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门时平常就发现,这个饭店很大,富丽堂皇的,包房里也很宽敞明亮,想必价格也得不菲。果然菜品亦是极佳,宗妈妈点这一桌子,荤素搭配色泽明艳,品尝起来味道鲜美,却又淡爽不腻,看来学医之人真的很讲究养生之道呢。 四人静下来吃饭时并不多话,也没谁去站起来相互挟菜,平常开始时对这气氛并不适应,要知她们家饭桌上可是热闹惯了。不过女孩家到底懂得矜持,于是也只好守着眼前几道菜慢条斯理地细细咀嚼。直到宗俊发现并把转盘轻轻拨了拨,才抬眼对他盈盈一笑。宗俊回以笑容后,又无声低头继续吃自己碗里的饭。 平常饭量不大,吃了一会也就饱了。放下碗筷见宗妈妈和林琅仍在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就连喝汤时也是半点动静都无,不由暗自称奇,赶紧反思自己刚才有没发出大的响动来。 她们家也是书香门第,从小家教严谨,不过奶奶毕竟出身贫家,在很多事上并不怎么讲究,因此在饭桌上从没太多避讳,热闹随意吃饱就好,爷爷贪图气氛也很少去出言责怪。可她记忆中原来的二婶吃饭时就总是斯斯文文的,看起来很有淑女味道。 静坐了会,忽然感觉有点内急,于是冲宗妈妈和林琅轻声告罪后离座出去。走出两步,身后门响,宗俊也跟了出来:“走,我带你去。” 平常笑着点头,“好啊,还怕我走丢了不成。” 宗俊又拉住她的手,原地站住,眼睛里涌动默默深情:“我这不是对你寸步难离么。说,想不想我?” 平常脸上一红,抿嘴而笑,然后扯着他往前走:“你怎这么肉麻啊,也不怕让人听见。快走啦,我现在更想去厕所。” 宗俊哑然失笑,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紧,“唉,你,真是懂得如何扫人兴致。” 话虽这样说,人终是随她而去。不过包着她手的那根拇指在她掌心里不停地轻摩,眼光也时时落在她泛起嫣红的侧脸上。 转个弯到了洗手间跟前,平常正要挣脱他的手向右拐,却被他顿了一顿忽地拽住一口亲在颊上。望着那个急急闪去左边门后的背影,她羞后又不禁悄笑不已,停了半晌才左右看看推门进去。 出来时她还一度担心他会再等在门口,结果没见到人时竟不由失望,走到转弯处才发现,宗俊背着身子站在走廊另边的落地窗前与一个年长的男人正在说话。 平常想了想就没等他,独自往包房走去。服务员立在门前,轻巧地伸手把门推开,她微笑点头,走了进去,却在屏风后听到里面的人正说到自己,骤然停住了脚步。 她想立即转身避出去,可又有些好奇宗妈妈对自己的看法,稍一犹豫的当儿,郝夏宁的话已轻飘飘传进耳中。 “平常这孩子的确是好的,聪明乖巧,人很懂事。我和你姐夫也一直都很矛盾。本来说吧,这知根知底的两家人,如果真成了亲家那也是一桩美事,可要到我们这种年纪人才会知道,这男女间的感情最是难料。热恋时吧怎么都行,互相迁就彼此眼中全是对方的好处,可一旦感情淡了或是有点什么误会隔阂,止不定会生出什么变故。世事难测啊!现在的孩子,又不像我们年轻那会懂得求全,你说万一日后他们俩人有了分歧,或是捅出更大的娄子,要让我们这做父母的如何去面对人家的长辈?那可是你姐夫的恩师师母,几十年的感情了啊,如果就因这个毁了,那可怎么办?” 郝夏宁的声音低而平缓,听在平常耳中却如擂鼓一般,她万没想到刚刚还和蔼亲切的宗妈妈竟会对自己与宗俊的感情存着这么大的顾虑。她说的那些话平常没办法理解,可她和宗爸爸原来并不乐见这段感情发生的意思平常却听得明白。 怎么会这样……五十一 “可我看他们两个感情很好啊,尤其是俊俊,瞅着平常时眼里都能开出花儿呢。” “唉,这也是我另一层担心了。俊俊那孩子你是知道的,从小性子拗,认准的事就一路到底。他初中那会吧,我就发现出许多不寻常了,突然就迷恋上打球、跳高,还每天早晨练长跑,再不像小时候那样沉静,我还说怎么就转性了呢,后来才知道,那孩子是为长个子慢烦恼呢。这原因么,不就是平常了。都说年少的感情不稳定,可这么多年他心心念念的也只是那孩子一个。这执拗劲吧,也许像我。可一想他情根深种又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俩人都还正投合的时候,难保不会……出什么差池了,我可不想自己当年的遗憾再在他们身上重现。所以这次五一他原本是要去那边学校探平常去的,被我硬是给阻止了。” “呵呵大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执着于那会退学生俊俊的事呢?何必呀,后来你不到底还是念上研究生了么。为这我妈还总教育我说要向你看齐呢,多有恒心毅力,呵。” “咳,谁苦谁知道啊。我这辈子最大一次失误就是年少无知时不该听信男人的谎言和保证,为这意外我付出太大的代价了。即便我努力到了今天,仍是总觉得弥补不了那一年停滞所带来的缺失,这怕是我今生永远的悔和痛了。” “要我说啊,你就是太要强了大姐。姐夫对你可多好,俊俊又那么出息可爱,你还有什么可悔的?这也就是二十年前吧,你再不情愿也得放弃读研去结婚,要搁现今这年月,你还不定会做下什么选择呢对吧?” “唉不说这些了,当年的事这会想起我还心里犯堵。总之我现在就得尽力去保护他们,不至犯错误,这话我对平常不好说,对俊俊说他又不肯理解一直跟我闹脾气。这不这次他自己去不成,就非要把人平常叫到这来,我还能再不答应?可男孩子么,终归跟男人没甚两样,我问他你能保证两人独处时克制住自己不冲动吗?他支支吾吾却答不上来。你说就这样我能放心让他们孤男寡女的在那么远地方一呆就是好几天?就是不为自己儿子负责,我也得为人家女儿负责吧?” “呵可怜的俊俊,竟然被你逼着下这种保证!大姐,你有点杯弓蛇影了啊,不难为孩子么。况且现在这种事在年轻人中间也很寻常了吧,哪里是你能限制得住的。” “别人怎么我不管,自家孩子们这样就是不行。对了,等下我得把平常带到家里住去,不能让她一人到她小叔买的那套小公寓里,她和俊俊要是坚持你可得帮我啊。就说你想要她做伴。” “真服了你了。还得拉上我。好好,知道了。哎这俩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准是又见他吕叔去了,吕英杰知道我们今天来这。俊俊还指他帮忙给平常买回程的票呢。” “吕英杰?吕英明他大哥?噢,这家饭店不是就他开的吧?” “是啊。