讽地摇摇头,“店堂里乱哄哄的,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为什么不让我给你们安排个好去处?还可以签单。” “你……” 时成把脸一沉,“你在嘲讽我!” 胡大江说:“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咱们一报还一报,扯平了。” 时成问:“能扯平冯?” 胡大江问:“你还要怎样?” 时成沉默,靠在沙发背上,修长洁白的腿架着,细嫩得跟藕节似的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她仰面闭目,虽有点疲惫,但姿态优美。昨天下午的一针止痛药水,开始失去药物效力,身体的下部又有点疼痛感,但不像昨天那么严重。她坚持着,没有丝毫的表露。 胡大江开始抽闷烟,揣摩着时成的心理活动。她的沉默,表明她的进攻暂时停止了,一场没有硝烟的唇枪舌战,各自打了个平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多么伟大,这个伟大的理论揭示了宇宙万物存在的基本规律。有相对才有运动、才有矛盾、对立和平衡。爱情和婚姻也一样,男女双方是相对的两方,他们的结合,必然有矛盾、有对立,必须有一个合理的平衡点。 “大江,我们分手吧。” 时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柔和而平静。 “不,” 胡大江的语气也相当柔和,“我们没有分手的理由,因为我还爱你。” “大江,我是很认真的,“时成站起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提案。” 她向卧室走去,想找她的包,包里有止痛片。找来找去,在卧室里没有找到她的包,这才想起包不丢在汽车里,就是丢在老马的房间里了。她很焦急,不是考虑包里放着的几千元钱,考虑的是包里装着她的病历。 胡大江跟着走进卧室:“你在找什么?” 时成说:“没找什么。” “你怎么回事?”胡大江生气了,“你明明在找东西,却说没找什么,言不由衷。” 他一语中的地,“在找你的包是不是?” 时成睁大了眼睛,目光中表示,她不得不佩服胡大江敏锐的洞察力,在他面前,她的举动很难做假和逃脱,唯独近来妇科病严重和她一次次忍受疼痛与胡大江做爱的事除外。这件事她隐藏得很成功,没有露出一点蛛丝蚂迹。隐藏的原因很简单,她通过反思,接受了以前性冷淡和以各种借口拒绝与丈夫做爱所带来的恶果。她要以自己忍受痛苦的代价,将黄蕾的影子从夫妻的情感中抹去,更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黄蕾。她还以为自己的病痛是暂时的,可以通过治疗减轻和治愈。但事与愿违,病痛比她想像的要严重得多,治疗的时间也长得多,而且医生告诫说也无彻底治愈的把握。 尤其严重的是,时成对性爱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障碍。她无法拒绝丈夫的性要求,强颜欢笑和假装十分配合的样子去满足他,可实际的心理状态是厌烦和畏惧。胡大江在她身上剧烈而快活的冲撞动作,甚至连每一次对她乳房和下身的抚摸,都会使她的厌烦和畏惧不断地加剧,有时感到压在她身上的胡大江是邪恶的强奸犯,他在她眼前不断晃动的几乎光秃的脑袋,变得丑陋起来。他边做爱边快活的哼哼和时不时问她“你舒服吗” 的话语,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正如他在书稿中坦言,有的男人在性爱面前真不是个东西,没有性就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惶惶不可终日。 《审美疲劳》第十六章(6) 可有的男人就不一样, 比如老马, 他对性爱表现出了坦然、理解、随意和宽容,他对性爱不是单纯的索取,更不是竭泽而渔。她和老马相识以来,老马有几次产生了性冲动,因她的要求“嗄然”停止。老马没有任何怨言。几次她和老马相拥相依,互相抚摸和亲吻,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水到渠成,那么心有灵犀一点通。在相拥相依和抚摸亲吻中,也能产生快感,产生女人和男人的依恋,产生对性爱一种奇妙的感受,没有压力、没有惊恐和畏惧。 