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尚节传一 开场白“只有中国人才能够有中国人的想法,只有中国人才能够用中国的故事,中国的比喻,和中国的格言去说话,而说得引人入胜。外国人的嘴巴断断不能把中国人说服,断断不能把中国说成基督的中国……几千或几万个英国人美国人都没有用,我们要的是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是千千万万个身心口完全奉献了的中国人。我们要的只是这一种人,而不一定要通儒学者。如果这种人兼有通儒学者的本领,当然是十全十美;可是重要的倒是这种人--有勇气,有真心,有献身精神,有独立气概的人。是时候了,我们该寻出一个中国的使徒来了。这个中国的使徒应该是一个中国人,而不该是一个外国人。这个中国的使徒会在哪里出现呢?他会从神学院里出来么?他会在众人意料不及的地方出现,像以前许多其他的上帝使者出现一样吗?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祈祷他快点来。我们并且祈祷他来的时候,像施洗约翰声震旷野一样,要把全国全民都震动起来!”上面的话是英伦教会派到福建的宣教士杜克(EdwinJoshuaDuke)一八八五年说的。这话说了差不多五十年后,中国使徒才在中国出现,在中国旷野发出惊心动魄的喊声。他是个中国人,是造诣绝高的学者;可是他把学问和生命完全放在主的祭坛上,没有为自己留下一点什么。他是大胆,无畏,无伪,无饰的人,除了和主同行以外,便独来独往,除了信靠主以外,便一无倚傍。他就是福建莆田县凤迹村的宋尚节。这位中国使徒,其个性是非常特别的。有如火如荼热爱灵魂的内心;却没有普通基督徒所有的和颜悦色。在外表看来,他不但不修边幅,并且其貌不扬。他是个饱学之士,在科学上崭然露头角;但是他的讲道却只是简单明白的福音,一点没有眷恋家庭生活。讲道时手舞足蹈大声疾呼,有时感人致泣,有时又逗人发笑;但是一下讲台,便沉默寡言,特喜离群索居,在别人看来几乎是个乖古孤僻的人。和外国人,特别是外国的宣教士和教授,关系很深;但对外国人毫不客气,批评起来不留余地,使许多人都以为他是排外的,疾恶如仇,对于罪攻击不遗余力;但是他感人至深的道理却是主的仁爱。他是天生的一个组织家,有卓越的领导才能;他自己却不要组织,不设教会,不立宗派,不做领袖。受了许多人的批评;但他却视为等闲,从来不以身外之毁誉为念。他受了许多人的爱,也受了许多人的憎。这些就是中国大布道家宋尚节的本色特性,表面上看来是矛盾的,实际上却毫无圆凿方柄之处--他是一个优美而和谐的灵魂!和施 洗约翰一样,宋尚节是在盛年去世的。他在世四十三年,他的工作时间不过是短短的十五年。可是,时间虽短,工作却不少,工作的成绩更不小。在短短的十五年中,他震动了中国和南洋的教会,成千成万的人因为他而皈依了基督。在许多东亚的国家里面,中国教会在日军侵入后仍然能够屹然独存,其功不能不归之于宋尚节。这些教会之所以能灵命不绝,灵力不竭,是他工作辛劳一番以后的成果。在中国各省,在南洋各地,在美国,在英国--在一切有中国人的地方,你只要和中国基督徒一谈,便会自然而然谈到宋尚节。有许多不信的人是因他的布道演讲而得救的。有许多冷淡退步的基督徒是因他的培灵讲道而热烈了进步了的。尤其是许多教会领袖,本来是挂名的,是"吃教"的,是没有灵命的,都因他而变为生气勃勃,灵力充沛,和忠于基督的传道人了,其影响力和果子,持久延续下去。二 父亲的重生与得胜宋尚节博士在他口述的自传人的见证里,津津乐道他幼年从父母那里受的宗教教育。他父亲特别爱谈自己重生的经过。那时他年纪还小,还不能领略"重生"二安的真义,可是他却对这故事感到非常有兴趣。