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凌晨三点,电话铃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床上的男人不觉眉头紧皱;凌晨一点才入眠的他被这扰人的声响搞得有些不耐,眼尚未睁开,只伸出一只厚实的手摸索着床边的手机;虽然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是他的习惯,但在累了好几天之后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上一觉,此时的铃声听起来却像是恶梦般让人惊吓。「喂。」睡眠不足让原本就低沉的声音更显沙哑。「请问是古先生吗?」「是。请问你哪位?」躺在床上的男人依然舍不得睁开眼,只是习惯性的将手机贴耳,反射性的回答着问题。「这里是南投的新丰医院,请问你认识一位叫黎恩的小姐吗?」「医院?黎恩……」听到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男人终于睁开了尚带着些许睡意的眼。「我认识。她是我老婆。」是的,黎恩是他老婆,不过两人并不大熟。「那太好了!可以麻烦你来一趟医院吗?黎小姐出了车祸,目前人正在手术中,这个手机号码是我们从她手机的联络电话中找到的。」床上的男人跳了起来,连残留的那一丝睡意也跟着被吓走了,整个人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你说黎恩发生车祸?她现在情况如何?」男人一边脱掉睡衣,未持手机的那只手艰难的执行着换衣的动作,还一心二用的问着病人的状况。「很抱歉,恐怕很难在电话中跟你说明病人的伤势,只能请你尽速赶到医院来,到时将由主治医师来跟你说明。」「我知道了,我现在马上出发,大约两个多小时就会到达。」匆忙换下一身睡衣,古卓也拿起丢在床头的钥匙,顺手抓了件外套,快步往车棚走去;一发动引擎,车身便如狂风般一路席卷而去。古卓也和黎恩是一对不像夫妻的夫妻;在法律的定义上他们是夫妻,但实质上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是伙伴,是婚姻合伙人。黎恩的父亲黎治国是一家知名企业的老板,虽是白手起家出身,也经历了艰辛的奋斗过程,但是,男人嘛,只要有了钱有了势,难免就爱花花草草养个不停;黎治国也不能免俗的除了正妻外,还养了几个女人。不过,怪的是,每个女人都只帮他生了个女儿,因此,他连一个儿子都没有。一个家大业大的企业家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家业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因此,他从五十几岁开始就到处求神问卜,从初时的求助专业医生到最后试了各种民俗偏方,仍是一丁未出;而到了现今他这把年纪,就算不考虑身体状况,也要考虑就算真的生下一名男丁,到时是否还有体力去培养继承人,甚至守护他到可以接手企业都是个问题。痛定思痛后,黎治国决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接手家业。想是这么想啦,但执行上却有诸多困难。所谓信得过,先决条件就是血缘考量。其实黎治国并不是一个太传统思考的人,毕竟一个企业家如果思想过于传统,是很容易被竞争的潮流所淹没的;所以他并没有所谓女人不能接管家业的老旧想法。只是,正妻所生的女儿虽然已进入家族企业工作,但以能力而言,并不足以担任经营者的重任,而她所嫁对象的能力也只是中等,因此已被排除在接班人的名单外。剩下的非婚生子女,一个才大四,今年夏天才要毕业,但念的却不是商业,而是艺术;剩下的两个则是年龄相近的国中小女生。难啊!辛苦一辈子打下的江山居然没有人可以接班,岂止是「心有不甘」可以形容。彻夜辗转反侧思量后,黎治国下了一个重大决定,那就是替自己女儿找一个合宜的对象。而所谓的合宜,指的是能力足以接手家业,最好是背景单纯,不会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纷乱;于是,黎治国从各关系企业调来了绩效表现良好且年龄适合的人选个资,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并依各部门的工作属xin交付目标任务以测试每个人的能力,最后选定了两名人选。