哎对了,你和英明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当年不是……” 听到这里平常恍悟自己不能再继续驻足在这了,于是轻手轻脚又退出门外。还好服务员这会不在,于是吸了气大步往走廊尽头走。 她心里有点乱,突然想一个人静静。 却在半途一个转弯处被正急拐过来的宗俊给直直地撞到。平常下意识把身子往后猛地一缩,宗俊怕她摔到,赶忙伸手去揽,不料竟换来她“啪”地一拍,然后两人同时愣住。 “怎么了你?刚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是不是迷路了,有点吓到?”宗俊一愕后随即释然,站定关切地问。 平常皱眉摇头,眼睛从他脸上倏地移开:“我没事。嗯,刚才是走岔了,才绕回来。” “呵,你个小笨笨,还说不愿叫猪猪呢。”宗俊眼里含着丝宠溺凑到近前,长指一伸欲往她鼻尖处轻点,又被平常快速闪开。 “喂!不许动手动脚地再偷袭我。”这会她拒绝的语气已不是娇憨的轻嗔,而是带着些许怨气的不甘愿。宗俊又是一愕,颊边开始不自然地泛红,衬在白皙的俊脸上很是明显。看得平常又不由得悄生不忍。 “哎呀走啦,快点回去吧,一会阿姨该找我们了。”说完率先转身往回走。却见宗俊长臂一拦,眼里忽而掠过一丝温柔,两分调侃:“看好了啊,这次可不是偷袭,把手给我。” 平常稍一犹豫,终是把手伸向他的臂弯,随即被紧紧挽住,耳边听他轻笑“怎么还这么害羞”时,面上没做反应,心里却暗生郁结。 再次回到包房,郝夏宁一眼瞄向两人交握着的手时,平常悄挣了下仍没挣开,偷瞥脸上微绷的宗俊一眼后也只得强装无事,笑吟吟地回复林琅几句关心的问话。 “嗯,来时的车票是同学帮忙买的,因时间匆促好悬没有买到。回去的票也还没有准信呢。” 这时宗俊抬眼向他妈那边瞟了一下,淡淡地接口说:“吕叔已经答应帮忙,这回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然后才转脸向平常安慰地笑了笑,“放心吧。” 察觉到大姐脸色不怎么好看,林琅赶紧想要活跃气氛:“哎小常你的同学好厉害哦,我这票可是托人一个来月前好容易批下来的,你居然还能头一天才拿到票,这门路可得咣咣的呀!” 平常脸上的笑稍稍一僵,眼神不自主瞄向宗俊,何其睿帮忙买票的事她还没有告诉他,只说是同学而已,于是顿了顿才嗯地一声,“听说他爷爷在路局很有名望。” 宗俊也方才反应过来,“对了,先前只顾高兴还忘了问你,是不又是那个何其慧啊?这次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回头我帮你买个礼物给她带回去吧,不过不知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明儿我们俩一块去吧。” 平常眨着眼静静地喝着茶水没有接话,林琅倒哧地一笑挖苦他:“你怎就知一定是女孩子啊?咱们平常一看就人缘相当好,还不有的是男生上赶着要帮她?” 其实平常本无心刻意瞒他,不过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本来自己都对何其睿此次的做法心有余虑,更何必让宗俊知道后再生犹疑呢。这会却被林琅一语言中,面上便抑不住地现出几丝尴尬。 宗俊瞧在眼里,心头已有几分明白,手指轻敲在桌面的频率不自主就慢了下来。他对平常还是这么上心碍… 可恼妈妈这次莫名的一番坚持,才提供给何其睿这样插手的机会,唉!不过…… 当真心喜爱的女孩就亭亭俏立于眼前,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会牢牢牵扯住视线。 这时候若要做到妈妈所要求的“发乎情止乎礼”,似乎确是有不小的难度。他是立志要做一番给她看的,可是,现在的信心,好象已开始不足。 ————————————二更 —————————— 饭后当郝夏宁提及要请平常去家里住时,出乎人意料的,平常眨眨眼一笑,竟很痛快就答应了:“那可谢谢阿姨了。不过会不会太麻烦?” 宗俊看着她明显有些错愕,“小奇出国前已把钥匙留下了,我昨儿还特意去帮你整理过……” 郝夏宁急忙截住话头:“这孩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可不见外了?你大老远来一趟,阿姨怎也得尽心照料着,哪放心让你一人孤零零住那边。正赶上你小姨这两天也在,我们家可是很少有机会人多热闹呢。” 林琅来回看看那母子两个,只抿嘴笑着不说话。 于是住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宗家三室两厅,位于北三环边,在房价惊人的北京能拥有这样一套房子已实属不易。为了让平常和林琅住得舒适,宗俊把他的卧房让出来,自己搬去书房睡小床。 郝夏宁等她们安顿好了,就赶去医院上夜班,宗正涛打过电话来,说是有会要开,还得再晚些才回。林琅就善解人意地早早洗了上床,给一对小恋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平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留神听着宗俊在厨房里忙碌的动静,一边忍不住不时地瞄向门半敞开的那间书房,里面现在正摆着张简易的折叠床。上面虽被宗妈妈铺好了柔软的被褥,可那宽窄和长度…… 这会她心里才一阵阵后悔,不该为了在长辈面前强撑口气而住到这来。害得宗俊接下来好几天,都得窝在那张小床上活受罪了。可再一想当时的情况,又好象容不得她做别的选择。 其实她现在已经很清楚,宗妈妈想法虽多,可也未必不是好意。不过出于自爱自尊也好,还是所谓的少女矜持,她还是难免会因此心生几分怨懑和抗拒。凭什么她就认定,自己很可能会做出那种不管不顾的荒唐事来? 还有宗俊也是,干嘛非得在他妈妈问那话的时候支支吾吾?结果闹得自己都跟着惹嫌疑,却还不能理直气壮去表明,去驳斥,真是让人郁闷。 索性她就跟到这里来,成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总行吧,势必要证以清白。 唉可但是,现在又觉得有点得不偿失了还…… 宗俊端着现榨的果汁从厨房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平常半咬着嘴唇正暗自失神的模样。 “怎么?是不是太累了?给,快喝几口解解渴。” “谢谢。诶?这是你自己弄的?……嗯,还真不错的说。呵呵。”连忙端正情绪笑脸相迎。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的这番心思,岂不要更糟了。 “喜欢就多喝点,我也只会弄这个。”宗俊脸上挂着清浅的笑,眼神里却盈满了关注:“嗯,和小姨一起睡,你能习惯吗?不然,我把那小床让给你,我在这里睡沙发?” “咳,咳……”平常被他说得呛了一下,怎么还嫌自己不够惨么?看他情急过来伸手要往后背来拍,连忙顺了口气侧身躲开,“没事没事。我睡眠很好的,也不会挑床,你不用担心。” 宗俊见状收了手,顿了顿又把身子坐回去,眼睛在她脸上转得几转后,若有所思。 “嗯,叔叔怎么还不回来?他经常开会到这么晚么?”平常握着杯子,东瞟瞟西瞅瞅,开始没话找话说。 “是。他工作一直很忙。”答完后想了想,宗俊终于皱眉问出来:“怎么答应来这住了?我原以为你会害怕不自在。” “呵没有啦。我和你爸妈又不是不熟。而且,我还没一个人住过,在这地方又处处陌生,想了想还是你家好。呵呵。”放下杯子,她顺手拢了拢头发,眼光不留意又滑到书房那边去: “呃,可是你就惨了……睡那个小床,会不会腿都伸不开啊?” 宗俊看着她摇摇头,微绷的神色好象一点点放松开来,然后眉宇间逐渐笼上淡淡的温柔:“你愿意就好。想想你又能住在隔壁,就是睡地板,也是甘之如饴。” 对着这样的他,平常再无法继续伪装平静下去,脸蛋开始一寸寸升温。心里想着应该起身离开,可大脑的指令却迟迟传达不到腿脚那里。 垂着眼帘仍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逐渐向自己这边靠近,她的心怦然而跳。这是宗俊哪……紧张之中夹杂着难言的欢喜,抗拒以外又有些许期盼的迷离,这刻她真的很犹豫,避,还是不避?这是个问题。 可是,宗俊的手突然半路转向她面前喝剩的那杯果汁,拿过去,咕嘟几口喝得干净。然后站起身来,眼望书房匆促地说了句:“不早了,早点去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儿早,我带你出去。”五十二 一夜睡得不实,又不敢翻身太勤影响到旁边的林琅,故直到天将放亮时平常才终是耐不住困顿迷糊了过去,可想而知,就起得迟了。 好在宗爸宗妈都不在,只林琅在饭桌前扬声笑着叫她:“快洗洗来吃吧小常,俊俊一大早出去买的呢,很丰富哦,再不吃都要凉了!” 平常探探头,嗳了一声,然后赶紧往洗手间走,却碰见宗俊端着两碗热豆浆正从厨房出来,一边低头瞄碗一边急声说:“哎哎慢回慢回!这豆浆才热的,还烫着呢。” 她刚欲侧身躲开,转念一想又快步上前双手接过一碗来,果然,他撤回去的左手立马抚上耳朵,嘴里轻轻嘶了一声,“好烫!” 待两人一前一后匆匆把碗搁到饭桌上后,平常紧忙着转身,一把抓起那只手掌来摊开一看,“啊!都红成这样了!快,快去到水池里用冷水冲冲,快点!” 他却身子没动,左手亦保持着平伸的姿势,只把唇角默默往上勾了勾,直到平常诧异着抬头,方才垂下视线将嘴一抿,“没事,不疼,一会就好了。” 那不紧不慌的态度令她急得跺脚:“还医生之子呢你,这点常识都不懂,再待一会要起泡的!快去快去!”不由分说就往厨房推人,直到见他拧开龙头哗哗开始冲水,才略略放心。 然后不经意转头,却在明亮的玻璃窗上瞥见自己蓬头散发的模样,心头大震险险又叫了出来,于是赶紧一头钻进旁边的洗手间里。仓促中似乎听到饭厅那边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更令她懊恼得阵阵发烧。 神清气爽再走出来时,脸上仍透着几分未褪尽的嫣粉,迎着林琅闪烁笑意的目光,平常讷讷在桌前坐下。身侧的宗俊已把一盘松软焦黄的蛋饼推到她面前,“多吃点这个,是没奶奶做得好,不过也还不算差。” 点点头嗯了一声,又抬眼飞快地在他手上撩了几个来回后,才端起豆浆喝了小口。宗俊却被她看得忙把碗放下,生怕自己想多了手再发颤闹出更大的笑话。 两人无声吃得秀气,林琅却忍笑忍得辛苦。好容易把自己那份吃完,一边擦嘴一边拿眼在他们脸上兜转,然后终是笑笑地看定平常把手一指: “呶,这还有煮鸡蛋,葱花饼和油条、小点心,小常你可得每样都吃点。难为俊俊跑了一大早上,不定去了几家小店呢,呵呵。你们慢用哦,我吃好了。” 见她起身才都暗自松了口气的两个人,却被她这几句临别赠语说得又各自有些尴尬,宗俊默了默,放下筷子意图解释:“我在家时每天早上都去买来吃的,习惯了。呵呵,你知道我妈不大会做饭,她也没有时间。” 平常微微诧异了一下,还是说:“谢谢,都是我爱吃的,也很好吃。呵不好意思,我起太晚了。嗯,明早,明早我们一起去买吧。” 宗俊一早看出她的不自在,不想却是为了这个,于是眉心一展笑意渐染脸庞:“没事呵呵,小姨也才比你早起不过十分钟。我爸昨晚下乡没回来,我妈也还没到家,而我,又不会笑你的,猪猪。” 这个“爱称”一出口,立即遭致她毫不犹豫地敲上右手一筷子,然后两人瞪眼的瞪眼,嘻笑的嘻笑,不由都放松了心情。自昨天起就隐隐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点不自然,也才终于消弥了不少。 到了临出门时,林琅问他们去哪,宗俊回说要先上天坛,得知正好有段顺路,于是三人准备一起打车。结果才走到园区大门,她却突地顿下脚步,平常不解地随着视线去看,见有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站在一辆车前,正默默地对她们行注目礼。 宗俊见状无声一笑,牵起平常的手在耳边悄声道:“这下有免费司机了。”然后拉她上前,跟那人热情地打招呼:“嗨小明叔,什么时候回北京的?来得正好啊,我们刚想出去。” 那人笑着冲他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平常:“昨晚。这位是……” 宗俊赶忙郑而重之地给他们相互介绍:“明叔,这是我女朋友,平常,放假来北京玩的。平常,叫明叔,他可是我偶像。呵呵,和我们是老乡啊,他实验毕业的,当年的高考成绩在那边好象至今还无人赶超过。” 印象中还没见他对谁这么推崇呢,平常不由立即对面前这个帅气又斯文的男子好感陡生,礼貌又温顺地打过招呼后,又笑着与他聊了两句,果然谈吐不凡。