时成知道,老马也可能有和她做爱的要求,但他会等待,然而胡大江不能,这不怪他,他的体质比老马强健得多,她无法适应,只能忍痛割爱做出调整。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老马在电视剧《情感重组》的提纲里写道: “半个多世纪被视为禁区的公有制为基础的国有资产既然能重组,情感为什么不能重组?情感重组和资产重组一样,不能是单一的仅仅是离婚的模式。如果维持对原有情感责任的‘挂靠’,对社会无大碍,亦无伤大雅。” 对老马的这段阐述,时成看了几遍,也琢磨了几天。她同意情感重组的观点,但不同意模式多样,对“挂靠” 更反感,胡大江对黄蕾的“挂靠” 她受不了。她认为感情要专一,不能拖泥带水的扯不清。她如果要公开与老马的关系,必须先断绝与胡大江的情感。 这时,胡大江看看手表,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问道:“我提个建议好不好?” 时成说:“好,你说。” “时间不早了,公司有许多事等我去处理。”胡大江说,“咱俩是合还是分,不要匆忙下结论。我们用几天时间将这事情冷却一下。” 时成问:“几天?” 胡大江说:“三天,只要三天。” 时成说:“我同意。” “那我去公司了。” 胡大江慢慢地走到时成身旁问,“像往日一样,告个别好吗?” 时成点点头,仰起脸,让胡大江在她的额头吻了一下。 《审美疲劳》第十七章(1)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延席”,天地方可轮回,乾坤方可轮换,何况小小的家庭和婚姻?当一个人情感的幸福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时,这种情感就应让它消亡, 老马昨天夜里与时成分别以后,站在雨天里,淋得落汤鸡似的,近半个小时才等到一辆出租。凌晨,他感到额头发烫,浑身不舒服,这才知道那场雨将他“淋”出了病。到了天亮,实在熬不住了,他强打精神起了床,决定去看医生。人生无病皆是福,生病期盼有人伴,于是他想到了时成,要是她在身边有多好,倒杯茶端碗水也能减缓病痛。他想给时成打电话,几次拨号几次停止,他觉得此举不妥。这样会给时成增加压力,也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不属于他。 老马走到客厅,发现了时成的包遗忘在沙发上。他捡起那只包,一股好奇的欲望涌上心头,拉开拉链,看到里面的一叠钱和病历卡。他翻开病历卡,不由得吃了一惊,时成患有严重的子宫糜烂,还有一些潦草的医疗专用术语和英文字母他看不清楚,其中“CANCER” 的几字母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是癌症的意思吗?时成患了“子宫癌”?!顿时,他的脑袋“嗡” 地一声炸开了。 事情重大,必须尽快告诉胡大江。老马拿起电话,拨号拨了一半又停下,心想,马文儒啊马文儒,你做事通过大脑深思熟虑一下好不好?要是胡大江问,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连我老婆子宫有毛病你都知道,可见你们的关系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如果打了这个电话,说话驴头不对马嘴,不是将时成也卖了?对,这个电话不能打,必须尽快去妇幼保健医院,将时成的病情核实清楚。 老马头疼得厉害,腿脚也在“打飘”,他顾不得这些,放弃了看病,立即去了妇幼保健医院,找到了昨天下午为时成看病的那位中年女大夫。 医生看看病历问:“你是她什么人?” 老马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她丈夫。” 医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老马:“你是她丈夫?!” 老马问:“不像吗?” “有什么像不像的?”医生笑了笑,“现在人们婚姻观都变了,年龄不成问题,高矮不是距离嘛。” 老马说:“我给你加个横批——随心所欲。” “你来得正好。” 医生收敛了笑容,“你妻子患这种病,以前你知道吗?” 老马说:“有所察觉。” “有所察觉?!” 