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牢记这一点,然后向团体说:「我了解你们因为吉尔以前不说这件事而感到沮丧,但不要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吉尔今天敞开自己、信任我们。」他说话时瞥了一下菲利浦,希望菲利浦能从这段谈话了解什么是治疗。然后向吉尔说:「我想知道是什么因素使你今天愿意说出来?」吉尔羞愧得不敢看大家,把注意力放在朱利叶斯身上,用做错事的口气说:「我猜是前几次聚会的冒险坦露,先是潘蜜和菲利浦,然后是瑞贝卡和史都华。我很确信这是我说得出口的原因……」「多久了?」瑞贝卡插话问:「你酗酒多久了?」「不知不觉发生的,我也不确定。我一直喜欢畅饮一番,但我猜大约是五年前符合酗酒的所有条件。」汤尼问:「你是哪一类酗酒者?」「我最喜欢的毒药是苏格兰威士忌、红酒和俄国黑酒,但我不排斥任何酒,伏特加、琴酒,通通照单全收。」汤尼说:「我的意思是你在什么时间喝、每次喝多少?」吉尔看来毫不防卫,打算回答任何问题。他说:「大多在下班后,我一到家就喝威士忌,如果罗丝让我不好受的话,就在回家前先喝一些酒,然后整晚品尝好酒,至少喝一瓶,有时喝两瓶,直到我在电视前醉倒。」潘蜜问:「罗丝对你喝酒有什么看法?」「我们习惯一起畅饮,我们盖了一间可以容纳两千瓶酒的酒窖,然后到拍卖场买酒。但她现在不鼓励我喝酒,她现在只偶尔在晚餐后喝一杯,也不愿参加和酒有关的活动,唯一的例外就是盛大的社交品酒大会。」朱利叶斯再度试图力挽狂澜,想把团体带回此时此地,他说:「你一次又一次来参加团体,却绝口不谈这件事,我试图想象你必然会有感受。」「不容易。」吉尔承认,无奈地摇摇头。朱利叶斯总是教导学生了解纵向和横向自我坦露的不同,我们可以预期团体会急切地想要纵向坦露,他就是关于过去的细节,包括询问酗酒的情形和期间;但横向坦露却更有成效,也就是针对坦露的过程进一步坦露自己。朱利叶斯沉思,这个团体真是适合拿来教学,他提醒自己要记住事件顺序,以利未来的教学和写作。但他心中猛然一痛,想起自己已没有多少未来。虽然有害的黑色素瘤已从肩膀割除,但他知道仍有致命的癌细胞留在身体某处,这些贪婪的细胞比疲惫的正常细胞更渴望吞噬生命,它们在那里跃跃欲试,抢食氧气和养分,不断成长、凝聚力量。他的阴郁思绪也不断渗入意识的薄膜,还好他有一种可以平息恐惧的方法:尽可能努力投入生活。这个团体的绝佳生命力是他的良药。他催促吉尔说:「多谈一下这几个月在团体中闪过脑海的事。」吉尔说:「什么意思?」「你说『不容易』,多谈一谈为什么在那些聚会中觉得不容易。」「我来聚会前会先想好要说什么,但就是说不出口;有某种东西一直阻止我。」「深入说下去,有某种东西一直阻止你。」朱利叶斯很少在团体中像这样提出直接的指导,但他相信自己知道如何把讨论带往更有利的方向,而不是让团体自然发展。吉尔说:「我喜欢这个团体,大家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以前一直没有成为任何团体的真正成员,我害怕失去自己的地位和信用,就像现在一样,就是现在。大家都讨厌酒鬼……团体会想把我一脚踢开……你会叫我参加匿名戒酒会。团体会批评我,而不是帮助我。」朱利叶斯就是在等这个线索,他立刻走到下一步。「吉尔,看看四周,告诉我,谁是这里的法官?」「每一个人都是法官。」「大家都一样吗?我怀疑,试着分辨一下。环顾这个团体,哪些人是主要的法官?」吉尔仍然凝视着朱利叶斯:「嗯,汤尼严厉地批评,不,他不会批评这件事,他也喜欢喝酒。这是你想要听的吗?」朱利叶斯点头表示鼓励。「波妮吗?」吉尔仍然直接对朱利叶斯说话:「不,她不是法官,她只会批评自己,偶尔批评一下瑞贝卡,她一直对我很和善。史都华是法官之一,他绝对有自以为是的倾向,有时相当假道学。还有瑞贝卡当然也是,我常听到她发出指示:要像我一样、要确定、要仔细、要穿对衣服、要洗手、要整洁。所以瑞贝卡和史都华说出那么多弱点时,我觉得松了一口气,使我有可能敞开自己。还有潘蜜,她是法官,是审判长,这一点毋庸置疑。我知道她认为我软弱,对罗丝不公平,凡是与我有关的都是错的,我没有什么讨她喜欢的希望,事实上是毫无希望。」他停了下来,说:「我猜就是这样,」然扫视团体,又说:「喔,对了,还有菲利浦。」他直接对菲利浦说话,不像刚才不敢正其他成员。「我瞧瞧……我不认为你会批评我,但我不认为这是赞美的话。我觉得你不想亲近我或牵扯到我,所以懒得批评我。」朱利叶斯非常满意,他解除了没有建设性的抱怨和惩罚吉尔的盘问。