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上门说媒的人几乎要踏破了指导员家的门槛。闹得指导员家老太太在灶间烧水都烧得满面乌黑,可眼睛里却是乐出了眼泪。 至于老爷子,那更是端出了当家人的架势。往日里叼着旱烟袋早已经放在了一旁,炕桌上摆着的的卷烟倒是一支接一支的被点燃…… 指导员就在众多的女孩子当中挑中了嫂子。 回部队的前夜,指导员总算是逮着了一个跟嫂子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知道指导员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指导员就那么老老实实的将自己还是个普通士兵的实情告诉了嫂子。 嫂子当时扭头就走! 而指导员也就在第二天回了部队…… 原本以为,这门亲事会随着指导员的一句大实话成为泡影。指导员家老爷子气的够戗,而指导员也以为嫂子不会再踏进自己家的门槛。 可三天之后,嫂子却是按照当地的风俗上门给未来的公婆请安,还给公婆带来了自己亲手蒸的大白馒头。 这可就叫当地人大跌了一回眼镜! 都说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了?或者是叫指导员在离家前的那个晚上占了便宜了,不得不进了指导员的家门? 还是嫂子在嫁给了指导员的那个晚上对指导员说了实话。 我图的就是你这个人老实。 然后嫂子就一个人挑起了指导员家中的一切。 侍弄庄稼,照顾老人,养育孩子,在指导员当上了军官前和当上了军官后的日子里,嫂子就用她那并不厚实的肩膀扛起了指导员家中的一切。 当兵的人,最怕的就是自己家后院起火。可有了嫂子这么好的一个贤内助,指导员也就更加安心的穿着这身马甲了。 跟随指导员多年的老兵哥哥们都说指导员命好,有个好媳妇。 而指导员每次谈起了嫂子的时候,却是从来都摆出了一幅绝对大老爷们的架势,淡淡的说她有个啥好?乡下老娘们一个,大字不认识几个,拿出来上不得台面,也就是蹲在灶间烧火还能凑合罢了! 说完了,指导员必定是要点上一根烟,很牛B的抽上一口,任由那袅袅升起的青烟笼罩了自己脸庞上那遮盖不住的欣慰与满足……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第一眼看见嫂子时的心情。 嫂子的年龄比指导员小了足足八岁,可因为常年的操劳,嫂子的脸上已经全都是黑黑的皱纹,那双拿惯了锄头铁锨的手更是布满了老茧,比我们这帮子兄弟的手还要显得粗糙。 尤其是嫂子的那双眼睛。 我没念过什么书,所以我始终不能完全的说出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究竟是些什么? 不过我想,摆在中国女性传统美德第一位的,应该是顺从。 我确信,我在嫂子的眼睛里就看到了这一点! 嫂子在见到我们的时候、还有我们这帮子兄弟一个个的跟嫂子打招呼的时候,始终都保持着一种不甚熟练的热情态度。 可嫂子的眼睛,却是不时地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指导员,似乎是想从自己的男人眼中看出自己的态度是否正确?自己的行为是否得体? 嫂子那种将心思全心全意地放在自己男人身上的感觉,在当年并不能被我们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所理解。 可是在这么多年后,当我们接触到了社会、接触到了女性之后,我们这帮子兄弟才会在聚会时感叹上一声——嫂子那样的女人,难得啊! 寒暄完毕,兄弟们帮着嫂子布置好了房间里的一切,指导员也就把手一挥,朝着嫂子说你做饭去,做几个你拿手的菜给这帮子小子们解馋! 我就赶紧的站起来说指导员这么做不好吧?嫂子今天刚来,怎么的也要叫嫂子歇歇不是?咱们兄弟们可都是会做饭的,是不是让嫂子陪着你说说话,咱兄弟们下厨…… 指导员又是把手一挥说免了!你们这帮子屌毛,平时训练不见你们这么积极主动,今天见了你们嫂子了反倒都成了好孩子了?老实给老子坐好,也叫你们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再说了我们这都是老夫老妻了,哪里有那么多话说?就是有啥话要说,那也是晚上等你们这帮子小子都走了,我们再…… 我们的哄笑声几乎将屋顶掀翻,而嫂子的脸上也就猛地飞起了一片红云,有些嗔怪地瞟了朗声大笑的指导员一眼,低低的说你也真是的,咋啥话都朝外面说呢? 嫂子就去厨房忙乎了,而且死活不让我们这帮子兄弟插手帮忙。 功夫不大,一碗河南甜汤就端到了我们这帮子兄弟面前。 我至今都学不会那种甜汤的做法,我甚至想不出普通的面粉、两三个鸡蛋之类的玩意时怎么熬出这么养胃的吃食的? 也是在许多年后,当我也渐渐的了解了一些人情世故之后,我也就明白了那普通的材料为什么能熬出这么可口的甜汤…… 在我想来,只要是把寻常的日子仔细的过下去,即使那日子是平淡如水,也就能尝出那如水日子的甘甜了。 一切,都只是用心两字罢了…… 一个个的家常小菜接连不断地被嫂子给端上来,还有一小坛子嫂子从家乡带来的酒。我们也就放开了肚皮吃喝,甚至忘记了嫂子还在厨房里操劳。 天色也就在我们的笑闹声中变得越来越黑,终于有人想起来要早些告辞,让指导员和嫂子有个说话的时候。 我们也就不让指导员送我们,嘻嘻哈哈的拉上了房门,朝着营房的方向走去。 我都不知道当时是谁提出来的馊主意说反正还没到熄灯的时候,咱们是不是长点子见识、回去听听指导员跟嫂子那什么啥? 兄弟们就都笑了…… 说起来,我们这些个兄弟还真就没几个老实孩子,全都是闲着上房揭瓦、忙着也不忘朝着煤球炉子里面撒尿的捣蛋王。这要是在平时,指导员的威严架势摆在那里,兄弟们还真就是不敢闹这些个玄虚。 可今天喝了几口小酒,再加上嫂子刚来,我们还真想知道指导员会跟几年不见的嫂子说些什么? 甚至是……做些什么? 我们就轻手轻脚的窜到了指导员家的窗户下面。 