只是,他的眼神好象渐抑不住地飘忽了,时不时地就往她身后去瞄什么…… 联想到适才林琅的骤然止步以及她这半天的反常静默,平常隐约明白了点什么,于是开始不着痕迹地往宗俊身边挪,直到,把身后的那道身影暴露出来。手上同时传来一下轻捏,抬眼,不意外地得到一记含明显示意的赞赏秋波。 这下,饶是很少热衷八卦的她,也不禁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好奇。 “嗨,好久不见。”林琅终于迎视上那道灼人的视线,淡淡地招呼出来。 “嗯。最近一次相见还是去年的三月。你,还好么?”明叔的声音却不似刚才那般平滑。 “老样子,马马虎虎吧。听说你不是去了西北?” “你知道?……临时有点急事,昨晚赶回来的。” “大过节的,从西北说回来就回来?呵,特权阶级啊,到底与众不同。” “……来北京公干?准备待几天?” “是。行程还没定,大概四五天吧。怎么?” “……不怎么,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吧。给机会么?” “嘁,太客气了。咱们之间,好象没这必要。” 平常转脸与宗俊对视一眼,意思说小姨好象非常不给这位明叔面子哦?句句堵得他卡壳,呵。宗俊无奈地翻了翻眼睛,示意自己也没辙,只能在一边干瞅着。 这会林琅的耐性似已用尽,“你忙,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就冲宗俊和平常招手,正要开口,却已被人轻轻托住手臂,“去哪,我送你。” “喂!放手。”林琅急忙甩手去挣,那人却纹丝不动。“吕英明!” “在。呵,走吧,不过想送送你们罢了,俩小辈还看着呢。”见她仍是不肯就范,吕英明只好回头朝宗俊瞥过来一眼。 于是宗俊罔顾小姨投过来的凌厉眼光,拉了拉平常,“时候不早了,我们今天预计有两个景点要逛呢是吗?小姨,就让明叔送我们一趟吧。” 平常却没动。吕英明?昨天好象才听谁说起过这个名字?转转眼珠,她想起来了,应该是那家饭店老板的弟弟。这一转念,同时想起来的还有屏风后听到的那些话…… 脸色不自主地就沉了,于是也倏地甩开一直牢牢牵着她的那只手。 ……耶?? 这下不只宗俊愣了,就连另两个正纠缠着的“长辈”也都一惊,停下动作来看她。 平常也有点后悔反应大了,可又不好再行掩饰,只得咳了一声去叫林琅:“小姨,你要去哪?要不我跟你走得了。嗯,其实我以前去过天坛,不怎么有兴趣了。” 看着她眼中的肯定,好象还颇有几分坚持似的,而外甥惊愕的眼神,似乎也并不掺假,这可让林琅犹豫了,怎么个状况? 最后的结果,有人按捺,有人妥协,还有人不解,不过,四人终是都上了吕英明的车子,陪林琅一起去拜访客户去了。 ————————————二更 —————————— 那天过得郁闷的不止一个两个。除全程陪同还屡遭驱赶的免费司机外,还有满头雾水的宗俊,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好好的自己就被人家摔了脸子。 两人一起坐在车后座时他曾悄声地探问过,可平常抿着个嘴就是不说,脸色也闷闷的。情急伸手去拉时,却总被她忙不迭地甩回来,那神情避之犹恐不及似的。 一来二去的闹得前座两人都无声注目过来,宗俊毕竟面嫩,脸上下不来心里还憋屈,不觉也渐有火气,索性抽身坐离不再去理会她。 平常情知自己这出无甚道理,可心里属实不痛快,因此下意识拿宗俊发泄。待反应过来他的无辜受累欲想缓和时,却已错过了最佳时机。看他冷着脸离自己远远的,自是抹不开面子再去和解,想想不由更感气苦。 她大老远跑这干嘛来了呀?只为受人猜疑上赶着受气不成?昨天开始就存在心里的不快和委曲此时又无限被放大,于是怨怼更深,就真的气起宗俊来了。 林琅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可一来自己和身边那块恼人膏药的纠葛已够难缠,二来那个客户的事情也有些棘手令她无暇分心,便只大致问了问平常,她却不肯多说,也就无从劝解。于是同情地看了外甥,心想小孩子间闹别扭,还得他们自己去解决吧,也没大当回事。 于是平常和宗俊就这么开始了冷战。 晚上回家后宗正涛和郝夏宁都在,平常笑意盈盈地跟他们一直寒暄到临睡前,看起来有礼又得体,却连一次眼神都没与宗俊相对过。 第二天早上郝夏宁说各大商场现在都在打折促销问平常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逛逛时,平常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眼角余光瞥见宗俊脸上的愕然与气闷时,心里竟觉一丝畅快。 不过刚出家门她就开始后悔了。一想到宗俊适才无声郁悴的眼神不由稍感愧疚,而为了跟他赌气自己竟要与宗妈单独相对一整天这个事实,更令她暗自沮丧。 可悔已无用,还得继续维持乖女形象。好在郝夏宁并没如平常担心般想对她说点什么,就真是单纯地带着她走走逛逛,而且看那意思竟是非得要买些衣服送给她才罢。害得平常还得一次又一次挖空心思找借口才谢绝了那份好意。 晚上,又累又乏的平常早早躺下准备休息。林琅推门进来,笑笑地坐在床边,一脸的逗弄和打趣: “怎么样?累坏了吧?应付未来婆婆可不是件很轻松的差事,哦?谁叫你还非得孤身作战的,连个同盟都不找,呵。” “唉,小姨,今天真的累了,就不要再笑人家了嘛。我要睡了。”虽然跟她已经很熟,可这样的玩笑还是令平常脸红了,只得摆出副服软的样子来。 “别呀,你不会是跟我也有代沟了吧?哎呀伤心死了。呵呵,我姐今天都要给你买什么了?闹得你都看不上眼,她现在还在郁闷着呢,说自己真是老了,眼光不行了。” “啊?哪有?阿姨眼光不错的,她挑的那些都很好碍…只是,我又不缺衣服,嗯……”平常只得坐起身来,眨着眼在那想理由。 “呵呵算了,不用连我也应付。女孩子么,矜持一点也很正常。”林琅说着,脸色已一点点凝重起来:“不过,我姐她倒是真的有心疼你,你跟她却也不必太见外。女孩子个性太强的话,会累人累己的小常。” 听她似有言外之意,平常不禁一愕,一双大眼探询地瞅过去。 “呵呵,看看这小模样,可真水嫩啊。唉,小姨我老人家再不服老是真不行喽!青春啊青春,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坏东西。” 