问题在于时机是否适当,酗酒的细节迟早和盘托出,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种方式。此外,朱利叶斯把焦点放在横向坦露的做法还产生一个额外的好处:吉尔用十分钟横扫全场的人,结果提供了丰富的数据,足以激发好几次有益的会谈。朱利叶斯转向团体说:「有人有响应吗?」大家都在犹豫,朱利叶斯猜大家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太多话要说了,今天的议题本身就很沉重:不论是吉尔的坦白、酗酒,还是最后几分钟的突破坚强,必然都会引发许多反应。他期望地等待着,好事总是多磨。他发现菲浦看着他,两人的目光交会了一会儿,这种情形很寻常。朱利叶斯心想,也许菲利浦是赞赏他适切地带领团体,也可能在衡量吉尔对他的回馈。朱利叶斯决定询问,于是向菲利浦点头示意,但菲利浦没有反应,于是朱利叶斯说:「菲利浦,到目前为止,你对今天的聚会有何感受?」「我在想你是否会参与。」「参与?」朱利叶斯非常惊讶地说:「我还担心自己今天是否过于积极、提出太多指示。」菲利浦说:「我是指参与秘密的分享。」朱利叶斯心想,不知道菲利浦什么时候才不会说出一些令人意外的事?「菲利浦,我不想回避你的问题,但现在有一些较急迫的事。」他转向吉尔说:「我很关心你现在的心情。」「我现在压力很大。我唯一的问题就是你是否会让我这个酒鬼留在团体里。」吉尔说话时,前额满是汗水。「听起来是你最需要我们的时刻。我想知道你今天说出这件事,是否表示你想找出解决的办法,比如参加戒酒计划?」「对,在这次聚会之后,我无法再依然故我。我恐怕需要和你进行个别治疗,可以吗?」「当然可以,你要治疗多久都可以。」朱利叶斯的做法是尊重个别治疗的要求,但附带条件是在后续的团体治疗分享个别个谈讨论的细节。朱利叶斯转回菲利浦说:「回到你的问题。治疗师想回避尴尬的问题时,有一种得体的老花招,就是回答:『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我也会问你相同的问题,但不会回避你的问题,而是给你一个提题:我答应详细回答你的问题,但你要先探讨提出这个问题的动机是什么。你愿意接受吗?」菲利浦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很公平。我的动机并不复杂,我想了解你的咨商方式,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拿来改善自己的咨商工作。我的方式和你非常不同:我不提供情感关系,我不打算爱我的案主。我是知性的指导者,教导案主更清晰地思考,并根据理性来生活。现在,我也许迟了一点,但我开始了解你的目的是什么:好像布伯所说的我─你相会……」「布伯是谁?」汤尼问:「我很讨厌自己老是像笨蛋一样发问,但我实在不喜欢自己坐在这里却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对,汤尼,」瑞贝卡说:「每当你提出问题,就好像也是为我问的。我也不知道布伯是何许人。」其他人点头表示同意,史都华说:「我听过这个名字和『我─你』关系,但仅止于此。」潘蜜说:「布伯是犹太裔的德国哲学家,在五十年前过世,他的成就是探讨两个生命间的真正相会,所谓『我─你』关系就是全然同在、关爱的关系,相对于『我─它』关系,就是忽视另一个人的『我』的性质,利用对方而不是建立关系。这个观念非常适用于这里,菲利浦多年前就是把我当成『它』来利用。」汤尼说:「潘蜜,谢谢,我懂了。」然后转向菲利浦说:「你了吗?」菲利浦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汤尼。汤尼说:「你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你恐怕需要一本二十世纪的会话辞典。你不曾打开电视吗?」菲利浦用平和、毫无防卫的口气说:「汤尼,我没有电视。但你如果是问我是否同意潘蜜对布伯的描述,我的答案是同意,她解释得比我好。」朱利叶斯非常好奇:菲利浦直接说出汤尼和潘蜜的名字?菲利浦赞潘蜜?这只是乍现的灵光,还是预告重大的转变?他喜欢这种活力吗?在团体里的活力。汤尼说:「菲利浦,你仍然有发言权,你刚才被我打断了。」菲利浦继续说:「我刚才对朱利叶斯说……我是指对你说。」他转向朱利叶斯问:「这样对吗?」朱利叶斯回答:「对,菲利浦,你学得很快。」菲利浦以数学家的慎重口气说:「第一点:你想要和每一案主有『我─你』的相会。第二点:『我─你』是一种坦露全然对等的关系,根据定义,『我─你』不是单向的亲密。