尚节的父亲宋学连牧师,十六岁那年就到福建省城进福州神道学校;读了两年,不过随班上课,做一个时间表的奴隶,机械地去追求分数。他没有热情,也没有追求的心,不想在灵程上奋进,不想真正认识耶稣基督。这样就糊里糊涂地这了两年的神学院生活。到了第三年,就是他毕业的学年。在那年的上学期,他还是照旧过日子,不但谈不上灵性的长进,就是功课的成绩也极平凡。最后的一个学期,在他平静的脑海里,却被微风吹起了一阵的波澜。在上约翰福音和罗马书的时候,他得到圣灵启示,觉得自己是多罪之身。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这时给灵光照亮了。罪既然陈列在目前,总得想法解决,一日不解决,即一日不能得平安。于是他心里起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剧战,使他坐卧不安。在无可奈何之际,他只得向上帝呼求,每天总是一清早起来,在人们还未起床时,便到旷野去祈祷读经;在晚上也是深更不眠,在人们都入睡以后,求主赐以心灵的快乐和赦罪的平安。有一天,在一个东方刚鱼肚白的黎明,全把有生以来所有的罪过,一一向主倾吐无遗。赦罪的主,对于忧伤痛悔的人是特别亲近的。在这一次,他得到了圣灵而来的生命。这时他十八岁,是一生的转折点。他在福州神道学校毕业以后,就回到故乡――福建兴化(莆田县)凤迹村――开始布道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乡村生活虽然单调平凡,对于有了灵命的他,却也逍遥自在。他在农民的心田,辛勤耕锄,撒种,灌溉,栽杆,收获,过了五六个年头。流水弹指,宋学连已二十五岁,到了燕尔新婚的佳期了。新娘是佛门子弟家庭中的一位千金小姐。她之所以会和一位传道人结婚,却是良缘夙缔的。原来他们祖家都不是基督徒,照旧时的习惯指腹成婚。这门亲事就这样成了。新娘过门以后,确能勤俭持家,克尽妇道。宋学连对她恩爱有加,常在四乡布道之暇,挑灯教她读书识字。经过一番循循善诱之后,这位异教新妇果然受了感化,不久便受洗归主。可是因为这不过是人的工作,还不是上帝的陶冶,她虽然领了洗,而认识不深,爱主的心仍然非常谈薄。新夫妇结婚不到一年,便来了一个"弄瓦之喜",弟二年跟着又来了一个"弄璋之喜"―――这便是后来宋尚节博士的大姊和大哥。一家四口,固然热闹得多,可是做爸爸的担子也一天重似一天了。那时,他的薪金不过是每月五六元,虽说那时生活程度低,这区区之数,实在难于支配。在一个手上拮据的晚上,宋学连左思右想,翻来覆去,到了午夜还不能入睡。他思想着。里面似乎有个声音说:"哦!苦捱着叫化子一样的传道生活,吃了早餐没有午饭,这么苦的生涯,难道是一个能吮笔濡墨汁的我消受得了的吗?我虽不是有名的骚客墨卿,也是个书香子弟,家里有的是文房四宝,怕抛了这穷饭碗就活不成吗?"他得到一个结论:决意辞传道职,离开穷乡僻壤,到文士荟萃的城市里去做报馆记者,过浆糊剪刀的生涯,或者钻进洋学校去做一名教书匠。可是,魔鬼说话以后,圣灵也跟着说话。圣经的金句,如明灯一般,从他的记忆中映照出来:"你要专心仰赖耶和华,不可依靠自己的聪明。(箴言三:5)他的良心也在责问他:耶稣岂不是给了你赦罪之恩,你虽粉身碎骨都不能报答礼他于万一吗?区区生活上的艰辛,你都不能为他忍受吗?你甘愿服侍玛门,作金钱的奴隶吗?白占土地而不结生命之果,你将来敢空手见恩主吗?你不见天空飞鸟,地上的花草,他们不耕不种,也不纺织,主怎样养活他们,装扮他们,使飞鸟翱翔在蔚蓝的天空,使花草缤纷地装饰空旷的原野,主的眼睛不是珍视你胜万物吗?你算算古今的传道人,有谁是惨死在穷巷作饿莩的?你要学富有经验的大卫王,把他的信心作你的榜样。'