屋子里面的灯还亮着,虽说窗户上安装的是透明玻璃,可我们这帮子兄弟却没一个敢抬头看看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指导员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估计年轻的时候这趴窗户下面听房的事情也是干过的,这要是叫指导员发现了,兄弟们可真就是没好果子吃了。 我就听着指导员说兰啊,你也别收拾了,过来咱俩说说话。 然后就是嫂子说不耽误,我这不是一边收拾着一边说话么?家里都好,爹娘虽说年纪大了,可身子骨还好。你不叫我带着孩子来,我把孩子寄放在我大姐家里了,委屈不了孩子。 指导员就笑了,说兰啊,你还好不? 嫂子也笑了说啥不好?嫁给你这么多年了,还有啥不好?有吃有喝,有男人有孩子,还能出门长个见识,今儿还一下子被这么多小伙子叫嫂子……你干啥啊你?我这儿端着碗呢,蹭你一身油…… 我们几个趴在窗户下的兄弟就都偷偷的笑了…… 指导员平时威风八面的样子兄弟们都看习惯了,这没想到嫂子一来,指导员还有这柔情似洪水的一面啊? 隔了许久,我就听见指导员低声说兰啊,委屈了你了。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没…… 嫂子的声音很低,但却很快打断了指导员的话头。 还说啥呢?都这么多年了,我图的不就是你这人老实?是个能过日子的?苦的日子,我也认了…… 我的心里猛地就是一个激灵! 图什么? 那我麦子兄弟图的什么? 麦子兄弟家老爷子图的什么? 嫂子图的是指导员人厚道,是个能相守一辈子过日子的人。所以嫂子就一个人呆在河南乡下操持家务,几年见不着自己男人,风里雨里的苦熬日子。 嫂子认为值得,所以嫂子啥话都不说了,认了! 那麦子兄弟家的老爷子图的什么?老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没了,却咬着牙不叫自己手下那些荷枪实弹的精锐屌毛们给自己的儿子报仇,老爷子图的什么?! 老爷子图的,不就是身上那身马甲的干净,不就是图的那身马甲护卫着的国家和黎民百姓们少遭些灾难么? 所以老爷子认了,咬着牙心里面流着血也认了! 我的麦子兄弟,我的老爷子啊,我明白你们想的什么了! 也就是那么瞬间,我心中的郁结就在那瞬间豁然开朗。 然后,就是脑袋上一声窗户被猛然拉开的震响,一盆子滚热的洗脸水哗啦啦的就冲着我们一帮子兄弟倒了下来! 伴随着那滚烫的洗脸水泼下,指导员的暴喝声在宁静的夜空中响彻云霄! 你们这帮子屌毛精神满好啊?都给老子滚回去,点齐了装备给老子跑五十公里奔袭去! 那天晚上两点,当所有兄弟跑得精疲力竭的回到营房时,我听见江宽那巨孙子的家伙拉开了嗓子呻吟说这辈子,打死我也不干那听房的勾当了! 什么精彩的都没听着,他娘的还累个半死…… 憋屈啊! 第一百零七章 那年冬天的雪似乎来得特别的早,也就是在一夜寒风呼啸过后,纷纷扬扬的大雪就在极短的时间里笼罩了整个大地。 往常的日子里,只要是头一场大雪下来,这就意味着冬训科目即将开始了。 依照常规,兄弟们就要开始检查那些个冬训时必须的装备,而且还要抽时间帮着炊爷们储备过冬的稀罕蔬菜之类的,免得在冬季到来的时候咱兄弟们就是土豆白菜当家,吃的跑个长跑都是一路连环屁。 可今年似乎是有些不同,指导员和连里的几个主官好像是撞见了什么费心思的事情?每天晚上连部的灯光都是亮到了凌晨时分,有时候还有阵阵吵闹的声音从连部里面传出来。 兄弟们心里就很有点子犯嘀咕了! 难道是有什么行动? 不像! 咱们这部队,但凡是来了个行动命令,那基本上就是紧急出动。 警报器一响,兄弟们立刻就按照现成的预定计划开拔。一路上的时间足够兄弟们进行任务简报外带着更换点验装备,就等着到了地方死掐就是了。哪里还需要连里面几个带队老大们争执个几天几夜? 要不就是有哪个兄弟出了麻烦? 也不像啊…… 这要是有兄弟出了麻烦,指导员绝对就是站在院子里面暴喝一声——XXX你个屌毛给老子滚出来! 然后,该进禁闭室的自己乖乖进去,该指导员出头摆平的指导员自然会摆平,也犯不上几位带队老大们这么折腾吧? 折腾了两三天,兄弟们心里面可就真是有点子吃不住劲头了。趁着连部通讯员上炊事班端菜的功夫,几个兄弟上去就把通讯员给圈住了,很有点子小鬼子抓住共产党员逼供的架势的、愣是逼着通讯员说说几位带队老大半夜里不睡觉折腾什么呢? 而通讯员也就很配合的端出了共产党员宁死不招的派头,手里端着两盘子菜左冲右突的就是死活不说! 正折腾的热闹,旁边炊爷老大估计是看着我们在炊事班闹腾的实在是过分了,拉开了嗓子就是一口正宗广东普通话朝着我们说你们这班契弟痴线啊? 你们这班契弟想想看,这班大佬们平时吵过乜?你们再想想看,这班老大们手下都是那些契弟最犀利? 嗯? 听炊爷老大这么一说,我心里头算是有点子明白了。 平时连里面这些个带队老大们彼此的关系都好到了极点,平时谁有个什么事情那真是一人有事大家相帮。惟独就是在争夺每年考学转志愿兵外带着学车名额的时候,这些平时关系极好的老大们才会使出浑身解数的争吵一番。 凭良心说,就这些个基层主官手下都有些个比较精锐的屌毛,政治素质军事素质之类的也都是比较过硬的,能在部队长期发展是再好不过。 可那要命的名额啊…… 哪位老大都不想看着自己手下的精锐屌毛们打着背包离开部队,那就只能是脸红脖子粗的去为自己手下的小兄弟们争夺了! 可最近这时节,好像也不是考学转志愿兵学开车的时候吧? 我还在闷着头使劲琢磨,指导员和几个连队主官已经出现在了炊事班门口。看着我们一帮子兄弟那大眼瞪小眼的模样,指导员就说你们这帮子屌毛也别琢磨了,今天下午就宣布我们这几天讨论的结果! 现在都给老子回去准备吃饭! 那天的午饭,我估计就没几个兄弟好好吃,都是嘴里头叼着馒头眼珠子胡乱转悠,就想着指导员今天下午该宣布什么结果? 也就是在饭后一小时左右,在骤然响起的集合哨声中,所有的兄弟都笔直地站在了操场中央。 指导员手里头攥着一张纸,呼啦拉的照着那纸上的名单点了十二个人的名字,然后说点到了名字的人回去准备一下子,明天晚上你们就去空军机场进行转场,准备去东北参加大练兵! 东北的大练兵? 我说怎么几位老大们争执了好几天的时间呢?闹了半天是从我们中间挑选人马去参加东北的大练兵啊! 这眼看着就是年关岁尾,所有的部队都会有战备值班的任务。