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字在高迪的象征运用中很有趣,对于犹太人来说,它是代表神的数字!圣安波罗修主教认为它是完美和谐的象征,请各位别忘了神是用了六天创造世界,同时空间也有六个方向:上下北南西东。”第四部 乌龟(33)“所以它又再度把我们与高迪的四臂十字架联系起来。”松明跟着问:“那森林呢?”“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普遍使用的象征。在神话和童话故事中,森林里住着谜一般充满威胁性又危险的生物:像是巫婆、*龙、魔鬼、巨人、矮人、狮子与熊。它们都是青少年启蒙时必须面对的危险拟人化了以后的象征,所谓‘启蒙’,通常都是一种成年的测试、一种成年礼。很多童话故事里都出现了林木之间闪烁的光,它象征希望。而教堂又是什么呢?它不就是照亮阴暗小径,促使人们往上看,从而以信教并改变自己的光芒吗?”“那十字架呢?”“在高迪很多作品里都可以找到十字架。从基督教的观点来看,它指的是耶稣受难,被钉上十字架。但它是一个最普遍的象征,而并非基督教专属。最早它指的是空间中的方向,也就是上下左右。它像5这个数字一样,代表一种整体性的逻辑。在很多文化中,宇宙的形象是以十字来做代表的,十字也代表由《圣经》中的天堂流出的四条河。我想,高迪在他的作品中的这些象征很明显,十字架代表基督的痛苦、死亡,以及复活的希望。”“33这个数字呢?”科内萨的回答简短而有力:“当然是耶稣基督的年龄,同时33也是但丁《神曲》的总篇数,还有《圣经》中通往天堂神秘楼梯的梯阶数。”松明本来还想问楼梯象征了什么,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个很久以来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那镕炉呢?”科内萨开怀大笑。“不好意思,”科内萨向大家道歉,“因为很多人都用这个象征来争论高迪是否是个炼金术士。但先不管这个,镕炉是烤炉和融化金属用的炉子的象征,按照荣格11 Carl Gust* Jung,瑞士心理学家和精神分析医师,分析心理学的创立者。的说法,他认为点燃时,炉子代表生命的能量,也就是火焰;而未开火的炉子,依它中空的形状,则象征了母性。我们回归到童话故事,比如在《糖果屋》里……”听到他提起了这个故事,玛丽亚的注意力便专注起来。“…… 汉赛尔与格莱特用来烧死巫婆的面包烤炉,代表了净化和完全摧毁邪恶的火堆。让我们回到《圣经》中,《但以理书》告诉我们只有神选者能够耐受住火焰,因为他们拒绝敬拜偶像,就像尼布甲尼撒王对待那三个拒绝膜拜偶像的年轻人一样22 公元前617年,但以理和三个年轻的朋友(沙得拉、米煞和亚伯尼歌)在巴比伦的宫廷里受训了三年,期间一直对上帝坚守忠义。大约八年之后,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王做了一个神秘的梦。但以理揭示梦境,尼布甲尼撒王随即承认耶和华是“万神之神,万王之主,是揭示秘密的上帝”。可是没过多久,尼布甲尼撒王就忘了这些,但以理的三个朋友拒绝崇拜某个巨像,顺服上帝的命令不敬拜别的神。尼布甲尼撒不喜欢他们对上帝的忠诚,就命令把他们放入一个火热的火炉中。最后是上帝拯救了这三个青年,尼布甲尼撒不得不承认,“没有别的神能这样拯救人”。。我的想法是,对高迪来说,镕炉是对他出身、对他锅炉匠的父亲和祖父的纪念。就是这样而已。”“为什么古埃尔公园里的石梯要被拆掉,换成一个神话里的宇宙蛋?如您所知,在炼金术中‘贤者之蛋’是之后要变成‘智者之石’的基本原料……”第四部 乌龟(34)“或是说‘贤者之石’。”科内萨打断他。“完全正确。”“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它拆掉。但高迪象征的是别的东西。高迪不是炼金术士。”他说罢,发出一阵放松的笑声。“复活节蛋是春天的象征吗?”“它可能是复活节的象征,但我相信基于高迪一向坚定的宗教信仰,蛋应是基督的象征。在基督教33 在中国,基督教实为新教,而本书中提及的“基督教”是指所有相信耶稣基督的各教会的通称,目前中国的学术界渐渐用“基督宗教”来概括。