医生看来是个直率人,说话一针见血,“真是轻描淡写。你呀,不是粗心大意,就是没有做丈夫的责任感。你是怎么关心体贴自己的老婆的?我敢肯定,你们的房事没有间断过。” “这个……” 老马尴尬地笑着,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她的子宫糜烂很严重,你还蒙在鼓里。” 医生郑重其事地,“必须做进一步的检查!” 老马吃了一惊:“是癌?!” 医生说:“只是怀疑。” 老马忐忑不安地告别了医生,刚走到门口,医生又喊住了他,嘱咐他严禁房事,老马连连点头,心急如焚地离开医院,出了医院大门停住脚步,茫然不知所措。他想,这么大的事,怎么揽到了自已的手上?在时成与胡大江之间,我马文儒算个什么东西,操的什么心哟。这钟念头刚冒出来,又被他和时成刚刚拥有的那一份甜蜜的情感打压下去了。为了时成,他不能左顾右盼,患得患失。什么名声?什么社会舆论?我操!只要我马文儒活得舒心、坦然就行。他后悔刚才忘记问问医生,她有没有将病情如实告诉时成。否则,这件事还不能让她知道,她心脏不好,承受不了如此重大的压力和打击。对,必须先找胡大江。 己近深秋。一阵阵秋风带着几分寒意,卷着片片梧桐落叶直扑打过来,使得老马直打哆嗦,引发了一阵猛烈的咳嗽。他身上的高烧还没退,只感到头重脚轻,四肢无力,步履满跚地来到马路旁,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子在行驶,老马的咳嗽愈演愈烈,最后,咳出了几口带血的浓啖,后来他就昏昏糊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早晨,胡大江从离开家门开始,就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来到公司后,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半躺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他称身体不适,闭门谢客,只有办公室小尤主任能够进出。小尤主任是个明白人,知道胡大江又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揣摩了一番,料定他家后院又起火了。 小尤主任泡了一杯人参滋补“八宝茶”,轻手轻脚地端到胡大江的面前,试探地问:“胡总,您哪儿不舒服?我陪您去医院看看?” 胡大江摆摆手说:“不用。” 小尤主任又问:“要不我给您太太打个电话,让她到公司来照料照料您?” 胡大江又摆摆手:“不用不用,这儿没你的事,出去吧。” “胡总……” 小尤主任噘着嘴,不肯离去,“您肯定碰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看你这个样子我急呀,想帮你分分忧愁。难道连我也不信任了?” “你在这儿搅乎什么?” “我没搅乎,是别人在搅乎。” “你说谁?” “是……是您的太太。” “你怎么知道的?” “胡总,我说得不对吗?” 《审美疲劳》第十七章(2) 胡大江沉默了。 “胡总,我有话要说。” 小尤主任乘机发动了攻势,“知道吗?您的脸色是整个公司的睛雨表。您面带微笑,大伙儿就兴高采烈,干劲十足。您拉着脸,大伙儿就小心翼翼,连大声说笑也不敢,整个大楼里死气沉沉。” “有那么严重吗?”胡大江问,“这与我太太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小尤激动地说,“别人不知道,我心里还不明白?这一个多月来,您太太牵制了您多大的精力?” 他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胡总,公司这个月经营额大幅度下降。就以房产开发公司为例,有几个客户大老远跑来,就因为你没时间陪他们吃饭,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我们损失了利润五百多万!” 胡大江问:“那天我干什么去了?” 尤主任翻了翻小本本说:“这上面记得很清楚,你那天还没下班就走了,打你一夜的手机总是关机。” 胡大江想起来了,那天他开着车,找时成找了一夜,车停在老马的公寓楼下,他躺在车里睡着了,第二天清晨被时成发现。