一名是宽黎饭店的执行副总何子颉,年三十二,家中除了父母外,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父系的亲戚大多旅居国外;此人交际手腕高明,才三十二岁就坐上宽黎饭店执行副总之位,并将复合式的经营概念引进宽黎饭店,打造出五星级休闲度假风格的新时尚,交出了一张亮眼的成绩单。另一名是宽虹企管顾问的古卓也。古卓也进入宽虹企管顾问不过短短一年,就受到各委任企业主的赞赏;除了帮一些小企业将管理导入正轨外,也替许多知名大企业规画了费用控管和人力精简、考核的方案,获得很高的评价与回响。古卓也今年三十岁,大学时主修企管,副修财金,当完兵后曾在知名大企业待过几年,后来转入宽虹企管顾问任职,家世背景更单纯;他是孤儿,从小在育幼院长大,从高中时期就半工半读养活自己,直属主管给的评语是:积极、乐于面对挑战,极富上进心及野心。人选是有了,不过,最让黎治国头痛的不是如何说服被选中的对方接受这桩婚姻,而是他的女儿黎恩。所有的女儿中,黎治国最疼爱黎恩,却也是最感头痛、最管不住的。黎恩十八岁高中毕业时就自行决定她念书念烦了,想去流浪思考人生的下一步,拒绝大学联考,只留下一封「通知书」;是的,通知书,信中告诉她亲爱的父母她决定要去流浪,体验除了读书外的新生命,就这么背着行囊搭上飞机,走了。一年后她回来了,剪了一头短到不能再短的发,晒成一身蜜色肌肤,回到十八岁时父亲买给她的小套房,就像离去时一样,很随兴的在未事先告知的情况下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告诉家人她决定念艺术,然后就一头栽入艺术的世界里。要如何让个性有如吉普赛人的她,接受这桩基于利益考量的婚姻,是黎治国的一大考验,因为他深知女儿不是一个可以任由他人来搓圆捏扁的人,就算用断绝经济支持胁迫她,她也会很潇洒的留下一句「请便」,然后转身离去,因此必需要有极大的诱因才能让女儿接受这桩条件式的婚姻。黎治国走进一间有着一大片落地窗、空间宽敞、光线明亮的画室;背对门口的女子穿了一件背心小短裤,长长的头发随意用橡皮筋束绑起来,几撮发丝垂缀在两颊旁,从背影就可看出定是个秀气娇美的女孩。「咳。」黎治国轻咳了一声,企图引起该女子的注意,但那女子彷佛没有听见般,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咳!咳!」经过不断的努力,还差点被口水给噎到的情形下,女子终于稍微有了反应的回眸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挑挑她那秀气的黛眉,仍是不发一语,像是在等着他开口。「我说恩娃啊……」恩娃是黎恩的小名,家人都这么唤她的,因为她有一双如洋娃娃般的大眼和自然卷翘的长睫毛,虽然现在的肤色已不像小时候那般白皙,但只要她愿意,绝对会是一个迷死人的蜜糖娃娃。「你都不好奇我来做什么吗?」黎治国拉来一旁的椅子,坐在女儿身旁,开始他的诱导之计。「你来做什么?」黎恩很从善如流的问道,甚至干脆放下手中的画笔,转身面对自己的父亲。「所有女儿中你最不乖了,有空也不回家看看爸爸,一天到晚不是跑得不见踪影,要不就是关在画室里面壁,也不想想爸爸都六十几岁了,人家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讲重点。」毫不犹豫地打断父亲那冗长又不着边际的话。「你今天来应该不是来跟我说教的吧?有什么事就直接说。」果然知父莫若女,一眼就看穿老人家玩的把戏,想来是够了解自己父亲的;每当他有事想和她商量时,总是一开头就讲些无关主题的话,企图卸除女儿的心防,然后再攻其不备;可惜的是,连一次都没成功过,让他这个在企业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颇感汗颜,好在对象是自家女儿,否则他可真是无颜见人了。「你二十四岁了,怎么从没看你带男朋友回家见爸妈?你都没有喜欢的人吗?」黎治国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打探女儿的心思。「没带男人回家不代表我没有男人啊,如果我想结婚的话,会通知你们的。」