高迪本人是天主教徒。的比喻中,从墓穴中复活就如同小鸡破蛋壳而出一样。白色的蛋壳象征了纯洁和完美,没有其他魔幻和神秘学的东西可言。”科内萨作了个总结。“您不认为基督教很魔幻很神秘学吗?”米格尔追问。他的话让虔诚的玛丽亚很不高兴。“那就看个人信什么了,我不想涉入这种讨论。我也不想质疑电是否存在,只因为我看不到电。”显然科内萨觉得自己的信仰受到了冒犯。“不好意思,我的用意不是……”“我知道,您无需道歉。”松明再次开口提问,好让对话回到主题上。“那楼梯呢?高迪所有的建筑物都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楼梯。”“所有建筑师的作品都这样。”科内萨说。“但我对高迪的建筑有兴趣。在共济会中,双重七阶的神秘阶梯,是……嗯……那个所谓组织的第三十级符号。”“没错,而且每一阶都对应中世纪七大学门中的一项。”文法学、修辞学、辩证法、算术、几何、音乐及天文。米格尔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暗自重复着。又是七个,他想。“还有正义、和善、谦卑、忠诚、勤奋、礼仪与宽容,传说*济会员遵守的七美德。”松明补充道。“是的,可高迪不是共济会会员。”科内萨坚持,“我重申过许多遍了,而且我会一直重复下去,高迪坚信天主教,而在天主教教义中,楼梯是天地之间结合的象征。你们记得雅各布看到的事吗?”“嗯,《创世记》中雅各布在梦里看到一道楼梯,天使在楼梯上面上上下下。”玛丽亚补充说。“对,不过我相信它代表了耶稣升天。”“楼梯的下面有一条龙?”米格尔边说边回想古埃尔公园里的情形。“根据传说,您说的楼梯可能是自律之梯,它的第一阶是罪恶之龙,必须要踩过这条龙才能上去。所以我们还是在谈基督教的象征。”三位访客都觉得他的话十分高明。科内萨继续说:“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楼梯应该还有一个拜占庭的意义:拜占庭人称呼圣母玛丽亚为‘天梯’,神通过她经由耶稣基督来到人间,也由此让人们上天堂。”“您真是无懈可击了。”米格尔说。“第三道门的野兽呢?”玛丽亚丝毫不给这位建筑师任何喘息的机会。科内萨有些迟疑,他重复着玛丽亚刚才的话。“请等一下……对,那是在说龙。又是龙,我的朋友。”“古埃尔公园里的龙吗?”“不是,是古埃尔庄园里的那条龙。高迪的这位赞助者买下了一片三十公亩的土地,位于加泰罗尼亚的科尔及沙利亚中间的,那里本来有两个农庄:里埃拉的卡·费利乌和卡·库亚斯。农庄在欧赛比·古埃尔死后被分成小块。一部分是皇家产业的贝德拉贝斯花园及宫殿,其他地块则被大学买去建大学城了,我们学院就是其中的一栋。高迪在农庄的围墙上开了三扇大门,有一个面对着科尔墓园的土墙;第二扇门在盖药学系的房子时遭到了破坏,不过之后又再重建了。第三道门是主门,开在曼努埃尔·希罗纳大道上,如你们所知,在那里有一条龙。”第四部 乌龟(35)“一条被锁链拴住的龙。”米格尔说。“链在一根砖柱上,上面有一棵锑做的橘树。”“那条龙有什么涵义?”“它是拉冬,在仙女花园中看管果实的龙。”仙女花园,巴塞罗那,看管它的龙——玛丽亚与米格尔同时想到了一起,两人像共犯似的互看了一眼。“我们可以继续下去了。”科内萨说,“但是据我了解,高迪没有任何隐藏或秘密,他不是共济会会员,也不是炼金术士、圣殿骑士、玫瑰骑士、烧炭党员。那些东西拿来写小说很棒,可不是现实。画家和建筑师何塞·弗朗西斯·拉弗尔斯11 Josep Francesc Rfols(1889—1965),建筑史教授,高迪专家,也是第一位撰写高迪传记的作者。说过,如果跳脱了宗教信仰就无法了解高迪。”“而作家何塞·普拉则说高迪用天主教仪式的象征,装饰他建筑的本质形式,而这些仪式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奇妙的世界。但高迪根据他俗世的根源,将抽象的象征实体化了,也就是说,把它们变成了真实的东西。”松明说。“高迪是地中海与塔拉贡纳原野之子,他的象征和神秘学完全没有关系。”科内萨做了结论。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玛丽亚开口了。