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部队,那更加的是重点中的重点。不管是元旦还是春节,我们的营房中间铁定是有那么一些兄弟打好了背包坐等天明的,就是为了防备某些个突发事件。 在这个节骨眼上、从原本就紧巴巴的人手中抽调人马去参加大练兵,那绝对是骨头里面熬油的做法。 这部队里面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跨军兵种之间的演习,通常都是派遣一些最精锐的兄弟参加,然后把学到的知识和经验带回自己的老部队。 通常这些学会了各种知识的兄弟,也就极有机会成为基层的骨干军官,离着考学提干也就近了一大步了。 照这么看来,我们这十二个点到了名字的兄弟在其他兄弟的眼中,就已经是跨进了准军官的门槛了! 我就看着旁边的江宽一脸贼不兮兮的诡笑,而杨可那张小脸上也是闪烁生辉,好像自己肩膀上已经挂上了一毛一一毛二的军衔似的…… 而我们身后的兄弟就开始有点子半带妒忌半带羡慕的嘀咕说他娘的真是便宜了这帮子小子了,今天晚上不吃他们个内分泌失调兄弟们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了! 指导员就下令解散然后就把我们十二个点到了名字的兄弟给留下了,同时留下的还有那些个彼此间争得面红耳赤的基层主官。 说实话,能进我们这个部队的兄弟已经不是寻常人物,都算是有点子特长有点子本事的。而能在这样的部队中跨入准军官的行列,那就更加意味着我们比其他的兄弟要更加悍勇、更加精锐! 所以我们在看着指导员和那些个基层主官哥哥们的时候,从鼻孔里面喷出来的都是一股子的傲气! 指导员就冷冷地笑了…… 然后指导员就说你们这帮子屌毛是不是觉着自己很牛B?是不是觉着这个部队里面就是你们是最精锐的了? 那我告诉你们,比起那些个老字号里的特种部队成员,你们还差远了!让你们去参加东北那边的大练兵,就是叫你们这帮子屌毛好好看看,看看人家那些老字号里面的兄弟们是怎么操练的! 实话告诉你们,这次大练兵比上次去怒江峡谷轻松不了多少,你们身边就是全国八大老字号特种部队派遣的精锐,彼此的训练科目都相同。虽说没什么比赛之类的蛋事情,但这也就是拼你们基础素质和硬指标的时候。 你们当兵也都算是当老了,我也就不说那些个战前动员的蛋话了!你们就给老子记着,哪怕你们操练的变成了鸟能飞上天,你们上面也有能比你们飞的更高的鸟! 点齐了装备,今晚上好好准备下子,明天出发! 那谁?过去和炊事班说一声,今晚上给这班屌毛们加几个菜!要有红烧肉!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指导员那兜头盖顶的一盆子冷水浇醒了我们,我们这些个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兄弟们是不是真会变得眼高于顶? 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也再没听过有谁这么直眉瞪眼的吆喝着我,好让我从志得意满中清醒…… 第一百零八章 我还记得有个四野的老前辈曾经像我描述过这样的一幅情景…… 土黄色的长龙在白山黑水间蜿蜒前行,紧凑的脚步声几乎能震动这片沉睡大地的心脏。枪刺形成的光芒映照着日月的光辉,不论在白天或是黑夜,都能让人感受到肃杀与毁灭力量的存在。 灰色、白色、黄色或是褐色的狗皮帽子形成的浪潮有节律地跳跃着,一眼看不到头,一眼看不到尾,咆哮奔涌着冲向前方! 当年那位四野的老前辈当年随大军入关,同样是在天寒地冻的气候条件下,同样是在这片苍莽的白山黑水之中。 如今,我的眼前也出现了一幅类似的画面。只是当年步枪上的锋利枪刺换成了现在横背在背囊上的突击步枪,当年的狗皮帽子换成了包裹在战士们身上的白色伪装披风。 接待我们的是个挂着二毛二的中年陆军军官,而且看起来和领着我们前往大练兵集结点的参座相当的熟悉。彼此一见面就是个结结实实的熊抱,然后就很豪爽地朝着我们一挥手说兄弟们跟我走,今天咱们啥都不说了咱们先好好的给小兄弟们接风洗尘。 我们就跟着参座上了车,直接杀到了一个被山丘包围着的巨大盆地中。 广阔的盆地中,连绵不断的帐篷列成了庞大的方阵,往来不断的车辆就像是血管中运载着氧气和养料的红细胞一般,不断地将各种不同的物资运输到这座崭新的军营中。 许久之后,我终于从新闻中看到了关于那次大练兵的新闻。我不得不说,那位负责镜头剪辑的电视编辑相当的内行,除了那些看起来很美的镜头和一些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花样的把戏,事关机密的内容一点都没泄漏出来。 可真正的大练兵,绝不是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赏心悦目的。 比如说,当时为了训练部队在雪地中的走、打、藏、住、吃,军队中的后勤部门可算是费尽了心思。 就说个简单的吃吧。 老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么庞大的部队行动,一天的饮食所需的数量就是个天文数字。而且吃饭这个事情说起来好像是简单,但多少面粉大米能满足一支大规模部队的消耗,需要配备多少燃料和其他的小物件,这就是相当烦琐的事情了。 所以在我看到那个红着眼睛、沙哑着喉咙的军需官的时候,我拿着物资调拨单的手忍不住就哆嗦了一下子。 军队中的物资调拨向来就是井井有条。经历了战争年代积累的经验,再加上军事科学院那些个专家的反复考究、验证、推敲,军需物资的调拨已经有了一系列完善的调拨方式。 但在骤然出现的大规模部队集结状况下,物资调拨中存在的细小纰漏也就逐渐凸现出来,就像是蝴蝶效应一般的造成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麻烦。 无数个催要物资的电话汇集到了军需主官那里,而一个个解决问题的电话也要由军需主管打出去。 连续几天下来,即使是铁人也被这随时可能响起的电话和似乎永无休止的麻烦折磨得行销骨立了。 我就看着那憔悴到了极点的军需主管从我手里夺过了物资调拨单,在匆匆扫了一眼那物资调拨单之后,军需主管几乎是强行从喉咙里挤压出了一丝声音、交代我去某个临时仓库领取物资。 