无语……黎治国心想:我说的是清纯的男朋友而不是男人!这丫头一个女孩儿家讲话这么大剌剌的,用辞也不文雅一点,明明就生得这么秀气可人,讲出来的话却是那么不搭轧,要是被外人听到了,又会怎么看待她、想她?问题是,如果恩娃在意别人怎么看她、想她,她就不是恩娃了。放弃纠正女儿的用辞,黎治国再接再厉。「那个……你不是很喜欢那间三合院式的祖厝吗?」「是很喜欢啊,为什么突然提到祖厝?」小时候,黎恩最喜欢住的不是台北舒适的豪宅,而是乡下阿嬷留下的红砖瓦三合院;里面的设施尽管比不上台北住家的舒适豪华,但那古朴的建筑和建物内所保留的红眠床及传统式灶台却十足吸引她,让她每到寒暑假总是迫不及待的冲回三合院,躺在最爱的红眠床上听阿嬷讲古,然后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入睡;只是,阿嬷过世后,她就很少再回去了。不过,她对古厝的情感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我可以考虑把三合院留给你。」黎恩轻皱黛眉,眼神防备的看着父亲。古厝一向是留给男丁继承的,就算目前家中没有男子可以继承,应该也轮不到她这个庶出的女儿来接手吧?而父亲之所以会下这么重的饵,应该是对她有所求吧?「条件是什么?」黎治国的脸皮轻轻一抽,心思再次被猜中让他有种想要捶心肝的冲动。「你也知道爸爸已经六十七岁了,该是退休的年龄,但是家业总要有个人来接手,爸爸才能安心退休;你大姊跟姊夫虽然在自家产业上班,但能力上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要接手这么大的事业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黎治国边说边观察女儿的表情。「也不一定要自家人接手啊,找个有专业能力的人来经营公司,还是可以永续经营下去,只要接班的人能力够好,能替公司赚钱,身为股东坐享股利分红有什么不好?你该不会是打我的主意,要我回去接手吧?我可没有经商的头脑,你还是找别人吧。」黎治国干笑了一声。「我不是要你回去接手,就像你讲的,可以找一个专业经理人;但是专业经理人毕竟还是外人,总是不如自己人来得体己。」「说吧!你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一次痛快的说出来吧,这样不干不脆的,听得我都想睡了。」说完,黎恩打了个大呵欠,一副「再不讲清楚她就要去睡大头觉」的态度。古厝确实很吸引她,如果父亲真要让她继承,她当然乐于接受;但在没弄清楚父亲打的是什么主意前,她可不想轻易答应,以免到时误入「歧途」回不了头,那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当然知道父亲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女儿身陷任何险境,只是老人家的想法毕竟和现代年轻人隔了好几条沟,有时以为是对对方最好的决定,往往不见得是对方所相对认定的那般;而父亲今天又一副谨言慎行的模样,想必提出来的条件应是她很难接受的那一种。「你就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这个老人家吗?说什么打主意,我是你父亲,难道我会把你卖了不成?」第1章(2)「你不说吗?再不说,那我要去睡觉了。」黎恩作势往门口走去,黎治国赶紧伸手将她拉回。作风一向强势的黎治国在女儿面前却老是屈居下风,就是因为从小太疼爱了,舍不得打骂,加上又了解女儿从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硬是要求她去做她不喜欢的事,到时候流浪成性的女儿说不定哪天又背着背包出门去,直到她高兴为止,才会通知家人她回来了。「我从各关系企业内部挑了几个能力不错的人选,不论是能力或是人品,都是上上之选,若再加以训练,接手公司的营运应该不成问题。」「恭喜你喽!那应该没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地方啊。」