第二:最近几次聚会中,大家坦露了许多私事。所以我非常合理地询问你:难道你不需要有对等的回报吗?」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菲利浦补充说:「这是个机智问题答,我只是想观察具有你种信念的咨商师要如何处理案主要求对等的难题。」「我以你动机只是考验我是否里外一致?」「对,但不是考验你这个人,而是你的方法。」「好,我欣赏你的态度,你的问题是想满足知性的认识。容我再问一个问题,然后就会回答你。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询问这个特别的问题?」「这是我首有机会提出问题的时间,整个聚会过程到现在才出现短暂的空档。」「我无法信服,我认为还有别的原因。我要再问为什么是现在?」朱利叶斯重复原来的问题。菲利浦困惑地摇头说:「这可能不是你要问的,但我现在想到叔本华强调的一个重点,大意是使人有好心情的最佳方法就是听到别人的不幸。叔本华引用卢克莱修的诗,」菲利浦岔开来对汤尼说:「他是纪元前一世纪的罗马诗人,」然后接着说:「他说:『他说:『观看别人的不幸,对我们来说是一种乐趣。』比如站在海边的人愉快地观看海上的人与可怕的暴风雨搏斗,这难道不是治疗团体产生作用的有力因素之一吗?」「菲利浦,你的话很有趣,」朱利叶斯说:「但完全离题了。请把焦点放在我的疑问:为什么是现在?」菲利浦仍然显得很困惑。「菲利浦,容我来帮你,」朱利叶斯提醒他:「我反复提出这个问题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问题也许可以清楚说明我们两人使用的方法有何差别。我认为『为什么是现在?』这个问题答案和你的人际问题非常有关。我说明一下:你能把自己在最近几次聚会的经验总结一下吗?」菲利浦沉默不语,一脸困惑。汤尼说:「教授,我觉得很明显耶。」菲利浦抬高眉毛看着汤尼说:「明显?」「如果你要我详细说也可以,你进入这个团体,提出许多看起来很深刻的看法。你从哲学书袋里掏出一些我们都很喜欢的东西,有些人认为你很有智慧,比如瑞贝卡和波妮,还有我。你提供的所有答案,你是自己的咨商师,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和朱利叶斯竞争的味道。了吗?」汤尼以询问的表情看着菲利浦,他轻轻点头,表示汤尼应该继续说下去。「接下来是潘蜜回来,她做了什么呢?揭开你的面纱!说出你乱七八糟的往事,真是有够烂的。你终究不是什么清白先生。你对这件事很不爽,于是做了什么呢?你今天到这里对朱利叶斯说:你有什么秘密?你想把他从偶像台上踢下来,平衡一下。了吗?」菲利浦微微点头。「这是我看到的,不然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菲利浦凝视着汤尼说:「你的观察并非一无是处。」然后转向朱利叶斯说:「也许我欠你一个道歉。叔本华一再警告我们容易用主观经验污染客观的观察。」波妮说:「你也欠潘蜜一个道歉吗?潘蜜呢?」「我认为我也欠她一个道歉。」菲利浦快速往潘蜜的方向瞄了一眼,潘蜜却看着别的地方。潘蜜显然不打算回应,于是朱利叶斯说:「我要让潘蜜根据自己的步调为自己说话,但对我而言,你不需要道歉。因为你在这里的理由就要了解自己说了什么话、为什么说这些话。至于汤尼的观察,我认为正中目标。」「菲利浦,我想问你一件事,」波妮说:「这是朱利叶斯常问我们的问题:『最近几次聚会结束后,你做何感受?』」「感觉很不好,我无法专心,甚至有点激动。」「我也这么认为,看得出来,」波妮说:「对于朱利叶斯上星期最后说的话,就是关于史都华和瑞贝卡所给的礼物,你有什么想法吗?」「我没有想那件事。我试了,但觉得很紧张。我有时害怕这里的冲突和喧嚣具有破坏性,会使我无法专心追求自己真正重视的事。这里的焦点都放在往事,以及未来有所改变的渴望,却忘了基本的人生事实就在于当下,当下的片刻是不断消逝的。这种骚乱有什么用呢?能让每一件事达到终极目标吗?」波妮说:「我了解汤尼说你不曾有过任何乐趣是什么意思了,这些话实在太无趣了。」「我称之为现实。」「好,回到所谓生活只是当下,」波妮非常坚持地说:「我只是在问当下的片刻,你收到礼物的当下反应。我还想问你对会后一起喝咖啡的看法,前两次会谈结束后,你立刻付费离开,你是不是认为自己不受欢迎?,不,我要这样说:你现在这一刻对会后喝咖啡的聚会有什么感受?」「我不习惯那么多的交谈,我需要恢复的时间。在这个聚会结束后,我希望当天就可以告一段落。」朱利叶斯看着手表说:「时间超过了,我们要停在这里。