少壮的狮子还缺食忍饿,但寻求耶和华的什么好处都不缺!'"这场心灵上的恶战,从深夜苦斗到天明。在月影消失,邻鸡唱晓的时候,宋学连清清楚楚听见天上来的声音;主耶稣的话,随晨风吹入他的耳朵:“我的仆人啊,不要怕,有我!你所需要的,我早都知道了。”东方已明,宋学连披衣起身,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向太太诉说昨夜激战获胜的经过。从此以后,他便打消辞意,重振旗鼓,再度传道。以后,因为有了成圣的经验,传道的工作越了做得甘心乐意了。他此后更蒙主重用,工作更著成绩,更有效果。他所主持的礼拜堂,一向只有教友二百人。可是翌年便有五六百人,第三年便有千余人了。宋牧师不但讲道好,文笔也好。他喜欢买书,凡是古本书,只要有钱,没有不买的,所以家里藏书约有一万本之多。他对于藏书也非常珍视,不许人随便取阅。有一次,尚节不小心把一本书的书皮弄坏了,心里十分害怕,只希望不给父亲发现,但后来终于给他看见,便捱了一顿重打。因为他文笔好,人们便请他主编一个定期刊物奋兴报,城福建全省流很广。他也喜欢写日记,每天记事不辍,尚节后来之有天天写日记的习惯,就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三 母亲在病危中重生宋学连牧师虽已重生,可是宋师母还是一个不冷不热盲从的基督徒。她在料理家务之外,几年之内又替宋家生了两个孩子;连以前两个,一共是四个了。在她生第五个孩子的时候,染上了一场大病。那个是产而不育的孩子,是宋尚节的五哥。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大病:她时而魂游明宫,和光明的天使携手乐园而复来人间,和骨肉相聚,在痛苦中呻吟。这病究在哪里,叫什么病,病源如何,医生也查不出。总之,她和药炉茶灶结了不解之缘。如是者半年之久,医生们和有经验的人们都认为她不久人世,告诉宋学连为她置备棺木衣服以应随时的需要,免得临死仓卒。他只得听他们的话,眼里含着清泪去料理一切。在景色黯淡寒风凛冽的大除夕,在一盏半明不灭的油灯光下,死气笼罩着宋师母的病榻。宋学连把儿女们都领到榻前,自己用手拿起她瘦削如柴的手,眼泪汪汪的说:"我和你的儿女们都在……"尾音已哽咽不能成声了。宋师母微睁那对闭着的眼,转动了一下,眼泪就在那没精打采的眼眶内涌出,然后一粒一粒地滚到枕上。她想勉强说些话,但一句也说不出,只见她在急促地喘气。房间里沉寂了一刻钟的光景,外面是呜呜的北风,里面是儿女们的哭泣声,和宋牧师的祷告声,交织成一曲凄凉的音乐。这时,宋师母忽从病床上坐起来,说:"拿饭和肉给我吃吧!"奄奄一息的她居然已有力量起身,已是奇事了,起身后又要饭和肉吃,更是奇中之奇―― 原来她已很久很久未进滴水粒饭了。但是笃信上帝万能的宋牧师,一点不以为奇,飞也似的跑出去煮饭烧菜,满心感谢上帝洪恩,煮好了便端给宋师母。原来在死亡边缘中的师母,忽然听见了起死回生的大医师耶稣的声音:"妇人起来,吃你的饭和肉吧!今晚我要赐你新生命。"听了这几句带着能力的话,她就自然而然的起来,自然而然的觉到饥渴,自然而然的向丈夫要饭食了。经过了这番启示以后,宋师母便热心起来,此后不但安心和丈夫同甘共苦,而且还帮助丈夫殷勤做传道工作。她病时,子女无人照料,宋牧师就把他们寄养在一个妇人家里。她好了以后,就把他们领回来,却看见他们浑身肮脏,原来半年当中,她竟未给他们洗过一次澡呢!宋师母看见儿女这个模样,便不禁哭了起来:"半年没有妈妈,你们就活不成了!"她马上替他们换衣,洗澡,捉掉身上和头上的虱子。在父母都已清清楚楚体验了重生之后,宋尚节不久便呱呱坠地了。