我的眼睛里就觉着有些发潮了…… 这些个主管军需的军官们在军队中向来就像是隐形人一般,从来都没有太多人注意。 寻常时节,在物资调拨到位的情况下,下面的兄弟们大口吃着军粮,几乎没有几个人能想到这就是军需官们忙的上窜下跳的筹划运输才能保证了兄弟们的伙食。 而在物资调拨一时无法到位的情况下,军需官们却是吃挂落的首要人选。 下面的兄弟们骂,那是什么难听骂什么,几乎就把军需官们当成了喝兵血的蛀虫贪污军饷的混帐。虽说兄弟们也就是图着个嘴巴快活、发发胸中的怨气,可那些难听的话却是一句句的扎在了军需官们的心窝子上。 上面的老大训斥,甚至是指着鼻子吼骂。凭什么你们就好吃好喝的呆在机关,下面那些个兵们就要饿肚子?不就是些军粮么,按时输送军粮物资你们都做不到,你们干逑吃的? 遇上了脾气不好再加上上火着急了的老大,说不好顺手大耳刮子就要上来了。 可军需官们也有说不出的苦处啊…… 运输军粮的车坏了,天气恶劣物资上不到哨所,还有那些无法避免的事故…… 这都不是人力可以避免或是挽回的啊!可军需官们也就是这么默默的承受着,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 有时候,几个相熟的军需官也会在喝了几口小酒后发发牢骚,说老子们真是憋屈! 你们这帮子小兄弟是军队里面的精锐,只要是有个什么行动之类的虽说危险,可活着回来了说不定就能立功受奖。 哪怕是平时没行动吧?你们这帮子兄弟操练的辛苦,上面的老大们对你们也是另眼相看,评功授奖的机会也多。 可我们呢? 干好了那是该的!不就是运点子军需物资么?有车有人,这活儿说起来谁都能三下五除二的干好。 干不好了挨骂!妈的不就是管个粮草运输调拨,只要上面领下面发就是了,这都干不好那挨骂还不是应当应分的? 可老子们的苦处谁知道啊…… 当兵这么多年,说起来枪都没怎么可劲打过。平时看着一箱箱黄橙橙的子弹从兄弟手上过,可兄弟也就是个过过眼瘾的命,轮不着咱兄弟痛快一把。 回家了,看着同年兵立功受奖的一大把,回家见人都能牛气三分。可咱爷们反倒是光溜溜一个人回家,乡亲们面前真是啥话都说不上啊…… 说好听了,咱这军需官也算是三军之中的命脉所在,维系着士气保障着作战能力,怎么说也是个要害部门。 可看看咱爷们干的这点子事情,放在古时候的戏文里面,不就是个押粮官的操行么? 都穿着一样的马甲,说起来都是中国军爷,可这军爷和军爷之间,还真就是很不一样啊…… 说着这些话,那些个军需官哥哥们脸上铁定就是一脸的郁闷,巴掌也是把小桌子拍的山响。要是撞见个脾气暴躁的爷们,那肯定是要扯开嗓子骂着说爷们不干了,妈的没见过爷们这么憋屈的军爷! 可第二天,那些头天夜里还在跳着脚骂娘的军需官哥哥们还是早早的起来,对着电话使劲吆喝着调拨任务,全然像是忘了昨天夜里说过的天大的委屈。 遇见个喜欢翻旧帐的说起昨天夜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军需官哥哥们也就是呲牙一笑,骂骂咧咧的嚷嚷说你小子胡说个啥?酒话你也能当真啊?信不信哥哥我压你一个月的咸盐调拨,叫你小子个淡嘴里面只能说淡话? 拿着调拨单赶紧滚,老子这里事情还多着呢…… 第一百零九章 当兵苦,可当兵也有相当多的好处。 其中的一条就是山南海北的什么地方都能有认识的兄弟,什么地方都能撞见个熟人。 也就是我们按照强行军路线朝着深山老林里面窜的时候,跟我们一起进行练兵的老字号特种部队的兄弟中,我就看到了我那喝酒跟拼命没区别的巴特尔兄弟,还有东北老虎的参座牛老大。 草原男儿的个性真就像是草原般的宽广,更像是草原上的风暴般来得迅猛无比。我那巴特尔兄弟在看见我第一眼的时候就猛地从雪窝子里面跳了起来,张开胳膊就把我按在了雪地上,拍脑袋锤胸口的算是打了个极具军队特色爷们操行的招呼。 然后就是牛老大从另一个雪窝子里面爬出来,笑嘻嘻的说光头怎么是你个屌毛?咱们这是有多久没见面了? 我就赶紧的站起来敬礼说牛老大好!上次咱们还是在参座培训班里面见过一面,还见识了牛老大抓贼的高招,没想到今天又能见着牛老大你了。 牛老大您这是带队呢还是……? 牛老大就笑了,说光头你是不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好歹我也算是地主吧?这次全国八大老字号的人马都到了,我这个当地主的还不兴来个亲自招待? 行了,你们算是来得比较早的部队,那就跟着我们的人马先来个雪地潜伏,咱们看看在雪地里住的功夫大家伙是不是都练地道了? 雪地潜伏的科目,兄弟们都算是玩的比较的精到了。尤其是像我们这样在高原雪域中折腾惯了的兄弟,那更是没拿着这个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可虽说操练的科目相同,各个不同的部队也都还带着自己的习惯。 比方说我们构筑的雪窝子吧。 我们习惯是寻找个相对背风的地方,三角形的雪墙一排外带着稍微弄个防风的屋檐,兄弟们把大衣一裹皮帽子耳朵一放,再把帽子横着一拉护住了鼻子嘴巴,也就能睡个踏实觉了。 而东北老虎的兄弟们就不这样。 通常东北老虎的兄弟们习惯在雪地里面弄个横排沟槽,上面还带着个树干树枝形成的穹顶。一帮子兄弟们朝着沟槽里面一躺,不管外面多大的风雪也能好好的睡到天明。 自然,大家操练的目的都是为了保存自己杀伤敌人,也就都有防御着对方偷营拔寨套路。 我们这些个兄弟的习惯是用各自的雪窝子形成环形防御圈,而且在防御圈外围还有前出潜伏哨兵。 真要是撞见了偷营拔寨的对手,那前出哨兵们会将对方稍微放进来一段距离,然后从后方开始第一轮攻击,而我们这些安稳睡觉的兄弟也就能迅速的做出反应,依托着我们早已经形成的防御圈来个反突击。 这要是对手不那么强悍,说不定我们就能来个反客为主把对方灭个干净。最坏的情况下,我们也能靠着外围警戒兄弟的袭扰突围而去,遁入雪山深谷之中。 而东北老虎的兄弟们习惯的警戒方式就和我们截然不同了。 大队人马休息的横排沟槽两端通常都是朝着便于突围的山林,而两个容易遭受突击的横截面上,前出的哨兵只要是发觉了有人偷袭,骤然发动的袭击就能给后方的兄弟们提供足够的反应时间。 