菲利浦,我没有忘记你我的约定,你完成了你的部分,我会在下次聚会完成我的部分。」第27章我们必须限制自己的愿望、约束自己的欲望,并压抑愤怒,经常留心这个事实:在值得拥有的各种事物中,一个人只能得非常小的一份……27聚会后,团体到平常习惯去的联合街咖啡馆聊了大约四十五分钟。由于菲利浦不在场,所以团体没有谈论他,他们也不想继续讨论聚会中提出的议题,而是津津有味地听潘蜜生动地分享印度之旅。波妮和瑞贝卡都被维杰迷住了,就是火车上那个美妙、神秘、有着肉桂香味的同伴,并鼓励她回复他频繁的电子邮件。吉尔非常开心,感谢每一个人的支持,并说他会找朱利叶斯会谈、认真戒酒、开始去匿名戒酒会。他感谢潘蜜今天对他的肺腑之言。汤尼说:「加油,潘蜜,用强硬方式爱人的小姐再度出击。」潘蜜回到柏克莱山丘的公寓,这栋公寓座落在大学之上。她常常庆幸自己眼光独到,在嫁给厄尔时没有卖掉这栋房屋,也许她在潜意识中知道自己还会需要它。她喜爱每一个房间里的金黄色木板、西藏地毡,以及午后洒遍起居室的温暖阳光。她啜饮一杯白酒,坐在露台观赏落日。与团体有关的思绪萦绕在她心头,想到汤尼脱下笨蛋的戏服,精准属利地显示菲利浦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她真希望自己录下那一话,汤尼是未经雕琢的玉石,一点一滴逐渐闪真实的光芒。他说她「用强硬的方式爱人」?他或任何人是否知道她对吉尔的反应中,强硬远多于爱?对吉尔说出真话是一大快乐,却因为这番话有益于他而稍减了快乐。他叫她「审判长」,亏他有胆量说这种话,但他接着又试图用甜言蜜语的称赞来解套。他回想自己对吉尔的第一印象,当时被他的外表、从衣服鼓出来的肌肉所吸引,但旋即对他感到失望,因为他会懦弱地歪曲事实,以讨好每一个人,还有他的抱怨,对罗丝无止尽的抱怨,他那呆板冷感、意志坚强、体重四十三公斤的罗丝,现在证明她有先见之明,才没有为一个酒鬼生小孩。不消几次会谈,她就把吉尔为生命中遇到的失败男性。最初是她的父亲,他因为无法忍受律师的竞争生活,浪费大好的法律学位,找了一个安稳的政府工作,教导?书撰写商业书信,却敌不过肺炎,还来不及领退休金就过世了。接下来是艾伦,他是高中时期满脸青春痘的胆小男友,为了住在家里而放弃名校,改读离家最近的马里兰大学;再来是维拉迪密尔,他想要娶她,却连终身教职都拿不到,只能一辈子当英文作文的兼任讲师;再来是即将成为前夫的厄尔,全身上下都是假货,从希脑配方的染发剂到古典文学集锦,都只是用来骗取女病人的感情,包括她自己;还有约翰,他是十足的懦夫,不敢离开有如一滩死水的婚姻,和她共奔前程;还要加上最近的维杰?波妮和瑞贝卡都欣赏他!但对一个需要靠整天的平静禅修来平息点早餐所带来压力的男人,她实在燃不起一点热情。但是,关于所有其他男人的思绪都是附带的,真正吸引她注意的是菲利浦,这个自负的叔本华复制品像个坐在那里的傻瓜,口吐荒谬的言谈,假装自己还是个人。吃完晚餐,潘蜜走到书架旁检视叔本华的著作。她曾经主修哲学,打算写一篇博士论文讨论叔本华对贝克特【译注一】和纪德【译注二】的影响。她曾热爱叔本华的散文,他可说是尼采之外,文字风格最棒的哲学家。她也欣赏他的才智、博学,以及对抗各种超自然信仰的勇气。但她越了解叔本华这个人,就越觉得反感。她打开一本他的老旧全集,开始朗读当年在《人我们系》这篇论文中划出的重点:● 「在人际关系得到优势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人知道你是独立自主的人。」● 「不尊重别人才能赢得尊重。」● 「礼貌和友善能使别人顺从亲切:因为礼貌之于人性就如同温暖之于蜡油。」【译注一】Beckett (1906-1989),爱尔兰戏剧家和小说家,获一九六九年诺贝尔文学奖。【译注二】Gide (1869-1951),法国作家,获一九七四年诺贝尔文学奖。她现在想起自己为什么痛恨叔本华了。菲利浦要当咨商师?叔本华是他的榜样?朱利叶斯要教导他?真是难以置信。她重读最后一句格言:「礼貌和友善能使人从亲切:因为礼貌之于人性就如同温暖之于蜡油。」哼,他以为可以把我当成蜡油,无端称赞我对布伯的介绍,或是让我先走出去,就可以为从前的所作所为解套!去他的!接着她试图以泡澡和葛印卡吟唱的录音带使自己平静,这种具有催眠作用的轻松音乐,突然停止又开始、不断变换节拍和音色的曲调,通常可以安抚她的心情。她甚至试了几分钟的内观,但仍无法唤回曾有的平静。她从浴缸走出来,在镜子前检察自己,缩小腹、抬高乳房、看看侧面、轻拍阴毛,交叉双腿,?出撩人的姿势。对一个三十三岁的女人来说,真是好身材。