夫妻重逄,兴奋激动,又是亲吻又是拥抱,倾诉了衷肠后,又“颠龙倒凤“地“云雨” 几番,了大半天忘了开手机,想不到误了公司的大事,损失惨重,他后悔不迭! “胡总,”小尤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公司的员工都在私下里议论……” 胡大江问:“议论什么?” 小尤说:“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尽管说,”胡大江大度地,“我不是个小鸡肚肠的人。” 小尤说:“大江集团,迟早要裁在胡大江的老婆手里。那个女人除了年轻漂亮一点,还能有什么?有些年轻女员工说……” “说呀,”胡大江追问,“她们说什么?” 小尤说:“我们哪个也不差,只要胡总愿意,我们都有献身精神,站出来让他挑……” “够了!” 胡大江拍案,“在她们眼里,我胡大江成什么人了?别看我年岁大了点,可我的阳光雨露也不是随便洒的。她们想献身,想发扬风格,满大街的男人多的是,去找啊。” “胡总胡总,您别生气,” 从来没看到胡大江发这么大的火,小尤紧张了,“您不是说自已不小鸡肚肠,怎么跟她们一般见识呢?” 胡大江反问:“我跟她们一般见识了吗?” 小尤连说:“没有没有,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您别忘心里去。” "你去吧,”胡大江赶一只苍蝇似的,挥挥手,“有事会找你的。公司的事看紧点,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报告。” 小尤主任走了, 胡大江的心情仍然平静不下来,刚才小尤汇报的年轻女员工们要为他献身的话,尽管佯装发火,其实心里好感动,自己年纪胡子一大把了,居然有那么多青春靓女,还能看中他,这充分说明他胡大江还有魅力,这就是他辉煌的事业和雄厚的经济实力。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人与人的关系从来就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那些年轻女员工所以有“献身精神”,是因为想过一种富足的上流社会的生活。这种情感世界的现象,胡大江在他的书稿《男人是什么东西》里有深刻的阐述: “一般情况下,地位和财富是爱情、婚姻和家庭的指挥棒,男女双方谁占有的地位高,财富多,指挥棒就在谁的手里。地位和财富悬殊的爱情及婚姻很难持久,像一座水位落差很大的大坝,每天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很难想像,一个当总统的女人回到家里,她的平民丈夫会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她。在丈夫的眼里,老婆的权力和地位永远是他审美的唯一标准。但是要保持这种审美的标准,弱者会比常人忍受更多的痛苦和委屈,或许有一天,丈夫会对当总统的老婆的权力和地位不屑一顾……” 胡大江在想,他和时成的婚姻也有着很大的财富和地位的落差,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个落差沾沾自喜,生怕时成产生自卑感,但是,家庭的指挥棒在他的手里,时成的行为,有形无形地在他的指挥之下。尽管他没有大声喝斥、强制命令,但时成屈服于他雄厚的经济实力。一个完全依靠丈夫去消费的女人,是没有真正的自我价值的。时成眼下的表现,也许是明白了这一点。对了,她看了他的书稿,看到了胡大江关于“家庭指挥棒” 的论述,她忽然觉悟了,茅塞顿开了。这不是胡大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想不到,他的书稿竟成了他婚姻的掘墓人,晦气呀! 婚姻像“围城”,有人想进去,有人想出来。对于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时成“想出来”,就让人匪夷所思了。有出就有进,“相对论” 真是无所不包、无处不在呀!现在,胡大江忽然对“想进来” 的女人们产生了兴趣。尤主任说公司好些年轻的女员工对他有“献身精神”,她们都是谁呢?他首先想到的是年轻的女财务主管毛毛。 毛毛今年二十九,河北人,属龙,七六年唐山大地震将她震出来的。