黎治国偷瞄了一下女儿,才又支支吾吾的说:「恩娃……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中意的对象,爸爸挑的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不错的人选,选来当丈夫也很合适,不论是长相或是能力,都足以跟我们家的女儿匹配。」「这样啊,那不错啊……」黎治国听到这样的回答,心中一阵暗喜,没想到事情比自己所预料的还要顺利。「给黎苹跟黎诗刚好,两个不多也不少。老爸,恭喜你找到乘龙快婿了。」黎恩眨着那双无辜大眼,甜甜笑望着有些傻住的父亲。装傻一向是她的强项。黎治国被女儿捉弄得忽喜忽悲,明明他觉得这次已经说得很白了,怎么女儿还这样玩弄他这个父亲,真是不孝女一个!「黎苹跟黎诗还在念国中,要论及婚嫁还早得很。不跟你打迷糊仗了。我希望你可以从这两个人中选一个来当丈夫,这么一来,多了一层姻亲关系,我就能放心的把家业交给对方,再怎么说女婿就是半子,总比完全没关系的人来得好,你觉得如何?」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婚姻又不是儿戏,哪能拿来当条件谈?!就算对方的人品跟能力再好,连面都没见过就决定要嫁给对方会不会太扯了点?又不是在演连续剧!更何况,婚姻这种事不是该要在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才能谈?怎么父亲说起来像是在谈生意般,完全不带感情的。「不如何。如果要嫁,我想嫁给自己爱的人,这种以利益为出发点的权宜式婚姻我没有办法接受;你再想其他的法子,不要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况且,你这样自作主张,对方也不一定能接受,更何况是你女儿我。」早料到女儿会这么回答了。「难道你不想要古厝吗?那间古厝在你心中应该不只是一间老房子吧?你大姊已经表明没有继承古厝的意愿,那两个国中小女生就更不用说了。最近古厝周边的土地一直不断在开发,有很多建商来向我询问有没有出售的意愿,而且价格都开得很高……」看了一眼女儿开始有些紧张的表情,黎治国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得意;但也就那么一点点啦,呵呵!继续吊胃口,他慢吞吞道:「我是很想留给你啦,但是……」「但是什么?」小女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一听到古厝可能出售,而且想也知道出售后的下场是什么,到时一定是夷为平地,什么都不剩,然后被一堆高楼大厦取代。诚如父亲所说,古厝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栋老房子,里面的一砖一瓦,所有至今还保留完整的每件家俱在她心中都有一定的价值––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价值,而是一种感情的寄托;那种感情很难用文字去形容,从她见到那栋房子开始就在她心里扎了根。「爸爸也不是想勉强你啦,更不会随便找个人要你嫁,家业可以让下一代接手,但我希望是自己的二女婿。」「你非得用这种方法吗?」黎恩有些咬牙切齿的说,不敢相信父亲居然用古厝来威胁她接受这种荒谬的婚姻,难道他完全不顾虑她的想法跟感受吗?女儿的表情让老父亲有一些不忍;但在他的想法里,总觉得他为女儿挑的人选不会差到哪里去,更何况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婚姻,说穿了还不就是所谓的条件论,如果佐以爱情调味,那就更可口了。有能力有外表有事业心的男人算得上是上等条件,只是有时女人容易感情用事,所以看不清现实;以一个岳父看女婿的标准,他自认不至于看走眼。况且,不是他在自夸,他这个女儿虽然个性大而化之了点,但长得娇俏美丽,身材也是有模有样,之前很多人都向他打探过女儿有没有交往的对象,可见得很少有男人能对女儿的美丽视而不见;同理可证,未来的二女婿应该也会有同感。说穿了,男人不就是一种感官动物,第一眼相中的不就是皮相的美丑吗?要说重内涵的男人也不是没有啦,但应该属稀有人种;身为男人的他,怎么可能会不了解男人的想法。如果有了相吸的磁力,那爱情也就不会离得太远了。这是黎治国按捺下对女儿的不忍而执意照心中想法去做的理由。「恩娃,爸爸了解你的想法,你放心,我看男人的眼光绝对不会比你差,而且我也不可能让自己女儿受委屈。