她心中浮现十五年前初遇菲利浦时的影像,他坐在书桌前,轻松自在地把课程大纲交给进来的学生,在她进来时露出大大的微笑。他那时是个潇洒的男人,耀眼、聪明、脱俗,对娱乐毫无兴趣。那个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时的性爱、力道,让他随心所欲,脱去我的内衣,用他的身体覆盖我。不要骗自己了,潘蜜,你喜欢。一个全心拥抱西方思想史的学者、一个好老师,恐怕是她遇过最好的老师。这就是她最初考虑主修哲学的原因。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想完这些令她分心、烦乱的事后,她的思绪转到较温柔悲伤的事:朱利叶斯的垂死。他是值得爱的人,濒临死亡却仍如常工作,他怎么办到的?他怎么保持注意力?朱利叶斯如何能像以前一样关心别人?而菲利浦竟然质疑他,要他坦露自己的事。朱利叶斯却对他那么有耐性,还试图教导菲利浦,难道朱利叶斯看不出他没救了吗?她幻想自己在朱利叶斯越来越虚弱时照顾他,为他做三餐,用温热的浴巾擦拭他的身体,为他抹爽身粉、换床单,然后爬进他的床,整夜抱着他。现在团体有点怪诞:在朱利叶斯面临生命终点的黑暗背景中,上演的都是一些渺少的剧目。必须死的人竟然是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她内心涌出一股愤怒,但她能把这股愤怒指向谁呢?潘蜜关掉床头的阅读灯,等待安眠药发生作用时,发现生活刚出现的骚乱有一项优点:对约翰的强迫性想法在内观训练中虽然已经消失,但在离开印度后又立刻恢复,现在则又消失了,也许会永远消失不见。第28章悲观主义的生活方式玫瑰都有刺,但有刺的不一定是玫瑰。28叔本华在二十余岁完成最重要的著作《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于一八一八年出版,一八四四年出版增订版,这是深度与广度都令人惊奇的书,对逻辑学、伦理学、认识论、知觉理论、科学、数学、美学、艺术、诗、音乐、形上学的需求,以及人与自己和他人的关系,都提供了犀利深刻的观察,并从各种最冷酷的角度呈现人类的处境:死亡、孤独、人生缺乏意义,以及存在固有痛苦。许多学者相信,除了柏拉图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哲学家提出的重要观念能多于叔本华的著作。叔本华常常表达自己能因为这本巨著而名留青史愿望与期待。他在晚年出版了另一本重要著作,一套两册的哲学论文和格言,书名是《补遗论文集》。阿瑟在世时还没有心理治疗,但他的著作常常和心理治疗有关。他主要的成就在于批判和扩展康德的思想,康德深入看见我们并不是感知现实,而是组成现实,使哲学产生突破性变革。康德认识到我们所有的感官数据都会被神经组织过滤,在其中重新组合,形成被我们称现实的图像,但现实其实只是幻象,是大脑透过概化和分类而构成的产物,事实上,即使是因果、顺序、数量、时空,也都是概念化的产物,并不是「外界」固有的本质。此外,我们无法不透过大脑的处理过程来看外界的事物,所以不可能知道外界「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我们无法了自己的知觉和心智处理过程之就已存在的本质。这种原有的本质被康德称为物自身,这必然是我们永远不可能了解的部分。虽然叔本华同意我们永远无法认识「物自身」,但他认为我们可以更接近它。他认为康德忽略了一个有效认识被感知的现象世界的重要来源:我们自己的身体!身体是有形的对象,存在于时空之中,每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都有非常丰富的知识,这种知识不是来自知觉和概念的器官,而是来自内在的直接知识、来自感受的知识。我们从身体得到无法概念化、无法传达的知识,因大部分内在生活是不为我们所知的,它受到潜抑,无法进入意识层面,因为我们内心深处的本性(残酷、恐惧、嫉妒、性欲、攻击、追逐私利)可能造成自己难以承受的困扰。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呢?是不是很像老式佛洛伊德论调:潜意识、原始历程、本我、潜抑、自欺?这些内容岂不是精神分析大业的重要起源吗?请记住,阿瑟的主要著作是在佛洛伊德出生前四十年出版的,当佛洛伊德(以及尼采)在十九世纪中期就学时,阿瑟叔本华已是德国最广为人知的哲学家。我们要如何了解潜意识的力量呢?如何将之传达给别人呢?这些力量虽然无法被概念化,但可以被经验到,所以叔本华认为可以不用文字,以艺术直接传达。