见她又没正经,平常翻了翻眼睛,重又躺了回去。 “哎哎,别睡别睡快起来,有人在外面等你呢还。”林琅笑着去拽她起来。 “嗯?” “呵别装傻,你的同盟呗。他让我带话,说让你出去,有事要谈。” “我才不去。困死了,睡觉。” “真的不去?他可等半天了在外面。” 平常翻了个身,不理。过了一会,身边悉悉索索声响,林琅也躺下了。又过一会,听她再没动静,平常不禁回头,却见她正睁大眼睛在瞅自己。 “你也睡了?” “嗯。我是老人家了,得早睡早起。” “切!” “呵呵,难不成你非得揭我老底?我任务没完成,没法出去复命,除了装睡也想不出别的招数可逃避。你满意了?” 这时枕边的手机震动起来,打开一看,是宗俊发来的信息: “我数到十,你再不出来,我就进去。” ……切!怕你?数到一万也没人管你! 想虽这样想,精神却不由紧张起来,支起身啪地把灯闭上。然后默了默,还是编辑了两个字回了过去:“你敢!” 咬着嘴唇听门外的动静,还好,没有动静。 嗡……信息又来:“我不敢。呵呵,睡吧我的猪猪,晚安。” !!! 看着屏黑下来的手机,平常气得磨牙,这家伙! 放下手机再次躺好,黑暗中却对上林琅满含揶揄的晶亮眼神,嘟了嘟嘴哼她一声,心里却陡然觉得轻松。 今晚,应该不会再失眠。五十三 睡眠质量一上去这人就是精神,只隐约听到轻巧的脚步声平常就悠然醒转了,拿出手机一看才刚到六点。懒懒地舒展几下手脚抻了抻腰,又眯眼瞄了瞄窗帘缝隙处顽强透入来的柔美晨光,她深吸一口长气再满足地叹出来。 啊,又是新的一天! 坐起一看,身边的林琅睡得还很熟,于是轻手轻脚下了床,从背包里取出一件白色的V领宽摆毛衫换好,再捞过搭在椅背上的牛仔裤蹬进去,然后拿着装洗漱用品的小包去了洗手间。 正在刷牙,就听门上叩叩两声轻响,随即传来宗俊低低的询问声:“谁在里面,小姨吗?” 平常不由偷乐,冲着镜子里满嘴泡沫的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沉着嗓子嗯了一声,就转着眼珠听门外动静。 过了一会听他小声嘀咕:“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就那个小猪总是不爱起早呢?” 你才是小猪!平常一边腹诽一边又冲镜子里面筋了筋鼻子,随即加快速度,漱口洗脸梳头,又最后理几下衣服前后照了照,确定干净齐整了,才神清气爽地去开洗手间的门。 哪知迎面正撞到一双闪烁着笑意的眸光里,是宗俊抱起手臂倚着门口等在那。他两眼晶亮眨也不眨地瞅着她,清爽净白的俊脸上布满阳光。 不知是惊吓还是意外,平常身子一顿但觉脸颊猛地发烫,竟在他的灼灼注视下有些不知所措。好半天缓过神来,急忙低头向旁跨出几步去稍稍避开,这才回头嗔他:“你想吓死谁啊?” 宗俊脸上笑意不敛,嘴里说出的话却毫不相让:“谁让有人一清早的就想充大辈,占人家便宜。小姨,嗯?” 平常抿嘴绷笑,把头略略一扬:“你自己乐意叫啊,怪得了谁。” 宗俊摇摇头,笑容变得更深,站直身子缓缓走到近前:“是,我乐意。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睡好了吗?” 看着他一脸的温柔妥协,平常却莫名觉得心头微酸,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宗俊,可之前惹人气恼的那个家伙又哪去啦? 见她闷头扭着脸不说话,宗俊叹了口气靠过来,伸手想拉可顿了顿又收回来□裤兜里,然后转头看了眼另两道紧闭的房门回过来低声商量她:“反正也起了,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 平常还是没吭声,脸也没转过来瞧他,脚步却开始移动,垂着眼慢吞吞往大门那走。宗俊急忙揣好钥匙几步跟上她,到了门边又折回来,从衣架上取了两件自己的外套再追出去。 清晨的空气有些发凉,平常才走到外面就不由抱紧了胳膊,这一件毛衫风一打就透似的,任是再厚也没用。她有心回去加件衣服,刚转头宗俊已把他的夹克披在她身上。 平常吸了口气,才要说谢谢,就听他略显紧张地开了口:“这件我才洗过还没穿的,肯定没什么男人味。” 然后见她诧异地瞅过来,又跟着解释两句:“节前我们屋老三的女朋友来看他,说什么满屋都是男人味,吓得我们放假就都把所有衣服打了包各自拿家洗去了,呵呵。” 想象一下那壮观的景象,平常终于忍俊不禁浅浅地笑了。小日和小摸不也要装满两袋子衣服拿回去的么,不难理解,呵。 笑意未歇,手臂已被身边的人拉住。抬眼去看时,那张适才还阳光明媚的俊脸上此刻满是抑不住的隐忍和烦闷: “这么一点小事都能让你开心的话,我们之前怎么会搞成那样?我很笨的平常,我想你盼你那么久,想象过无数次我们见面会怎样,可从不包括这个。我从没想过会惹你生气,还气了这么久,更可恨的我竟不知那是为什么?告诉我,好吗?” 看着他眼里闪烁的痛意平常心中更感酸楚,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 “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唉,真是好烦!我也不知这两天是怎么了。”忍不住跺脚,一甩手臂。“总之你一碰我,我就不舒服,心里别扭。” 宗俊呆住,不可置信地看她。平常鼻子一酸,不由掩脸,蹲下。 半晌,身边悉索声响,是他也蹲在旁边。“是发生什么事了么?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他的声音轻柔,带着小心的哄劝和试探。 她仍把脸埋在手里,摇头。 “那……是不是我不碰你,就不会不舒服?”他皱眉,沉思地问。 感受到他的疑惑和焦虑,平常吸了吸鼻子深呼一口气,抬起头来:“算了,别乱想了,也不至于。大概就是这两天情绪不稳,神经失调吧。据说是女性常见问题。诶,这已经3号了,我回程的票买着了没有呢?” 她的骤然转移话题,并没让宗俊心安,反令他眉头锁得更深: “什么常见问题,你才多大,根本不挨边么。不过如果只是情绪原因,那应该还没什么。可也不能随意忽视了,要不,等会回去找我妈问问?” 吓得平常连忙摆手,“别,别!我随口说说的,你还当真了。人家问你票的事呢。” “哦,那个不用担心。吕叔已帮你拿到了5号的夜车,不过我还想让他再想办法串到6号的,正好可以跟小姨一起回去,路上有伴更让人放心。” “不用那么麻烦的,哪那容易说串就串啊,5号就5号吧。