母亲挺着大肚子,在地震的废墟中举行了第二次婚礼,很壮烈,也很富有传奇色彩,可苦了婚礼后出生的小毛毛。毛毛从小很苦,但她很有志气,从小学到大学都品学兼优,那一年在人才交流会上,胡大江一眼就看中了她,倒不是毛毛长得不错,看中的她是财经学院的硕士研究生,是公司当家理财的好帮手。毛毛果然不负众望,将公司的财务管理得稳稳当当、清清爽爽,还几次在税收上打了擦边球,给公司节省了好几百万。胡大江很器重她,不出三年工夫,将她提拨到财务总管这个重要的岗位上。 《审美疲劳》第十七章(3) 毛毛今年二十八了,丰颖的身材像只熟透了的桃子,甜蜜的琼浆随时可以撑破表皮泄露出来。她不谈恋爱不找对像不结婚,在等谁呢?难道在等他胡大江?这不荒唐吗?对了,好几次的晚上,员工们早下班了,可毛毛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灯光亮着,胡大江走进去,问她为何不走?毛毛笑笑说您不是还没走吗?以后胡大江留意了,凡是他迟下班,毛毛办公室的门总是虚掩着,灯光总是亮着。她是在假装工作积极,还是对他胡大江另有一番心境?真让人捉摸不透。 胡大江又想到了公司里的第二个女人吴翠翠。此人和时成年龄相仿,有一张天真可爱很难见老的“娃娃脸”。可惜个子矮了点,体型胖了点,团团圆圆的,人们给她送了绰号“小皮球”。 "小皮球" 像个小精灵, 也很可爱,整天甜甜蜜蜜嘻嘻哈哈,看上去永远没有心思没有忧愁。可这个女人命运坎坷,是个被出国留学大潮抛弃的女人,与胡大江的命运同病相连。他们有共同的遭遇,有沟通的基础,可是,被出国留学大潮抛弃的痛苦,他们一次也没沟通。大概谁也不愿揭过去的伤疤,只有心照不宣。 “小皮球” 看似没有心机,在业务洽谈上却是高手。她精通英语,还能说法语、日语。有好几笔大业务的多次洽谈未果,走进了死胡同,“小皮球” 奇迹般地峰回路转,妙手回春,使胡大江刮目相看。 “小皮球” 精力充沛,总给人有使不完的力量的感觉。在宴会上,她总是在关健时刻挺身而出,为胡大江代酒。她频频出击,以二杯甚至三杯对一杯的气概,将那些喝成半醒半醉的客人们彻底放倒,她称这种酒席宴上的战术为“痛打落水狗。” 曾有客人问她,酒席上你对男人们“一对三”,床上呢?小皮球回答,以此类推。众人哈哈大笑说,你的资源在浪费。小皮球说等待机遇,资产重组。胡大江注意到,小皮球说这话时,对他挤了下眼睛。这传递的是什么信息? 像毛毛和“小皮球” 这样对胡大江有意思的女人还有好几个,比如大江影视公司长得清秀眉毛特好看的常务副总“小画眉”,大江置业公司歌儿唱得特棒的经理“百灵鸟”……等等等等,仔细排队摸底,组成一个“加强班” 不成问题。可这些年胡大江忠贞于和时成的爱情和婚姻,除了和黄蕾的“一夜情”,真的做到了“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身在花丛中,就是不动心”。现在与时成走到这步田地,大有一番“捧着金饭碗讨饭吃” 的感慨,这些年高价的感情投资,是不是投错了方向?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胡大江既美妙又复杂的思绪。电话是小尤打来的。 小尤主任问:“胡总,今晚有空吗?” 胡大江问:“什么事?” 小尤说:“今晚我们几个人想请你吃饭,吃饭后再到咔啡馆打扑克‘炒地皮’,给不给面子?” 胡大江问:“你们是哪些人?” 小尤说:“有毛毛、‘小皮球’,还有‘百灵鸟’”。 胡大江抽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小尤这家伙真的神了,就跟他肚里的蛔蛔虫似的,能时不时地揣摩出他的心思。如果时光倒退三百多年,也许大太监李连英的角色就是小尤。或者,小尤正是李连英的“转世灵童”。 将爱慕胡大江的几个女人汇集在一起是个什么景况?一定很好玩,也刺激,胡大江答应了。 时成开着车,来到老马居住的公寓楼下,给老马打电话,可是老马的手机一直关着,房间里的电话又无人接听。是不是去省作协了?或者参加什么创作研讨会、座谈会了?一阵纳闷,一阵迟疑,她又拨通了黄蕾的手机。 时成说:“小黄吗?我是时成。” “我听出来了。”黄蕾热情地,“大姐,有事吗?” “你今天有空吗?” “大姐找我,没有空也有空啊。” “你的小嘴真甜。” 