因此他献身于艺术,特别是音乐,这种观念是其他哲学家所无法比拟的。他对性有什么看法呢?他坚信性的感受在人类行为占有重要的角色。就此而言,他是勇敢无畏的先躯:在他之前没有任何哲学家有足够的洞察力(或勇气)来描述性对内在生活的重要性。他对宗教有什么看法呢?叔本华是第一个把思想建构在无神论基础的重要哲学家,他公然、强烈地否认超自然力量,坚称我们完全活在时空之中,所有非物质的存在范畴都是错误而不必要的建构。虽然许多其他哲学家可能有不可知论的倾向,比如霍布斯、休谟、甚至康德,但没有人敢公然说自己没有信仰。原因之一是他们的生计要依赖国家和雇用他们的大学,所以不能表达任何反宗教的意见,阿瑟却不曾受雇,也不需要工作,可以随心所欲地写作。比他早一个半世纪的史宾诺沙也因为相同的理由拒绝地位崇高的大学教职,宁可一直当磨镜片的技工。叔本华身身体的内在知识得到什么结论呢?就是在我们里面,在所有人的天性里,有一种持续不断、永不满足的原始生命力,他称之为意志。他写道:「我们在生活的每一处都可以看到代表每一件的核心与『自身』的奋斗。」什么是「痛苦」呢?痛苦就是「这种奋斗的障碍,阻挡意志通往目标的障碍物。」什么是快乐、幸福呢?就是「达到目标」。我们要、要、要。每一个有觉察力的人都会发现潜意识的翅膀存放了许多需求,意志会持续不断地驱策我们,因为在一生的过程中,一旦满足一种需求,立刻会出现另一个、又一个、再一个的需求。叔本华有时会引用伊西翁 (Ixion) 之轮的神话或坦塔罗斯 (Tantalus) 的神话,描述人类存在的两难困境。伊克西翁是国王,因为对宙斯不忠而被绑在永远旋转不止的火轮。坦塔罗斯公然反抗宙斯,因为傲慢被处罚永远无法满足不断被挑起的渴望。叔本华认为人生永远在需要和满足的轮轴上旋转,我们会因为需要得到满足而感到满意吗?唉!只有短暂的满意,几乎立刻就开始觉得无聊,于是再次产生行动,以逃避可怕的无聊感。“几乎每个人一生的命运就是工作、忧虑、劳苦、烦恼。但如果所有欲望一升起就立刻被实现的话,人会如何度过人生、运用时间呢?如果人类住在乌托邦,每一件事都会自动完成,天上飞是已烤好的鸟,每一个人都立刻找到意中人,彼此相处也毫无问题,这些人就会死于无聊或干脆上吊自杀,否则他们就会互相争吵、打架、谋杀,造成更大的痛苦。”无聊为什么这么可怕呢?我们为什么会急着排遣无聊?因为这是一种没有琐事可以分心的状态,很快就会显露潜在而令人讨厌的存在真相:我们的渺小、无意义的存在、注定渐渐走向衰弱和死亡。所以,人生除了缺乏、满足、无聊、再度缺乏这种无止尽的循环之外,还有什么呢?是否所有生命形式都是如此呢?叔本华说人类的情形最糟,因为智力越高,痛苦也越强烈。所以没有人快乐过吗?没有人有办法快乐吗?阿瑟认为没有。“首先,人根本不曾快乐,只是把一生耗费在追逐某种他以为可以使他快乐的东西;他很少达到目标,当达到目标时,也只会失望:他的结局通常是毁灭,就像失事的船,进入港口时已失去桅杆和船具。不论他曾快乐或不幸,结果都是一样的,因为他的人生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当下片刻;这个片刻已结束了。”必然走上不幸下坡的人生不但残酷,而且全然变化无常。“我们好像草原的羔羊,在屠夫眼前嬉戏,一只接一只地成为他们的猎物。就像这样,我们在平安的日子里,不知道悲惨的命运正在等待我们:疾病、迫害、贫困、残废、失明、疯狂和死亡。”恶瑟叔本华对人类处境的悲观推论是否过于难以忍受,以至把他推入绝望呢?或是另一种情形,他的不快乐使他推论人生是一件可悲的事,最好一开始就不要出生?阿瑟了解这个难题,所以常常提醒我们(以及他自己),情绪具有遮蔽和歪曲知识的力量:当我们高兴时,全世界都在微笑,当我们悲伤时,全世界都变得悲观阴郁。第29章我不是为大众而写……我的书是为思考的人而写,这些人在历代以来都属少数例外,他们会感到我的感受,或是像遇到海难的水手找到荒岛,他从前任受难者的足迹所得到的安慰必然远高于树上的鹦鹉和猴子。29下次会谈一开始,朱利叶斯就说:「我想继续上次的话题。」生硬的口气好像在念事先准备好的教科书,他仓促地说:「就像我所认识的大部分治疗师一样,我对亲近的朋友非常开放,但不习惯在这里以你们最近分享的方式赤裸裸地坦露自己。但我愿意坦露一件事,我只在多年前向一位非常亲近的朋友说过这件事。」坐在朱利叶斯旁边的潘蜜用手拉住他,插嘴说:「等一下,朱利叶斯,你不需要说。你被菲利浦强迫做这件事,汤尼揭发他的狗屁动机之后,就连菲利浦也为自己的要求道歉。我不希望你忍受这件事。」其他人也表示同意,并指出朱利叶斯总是在团体中分享自己的感受,而菲利浦的「我─你」约定根本就是陷阱。