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如果过了五年你对对方还是没有感情,那爸爸就放手让你自由。」这些话并没有让黎恩放宽心,反而眉头愈见深锁。她是一个爱好自由的人,不喜被任何人左右她的人生,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一样。但真要这么让古厝给卖了吗?所有家人早就都移居北部了,父亲也没有那种「古厝是根」的想法,因而卖古厝的事应该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过,她真要把自己人生的最精华五年葬送在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里吗?见女儿一脸犹豫挣扎的模样,老父亲暗自叹了口气。「那不然四年好了。」黎恩终于抬眼瞪了父亲一眼。「这里是市场吗?我的婚姻还能这样讨价还价吗?三年。」如果非得这样不可,那就照她的规则来走。「吓!」是谁说不是市场还什么讨价还价的?结果比他还狠,一开口就给减了两年!不过,黎治国还是窃喜于女儿的接受,只是,总不能老这样被这个女娃予取予求吧,那他的老脸要住哪里搁,怎么样都要端出一下为父的风范。「三年?这个嘛……」一副为难的表情。「不要拉倒。」黎恩双手抱胸,眯着眼,警告意味浓厚的看着惺惺作态的父亲。「真是的!连考虑一下都不行吗?好啦!就三年。如果三年后你没有爱上对方,那我就答应让你们离婚。」呵呵,大功告成!果然如他所愿。这么一来,等安排好接班人,他就可以放心的退休了。虽然答应给女儿三年时间去培养感情,但他深信人心是肉做的,相处久了,自然就会有感情,最好顺便在三年里生个小娃娃,那就更不用谈什么离婚了。「我还有几个条件。」看到父亲那副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表情,黎恩还真想狠狠揍他一拳!如果对方不是她父亲的话。「你说你说,什么事都好商量。」黎治国开心到就算来个十个条件,他也会点头答应的。「你的嘴角都快咧开了,你可不可以给我节制一点!」心里的不爽快,在见到父亲忍不住开心大笑的模样时更形火大,冒火的娇颜泛起一丝恼怒的红潮。「这是你的条件吗?这有点困难耶,老人家开心是管不住的,这点不行,换别的。」「第一,人选我要自己挑。既然要跟对方维持三年的婚姻关系,那至少要是我看得顺眼的人。这点应该很合理吧?」黎恩话中多有保留,但已经被快乐的情绪给冲昏头的老人根本没有多加思考的就点头答应了。「第二,你不得干涉我们的生活,也不准三不五时当作逛花园一样出现在我们的居所,逢年过节我们自然会去拜见你。」这个……好像有点不太妥,哪有见自己女儿女婿还要逢年过节才见得到的。「这个不太合理,我要想一下。」「哪里不合理了?如果你想见你的女婿,在公司就见得到了;至于你女儿我,一忙起来谁来了我也不想见;更何况如果我不在家,你也见不着不是吗?而我常不在家,你不是也很清楚?」乍听之下好像很合理,但又有些不对劲,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劲,黎治国一时也想不起来,因此要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有些为难。「就这么两个简单的条件都没有办法答应,那算了!就当作没这回事好了。」语毕,一副准备送客的模样。黎治国一急,怎么甘心好不容易才诱骗来的……不是!是开导出来的结果,就这么给无疾而终了,于是急吼吼的道:「答应你就是了。」「很好。那你慢走,不送,我会通知你我的决定。」打着呵欠慢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一倒头便呼呼大睡了起来,完全把身后的老人给抛到一边去。而黎治国反正已经达到目的了,自然不会跟女儿计较这小小的不周到之处,于是笑呵呵的自行离去。三个月后,黎恩如父亲所愿的嫁给了二人之一,她选择了古卓也。第2章(1)躺卧病床上的女子脸色苍白,原本红润的脸颊和粉唇失去了原有的活力色彩,紧闭的眼映照出眼下的阴影,让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据目击者描述,车祸的发生肇因于女子为了闪避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的一只流浪犬,车子突然向旁偏转打滑,撞上了一旁的护栏,冲击力道之大,让女子当场昏厥过去。