吕叔这就很神通广大了,你别再去烦人家。” “没事,他已经在做了,估计没什么问题。实在不行再说吧。嗯,吕叔在路局那,门路也不是一般的广。” 宗俊说完,忽有点心虚似的,偷眼瞄了瞄她。看在平常眼里,还当是影射到何其睿的事了,正也感不大自在,却殊不知他只是担心被平常悟到她来时的车票是因妈妈关照过吕叔不要去理的情形呢。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平常率先站起来,“走吧,我们去买早点,过会叔叔阿姨都该醒了。” 宗俊点头起身,挨近她才要习惯性地去握她手,想到刚才又急忙缩了回来。眼角余光却留神去瞥平常的的反应。 平常对此倒没太注意,只凝眉想着今天已是3号了,再过两天……就要离开他了。明明都很期待的难得碰面,没想竟会搞成这样……于是也转脸去看他,视线交汇处,心头忽颤,柔情溢满胸间。 ————————————二更 —————————— 因怀了惜别和愧悔的念头,平常不自觉地已将心态平和了下来,于是也没再无意识地跟自己较劲找宗俊别扭。两人也终于在剩下的几个白天里结伴同游了三两处景点,宗俊还领她参观了自己和小奇各自的学校,指点之中约略描述了他们在那里近一年来的生活和印迹。 只是那天早晨的那场对话仍是给两人的心理都不同程度地留下了阴影,她们之间的相处不再如初时那般自然和亲密,宗俊是刻意约束了自己的一些情不自禁下的心思和举动,而平常则是感受到了他的这种压抑和自律后,往往也烦乱心绪,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么就只好选择无视。 还有,白天不管走得多远,他们都不会回家太晚。郝夏宁对平常的坚持回来吃晚饭这点非常赞同,说是不只经济卫生又实惠,还可对自己的厨艺带来不小的提升和检验,一举N得的好习惯。听她这么夸时,平常总是笑得很恬静,一脸的温顺和淡然。 车票终是换到了6号晚,宗俊和吕英明一直把平常跟林琅送进了车厢并帮她们与人调好了铺位才离开。林琅对吕英明的殷勤之举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直至从车窗倒影里再瞧不着他离去的映像时才凝目怔然。 宗俊则在平常尾随他一直不声不响地送回到车厢门前临下去的最后一刻,终于在嘈杂的人流中低头伸手触了触她的指尖,在被平常红了眼眶反手轻轻握回来之后,倏地眉心一展,又飞快地倾身拥了拥她,然后才在乘务员的催促声中排开门口之人跳下车去。 火车瞬间起动后已开始加速,平常盯着眼前不停向外挥手的背影们愣了半晌,才失神地捱回车厢。 硬卧里人多拥挤,穿来插往的好半天都静不下来,可平常和林琅并肩坐在下铺的位置上各自想着心事,竟都对周围景象状若无睹。 过了好久,林琅率先回神推了推平常,“要不要上去睡一会?拿下铺换张中铺你可是赔了。” 平常眨眨眼一摇头,“人家肯换就不错了,我们俩挨着多好啊。还多亏小明叔了呢,他好象谈判专家,呵。” 林琅撇嘴,不以为然:“他就爱显,谁用他了?明摆着的好事人还能不答应,切!我们自己也能搞定。” 这几天平常早或多或少看出来她两人间的暧昧和诡异,既她喜欢嘴硬不肯承认也就无意多说,只一笑了事。可林琅倒没那么淡定,反歪头仔细朝她睨了会,抿起嘴角笑: “临了才觉出后悔了吧?呵晚了,嘿嘿。” “什么啊?”平常微微一凛,下意识往外挪了挪。 “呵,你自己心里有数。”林琅往后一靠,长长吁了口气。“你呀,人不大,心思可挺绕。会累人累己呀,傻丫头。” 平常沉默。 林琅也半晌再无声了。 稍后,平常都以为她眯着了时,才听林琅悠悠地来了句:“爱情里要不得太多自尊的,适当懂得妥协,才会少很多遗憾。”五十四 那晚火车上林琅的话,对平常有些触动,可毕竟感受不深。她觉得自己在对宗俊的爱情面前,得说是早就无甚自尊可言了。 不是么?应该所有人都知道,从初中开始,她就已暗恋他多年了,那话可是她自己当着人家面亲口喊出来的。 不不,她觉得他们之间的问题可不在于她的自尊多否,起码不完全是。 回想见面那几天的情绪反复和压抑忿闷,平常忽然就对这份感情生出几分迷茫与畏惧。这不是她尽了力去做就能够掌控的。 这种感觉,她不喜欢,却无能为力。宗俊想来也是。 好在,如今离得远了,这种无力感也相对淡了,她可以暂时无视。 回来的一周后,平常终于觉得不能再拖了,于是给何其睿打电话,说要请他和室友们一起吃个饭。何其睿电话里答应得很痛快,直接跟她定好了时间和地点,约在周六晚川味坊见。 结果直到吃饭前,平常才明白自己被那三只给合伙算计了。看着孤身一人走进来的她,何其睿顿了顿才站起来,似也有点意外。 平常略带几分尴尬地解释了一下:“她们几个下午去了书店,刚才打电话来说有事耽搁了回不来,让我们先吃。呵,你坐啊,还没点菜吧?服务员,麻烦你这桌点菜!” 见她稍显局促地借招唤人之机把脸侧过去了,何其睿原本骤然加速的心跳不知怎的就和缓下来,不过扑通扑通仍是跳得比以往欢快。 待平常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他嘴角微翘似乎想笑却又掩饰的模样,疑惑的眼神不由往他脸上滴溜一转。 何其睿连忙握拳掩唇,微微干咳,然后瞅着服务员过来的方向轻轻地捏着嗓子说:“两碗土豆粉,三张芝麻饼,请快点好吗?谢谢你。” 他这突如其来的飞仙之举令平常大愕,一时不知做何反应。直到何其睿终于忍不住低笑着提示出来:“你高一我高三那年,二中西门那家卖土豆粉的小店。” 平常这才恍然,好象是有那么个地儿,而且……那会她还和眼前这家伙好象发生过那么点过节。 当即不由睨了他一眼,心道你还好意思提!“哦~~这都多久的事了,难为你还记得。” 她的不以为然倏地终结了何其睿刚提起来的好兴致。原来,至今还记得那许多情景和细节的,只有他自己。 再抬眼时便黯淡了脸色,接下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往平常手边一搁,淡声道:“既是你请,就客随主便吧,我没什么忌口的。” 平常推让了几下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客气,径直点了水煮鱼、麻辣涮肚、口水鸡和小龙虾,还待再点两个青菜时,被何其睿阻住,“眼下就我们俩,这些够了。一会她们来了再说吧。” 