“我的外公是高迪的崇拜者,他对我说过高迪遗留下来的很多文物都被火灾摧毁了。”“没错,那是内战中的事。高迪在公证人拉蒙·坎托的办公室里立下了遗嘱。但遗嘱在1936年和所有的公证档案一起遗失了。”“那我们怎么知道他立下了遗嘱?”米格尔问。“因为在巴塞罗那公证协会和马德里档案公证总办事处那里,都留下了这份遗嘱的编号。”“可是还有别的火灾。”玛丽亚说。“对。高迪的档案和他的工作室都在1936年圣家堂的一次火灾中被烧毁了。”“您不觉得火灾的次数有点太多了?”“呃,您要知道这都是内战中发生的事故,很多教堂都被烧毁了。就在7月19日这天,圣家堂地下室被一群激进的群众抢劫后烧毁。书店主人波卡贝拉的坟墓也被损坏了,如果高迪的老合作伙伴里卡多·欧皮索没有出面阻止的话,高迪的坟墓也差点遭殃。几个月后警察挖开了高迪的坟墓,他们以为有人把武器藏在里面。1939 年佛朗哥将军的军队进入巴塞罗那,就暂时把坟墓草草盖上。那年年底,人们确认了里面埋的尸体的确是高迪无误后,才重新正式将他埋入坟墓。”“太夸张了!”“内战中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真的很令人遗憾。高迪位于圣家堂的工作室紧邻神父的家,就在仓库的楼上。他的工作室分为三部分:画线员工作室,一间办公室和一间摄影暗室。天花板上都是教堂雕刻的石膏模型。你们可以想象在火灾中损失的,是怎样的珍宝。”“这是如何知道的呢?”“您是说工作室的样子吗?那得要感谢火灾发生的十年前,高迪死后不久,有人拍了一组照片。”“摄影暗室是用来干什么的?”“暗室的屋顶似乎有盏灯,还有一组四面镜,可以让高迪由五个不同的方向看到他拍下的影像:正面的影像,和四个从镜子中反射出的影像。就像我说的,他是个天才,但用的都是最简单的方法。”“这些文物都遗失了,您不觉得奇怪吗?”米格尔问。“战争的关系。您认为是阴谋?有权有势又忌妒他天分的敌人干的?”“我们不该排除任何可能性。”第四部 乌龟(36)“我的朋友啊,高迪不可能会有敌人。他是个圣人。他和他父亲,还有一个外甥女,在古埃尔公园和几个不同的地方住过,直到那两人过世。在他去世前一年,他搬到了圣家堂,把身体与灵魂都奉献给这座建筑,如同僧侣和隐士般。有些人说他和一个孩子住在一起,唯一能确定的只有桑塔罗医生和雕刻家略伦斯·马达马拉,只有他们会在星期天偶尔去看看他。正如我说的,他在他的工作室里过着贫穷简朴的生活,教堂门房的太太煮饭给他吃。不可能的,高迪没有敌人。只是野蛮的战争和失控的愚蠢行为,摧毁了他遗留的部分文物。”28“你们现在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刚走出拉蒙·科内萨的办公室,松明立刻开口问道。她感觉到她那两个朋友并没有对她说实话。玛丽亚和米格尔互相看了一眼。玛丽亚点点头。“好。”米格尔说,“可是别在这里说。发生太多事了。”“到我家去。”玛丽亚说。松明看看两人,她怎样也想不到他们会告诉她怎样的故事。“松明,现在你还可以决定不插手这件事。”米格尔说。“我很想插手呢。我们是朋友,对吧?”她对玛丽亚说,似乎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玛丽亚没有回答她。“再说,我是这一段时期的专家,又热爱高迪……就像所有的日本人一样。”松明笑着说。“我们知道的东西不适合写博士论文。”玛丽亚说。“好吧,那我们就写一本好小说吧。”日本女孩回答。“松明,到现在为止,我们所找到的资料太疯狂了。事实上,我觉得我应该去找警察。你所谓的小说实在是不可思议……好吧,你的读者得要很好骗。”松明不想讨论小说的理论,或是畅销书是怎样诞生的。那不是她的重点,于是她把接下来的话说得非常清楚。“米格尔,你这样说只会让我更加好奇,拜托,能不能告诉我?”于是米格尔开始讲述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一直说到乔纳神父的谋杀案。“谋杀案?见鬼了,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松明大喊。“非常残酷的‘有趣’。我们回家吧。