时成心里暖洋洋的,“哪就找个地方吧。” “大姐,你定吧……” 时成将约会的地点选在了“阅江楼”的茶厅,这里环境优美,透过窗外,可以腑瞰浩瀚的长江美景,还可以远眺长江大桥气贯长虹的气概。她想女人不能总沉浸在小桥流水、情意绵绵的海洋里,也要像大男人们那样,来点豪爽,来点气势。 黄蕾准时到了,见到时成,第一句就说:“你真会选地方,经常来吗?” “不,” 时成友好地站起身,微微一笑,“是第一次。” 开场的气氛很和谐,俩人没有拘谨,也没有心理压力,双方脸上均挂着笑容,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好朋友。 黄蕾变戏法似的从包里取出“洽洽” 葵花子、美国加州五香牛肉干、德国汉堡巧克力,还有一盒“肯德基” 油炸鸡翅。 “哗,这么多?”时成说,“你想在这阅江楼上开小吃店呀?” “这里的东西价钱贵,外面的便宜。” 黄蕾用纸巾包着一只鸡翅递给时成,“吃吧,还热呢。” 时成接过鸡翅,斯斯文文地咬着。黄蕾觉得她的动作很雅,好像在吹口琴。时成到底是“大家闰秀”,时时处处注意自己的形象和仪表,胡大江真的没看错人。 时成问:“你怎么不吃?” 黄蕾说:“我看你吃。” 《审美疲劳》第十七章(4) 时成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黄蕾说:“你的举趾很雅,连吃东西也不例外。” “你不是在拍我的马屁吧?” 时成开心地笑了,“这些,都是跟我妈妈学的。从小,妈妈对我的要求就很严格,她说女孩子外表漂亮不仅是先天的,更重要的是后天自我的创造和完善。比如走路,脚步要轻盈啦,坐姿挺直,两腿不能分开啦,还有言不高声,笑不露齿,哭不嚎啕,睡不敞胸,等等。我妈妈说,女人在男人面前,特别是在自己的男人面前,不能口无遮拦,无拘无束,暴露无遗,要留住一些神秘和朦胧,这就是距离,距离能产生美。她还说,做人难,做女人更难。男人只要有能力、有责任就够了。而女人呢,要做出的、付出的很多。她说,婚后的女人要做的事很多,最重要的是保持对自己男人的魅力。以为合法的婚姻是爱情的保险箱的想法是天真的。” “难怪呢,” 黄蕾说,“你有这么高的素养,原来有一位传统的母亲。” 她叹了口气,“和你相比,我自愧不如。” 时成问:“怎能这么说呢?在女人堆里,你并不逊色呀。” 黄蕾说:“和你相比,我缺少传统教育。今天,你帮我补了一课。” “在你的眼里,我很传统是吗?” “传统有值得推祟、继承和弘扬的东西。” “这些日子,我对传统进行了反思。” “有收获吗?” “收益匪浅。” “能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时成从包里取出一份手稿,“我的想法全写在里面,请多多指教。” 黄蕾接过手稿,一行黑色的硬笔字跃进眼帘——《男人是什么东西》读后感。字如其人,手稿上写的字,也像时成本人一样很娟秀。在电脑横行的时代,黄蕾很少看到女人写得这么好的字,不由肃然起敬。她翻开到第二页,一段开场白,足以使她惊心动魄: “在这个大千世界里,男女各为对方而降生。他们应相互依存,又应相互独立。在爱情、婚姻、家庭方面,我们己进入了一个动感世界的年代。一个情感的小小的诱惑,能演变成燎原烈火,将原本美好的爱情、婚姻、家庭毁于一旦!那种“托付终生”、“从一而终” 的传统观念正面临严峻的挑战。不要怨天尤人,象商海追求利益的最大化一样,追求审美完美的最大化,同样是人类的本能。当一个商人的利益取得最大的成功我们为他举杯庆贺时,为什么不能为一个人追求审美完美的最大化的胜利而欢呼雀跃呢……” 黄蕾怔怔地看着时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惊讶的程度,不亚于晴天一声霹雳。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段充满对传统的“为妇之道” 的叛逆的语言,竟出自一位长期被传统浸泡的女性之手。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哀,黄蕾低头凝视着那段文字,沉默良久。 “我的观点有什么不妥吗?” 时成问,“我思想的前后落差是不是大了点?” “何止是大了点?”黄蕾说,“简直是天翻地覆慨而慷啊。” 时成微微一笑:“谢谢你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