吉尔补充说:「这里越来越不分是非了,我们在这里都是为了得到帮助,我的生活一团混乱,你们在上星期就可以看得出来。但就我所知,朱利叶斯,你没有亲密的问题,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瑞贝卡用清脆准确的口音说:「更早之前,你说我坦露自己是为了给菲利浦礼物,你只说对了一部分,并不是全部的真相。我现在了解自己也想保护他不会被潘蜜的怒波及。可是,我那番话的重点是……我的重点是什么?喔,我的重点是坦露拉斯韦加斯的事对我是良好的治疗,我因为说出来而松了一口气。但你在这里是为了帮助我,你坦露自己并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朱利叶斯非常惊讶,这强烈的共识在这个团体是很奇怪的情形,但他认为自己知道原因,他说:「我感到大家对我的病非常关心,很想照顾我,不想给我压力。对吗?」「也许吧,」潘蜜说:「但对我不只如此,我内心有某个部分不想让你泄露过去的坏事。」朱利叶斯注意到别人也表示同意,于是对大家说:「多么矛盾。自从我在这个领域以来,不断听到病人同声抱怨治疗师过于疏离,太少分享自己的私生活,好,我现在要分享了,却在这个关头听到你们联合起来说:『我们不要听,千万不要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全场一片沉默。朱利叶斯问:「你们想把我当成完美的人吗?」没有人回答。朱利叶斯接说:「我们似乎卡住了,所以我今天会顽固地照原订计划进行,看看会有什么结果。我的故事回溯到十年前我妻子过世的时候,我在读医学院时娶了高中结交的心上人蜜莉安,她在十年前死墨西哥的车祸,便我身心交瘁。说老实话,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度过那件可怕的事。但令我惊讶的是,我的哀伤产生一种奇怪的转变:性能量有如汹涌而来的巨浪。我当时不知道性欲升高是面临死亡者常见的反应,此后我见许多哀恸的人充性能量,许多心脏病严重发作的人躺在冲往急诊室的救护车中抚摸女性随员的身体。我在哀恸时,对性越来越着迷,我需要大量的性,当女性朋友来安慰我时,不论对方已婚或未婚,我会利用机会占她们的便宜,包括蜜利安的家人。」团体一片死寂,每一个人都显得心神不安,彼此避开对方的眼神;有人凝听窗外鲜红色的日本枫树上雀鸟尖锐的啁啾声。多年来,带领团体的朱利叶斯一次又一次希望有个协同治疗师,这个时候也是其中的一次。最后,汤尼勉强吐出几个字:「你和这些人的友谊后来怎么样呢?」「她们慢慢与我疏远,逐渐消失。几年来,我偶尔会遇到其中几位女士,但我们都没有谈起那件事。我觉得非常尴尬和羞愧。」「朱利叶斯,我很遗憾,」潘蜜说:「也对你的妻字感到遗憾,我一直不知道,当然也不知道那些……那些……关系。」波妮说:「朱利叶斯,我不知道要对你说什么,我觉得真尴尬。」「波妮,多谈谈你的尴尬。」朱利叶斯觉得要在团体里当自己的治疗师,实在是很沉重的工作。「嗯,这是前所未有的经验,你在团体里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坦露自己。」「继续。你的感受呢?」「我觉得非常紧张,因为这种情形太暧昧了。」她挥舞一只手臂说:「如果我们之中有人带着痛苦来到团体,我们知道要怎么做,我的意思是使我们不知道怎么做,也能做得很好。但对你,我实在不知道……」「对,我们不清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汤尼说话时,倾身向前,浓密眉毛下的双眼瞇成一团:「容我问一些从你学来的问题,事实上就是你上星期提出来的问题,为什么是现在?只因为你和菲利浦的协议吗?这里有更多人不让你说,因为那个协议毫无意义。或是你想处理那件事留下来的感受?我的意思是你分享的理由并不明确。如果你想知道我个人的反应,我对你的作为毫无质疑,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就像我对史都华、吉尔和瑞贝卡的反应一样,我个人不认为你的作为有什么大不了,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你寂寞、性欲很强,有些女人想安慰你,你让他们来安慰,双方都有一段好时光,她们可能也很亢奋。我们谈到女人时,好像只看到她们被利用,我真的很气这种画面:男人可怜地向女人乞讨一点性爱,而女人则正襟危坐地考虑要不要施舍一点好处,好像她们没有?