路上我们会把整件事告诉你。在这之前,我先要给你看个东西。”米格尔说。三人停在路中间,松明掩不住好奇心……“乔纳神父临死前,在地上用自己的血写下了这个。”米格尔拿出他在车子里抄下的纸片……玛丽亚不安了起来,和昨天第一次看到这张纸时一样颤抖着。米格尔安慰着她。松明问道:“发生什么事了?”玛丽亚吞吞吐吐地告诉她:“我的外公,在他死前一天,提到了乔纳神父……他说他必须要告诉我一些事……”“所以……在纸上的这是……”“对,这就是他留下的话,”米格尔打断她的话,“我们还没法弄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日本女孩一边抄着纸上的讯息,一边复诵着:“希腊字母里的β……一支圆规……还有一个符号,被一串数字118……22……切开……我完全不明白,不过……”他们一边走,一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松明。玛丽亚真的很害怕。乔纳神父的死,应和了她的预感,外公是被谋杀的,可怜的外公啊。连她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事而被选上的,但她知道她也有死亡的危险,而且没有多少时间了。“别怕,我们和你在一起。”松明说。“是啊,一起面对那群毫不犹豫想要杀了我的杀手。但我不能把你也牵扯进来。”第四部 乌龟(37)“我已经进来了。”松明说。米格尔没说话。他把手伸给玛丽亚,玛丽亚一边走,一边用力握着他的手。他们一到家,就直接走进书房。就着桌上的台灯,把他们在乌龟中找到的盒子,拿给松明看。“我们不知道怎么打开。”玛丽亚说。“我们也不想硬撬开。”“那样会弄坏里面的东西。”松明接着说。松明拿起盒子,用手指轻轻抚过上面浮雕的数字。“你把盒子给外公看的时候,他说了什么?”“没什么。他已经完全神志不清了。”“唉,事实上他只是一直重复同一句话。”米格尔说。“什么话?”“‘大师的死’,他一直这样说。”玛丽亚补充。松明手中拿着盒子沉思起来。只想了几秒,突然目中发光,然后轻轻用右手食指按下四个号码。盒子就打开了。米格尔与玛丽亚脸上满是惊讶。“你做了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这……很简单啊。他已经告诉你们了:大师的死。1926,高迪去世的年份。”松明的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她把盒子交还给玛丽亚。还说不上失望,但盒子里那本区区三十二页的简陋蓝色笔记本,并不符合他们原来的期望,至少一开始如此。用一条皮绳系着的勋章也不怎么起眼,它并不古老,大小和两欧元的硬币差不多,一面刻着希腊字母幔趁嬖蚩套乓恢荒瘛£除此之外,西洋杉木做的盒子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玛丽亚把奖章挂在脖子上,米格尔则翻开笔记本,试着阅读里面的内容。有几页上面画着铅笔画,另外几页则是彩笔画。乍看之下,外公倒是画得很不错。“你的外公好像都在临摹中世纪古书里的插画……”“那些画一定有涵义。还有别的东西吗?”“有一些文章,有一些日期,看起来像他的回忆,还有一些短短的句子,像格言一样……有些是用拉丁文写的。”他快速地翻着笔记本。“为什么不读读看里面的内容?”松明问。玛丽亚哭了出来。几个小时以来,她一直想保持冷静,但此时她无法再支撑了。米格尔抱住了她。“你想休息一下吗?”“不必了,我还好。我也想知道笔记本里面写了什么。”她用手背擦干眼泪,“我还好。”她又重复一次。怀着不安与期望,三个人开始阅读笔记本的内容。他们一边读,一边分析,把重点记在另一本笔记本上。玛丽亚用颤抖的手翻开第一页,然后大声念出里面的内容:日记在我罪人的一生最后,我白发苍苍,和世界一样老朽不堪,我亲爱的养老院房间留住了我沉重多病的躯体,我在此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我将迷失在我的记忆与它的无尽深渊中。我那所剩不多的清醒的时光中,记忆已然日益沉默。