医生说手术过程很顺利,肋骨骨折,肺脏挫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幸好及时送医急救,并没有因时间拖延而加重伤势,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后遗症,还需要再观察个几天。看着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古卓也心中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怜惜。拨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娇弱的脸庞此时尽是一片惨白,一向爱笑的唇无力的紧闭着,长卷的睫毛覆盖在眼下,让她看起来脆弱不已。以为不熟识的影像此时此刻却又是如此清晰,只要闭上眼,就会闪过她带笑时嘴角娇俏的梨涡和一双会说话的水灵大眼。他们应该是熟悉的陌生人不是吗?那为何自己可以将她印刻得这般清楚?结婚两年多了,夫妻俩见面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就如当年黎恩给她的承诺,逢年过节必会去拜见老人家;而他们见面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有结婚之初的一个月及后来的「逢年过节」。对于这样的相处模式,古卓也并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当年除了跟岳父的协议外,他跟黎恩也有秘密协定,两人各过各的生活,谁也不干涉谁。而不管当时立下协定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他也没有后悔的余地。第一次见到黎恩,是在一个阳光晴朗的午后,古卓也带着一群育幼院的小朋友去参加县府举办的写生大赛,对画画一窍不通的他也只能选择坐在一旁的座椅上翻阅手中的商业杂志打发时间。蓦然,他发觉有一道目光毫不避讳的打量着他,原不想理会那道直视的目光,仍自顾自地看着杂志,不过那道视线的主人显然不打算轻易接受这种无言的拒绝,直接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蜜色却细致的手,对他展现友善笑脸。「嗨!你好,我叫黎恩。你可以当我的模特儿吗?」古卓也抬头看着女子露出洁白贝齿的甜笑,一双清澈大眼含水般的凝望着他,嘴角的梨涡让她看起来娇俏又可人,有如一颗多汁的蜜桃。见他一直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打量着她,黎恩有些小抗议的提醒他:「我的手有些酸耶!」古卓也顿了一下,终于伸出手轻握了那娇嫩的柔荑。「古卓也。」简单礼貌性的一句自我介绍,说明了男子是个不多话的人。「我最近迷上人物写生,你可以当我的模特儿吗?」再次提出了要求。女子身上侧背着一个大背包,手中拿了一本画册及炭笔,身穿简单的白T加上破旧牛仔裤,半长的头发自然地披在肩上,脸上始终带着一抹淡笑,看起来单纯得不像是有什么目的;但就算如此,他也没有兴趣接受她的请求。「很抱歉,我不太习惯被陌生人一直盯着看。」古卓也委婉拒绝了。「怎么会是陌生人呢?刚刚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你是古卓也,而我是黎恩。」古卓也很想摆出惯有的冷落脸孔让她知难而退,但显然对这名叫黎恩的女孩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她打开画册,递给了他。「你放心,我没有什么其他目的。这是我的作品,我最近画一系列人物当作毕业展的展览品。」见古卓也一点接手的意愿也没有,黎恩蹲下身,将画册放在他的膝盖上,自动自发的翻着画页,完全无视他错愕的表情。整本画册如她所说的,是一系列人物,弯驼着背的老妪、扛着水泥袋的建筑工、市场内叫卖的摊贩以及骑着三轮脚踏车的孩童……每张画作栩栩出生地刻画出人物的表情,传神得就像是用相机记录的照片般,显示出女子的绘画功力一流。