四 童年(1901-1909)一九零一年九月二十七日一恰好是旧历辛丑年的中秋节----下午四时,宋学连师母在凤迹村诞生了一位麟儿。那时正是宋家家境最萧条,生活最贫寒的时代,多一个食指,即多一份困难。幸而那时宋牧师和宋师母都有的基督丰盛的生命,不但不以新增的负担为苦,反而能够知恩谢主,就同心合意,把这个初生的男孩锡以嘉名曰"主恩",这便是后来的宋尚节博士。家庭经济虽然拮据,但快乐的空气未尝一日消散,人们都说宋家是人间天堂。实际上,他们家里所爱唱的赞美诗恰恰就是"耶稣同在就是天堂"。主恩五六岁的时候,宋家全家从凤迹村搬到兴化城内。那时,宋牧师任兴化福音书院的副校长。这书院附近,有一所小学,是教会学校,每礼拜天有主日学,主恩常去参加。主日学的教师们很懂儿童心理,教授有方,能使听者乐而忘倦,主恩特别得益不浅。他后来说:"使我感兴趣而至今能记忆的,我常用来喻解真理的,大多数是采取我在主日学里所听得故事。"当主恩在孩提时代,在儿童园地里跳跃玩乐的时候,平空来了一个打击。一天傍晚,主恩正挟着书包放学归家的时候,一入门,便听母亲痛哭的声音,使他吃了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姐姐把哭红了的眼睛,向他瞥了一眼,招呼他过去。她对他说,妹妹瑞德死了。娇小天真的瑞德果然一动也不动睡在地上。主恩跑过去拉她的手,疑惑地说:"怎么僵硬冰冷了?"妹妹的死,使主恩的小头脑常想"人死后到那里去"的问题。这问题在他心里植根深厚,挥之不去,拔之不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有时他在半夜里为恶梦惊醒,吓得浑身大汗淋漓,且惧极而哭,大喊爹妈。这不是别的,原来他梦见恶魔把他俘虏了去哩。尚节还讲过如下的一个有趣故事:"我年幼时,把钱看得很重,我的母亲叫我念圣经,念一节,给我铜板一枚。她每天只要我念一节,多了怕我忘记。积一年,居然有三百多个铜板了;那时我真的发财了。然而恐怕失掉,睡觉吃饭,都不安心。后来母亲叫我把钱寄存她独家经理的银行里去,一个月生息一个铜板;我更高兴极了。但是现在一想起来,却要笑自己太蠢笨了。"也许,看着瑞德撇下的玩具,会使他思想"钱带得去么?"五 兴化的大复兴(1909)一九零九年宋主恩遇到一件奇事,是镌刻在他心版上永不会磨灭的。他自己说,那是"一幕神为我开映的剧本"。这当然是值得在这里叙述的。那时他刚刚九岁。兴化那年举行一个空前未有的大奋兴会,圣灵之火,炽烈地在教会中燃烧,使年纪小小的主恩看见璀灿光华的壮观,而留下一个终身觉得甜蜜的印象。这奋兴会主领人是兴化和一位壮年牧师,也曾常到主恩所上的主日学讲故事。他的讲法,态度,手势,都能使三四百个儿童听了肃然无声,越听越有味道。举例说,在一个礼拜四的下午,为纪念基督受难而举行一个集会,这位牧师主讲"橄榄山下客西马尼园中的耶稣",讲得活泼真切,一声声,一句句,都好像一枝枝的利箭,射入了听众的心坎。这个描摹是如此的生动深刻,使宋主恩在34年后,追忆记述起来,仍然"哀感萦结,辛酸之泪渗透衣襟"呢!在那次的奋兴会里,这位壮年牧师身被灵感,大有能力,得到非常美满的效果。单以到会的人来说,会堂内外,座为之满,道为之塞,只好临时支搭一座可容下三四千人的帐棚。但是,到会的人,还是愈来愈多,除了兴化本地外,还有远从厦门福州来的。在华南的各区会也都派代表前来。不消说,到会的都得到丰富的生命回去。代表当中,有的竟是远自美国来的。这好象难于置言,但宋尚节博士在我的见证里面说:"事实确乎是如此"。每天的聚会里,有很多人被灵感而痛哭悔罪。这个人认私吞公款,那个人认偷人东西,这个男孩认盗取人的雨伞,那个小妹妹认偷取别人的皮球,每个人都认出他曾犯的罪。更奇妙的,有二百个鸦片鬼起来认罪,献出各种烟具,用火焚烧。