然后就是哨兵后撤,大队兄弟们或是依托着宽阔的横截面以优势火力进行反突击,或是在短暂的抵抗后从横向突围,仗着山高林密实施撤离或是扭头抄对方的后路。 总的说来,大家伙都是玩熟悉了基本的套路,也就学着因地制宜的对那些基本套路进行改进完善了。 我的雪窝子拍好的时候,巴特尔那兄弟就裹着一间大衣抱着一件雪地披风钻到了我的雪窝子里,笑嘻嘻的说光头兄弟,咱们这说起来都多长日子没见面了? 我就裹着大衣说巴特尔咱们算起来咱哥们算是小两年没见面了吧?怎么样?最近还好不?啥时候把肩膀上那肩章换个黄牌子呢? 我和巴特尔就都笑了。 在咱们这个圈子里面,几乎是个人就能有那么几手绝活,而且每个人都认为哪怕天下就剩下了一个军人,那也是该轮着自己的。 能当上个挂着黄牌的军官,对兄弟们说来那就是能长期留在部队的保证,更是对自己实力的承认。 这巴特尔兄弟也算是东北老虎部队里面小有名气的猛人,只要是能好好的表现外带着能有个考学的名额,当上军官也就是个迟早的事情了。 巴特尔兄弟就一屁股坐到了我身边说光头,等这次大练兵结束后,我们牛老大已经批了我两个月的假期给我复习功课,就等着明年考学了。 我们旗里面上个月来信说,我弟弟今年考上了大学,等我也上了军校,那咱家可就是一家伙出两个高学历人才了! 到时候两兄弟一块回家,按照咱们旗里面的规矩,那可是骑着大红马穿街走巷抖威风,咱爹妈还不知道多有面子呢! 我就看着巴特尔兄弟靠在我身边的雪地里美滋滋地憧憬未来,我心里面也就有点子窜起上军校当军官的念头了。 打小我就不是什么好学生,除了上小学的时候被家里人看牛似的看着拿了几个三好学生之类的,从上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压根没叫我家人长过一回面子。 每次开家长会,老娘铁定是要在学校里面听老师一通埋怨数落。尤其是我们那些个同学大部分都是老娘工作那医院里面的子弟,去开家长会的也都是老娘的同事…… 老娘工作一辈子从来都没出过纰漏,任何一个科室里面的业务也都是拿的起放的下,说起业务做人来谁都要高看老娘一眼的。 可就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争气,让老娘每次都…… 老娘一年年的老了,再过几年,老娘也就该退休回家歇着了。 不管怎么说,我也得赶在老娘退休前折腾出点子动静来,让老娘在她的同事面前扬眉吐气的骄傲个一回,因为她儿子的成绩而骄傲一回! 第一百一十章 长途奔袭训练开始了。 可我们这帮子兄弟的奔袭多少和大部队长途奔袭有些不同。 大部队的长途奔袭主要讲究的是个迅速,兄弟们把手里家伙朝着背囊上面一横,撒开了腿闷头跟着前面的兄弟狂奔。 这要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哪怕是成千上万的兄弟在玩命狂奔,除了沉闷杂沓的脚步声和兄弟们压抑不住的喘息,几乎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动静。 但那份从漫长队伍中散发出来的肃杀与刚硬感觉,却能让周遭数百米的虫鸟销声匿迹。 而我们这些个精专于精确打击的兄弟在长途奔袭中最讲究的就是个隐蔽了。 特种部队的攻击原本就是讲究个准确、凶狠、隐秘。最好就是干完了所有的活儿之后,那被攻击的地方还处于一片沉寂的状态下,而兄弟们则是早早的得胜回朝。 所以我们选择的行军线路也就格外的刁钻,甚至是什么地方没人走、或是根本没法子走,我们就朝着什么地方钻。 而且在行进过程中,大家伙都是保持着往日训练的习惯,尖兵前出侦察后面的兄弟们也都是相互依托着交替掩护前进。 这种走法在电影电视里面看起来,那还是很有点子甲士带刀,风雪狂行的精神气概的。可实际操作起来,那份辛苦疲劳可就真不是一般人能够领会的了的。 就说个尖兵的搜索前进好了…… 密林中的藤条树枝可以很好的遮掩林中潜行者的形迹,但同时也能因为潜行者的一个细小失误而暴露潜行者的行踪。 所以每一个搜索前进中的尖兵除了眼睛要随时注意周遭的情形、耳朵要聆听四处的动静,鼻子要感觉空气中的异常之外,一双脚也要尽量地感受着触碰到的任何物体。 简单的说吧,尖兵的脚抬起来的时候,要注意脚上是不是被那些看似细小、但却极其柔韧的藤条缠上,免得因为牵动藤条而惊起林中虫鸟。 落下脚的时候,要随时注意脚下是不是会有冻得脆硬的枯枝、或是更加致命的诡雷,避免因为那一丝微弱的脆响惊动对手,或是被埋藏在地表的诡雷炸上半空。 于是尖兵在遇见有可疑迹象的地形时,就只能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那样,几乎是一分一毫的移动着自己的腿脚向前行进。 在我退役后的日子里,在一次朋友聚会的时候也曾提起了这种行进方式,当时在场的一个国家二级足球运动员觉得相当的不以为然。 也就摇晃着他那两条结实得只剩下肌肉的腿说这有啥难度?不信咱爷们也学学你们那套路,走个三五公里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然后那国家二级足球运动员就照着我说的那姿势绕着我们吃饭用的大圆桌走了十二圈,然后就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半小时都没能站起来。 那两条看着全是肌肉的大腿一个劲的哆嗦,就是用手按着都停不下来。 他不过是走了不到一华里的路程,还是在铺着地毯的平地上。 而我们的兄弟们是在漫天风雪的东北老林子里,一走就是一个上午…… 我觉着我没必要遮掩我当时心中的想法。 我知道东北老虎部队里面参加大练兵的兄弟中,有不少是牛老大带出来的精锐基层军官,也就是那种在牛老大面前很能说得起话的精锐屌毛。 我当时就想着,这要是在这些个精锐的哥哥们面前露那么一小手,显得比较的勤快一点、勇猛一点,有素质一点,这些个哥哥们在最终汇报拉练情况的时候,也就能在牛老大面前提起我。 然后牛老大和我们参座碰头的时候,自然也就会在交换带兵经验和一些看法的时候说起我,让我们参座对我的印象更能好那么一点。 自然而然,回到了基地里,团头那里得到的报告中,也就很有可能有我的名字。 