等待上菜的功夫,两人都半晌没再说话,一时有些冷场。平常放下手里的水杯,抿抿唇终于又旧话重提:“那个,车票的事真多亏你了……” 才起了个头便被他拦下:“如果还是道谢的话,就不必提了。我说过,你要再一直谢下去,可就要零碎了。” 平常勉强扯了抹笑,算是对他这个冷笑话捧了下场,然后还是面带赧意地说:“可这事给你带来那么大麻烦,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又转脸瞟了眼,看他只挑了挑眉,这次并没截话的意思,迟疑了下才垂眸抚着水杯继续说:“我没想到这个票会费这么大干戈,早知道这样的话,真还不如……不去了。连累你挨罚不说,这事……好象也容易被人误会,嗯,我是说,怕你那边……比如说你朋友什么的,会不会有啥想法……” 她期期艾艾这么一说,何其睿脸色已愈见发沉,最后终于忍不住拧着眉打断了,“我看,有想法的是你吧?这事,给你造成困扰了?” 平常胀得脸都红了,为自己眼下这番进退不得,“呃,不是,我知道这么说是有点过份,歪曲了你的好意似的,还显得我很不识好歹一样,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可是,可是,也真的很……” 眼见她不知再怎么说下去的尴尬神态,何其睿只冷着脸沉默,半晌才冲她抬了抬颌,略带嘲讽地说:“不继续了么?好,喝口水润一润再说。真难得见你也有这么不干脆的时候,呵。” 低了低头,平常这会真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索性咬着唇不说了。咽了口气,果真端起杯来接着抿水。 何其睿似也吐了口气,然后沉声说:“好,这次是我多余了。好心办坏事,倒让你为难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至于你的那些顾虑,就只担心你自己那边就行了,我倒是没什么。” 说着忽然倏地瞅过来,“不会是宗俊那小子说了什么?他怪你了?”语气中蓦地夹了几分凛冽。 平常赶忙摇头,“不是,跟他没关系。我是怕你,你女朋友那边……”心说这事搁哪个女孩子知道了不都得多合计合计心里别扭啊,就连小日小摸都,还能怪我想得多么。 何其睿默了默,忽尔清冷一笑,扫过来的眼波里掠过一丝阴郁,“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跟她分手了,你又会怎么想?” 平常惊愣:“真,真的?为这事么?” “也许。不无关系吧。对了,你屋那几个今天没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慧慧已经知道,我和李涵霨分了。” ————————————二更 —————————— 往椅背上一靠,平常忽觉有些脱力。这算什么事呀?她招谁惹谁啦……流年不利是怎的,最近咋就没一件顺心的事! 看着她骤然垮下去的双肩,以及那一脸的烦闷,何其睿蹙一蹙眉,忽又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罢了罢了,都是自己拎不清,却何必吓她? “刚才的话,我收回。那只是情绪下的产物,当不得真。”他挪开视线,转向装在大号瓷盆里正冒着热气的沸腾水煮鱼,微微地眯了下眼睛: “其实,我和李涵霨之间,不关你事。当初是她找上我,而我正要竭力忘了你,于是……这段感情的开始就不那么纯粹。虽然,我曾经很努力,努力去顺应去经营,可是,它的感觉就是不对。不对……” 说着,他摇摇头,唇边逸出一抹苦笑。 平常不作声,只正色瞅他,肃静的脸孔微绷着,默默地听。 “有时候我真的挺佩服你,真的。你对感情说一就一,该坚守的,该拒绝的,都没半分含糊。这点,其实并不容易做到。看似冷绝,实则干脆,负责任。 所以,我选择结束,是为我自己,也是为她,大家都好。 而这次主动帮你买票,若说无半点私心和希冀掺杂里面,那不真实。 可我最初始的动机,绝对只是看不得你着急。当一听慧慧说你为求票想方设法却一愁莫展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去路局,虽然当时自己都没有肯定能成的把握,可我必须去试。 这只是头脑间一瞬时的反应,没顾及其它。 所以你刚才提到所谓的困扰和顾虑,令我不免有些情急。呵,可是也不该说出那两句含混的话,没得再搅乱你心绪。” 他这番话低低地道来,似意图告白又更像坦然表述,神色间带着两分淡淡的萧索,终令平常动容。她无措,她愧疚,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何其睿站起身来,吁了口气又说:“这顿饭就到这吧,你的心意我领了,那票钱我也收了,自此,就两不相欠也好。别的我也不再多说,免得更失风度。” 转身之际瞟到她脸上表情,脚步顿了顿,然后终是头也不回地大步去了。 留下平常僵着身子坐在那,失神地不住思量:我是不是又错了…… 行事又偏极端了? 脑中混乱,她想不清楚。 只模糊地知道一点,这下是把何其睿给伤到彻底了,他说两不相欠,那是跟自己划清界限呢…… 虽然这好象是她之前极力想做的事,可是此刻,心中却没半点释然,反而觉得异常沉重,还有几分涩苦的追悔在里面。五十五 其后,何其睿果然再没有出现在平常的视线之中。 同寝另三人原本还对两人的关系有所疑虑或期待,自也被平常的矢口否认和他的销声匿迹逐渐息了念头,再没关注和打听下去的兴致。 可人的思想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明明某个人在你心里并没多大印象,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不定哪天因着什么原因就突然改变了,就会对周围没有了他而感到不适应。 平常发现自己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时不时就懊恼不爽一阵,想起来就觉着淡淡的惆怅。 可她惟有默默地忍着,却什么也不能去做,没理由去改变。 到了暑假,与宗俊再次相聚的时候,又让她不情愿地觉察了另一件更为恼心的事。 原来五一那次的某些不愉快记忆,毕竟给她的心理和情感都造成了一定的负担和影响,在两人面对面的时候,其所引发的后果已不容再无视和回避。 