那时的景象实在很好,每人把罪除净,心门打开,接受耶稣的灵进去。到会的人当中在很多是儿童,他们受感悔罪以后,把偷来的皮球交出来的,共有五六百个,此外政治家不计其数的纸笔墨砚。那时的宋主恩年方九岁,虽然 每天都去听讲,但是没有悔罪的觉悟,也没有接受新生命。不过他觉得有一种能力,驱策着他,使他不得不去听讲。后来,他发现了这奋兴大会成功的秘密。原来早在这大会之前,美国有两位爱主的姊妹,在她们家里为兴化教会恳切流泪祈祷。有一天,在她们祷告的时候,听见有声音自高天下来对她们说,不久的将来,从一九零九年的受难节开始,兴化将有奇妙的大奋兴会。她们便写信报告在兴化的宣教士。果然,在她们的来信未到兴化之前,复兴之火已炽烈地燃烧着了。这件事证明了代祷的能力。后来宋尚节博士在我的见证里说:"在我的生命中,最愿意追忆的是那年的奋兴会。它象春草般青青可爱。那欣欣向荣的气概,由于灵风的吹煦,会中的善种,会持蔓延到各处,末出灿烂的花朵,结出生命的果子。"这是一课有益有用的功课,是宋博士后来布道时常常付诸实行的。感谢主,在这么早的时候,已把这样重要的功课――实际上是奋兴布道的秘决――教了他,并且在他心里了。六 小牧师(1912-1913)一九零九年夏天的奋兴会虽已过去,但由它点燃的奋兴之火,却起发炽烈,继续蔓延信道的人,与日俱增。夏去秋来,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但见教堂的人数频添,教堂容积日小。一到主日,四乡农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抱着敬虔诚恳的心入城礼拜。本来只容五六百人的礼拜堂,突然要容二三千人,实在是一个困难的问题。而要建筑一所可容二三千人的礼拜堂,也不是一蹴可几的事。惟一解决的办法,便是把四乡所有的信徒,按照其距离的远近,分上午中午下午三次聚会。这样一来,那些爬山越岭远道进城的教友,就都有听道的机会,不致空跑一场了。一天分三聚会虽然是个解决的办法,但在宋学连牧师却未免太吃力了。好在那时主恩已是十二岁的孩子,已颇能助爸爸一臂之力,实际上居然充了教堂里的一位临时执事,能协助应付当时的繁剧了。一年以后,二三千信徒盼望中的新教堂,已雄壮堂皇的矗立在大众眼前。新教堂落成以后,宋学连牧师格外勤奋,因为他真切地感觉上帝与他同在。社会上一般绅商仕宦,对这间发达的教会,也刮目相看。兴化的知县,在有紧急公事时,也跑来和宋牧师商量了。可是,宋牧师虽然声誉日隆,家里还是一贫如洗。那时,宋主恩已十三岁,在一间旧制(四年制)中学念书,并一面帮爸爸布道。他的工作,除散发单张,贩卖圣经单行本之外,还时时跟着爸爸到四乡宣讲福音。甚至在父亲生病或上省城去时,还替他主领夜间的礼拜。在男女老少数百人的视线集中之下。这位二三岁的宋主恩居然能勇气登台讲道,已谑不容易,至于他在讲台上能不局促,不慌忙,把事前预备好的讲章有条不紊的讲出,更是难能可贵了。每年暑假,更是主恩为主工作的大好机会。纵骄阳似火,他也不畏惧,常在绿荫一或凉棚下,宣讲罪人的得救之道。听众感动而表示悔改归主的颇不乏之人,这便给他一种鼓励,使他越发起劲的干下去,有时讲得汗自额上流下,湿了眉睫,又渗入眼眶,使双眼腌着咸性汗液,痛得睁不开来。但他不顾这些,只不时把袖子在额上一抹,继续的讲下去,往往讲到乐而忘倦,连饭都不想吃。有一个暑假,他在沙塞乡工作,教将近二百的儿童读圣经。又有一次他在比高镇布道,也有五六十人表示悔改。主恩讲道的兴趣那么浓厚,在他看来,这也是上帝的恩典。主在他这么年轻的时候,便给他这样一个黄金思想,使他知道以传道为乐。因为上述的种种事实。人们便给宋主恩一个绰号:"小牧师"。