说不定明年考学…… 我原本不是个擅长动小心思逢迎拍马的人,可当时我那心里面真像是着魔了似的、蹭蹭的朝着外面涌出来这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想法,甚至连具体的实施办法都能在瞬间考虑个周详。 我就自告奋勇的要求当尖兵,而且一走就是整整一天,哪怕走的双腿肌肉像是钢铁一般的僵硬也不停下,更不让别的兄弟替换我,哪怕是短短的几分钟。 宿营的时候,挥动着工兵锹三两下弄好了个粗糙的雪墙外形,也就屁颠屁颠的窜到那些个基层军官哥哥们身边,不由分说的就帮着人家弄出来个结实的雪墙掩体。 晚上站哨、尤其是潜伏哨,那更是当仁不让的被我抢了过来,而且正好是夹在两个军官哥哥放哨的时间段中间。 自然而然,我也就会提前个一小时上哨,死活说自己睡不着、让站我前一般哨的军官哥哥先去休息。 至于下哨,我就干脆替那接哨的军官哥哥站完两小时,然后直接就叫醒另一个小兄弟…… 我当时真就是图表现!是那种怀着龌龊念头和私心野心的图表现! 我想我这辈子想要耍的小心眼就都在那短短的几天里面冒了出来,而且就像是油井井喷似的,压都压不住! 也就是在有了那缺德心思之后,我看其他的兄弟也就不像往日里那样顺眼了。 看到了兄弟们相互帮助着修缮宿营雪墙,我就觉着那是兄弟们在拉山头占人望,说不准这其中就有个想要跟我抢考学名额的对手存在。 见着了军官哥哥们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心里就老想着凑过去听听,听听哥哥们是不是在议论着什么和我有着利益关系的事情,也好早些做个防范准备? 也就是在近两年,我认识的一位大哥,是位虔诚的佛教徒,真正就是那种入世修行的高人。 他就曾经对我说过,这人要是存了些个私心杂念,看事物的眼光就会有很大的不同。原本看着心平气和的事情,说不好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折腾出个是非来才肯罢休。 这在佛教里面,似乎是叫心魔作祟了? 可惜,当时我并不认识这位大哥,也就没法子明白我究竟是怎么被那心魔给折腾的越来越像是我讨厌的那种人? 我也就开始有些变样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记得那是在所有的训练科目都已经结束了之后,兄弟们也就收拾了几近干瘪的背囊,穿过一片伐木区赶往最终的集结地点。 从地图上看,我们即将穿过的伐木区并没太大的范围,而且伐木区里面的一些个藤蔓灌木都已经被伐木工清理的差不多了,走起来也就比在老林子里面轻松。 可真正走进了伐木区的范围,兄弟们才知道这伐木区里面也不是一坦平洋的坦途。 虽说大部分的藤蔓灌木已经被清理焚烧,但那些个从大树上砍下来的枝杈形成的柴垛却是横七竖八的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在一些比较低洼的地方,老林子里常年积累的落叶腐烂成了一个个粘呼呼的泥潭。虽说在天寒地冻环境下那些泥潭已经被冻住,但一不小心踩破了上面那层冰壳,那腐臭的泥浆就能像是陷阱般的粘住我们的腿脚。 地图上那条只需要我们走十来个小时的直线变得难以逾越,从天色刚刚放亮走到了夜色降临,我们也不过是走了大半的路程。 领队的几个军官哥哥就聚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就朝着我们说兄弟们,今晚上估计是赶不到集结点了。大家准备一下子,咱们就只能是找个合适的地方露营一夜了。 那谁?跟指挥部联系一下子,就说我们无法按时赶到,只能是等明天天亮了赶到了。 命令一下,兄弟们也就开始寻找合适的宿营地点。在一处山壁下面用堆积如山的树枝枝杈搭建了个简单的窝棚,兄弟们也就打开背囊准备住下了。 可问题马上就冒出来了。 兄弟们的背囊里面就只是携带了足够训练时期使用的战术口粮,而且按照算多不算少的习惯,兄弟们也就都多带了一些分量的粮食。 但在训练期间,因为兄弟们的体能消耗比较大,对原本富余的口粮也就没卡的那么死,都是敞开了肚皮可劲吃。 到了现在,所有兄弟的背囊里面总共就剩下了两包战术口粮,绝对不够大家吃上一顿了。 几个领队的军官哥哥们一合计,也就只能是凑合着用两包战术口粮熬了一锅子稀粥,大家对付着一人喝几口充数。 反正就是一晚上的时间,再加上周围有的是枯枝干柴,大家点上火保暖,也就不怕因为寒冷而出现危险了。 火堆就在夜色中燃了起来,火上的多用炊具中,用战术干粮熬的稀粥也渐渐的散发出粮食特有的香味。 我就看着坐在身边的兄弟们喉结上下晃悠,吞咽口水的声音那是一个比一个响亮,眼睛里面都透出来一个字——馋! 走了一整天时间了,大家伙可都是什么都没吃,就等着到了集结点之后好好的吃一顿。 可现在,这稀粥也就比山珍海味都招兄弟们喜欢了。 还没等兄弟们把那口珍贵的稀粥喝到了嘴里,天空中已经开始渐渐地飘下了细碎的雪籽。几个领队的军官哥哥伸手抓了把雪籽一捏,脸色就全都变了。 东北的老林子里面,一场大雪下来,就连那些个耐寒的野生动物都能活活的冻死一片。尤其是在天空落下了足有指甲大小的雪籽之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说来就来,到时候就能把兄弟们活活困在这苍茫的山林中。 到时候前无出路,后无粮草,说不好兄弟们可就要被冻死在这山林中! 几个领队的军官哥哥赶紧的就招呼人跟指挥部联系,但在突如其来的大雪中,往常相当灵敏的通讯器居然全都是咝咝作响的杂音,根本就没办法和指挥部联络上! 大家伙心里就都明白现在的处境危险,只能是冒雪朝着山林外面走,尽快的冲到集结点的位置。 否则等雪下大了,估计大家都走不出这片被大雪逐渐覆盖的伐木区了。 虽说是情况比较危急,可兄弟也都是经历过险境的人,收拾行囊外带着熄灭篝火丝毫不乱,然后就是列出了强行军队形朝着集结点的方向冲了过去。 雪越来越大,而且在黑暗中,那些像是粘成团的雪花几乎就像是子弹一般,狠狠的砸在我们的脸上,甚至是堵在了我们的口鼻中,几乎能把我们活活憋死。 最多走了一个小时,就有兄弟说不对劲。 我们好像是在黑暗中走错了方向,而且指北针好像也失灵了,一个劲的四处乱转,好像这附近是有什么磁铁或是铁矿的矿藏干扰了指北针。 