欲似的。」潘蜜用手掩住脸所造成的声音,使汤尼转头去看,发现瑞贝卡也用手抱住头,于是说:「好,好,也许我不该说后面那段话,我只问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现在?」「汤尼,好问题。你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几分钟前,我还想要一个协同治疗师来帮忙我,然后你就跳出来做这个工作,你做得很好。心理治疗可能是很适合你的专业。我们来看看为什么是现在?我曾多次提出这个问题,现在却第一次被人问到。首先,你说并不是因为我和菲利浦的协议,你是对的,但我不能完全不考虑那个协议,因为他所说的『我─你』关系有其重要性,套一句菲利浦的话就是这个观念『并非一无是处』。」朱利叶斯微笑看着菲利浦,但菲利浦没有回以微笑。朱利叶斯继续说:「我是指在真诚的治疗关系中缺乏对等性时,是有问题的,这是个复杂的问题。我接受菲利浦挑战的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处理这个问题。」朱利叶斯希望得到一些响应,他觉得自己讲太久了,于是转向菲利浦说:「你对我刚才所说的有何感受?」菲利浦被朱利叶斯的问题吓了一跳,沉思了儿才说:「这里的人似乎都认为我是选择坦露许多事的人之一,这并不正确。团体里有人坦露他们和我之间的经验,但我只坦露过去所做之事的精确细节。」汤尼问:「这件事和现在谈的事有什么关连呢?」「没错,」史都华说:「菲利浦,谈到精确,我就不认为你曾坦露自己。但我最想说的是你的回答完全离题,朱利叶斯的问的是你的感受,两者毫无关连。」菲利浦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对,好,回到朱利叶斯的问题。我认为我对朱利叶斯的问题感到困惑,因为我没有任何感受。他所说的话并不保证会引发情绪反应。」「这个回答至少没有离题,」史都华说:「先前的反应根本毫不相干。」「我已经很厌倦你在这里玩的装傻游戏!」潘蜜生气地拍大腿,轻蔑地对菲利浦说:「我也厌恶你拒绝说我的名字!把我说成『团体里的某个人』,你直是既无礼又低能。」「你说我装傻是暗示我假无知吗?」菲利浦避开潘蜜愤怒的目光。波妮举起双臂说:「多伟大啊,你们两个第一次承认对方的存在,直正地向对方说话。」潘蜜不理会波妮的话,继续对菲利浦说:「与别的说法比起来,装傻对你是一种称赞。你说朱利叶斯的话不保证会引发情绪反应,怎么可能有人对朱利叶斯没有反应呢?」潘蜜的眼睛快喷出火来。菲利浦问:「举个例子?你显然已在心里设想我应该有什么感受。」「他认真对待你和那草率迟钝的疑问,你难道不觉得感激吗?他遵守『我─你』关系的约定,你难道不会尊敬他吗?你难道不对他过去的经验感到难过吗?对他任性的性欲,你不觉得着迷或其至认同吗?或是对他愿意在罹患癌症后仍为你和我们治疗感到钦佩。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潘蜜提高音量说:「你怎可能没有感受?」潘蜜转脸不看菲利浦,中断两人的对话。菲利浦没有回答,他像佛陀一样静静坐着,椅子上的身躯微微前倾,凝视着地板。潘蜜爆发之后,全场陷入一片死寂,朱利叶斯考虑该如何进行下去,在这种情形下,较好的做法是等待。他最喜爱的治疗格言之一就是「打铁莫趁热」。朱利叶斯常常把治疗视为先引发情绪再加以整合的过程,他深思今天丰富的情绪表达,也许太多了,现在是转到了解和整合的时候。他选择用迂回的方式,于是转向波妮说:「谈谈你说的『多伟大啊!』」「朱利叶斯,你会读心术吗?你怎么做到的?我刚才正在想这句俏皮话,后悔自己脱口而出。我担心自己说错话,好像在嘲笑你们,你们有这种感觉吗?」她看着潘蜜,然后是菲利浦。「当时不觉得,」潘蜜说:「但回想起来,确实有一点嘲笑的感觉。」波妮说:「抱歉,但当时像个热锅,你和菲利浦互相放炮,直接说出来让我松了一口气。你呢?」她转向菲利浦说:「你讨厌我的看法吗?」菲利浦仍然看着地板说:「抱歉,我没有注意,我当时只注意她眼神中的怒火。」「她?」汤尼说。「潘蜜的眼神,」他转向潘蜜,声音有点颤抖:「潘蜜,你的眼神。」汤尼说:「好家伙,开火了。」吉尔问:「菲利浦,你在害怕吗?成为潘蜜批评的对象,实在很难受,是不是?」「不,我全神贯注在想办法不要让她的眼神、话语和意见影响我。我是指潘蜜,你的话语和意见。」吉尔说:「听起来你和我有某种共通点。你就像我一样,我们两人和潘蜜之间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