这本来是名副其实的称呼,但是宋尚节博士后来,回忆这事,认为这一阶段的活动,只是"糊涂的热心",因为它是没有生命的,盲目的,用意在高举自己,沽名钓誉。七 “宋大头”宋主恩生下来就有一个比别人大得多的头,帽店里的帽子没有一顶合他戴的。这也不打紧,因为纵有合戴的帽子,宋家也没有闲钱给他买则子戴啊。最好的办法是少剪几次发,留长子作为护脑之用,这样就戴上天然的帽子了。因为他头大又不剪发,衬起来头格外大,同学们就送他一个浑号"大头"。他起初虽然不愿接受,但叫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当别人叫他"大头"时,他也会不期然而然答应了。"大头"不但生理上特别,心理上也离奇古怪。这里有一部分是他父亲遗传,一部分是他所独具的。宋学连有一种性急症,发作时声音咆哮如雷,面孔转为青色,谁都怕看怕听。敢于碰他的,只人和他一样脾气的"大头"。有时做爸爸的管教他时,打得太过份了,血气方刚的"大头"是不甘屈服的。有一次,为了一件小事,"大头 "触犯了父亲,使他大发脾气。"大头"受了一肚子闷气,就躲在床底下,在那里藏了多时。家人到处寻找不到,急得魂飞魄散,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因为在此以前曾有一次在和爸爸呕气之后,"大头"竟想投井自杀!那次虽然是假装的,目的在恐吓他父亲,但这次也许是当真呢!一直到深夜他从床底爬出来家人才松了一口气。又一次,他又惹起了爸爸动火,争闹一会以后,大头使劲的用头向一口大水缸撞去,缸破水流,而大头竟安然无恙。有这样脾气的"大头",捱打当然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宋牧师把他痛打一顿之后,自己就跑进书房里去。捱了打的"大头",为好奇心所驱使,想刺探爸爸进书房究竟做什么事。他从门缝里望进去,不料爸爸正在那里掩面啜泣呢!"大头"忍不住了,就冲进房里,问道:"爸爸,你做什么?我捱打的还没有哭,为什么你倒哭起来了?"爸爸说:"这就是父母爱子之心。主爱我们,也是如此!"在这样的宗教气氛之下,虽然偶有打骂,家庭的关系还是和谐的。在春花之晨,秋月之夜,宋牧师总不忘记带孩子们去流连好山好水,欣赏上帝在大自然里的杰作。年轻的尚节持别喜欢陪父亲上山祷告。孩子们就在这样的家庭教育中长大成人,而留下了终身不能磨灭的印象。八 中学时代(1913-1917)尚节有一个读书的天性,这天性是他各爸爸共有的。宋牧师只要有一些闲钱,就要到各处去购书买画。这是尚节所十分赞成的。他常常鼓励爸爸去订月刊,订杂志,买传记。反对买书的却是宋师母。她当的是穷家,收入少,孩子多,认为买书是一种奢侈浪费行为。家里一间雅致朴素的小藏书楼,是使尚节欢乐的地方,不论是工作毕,或是放学回家,他的影子总在那藏书楼上徘徊。他说读书是"和一本本的朋友们谈心"。他不但诵读新旧小说,古今名人传记,甚至妇女的书报,如妇女杂志,妇铎报等,他也一一阅读,因此惹起同学的讥笑。但他并不顾忌,只回答他们一句:"我有书必读。"尚节在书本子里沉迷的时候,福州海军学校登报宣布考生,宋牧师看见这个广告就吩咐尚节去信报名投考。此举表面看来虽似突然,可是宋牧师也许以为海军学校和其他军校一样,是免学宿膳等费的,考取了,可省一笔负担。应考的青年很多。考试科目只有体格检验和国文两项。这在尚节看来是很有把握的。他的师长和同学也鼓励他去投考,认为他必被录取。但是体格检验的结果,尚节被宣告不合格,因为他那时恰好患着莫名其妙的脚肿。体格已不及格,国文考得怎么好也没有用了。因此他在考国文的时候也就没精打采。考试的结果,他的许多同学中,只录取了两名,当时这两人觉得有无限光荣,可惜人生变幻无常,这两人都在不久以后相继阵亡,一腔升官发财的热望也同归于尽,这万不是他们预料所及的。