兄弟们就都停了下来,试图在漫天风雪中重新寻找正确的方向。 大学之中,平时的那些个辨明方向的套路变得一点用处也没有,就连风向都像是在跟我们作对,呜呜怪叫着的风裹挟着越来越大的雪团子,几乎是旋转着朝我们袭来,根本就不让我们有个分辨风向的机会。 拨开覆盖在树桩上的积雪,在战术手电的照射下分辨树桩的年轮疏密,这往常相当准确的辨明方向的方法也同样不再适用。 东北老林子里的树木始终是在水肥充足的环境下健康成长,即使遭遇了旱年,充足的地下水也能让树木保证木质均匀。 看着那均匀整齐的年轮,兄弟们除了感叹这白山黑水是个适于动植物健康成长的天堂之外,就只能相对着苦笑了…… 救生弹已经发射了好几个,虽说我们都知道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发射救生弹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发现,但救生弹依旧是按照标准的时间间隔一个接一个的发射了出去! 我就从那几个领队的军官哥哥眼睛里看到了忧虑的味道。 险恶的环境、甚至是绝境大家都经历过,可对处于同样环境下的士兵和军官来说,最大的区别就是军官身上背负着的责任更重一些。 带多少人出发,就要带多少人回来,这几乎就是中国军爷中的军官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所以我们这些个下面的小兄弟也就很放心的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额自己相信的军官手中,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是带队的军官一声令下,那也就是眼睛一瞪牙关一咬,毫不犹豫的就冲过去了。 可现在,我们的军官哥哥们,我们的主心骨也开始担忧了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想,我是第一个听到风雪中传来的梆子声的人。 现在的城市中,能够听到过梆子声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但在某些个不算太现代化的乡村、尤其是山村中,梆子声就代表着平安、代表着夜晚的宁静,也代表着守望相助。 我当时就觉着有些纳闷? 我们手中的地图都是相当精确的,甚至连一条密林中的季候河都有准确的标识,可没见地图上标明在附近有什么山村啊? 我就抽出腰间的匕首使劲敲打着枪刺,希望这金属敲击的声音能穿透漫天的风雪,传到那敲击梆子的人耳中。 梆子声也就越来越近了,当白茫茫的风雪中走出来四个裹着大衣的雪人时,所有的兄弟们都险些惊讶的呼喊起来。 怎么在这么偏僻的山林中还会有人存在?而且看起来他们还是专门在大风雪中寻找我们的? 那手里拿着个梆子的雪人就慢悠悠的凑到了我们面前,张嘴就是一句纯正的东北话说这算是怎么回事?你们这大半夜的在我们伐木区里面折腾啥呢? 另外的三个雪人也就都凑到了我们身边,手里面明晃晃的斧子在战术手电的照射下烁烁生辉,可他们的眼睛里却全都是好奇的神色,一点也看不出来对我们有丝毫的敌意。 领队的军官哥哥看看那拿着梆子的雪人身上的穿着打扮,再看看另外三个人手里拿着的斧子就说我们是部队的,今天是野外拉练没想到遇见了大风雪,你们是不是这伐木区的工人? 那拿着梆子的人就笑了。 说闹半天是这么回事啊?我说怎么隐隐约约看着有焰火在天上飘呢?闹半天是你们打的信号弹呐! 得了,咱啥都不说了赶紧的带上兄弟们上我们那窝棚里面暖和暖和。这大雪的天气,在露天野地里头熬一宿还不冻死个瘪犊子的了? 我们就跟着那手里拿着梆子的伐木工人朝着黑暗中走去,而另外三个端着斧子的伐木工人也就很热情地要替我们背些背囊之类的物件。 风雪中,大家说话几乎都要扯着嗓子吆喝,而且还听不太清楚。所以大家伙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一个紧紧跟着一个地朝着前方走去。 最多就是走了五分钟,风雪中已经传来了燃烧木柴时特有的那种松木芬芳。领头的那伐木工人就回头吆喝说兄弟们脚下面加紧,再走个两分钟,就能到我们那窝棚里面了啊! 说实话,如果我们没有遇见那几个出外观察的伐木工人,即使我们走到了伐木工人的窝棚前,我们也不一定能找到那窝棚的入口。 那些伐木工人的窝棚是个依托地势修建的地窝棚,在凹陷的地面上用粗大的原木垒起个长方形的屋顶,再竖立上三五根带着糊帽的烟囱,这就是个能抵御风雪的良好去处。 但在漫天风雪中,铺天盖地的大雪已经完全将原木搭建的窝棚覆盖起来。即使是在热气升腾的烟囱旁,蘑菇般的雪块子也是将烟囱遮掩了大半,根本就看不出来有任何人为建筑的痕迹。 说起来,当年的东北抗联在山林中搭建的秘营能够逃脱小鬼子三番五次的搜索,恐怕也与这种因地制宜的建筑方式以及大雪的遮盖不无关系吧? 那手里提着梆子的伐木工人熟门熟路的顺着一条根本看不出形迹的地沟走过去,抡起手里的梆子就使劲在一扇被大雪遮掩着的木门上敲打起来,嘴里还使劲吆喝说开门开门!妈的趁着老子出门你们这帮子小子可别把那新打的狍子肉给造光了! 那扇厚实的木门就猛然打开了,随着门口投射出来的灯光,一条五大三粗的汉子显然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不速之客到来,愣怔了片刻才大大咧咧地吆喝说这可是奇了? 这老林子里面寻常见不着几个人,尤其是下大雪的时节那就是鬼都见不着一个。我说老薛你从哪嘎沓寻出来这么多个山精树怪的来…… 那被叫做老薛的伐木工人就一把推开了那挡在门口的壮汉,一边伸手示意我们赶紧进那窝棚一边吆喝说你个瘪犊子胡说八道个啥?这是部队上在老林子里面训练的爷们,赶巧遇上这大风雪了才上咱们这窝棚里面歇歇脚喝口热乎茶。 这要是往常,你请人家来人家还不一定待见你呢!我说各位爷们你们赶紧的进来,这他妈的雪,真是大的邪行了! 兄弟们就一个接一个的闪身进了那半掩在地下的窝棚。 说起来,我也算是在新疆的冰天雪地里面呆长了的人,而且一直就认为新疆那平顶房子在冬天真就是抗风防寒的宝贝。 