我决定在这本小册子上留下记录——那些命运让我在童年时所遇的一连串可惊可怖的事迹——以避免反基督的到来,同时也为了他们告知我的预言能在你——我亲爱的孩子——身上实现。愿神恩宠我,让我能为巴塞罗那,这个无法用虔诚掩饰其名的城市里发生的事,做下精准的见证。为了你能更易于了解发生在我周遭的事件,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回忆起那些年代,身临其境,就如我当时了解的一般;再加入之后别人告诉我的、关于这些事件的叙述。我要告诉你有关我老师的事,神也许已经原谅他有时过度的恃才自傲。对那时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以年迈的智者为榜样,是再合理不过了。大师把他的秘密交给我,让我替你保管,以实现托付给我们家族成员的预言。有一些部分我会用密码来写,我希望你能够破解,并且实现带给我主耶稣基督无上荣耀,及善人所该得的奖赏的任务。第四部 乌龟(38)我在一个*的时代来到了巴塞罗那。巴塞罗那对一些人来说是地狱,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是他们的私人农场。在我到巴塞罗那三年前,加泰罗尼亚总长,普里莫·德·里维拉,自行宣布为某军事委员会的总长,并且立刻就被西班牙国王接受了。那时的巴塞罗那,保守阶级是所谓“和平与秩序” 的支持者。他们对这位将军很有兴趣,所以他们不只支持军人的政变,而且也主动参与了政变。普里莫·德·里维拉和这个阶级称兄道弟,并且向他们保证,在他和他的军队监管下的加泰罗尼亚,会有足够的自治权,也能让这些人继续做生意,维持他们的农庄。加泰罗尼亚的保守派相信了他。而在马德里,政府同样也未遵守宪法,他们知道军人的密谋,但却什么都没有阻止。全西班牙的保守派都希望,并且都出钱出力,让政变成功进行。巴塞罗那是普里莫·德·里维拉发表宣言的舞台。这位将军还获得了阿拉贡副指挥官圣胡尔霍将军,和国王阿方索十三世的禁卫军长官米兰斯·德·博施将军无条件的支持。里维拉尚未确认其他军事长官的意愿,但他相信政变一旦成功,其他军人只要考虑到那时他所得到的公开及非公开支持,也都会加入他的阵营。的确,事实也是如此。但是劳工阶级并不同意他的作为。政变是对抗大众、对抗人民。可是谁管人民呢?他们都是混乱的根源,应该有人挺身管教他们,结束那些理直气壮的控诉。在他们的领导人中,唯一看出暗地里那正蠢蠢欲动的计划的,只有人称“苏克雷小子”的萨尔瓦多·赛季。他准备在政变时发动大*,来与之对抗,除此之外,他也开始协商如何终止国家劳动者联盟的恐怖攻击。但是赛季做不到,他知道不管军方和劳动联盟怎么做,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劳工阶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抬不起头来,而重建社会公义又会再度延迟。三月的一个下午,苏克雷小子和一个朋友路过圣拉斐尔街时被人暗杀。一个杀手朝他的后脑开枪,共犯们则开枪乱射,掩护杀人犯逃离现场。五个月后,军方发动了政变。将军在巴塞罗那发表宣言,宣称为了拯救因职业政客乱象而岌岌可危的国家,在马德里成立一个暂时性的军事委员会,直到民意的河水被再度导回到其原来的河道,而西班牙,这艘大船可以避开混乱的风暴。九月中的某一天清晨五点,来自西班牙东南部蒙特沙的骑兵队从总司令部出发,负责在沿街及广场上张贴布告,宣告一,从此进入战争状态;二,加泰罗尼亚自治区巴塞罗那、列利达、黑罗那、塔拉贡纳四省的政权均由*政府转移到军派省长手中;三,军派省长将发布进一步的指令。有些记者访问了议会主席巴列斯·伊·普哈尔斯。但议会主席只是回答:“我们接受现有的政权,所以我们只会服从他们。”清晨四点,当报纸刊出军事总长的宣告时,市民都涌向报摊抢购报纸。那天早上一批批赶印出来的报纸都被哄抢而空。但整座城市却和消息发布前一天一模一样。只有电报局、电话局、财务部办公室和其他官方机构前,有军队守卫。将军在接下来的几天中,都保证一定会维持公共秩序,来确保政府各机关正常运作,并将所有政党都完全排除在政府以外。他遵守的是加泰罗尼亚民防队的信条:平静、平静,为了保障秩序及拯救国家的平静。