尚节后来回忆此事,便对上帝不胜感谢。落第归来以后,宋尚节仍然回到原来的中学读书,照旧做一名书呆子。那时已是民国初年,为了纪念国耻,鼓励爱国图强,学校纪念日非常之多,时常停课;可是学校尽管停课,尚节仍照常上课。偌大的课堂,只有他一个人兀坐读书,虽孤独,倒也安静。同学们以为他不关心国事,对他冷嘲热讽,在他身上加上什么"冷血动物"等等头衔,在好学勤读的尚节,倒是毫不在意的。在中学时代的尚节,在衣冠容貌方面,是毫不整饬的。一来因为他只顾读书,对身外之事,并不讲究。二来,家中经济能力薄弱,衣著方面,要讲究也讲究不来。因此在中不三年中,尚节却始终是"短衫同志,赤脚朋友。"短衫者,因为他穿不起长衫;赤脚者,因为他买不起一双鞋。他穿第一件长衫,是在中学毕业那年。他得了第一名,宋牧师为了奖励他,并为了使他在领文赁的时候不失体统,就上街买了一件蓝布衣料,叫宋师母赶紧缝好。这就是尚节的大礼服,是他穿上的第一件长衫!九 赴美留学前夕(1918)中学毕业以后,跟着来的,自然是升学问题。那时尚节打算升学南京金陵大学。在筹备期间,他妈妈和大姐在家制备衣服,打迭行装;他自己在此时的工作,可分为两部分,一是在家译著,一是下乡布道。宋学连牧师是个善于记日记的人,尚节也在一九一七年开始跟爸爸学写日记,以后就养成习惯,差不多饭可以不吃,日记却不可以不写。后来他的同工都说他每天无论如何忙,至少都要抽出一小时以上的时间来写日记。他写日记的字写得的极细,记得极详,直到他临终毫无间断。这是关于他生平的珍贵而确切的材料,可惜写这本传记时我们还没有披阅的机会。写日记之外,就是代父亲编辑奋兴报。在中学时,尚节每于课余之暇,帮忙译登一些稿件。学校里的期刊他也曾任过主笔,又常常在各报纸上投稿,所以现在主编奋兴报不会有手脚生疏之感。还有,尚节的姐夫,是一个很有国文根底的人,在文字工作上给他帮助不少。在文字工作之余,他做了一个乡村布道计划;这计划得了西教士的赞助,他便纠合同道青年多人,每礼拜下乡,轮流到各小学去,先和教员谈话,得到他们同意后,便开始向学生布道。这里包括讲故事,教唱赞美诗,作有意义的游戏,发福音画片等等。工作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忽然接到家中急报。说大姐身染急性时症,不过三四个钟便去世了。这给他以一个重大打击,赴金陵大学升学的计划,从此成了问题。一天清晨,他在家不远的雷山顶上,独自一人向上帝祈求重生。清凉的微风,拂面吹来,花草的繁茂,枝叶的苍翠,都引他追求欣欣向荣的灵恩,大有不得不休之势。有一天,他忽然记起父亲的重生是由于读罗马书和约翰福音,于是把又绞尽脑汁,想从克己修炼着手,但也一样得不着他所希求的。他那时还不知道,新的生命是从圣灵生的,是有其定时定期,不可强求的。尚节赴南京学金陵大学的计划,因大姊的突逝而受了挫折,但是升学的志气却没有时时罢课,就是不罢课的时候,要学校里也没有人有时间心情去读书,因为总是政治活动多,而学问的活动少。究竟到什么地方升学好呢?无论进哪间大学,情形总是大致相同的。这时尚节想到出洋留学。这自然是个奢望,因为他的家境那时并不丰裕,在家就近上学还是一个重负。当向爸爸述说这个大志时,宋学连牧师对他说:"不要梦沉沉啊!莫以为我有血汗给你去吃洋墨水出风头。你不要以为我是谁……我不过是教会里一个穷传道罢了。"这答复并不是预料之外的。地上的爸爸既不答应,他还且位天上的爸爸可以呼求。尚节于是跑到山上,向天父奏告他到外国升学的志愿。他并且说明出洋留学的目的是终身事奉主,作传道的工夫。这样的祈祷,继续了一个星期之久。天父果然是有办法他是大能的上帝,尚节从西教士手里,接到康女士寄他的信。