可东北的爷们在老林子里面用原木搭建的窝棚还真是叫我开了眼了! 巨大的原本一根垒着一根的构筑成了房子的主体,熟烂的灰泥仔仔细细的抹在了原木之间的缝隙中,把屋子外面的寒风死死的挡在了屋外,同时也存留住了屋子里面的暖气。 缓斜坡的屋顶是同样大小的树干松皮搭建起来的,被厚实的雪一盖、再被屋子里面的暖气一熏,丝丝屡屡的水汽就在屋子里面盘旋着,刚好叫人的鼻腔里面觉着温润,一点也不会觉得燥热。 大火塘子上面是个足有脸盆大小的吊罐,里面也不知道是在炖着什么好东西,一股股食物的浓郁香味就像是长着眼睛一般,一个劲地朝着我们这帮子兄弟的鼻子眼里钻。 扑打着身上的雪花,老薛真就是一点没拿着我们当外人,只顾着一个劲的吆喝说各位爷们,赶紧的把身上的雪花扑打干净了,别一会雪水浸到了衣服里面可伤身子骨。 马炮,你小子别傻狍子似的光看着。赶紧的把那热茶沏过来,叫各位爷们暖暖身子!轱辘,你那眼睛看人家枪管子里面拔不出来了是吧?火上头那狍子肉差不多到了火候了,洒上盐赶紧的下粉条子酸菜,爷们们在林子里走一天了,早该饿了! 几个呆在屋子里的伐木工就都笑,然后就是一阵忙乎,把滚热的酽茶用各种各样不同的茶缸子盛了端给我们。而那火塘上面的狍子肉里面也加入了宽粉条子和东北大酸菜,浪花般翻滚着的汤水使劲裹着酸菜粉条子转动着,勾搭得我们一阵阵的猛咽口水…… 功夫不大,那脸盆大小的吊罐就从火上挪了下来。老薛就从墙上摘下来一个巨大的勺子,瞪圆了眼睛看着我们说各位爷们还傻站着干嘛啊?赶紧的掏你们那饭盆子出来,盛上了咱们甩开腮帮子可劲造啊! 足有三十来米长的地窝棚里一下子挤进来三十多个兄弟依旧显得宽敞,当所有的兄弟都端着一饭盒狍子肉炖酸菜粉条大嚼后,整个地窝棚里面更是弥漫着一股子食物的香味、回荡着一阵阵狼吞虎咽的声音。 老薛就抓着那大勺子哈哈大笑着说各位爷们好口福! 这老林子越来越小,往年常见的狍子野货也都不常见了。这头傻狍子还算是该着给爷们们打打牙祭,大清早的自己窜窝棚门口来了,正经的算是送上门的好肉啊…… 兄弟们没一个搭理老薛的,最多也就是点点头晃晃脑袋,都忙着朝自己饭盆里面的狍子肉炖酸菜粉条子使劲。 饿的感觉,尤其是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我相信在现在这个年头已经没几个人体验过了。可对于我们这帮子经常操练野外生存的兄弟们说来,这种感受倒是家常便饭。 所以在极端饥饿的处境下,猛地撞见了一盆子好吃的,谁还有功夫讲究个客气斯文,那都是恨不得扯开了腮帮子朝肚子里面倒好吃的啊…… 那个叫马炮的伐木工也就笑了,说老薛你诈唬个啥呢?人家这当口哪有功夫搭理你呢?也算是老天爷长着眼,知道你老薛今年憋屈了一回、干了一年啥都没捞着,给你送个狍子来垫补垫补! 憋屈? 听着马炮说这个话,好几个兄弟手里头的饭盆子都放下了,眼睛就盯在了老薛身上。 虽说和老薛见面才一会的功夫,可从老薛那待人接物的架势上看起来,老薛应该是个豪爽豁达的爷们啊? 连他都觉着憋屈?那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估计是兄弟们脸上的疑问神色比较的明显,正在朝着自己饭盆子里面盛食物的老薛就笑着说爷们们都别停下,只管可劲的造,管饱!你们别听马炮那小子胡说八道,不值屁大的个事情,到那小子嘴里都能成了二踢脚的动静! 马炮的脸上明显就浮起了一股子不服气的神情,直着脖子嚷嚷说本来就是憋屈啊!你老薛连着七年留在老林子里面看采伐场、连着七年都是劳模,照规矩到了今年就该调回林场区坐办公室! 凭什么就是那新来的小子横插一杠子抢了你的位子?不就是仗着他们家姐姐是林场场长那进不了家门的二房么?他知道哪年的松木能打家具哪年的松木就只能当柴禾?他知道顺山倒利索还是靠山斜爽快?他…… 老薛手里的大勺子就使劲在吊罐上一敲,就像是金罗般的一声脆响! 马炮就耷拉下了脑袋,叼上颗烟闷头抽了起来。另外的几个伐木工也就都低下了脑袋,闷声不吭的抽起了闷烟。 地窝棚里的空气陡然间沉闷了下来…… 老薛也就放下了手里的饭盆子,一屁股坐在了墙边的木墩子上,闷着嗓子说我知道几位爷们为我抱不平。 可爷们们想想,我老薛是在乎那劳模名头的人么?一个劳模,不就是一张奖状几百块钱票子的奖金?买盐不咸打酒不醉的,咱图那个干啥? 打小爹娘领着老薛我种地,爹娘就教过我人不能胡弄地,要不那地可就胡弄人。老薛记着这话,所以老薛干活不胡弄人,更不胡弄良心,所以老薛的奖金从来就是高高的,所以老薛我拿着那工资奖金,心里也就安生。 人一辈子,有人图名有人求利,这都没错!可图名图利,还得讲究个良心本分,厚道待人!这样子求来的名利,得着才安生,用着才安心! 不就是一个破办公室里面的一张破椅子么?我老薛坐着不亏心,可那小子坐着就不烧屁股?老天眼可是睁眼看着呢! 再说了,那办公室里面,能有新鲜狍子肉炖酸菜粉条子吃?能有老林子里面的新鲜蘑菇炖山鸡吃?能有大蛤蟆烟可劲抽?能有一帮子爷们端着大碗喝酒骂娘的舒坦? 他娘的,叫马炮这小子一忽悠,闹得大家伙都是一脸丧气!我说爷们们都别停下啊,可劲造,管饱!马炮,你小子藏着的那半坛子酒呢?拿出来,这眼看就要过元旦了、又来了客人,咱们也提前喝几口,喜庆啊! 马炮就从炕边搬出来半坛子酒搁在火边温着,随着酒香慢慢地溢出,地窝棚里面的气氛就再次的热闹起来…… 我就端着一饭盆的狍子肉炖酸菜粉条看着大碗喝酒的老薛,看着老薛脸上那坦坦荡荡的神情发楞。 人这辈子,名利两字是谁都脱不开的。 真正不计名利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多,至少我是没见过几个。 都是俗人,都要吃饭住房,都要养家活口,都想着能过的轻松自在一点。 可为了这些东西,就要动些歪心思,想着邪门的办法,那样得来的名利,真的就能安心的享受么? 能动了歪心思取争名逐利的人,恐怕活的就不那么自在了吧? 那我前几天干的那些个事情,还真是…… 我当时就觉着我自己脸上使劲的发烧,牙关也咬的咯吱作响,恨不得使劲抽自己一嘴巴! 看看人家老薛,再看看我自己干的那点子破事! 惭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