「姐姐,你好厉害喔,画得好棒。」绑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旁,跟着看着翻动的画册,眼里闪烁着敬佩的神采,目光若有所盼的看着黎恩。「叔叔,我想画玫瑰花,但却怎么画都画不好,我是很想请叔叔教我啦,可是叔叔好像画得比我还要差。」小女孩的直言让黎恩笑开了脸,古卓也却是一脸无奈。「叔叔,你认识这个漂亮的姐姐吗?」古灵精怪的眼神来回打量着两个大人,最后定在古卓也的脸上,想也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古卓也有些认命的回道:「刚认识。」「这样啊。那可以请姐姐教我画画吗?我画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不断的强调,以表达自己真的很认真在作画。「但就是画不好,如果姐姐教我的话,我一定可以画出很漂亮的玫瑰花。」不等古卓也回复,黎恩主动开口:「可以啊,不过……」笑看着眉头开始有些紧皱的男子继续道:「姐姐最近要交一份很重要的作业,需要你的叔叔配合,但是他真的很不听话,怎么办?这样下去姐姐就必须再去找其他人,这么一来,根本没有时间可以留在这里教你作画……」口气很无奈。「叔叔……叔叔……」小女孩撒娇的抓着古卓也的手臂,甜甜的小嘴亲了亲他的脸颊。「叔叔不是说最疼小婕了吗?你就答应配合姐姐,让她交作业,这样姐姐就可以教我作画了,好不好嘛?」暗黑深邃的眼神盯着黎恩人畜无害的笑脸,被盯视的她却是一脸无辜状,跟着小女孩在一旁有样学样的用一根小指头戳着男子的手臂喊着:「好不好嘛,叔叔?」小女孩噗哧一笑,一大一小就这么用着小狗般汪汪的眼神望着他。「头痛」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古卓也此刻的感觉了,荒谬才是他最真实的感受。小婕才八岁,任何撒娇的举动在她这个年龄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这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但显然应该已经二十几岁的女子竟也做得毫不扭捏,古卓也的嘴角不自觉地微扬。「叔叔笑了,他答应了!」大女孩伸出手掌,小女孩见状,很有默契的用自己的手掌击向大张的掌心,开心得蹦蹦跳跳,好像刚完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任务一样。「要画我可以,但我只能给你三十分钟,这是我的极限。」「三十分钟好像短了点耶,一个小时好不好?叔叔。」这一声叔叔!一向不大喜欢陌生人近身的古卓也,不知为何,竟也不讨厌黎恩用她比一般女子沙哑低沉的嗓音戏谑的喊他叔叔,反而觉得很有趣。但,有趣是一回事,要他坐着不动,任人盯着一个小时作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光想像主让他有些后悔答应这件事。「不行,就三十分钟,再多一分钟都不行。」坚决否决掉一个小时的要求。「叔叔是个小器鬼。」黎恩不满的指控。被指控的人一点也不以为意的恢复了原有的冷漠表情,继续翻着他的杂志,只有那低头带笑的眼眸泄露出他的情绪。「姐姐,快来快来!先教我画玫瑰!」小婕拉着黎恩,催促的带着她往旁边的绿地走去。她仔细的教小女孩如何用简单的线条描绘出玫瑰的形体,一旁其他的同伴也好奇的凑过来观看。「哇!姐姐好厉害哦,可不可以也教我?」「我也要我也要!」黎恩一一耐心教导小朋友们简单的绘图技巧,每张专注看着黎恩的脸上满是崇拜,坐在一旁的古卓也不大专心的翻着杂志,视线老是不自主地往坐在一群小人儿中间的女子身上飘去,一个甜得有些恼人的女孩。这些育幼院的院童只要三餐能够温饱、有书可读,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了,即便对于绘画或其他事物感到兴趣,也无法像正常家庭那样可以送他们去学才艺。就算再有天分,育幼院根本没有多余的经费去满足基本生活以外的需求,只能靠自学或学校老师给予指导,因此也难怪他们会对黎恩这般的信服。从这些小朋友身上,古卓也看到了以往的自己。他是一个弃婴,一出生就被父母弃置在育幼院大门口,幸运的被善心的院长捡回收养。小时候的他曾一度非常痛恨父母的离开,为什么别人有的,他却没有?