第四部 乌龟(39)议会解散后,他宣布全国进入战争状态并取消公众自由。他只花了不多的时间,一个月,就解散并压制了所有乡镇市政府,并宣布新的法规,以重建中央及省级行政体系。同时他也取消了反对势力竞选政府公职的权利。“社会的平静”,这是他对加泰罗尼亚保守势力的保证之一,便立刻达成了。只有立场亲天主教会的工会和保皇保守派的自由工会得以幸免。其他工会成员则被强力*,所有与之有关的组织都被明令禁止,于是工运领导人或转入地下活动,或逃亡国外。可是普里莫·德·里维拉并未遵守他对加泰罗尼亚保守派人士许下的诺言:争取加泰罗尼亚地区自治权。只不过这些保守派人士实际上担心的就是既得利益,因此他们决定等待更好的时机以争取自治权。由于将军实现了他的其他承诺,所以他们并未大肆抗议。大师到雷乌斯接我后,我们在雷乌斯搭乘火车。一辆马车在巴塞罗那的车站等候我们,我们在一个冬夜抵达了巴塞罗那。我就是这样来到古埃尔公园里的魔法屋的。我的老师住在这里,不久之后我们移居到他的工作室,就是圣家赎罪堂。那时的巴塞罗那,正为了三年后要举办的世界博览会而大肆改造整个城市结构。大部分改建工作都集中在哥特区、提维达波山、蒙特胡伊克山动物园,还有像圣家堂这样宏伟的宗教建筑上;而我的老师在这栋建筑中已经献身许多年了。我后来才知道大师和我的祖父是同学、多年的好友。因为有这层关系,还有后来我再发现的各种重要原因,我的祖父把我托付给了安东尼奥·高迪。工作室的生活比我离开小镇时想象的要好得多。高迪把我当成他的亲孙子。他供我上学,我回家时,就看着他工作,直到他去望弥撒。我常常边和门房与门房的太太吃晚饭,边等着他回来。他回家后则继续工作,同时也让我待在他身边,听他解释一些工作上的细节。有时候他回来会看看报纸,《加泰罗尼亚之音》,然后告诉我一些新闻。现在我想起了几则很有趣的新闻,还有他的评论:“你看,这里说到一个苏格兰人发明了一种看得到东西的收音机。”那是一个叫做约翰·贝尔德的英国科学家,他刚在皇家学院公布了一个可以长途传送影像的机器。这个惹人注目的机器是一根管子,会把电子脉冲转换成影像,然后投射在一个屏幕上。大师很喜欢阅读报上的各种技术创新。“孩子,二十年之内我们就会登上月球。”他有一次对我说。“上月球?为什么啊,大师?”“这里说到有一个叫罗伯特·戈达德的人,在他马塞诸塞州小镇的自家院子里向太空发射了一支使用液态燃料的火箭。”“然后我们就可以上月球了吗?”“嗯,这只是时间问题,小胡安。我就说,再过二十年我们就能上月球了!”在一个嘉年华会的晚上,大师的工作室来了个奇怪的访客。高迪那时正在一张固定在与他视线齐高的木制台子上画图,桌上有一张大草纸,他用铅笔作画,不时把头抬起,看看整个画面画得如何。那时我就在他身旁,他已经做完弥撒了,我们吃完饭后,他又继续工作起来。我安静地观察着他。“您在做什么,大师?”“该是睡觉的时候了,小胡安。”“我喜欢看您作画的样子,爷爷。”高迪笑了。我有时会这样叫他,而他便会很高兴。第四部 乌龟(40)“很漂亮,这是什么?”“我在画圣家堂受难门上所有要雕刻的东西。”我坐在他左边后面几米外的一张凳子上,尽量不去打扰他。然后大师停下手边的工作,在他的文字夹和纸张中找出一张图来。他把那张图放在他刚刚画的图上面,然后告诉我:“这座教堂,我的孩子,得花上好几代来建造。但我有义务要标明所有的注意事项,好让它能造得像我构想的一样。这样即使它未竣工,该有的还是会有,是命运决定的就无法改变。”“这是什么意思,大师?”“这座教堂是长路的尽头。它是为了人民而写成的一本《圣经》,它告知了新耶路撒冷的到来。穷苦的人需要耶稣,而预言必须实现。”“大师,我不懂您在说什么啊。”“我们生活在动荡的时代,现在是时候改变了。现在是我们回家的时候了。一切都在星星中。我主在等待。”大师仿佛自言自语般。“我的孩子,人类啊,活在三维的空间世界,而天使则活在另一个四维的空间世界。是结束世界的苦痛的时候了。来,你过来。”我照着大师的话走近他,他指着一张他找出来的画,对我说:“这张纸上包含了所有的指示,圣家堂的计划。”然后他开始向我解释,那张画代表了教堂的象征。那是一个概括略图,甚至都没有画满整张纸。大师开始一一说明他在所绘之物的意义:天主教中三位一体的圣父、圣子、圣灵,与他们和神学三美德及十诫中前三诫的关系。七圣礼和天父的七请愿间的关系。