平常是再不肯去北京的,好在宗俊这次也压根没有半点这样的想法和要求,他早早安排好了自己的时间和计划,在平常返家的几天后,就从北京赶过来与之相聚了。 因为知道,在学业和未来规划方面,宗俊一直对自己有着很高的要求和极强的自制力,他平时的空闲时间并不很多,所以对于他此次的追随和到来,平常欢喜期待之外自是难免心生感动。 初时的一切都那么完美,久别的恋人,重逢的激动,家人的喜悦,和乐的氛围,在这些背景的衬托下,她和他两相对视,眸光缱绻,心头涌荡无限爱意。 可终于有机会抛开其它单独相对,当逢他再无半分遮掩的热切眼神专注地笼罩下来,平常竟轻颤着隐觉得不安,她清楚地发现,自己眼下对可能或即将发生的某些亲密举动竟怀着莫名的排斥和抗拒。 她表现出来的些少瑟缩与僵硬,自是被宗俊敏感地全盘接收了,可重逢的欣喜挟着澎湃的思念催生而出的满腔情动迫使他有意忽略了她的反应,而是用他的热烈和坚决去强势地继续表达自己的渴望。 于是一番激烈而混乱的推拒与压制的抗衡过后,平常抖手捂着自己红肿的唇哭了,怒了,悲愤地爆发了。而宗俊呆了,悔了,又在她毫不留情的狂乱指责下失意心伤了。 其实自那次短暂的交谈之后,他并没敢忽略平常的那点异样,他曾花了几夜的时间上网细查了与这反应有关的各种病症,包括心理上的,还在他妈妈的书柜里翻阅了好多相关书著和资料。 可越看越觉得心焦,他不敢把那些可怕的描述和症兆对应在平常身上,惶惑无计之下只好真的找妈妈去请教。 当郝夏宁听儿子满面忧色地说出心头焦虑,皱着眉心沉吟半晌,而后只轻描淡写地睨他说只是想多了,哪有多严重的事,不过是少女心理的一时不定,无端端闹点小别扭罢,不过多哄哄劝劝,假以时日磨合磨合自然就好了。 因她说得肯定又轻松,宗俊将信将疑只得应了,又见她话峰一转已引发到异地恋的弊端上去,忙紧着托词逃开。自是不知郝夏宁在他离去后独自沉思好久,又无奈叹息的情形。 她是觉到了平常的敏感和自尊有非同一般,后悔自己到底是让这女孩子伤着了,可这话又怎好对儿子实说,只能让他们彼此去磨合去自行感悟吧,毕竟彼此多年的感情在那,总不致有大差池。 不过经此后她好歹也多少放心了,那孩子看来错不了,比俊俊更能把持得住。也因为这,她便不再使力去拦阻两人的见面了。 宗俊是因着妈妈所说的话而逐渐安心了,况且之后从表面看,他和平常间的确并未与以前有多大不同,仍是不时地通通电话、互发短信、相互惦念,这种遥遥的牵挂和深深想望,在他心底裹着爱一点点堆积起来,越累越厚,越累越多。 所以他此时难以理解,为什么明明她也真爱,难道就不渴望?接受自己真情流露下的抚吻竟会让她如此抵拒,却让他情何以堪?就算他不该勉强,她也不致那般愤愤,骂得人不留余地吧?难道,终归是爱得比自己太少? 两人这次的冷战持续时间更长了些,不过在平家人面前,又都颇为默契地极力掩饰着。 总有一点郝夏宁所料不差,那就是两人的感情深厚,到底能排除万难重新相互理解和面对。几天后,平常与宗俊又和好了。 不过,彼此心底的那层阴影,也悄无声息地又浓了一些。 ◇◇◇ ◇◇◇ ◇◇◇ 大二伊始,还没从刚刚结束那个假期的烦恼中抽离的平常就惊悉了一件事,一件可怕又麻烦的事——小摸怀孕了! 实情是倪宝最先发现的,她和齐默默平日里走得更近,彼此的不少习惯和喜好也都了解,因此在最初出现一些异常时还不时有口无心地打趣她“喂,是不是有了?”,为这还没少惹几人笑闹和追打。 可随着那些莫名其妙的反应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小摸开始慌了,怕得只知道哭,倪宝她们三个也懵了,再笑不出来。 买试纸,上医院,都是四人一起偷偷翘课去的,结果,果不其然是中招了。 然后,小摸的男朋友被从家那边急招过来,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好研究的,只有一个解决办法,最干脆的,也是最残忍的。 事后,不只小摸身心受到重创萎靡消沉了好久,连带着平常和倪宝何其慧都心惶抑郁。这种事不是没听说过,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宛如亲身体验的那种感觉,却何其沉重何其难安。 因之前的那点心结,平常从中所受的触动自是更大些。本来假期与宗俊的相处就不很愉快,两人的关系时冷时热常有反复,现在她对男女间的亲密行为就更是从心往外的恐慌和抵触。 宗俊在电话里多少感知到一点她情绪上的起伏和郁闷,也曾柔情询问软语劝慰,可她听了多半就默不作声,时而却忽一阵心烦就想疾言厉色地去打断。一来二去的,宗俊也抑不住就苦恼烦躁了,两人就这样说着说着都会不欢而散。 虽然平常的理智不时提醒她,自己这样的想法和感觉应该是不正常的,可她个性中的那点偏执和内敛又注定了她总是把烦心事都习惯性地闷下来自行消化,压根就没想过去寻求别人的帮助和意见,所以便只能由着情绪去任感情不断波动和反复。 十一长假因宗俊初入学生会要参与组织一些活动,两人没能相见。遗憾和距离反而使两人的感情有所升温,通话时都能平心静气极尽婉转,倒是难得品尝到一些久别的缠绵滋味,令彼此都感觉几分惊喜。 可这好的转机并没能惠及到他们的再次见面,寒假时宗俊随他爸妈一起回到家乡过的年,只停留了短短的一周时间。平常只觉得郝夏宁的眼光无处不在,令她拘谨难安,以致一见她有意要和自己相谈就赶紧想方设法躲开,连带着宗俊都很难有机会近身。 可想而知,这对痴女怨男的又一次会面,能有多少喜感。 由此,两人的相处陷入一个怪圈,相见争如不见,不见却又想念。 ◇◇◇ ◇◇◇ ◇◇◇ 平常和宗俊间的那点纠结与徘徊不定,似乎未曾影响到身周人的感情和生活,欢喜或伤悲的各自精彩。 大二的下学期,何其慧跟平中奇的恋情率先曝光,这对网恋+异地恋+姐弟恋的诡异组合受到几乎所有人的抵触和压制,质疑声劝阻声纷至沓来。可在小奇的处心积虑与何其慧的一根筋面前,那些阻碍最终都变得疲软,化为无奈。他们一路凯歌,不管在网上还是现实都始终打得火热。 和那对电光石火的浓恋相比,倪宝期盼N久的初恋却来得平平淡淡悄无声息。老套的同乡会,彼此看对眼,搭讪着,暧昧了,略施小计的欲擒故纵后,随即水到渠成勾搭成奸。于是她一边嘟嚷着鸡肋没劲,一边小手攥得还挺紧,直至对方说受不了她的张扬和随性,才怒骂着将其踹飞。随后又谈了两场同样寡淡少味的恋爱,也仍是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