心有不甘的他叛逆到打架滋事跷课,把一切不满的情绪发泄到那肢体的打斗上,总觉得只要身体够痛,心就比较不那么痛苦了。然而那样做的结果却只为自己带来满身伤和不良少年的恶名,还差点被迫转学,但心中的黑暗并没有因此而拨云见日,反而将他推入无底的深渊。院长的一句话点醒了乘张不驯的他。「你要让父母离弃的阴影影响你一辈子吗?你觉得他们值得你牺牲自己的人生,埋葬掉可能不同于现在的未来吗?你想要这样的人生吗?」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是啊!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沉沦在那种可笑的悲剧人物轮回里?那不是他要的人生。从此以后,他付出比以往要多好几倍的努力,把那几年没有好好念的书补了回来。上了高中后,他一边读书一边兼差养活自己,最后如愿考上大学,还以优秀的成绩直升学校的研究所,并拿到全额奖学金;不过,他却自愿放弃了这项殊荣,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那就是努力嫌钱买下育幼院所在的那块地。书以后可以再念,但买下育幼院院童的安身处却是燃眉之急。育幼院的地是向人承租的,每十年一签,原本的地主过世后,将地过户给自己的儿子,对方嫌承租的租金太便宜,打算将地卖掉,但又碍于原本签定的合约尚未到期,所以只能暂不动作。但合约的期限只剩一年,眼看就要到期了,到时育幼院将何去何从?努力了这么多年,他虽小有积蓄,但跟庞大的买地金额比起来,甚至还不及三分之一;如果再给他二年,他一定办得到的,依他的能力,他有自信可以办得到,但对方却不愿等待。一想到此,古卓也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阴郁。从小在育幼院生活,让他尝尽了人间冷暖。这世间善心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什么育幼院能够支撑下去的原因;但相对的,以身份权势论人品的也大有人在。「嘿,你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一只温柔的小手轻拍他的脸,打断古卓也的回想;对方爱笑的眼眸此时有些担忧的望着他严肃的表情,莫名的有一股暖意流进了他有些干涸的心田,心不自觉地起了陌生的颤动。「不会是因为我一直喊你叔叔,所以你不开心了吧?那好吧,我就改叫你……」古思了良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好称呼。「叫你好也人吧。」好也人?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怪称呼?实在听不出来有比叔叔好到哪里去。「因为你答应让我画你,所以你应该是个『好人』,而你的名字里有一个『也』字,所以叫你好也人,很适合吧?」古卓也倒真的希望自己是好野人(有钱人),这么一来,就不需要为了买地的钱伤脑筋了。想到此,眼色又是一黯。「你真的很不开心吗?你等我一下喔,只要一下下就好。」说完之后,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留下一头雾水的男人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过了几分钟,黎恩有些气喘吁吁的往他奔来,将手中的大声公往他手中一塞,古卓也莫名所以的看了眼因奔跑而脸色微红的女子。「不开心的时候要把心里的话大声喊出来,心情就会服爽很多。」「在这里?」望了一眼四周不算多、但也不少的人潮,古卓也自认没有勇气在一群人面前上演所谓向神父告解时才会毫无保留宣泄心中想法的戏码;更何况他一向不是个会对人掏心掏肺的人,要他毫不保留的在人前说出心里的不快实在太为难他了,就算要做,也应该要去深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地方才适合吧。「就是在这里啊,快啊!」见他迟迟没有动作,黎恩拿过他手中的大声公大喊道:「可恶的臭老头!不要拿我心爱的事物威胁我做我不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