创世所需的七天。摩西法条的七诫。圣灵的七恩赐。天主教的七美德。七宗罪。慈悲七举。“七出现了七次吗?”我问。大师笑了,我看见他蓝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光芒。看来我似乎了解了我还理解不了的东西。对于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工作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远处传来一阵钟声,令我分了一下心。和往常一样,我在心里算着时间,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在最后一阵钟声的回音里,我也忘了自己到底数到几点了。我看着大师,他的表情把我吓了一大跳。他的头高高抬着,眼睛张得很大。我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用手指很快地向我比了一下,要我闭嘴。他脸上警戒的表情让我意识到,有某种威胁正在接近。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最后一阵钟声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震荡,然后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呼吸声,那声音越来越沉重。我紧张起来,我以为那是只猫,或许是被关在房子里的野狗。然后我发现这阵喘气声有几分像人,又有几分像野兽,而且来自工作室塞满雕像石膏模型的阴暗处。大师定定地望着那里,有点异常,似乎是被麻痹了的样子。我的眼睛也向那里搜寻,我看到了一道人影。我看见了一座雕像的侧影,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很确定,那里本来并没有雕像。我再次看着纹丝不动的大师,他眼中流露的感情让我感觉又奇怪又困惑。我害怕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是否是我自己的幻想,但是当我再转头看向房间那端的那一道侧影,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冰冷。我可以感到它的气息渗入我,窜遍我整个身体,就像一片看不见的厚厚雾层。我开始颤抖。我无法移动。大师就在那里,可是我感觉他就像众多毫无生气的雕像中的一座。我什么都无法做。我觉得那么地孤独,那么地无助;我整个人开始晕眩起来。一道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出现在我面前。我的身体,我的血管都开始结冻。我开始幻想在我面前这个不可触犯的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样的想法不禁让我打颤。我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发出嘶嘶的喘息声。他低声叫着我的名字。我在心里和他奋战着,试着把他,这个吸引我却又让我觉得恶心的声音赶出去……我记得这是第一次我感觉到那几乎是在我嘴中反复咀嚼的不安感,那种感觉抽象诡异到我无法用言语叙述。我对黑暗,甚至于是对死亡的恐惧,和那时我感到的对未知的惊恐比较起来,简直是无法比较。最后一阵的钟声撞击着,它金属般的回音在空气中凝结了。它如此缓慢地消逝,缓慢到把我也向黑暗中拖去。对于就在这个工作室里,紧压住我胸口的超自然现象的恐惧,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沉默地哭着,我的心跳回响在两个太阳穴之间。我想大叫,我想逃离那个地方,但是我发觉到我也变成了一座雕像。第四部 乌龟(41)就在那时,阴暗的侧影往前踏了一步。它的脸被一个面具遮住了,脚步声在我耳中像大鼓声般轰隆作响。它继续往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