她说,风闻他有志出洋,只困于经济,不能如愿。他知道尚节是好学的青年,所以她愿意替他去信美俄亥俄州德拉威(Delaware)的卫斯理大学(Ohio Wesleyan Unlaware)和他们商量给他一个免费学额。她并且允许在他到了美国以后,再帮助他找一个工读的机会。尚节接读了这封信,便手舞足蹈地赞美感谢神,又欢天喜地的把这好消息报告爸爸。爸爸却吞吐地对尚节说:“我委实没有能力给以给出洋。你要晓得,我传道三十多年,所有的积蓄还不到一百块钱,拢总给了你也不够作你川资的一半。捉襟见肘的我,确乎力不从心,万一可能,那有不希望儿子出洋的道理?”父亲这一番有道理合事的话,不啻一盆冷水浇背。他沉思了半响,仍旧跑上山去呼求上帝。一般在福音书院的毕业生,在那时都做了传道人,都是学连牧师的高足弟子。他们一听见尚节有志出洋留学,而且又有机会,将来学成归国又决意为上帝作工,都为之兴高彩烈。他们知道他的困难是川资无着,便都愿慷慨解囊,为他共筹出洋的旅费。他们之中,有出十元的,有出二三十元的,不多时,赴美的川资已筹足了。这些数目,尚节都一一记帐,预备到了美国,赚得工资,就立刻清还。统计有五六百元,赴美的旅费是不成问题了。碰巧那时金价大跌,美金只值银圆九角半,使旅费不但充足,并且绰有余裕。他于是做了一套西装,另添置了一些衣服鞋袜,决定在春风骀荡中放洋。时为一九一九年二月十日,同行的另外有七位同乡。十 横渡太平洋(1919)尚节离兴化的那天,父亲因事外出,没有送别,只剩妈妈在家拉着他的手叮咛再三,哥哥亲送到汽船码头,还帮他提箱子等物。年轻远别,自免不了依依之情,可是前途的希望,象东升的旭日,光芒万丈在引领他,心里的悲伤,都被它驱散了。过了七天,汽船到了十里洋场的上海。同行七位阔少,夜以继日地游公园,看电影,逛游艺场,只有宋尚节足不曾出旅馆的大门,不但上述的那些娱乐场所他没有去,连那些有名的大百货公司也没有参观过,甚么先施永安两间大公司面面对峙,还各有屋顶花园等话,都是从人家听来的。他只在旅馆里面读经,祈祷,看书,看报,写日记,和家居生活丝毫没有分别。在阴天下雨,不能出门寻乐时,那7位阔少便把宋尚节来做话柄,做笑料,把他当成可以开胃开心的土老儿。其实,据他自己说:"我何尝是土老儿不识玩呢?不过想起仅有的川资,还是借贷得来的,怎能象他们一样任意挥霍?"三月二日,尚节所乘的尼罗号就启碇向美国开驶。那时,坐头等才能在美入境,才不致被认为苦力。他乘的是头等舱,船票只要二百四十元。船出了吴淞口了大海,颇有些摇摆,同行的人都害了晕船病,只有尚节在甲板上独自栏远眺,俯视沧海,仰望晴空,愉快地歌颂创造宇宙万物之主。那天晚上,尚节又踱到甲板上,见夕阳浸在碧波中,晚霞把天空织成美锦,独自一个人倚着铁栏杆,两行清泪就簌簌地落了下来。这不是为了去国怀乡而感到悲哀,也不是为了想念骨肉之亲而引起离情别绪,更不是为憧憬前途而在担忧,而是为数算不尽的浩大神恩而感激涕零啊!贫寒之家出身的尚节,在头等舱上享受的是生平未曾经验过的阔绰生活。那7位同行者已因晕船不能起身用膳,只有他一人独据八人的餐桌,独享丰富的大菜,爱什么就吃什么。此外还有两名侍役,只由他一人驱使。到了美国以后,来了好一个金价飞涨的机会,尚节一算剩余的金元,还有二百四十六元,就留下六元作自己在美的费用,其余扫数寄回父亲。这样,来时金价骤跌,到时金价飞涨,这二百四十的数目不但可还清他的债务,他还提议他哥哥也赴美留学呢!十一 入学前后(1919-1921)尚节一到美国,才开始有孤寂之感。第一是英语不流利,发音不正确,使他到处碰着困难。第二是在四月找到了俄亥俄州,一问之下,才知道康女士在北京逗留,还未回美,使他觉得举目无亲。卫斯理大学果然保留着他的免费学额,但他未能立即入学住宿。住在外面需膳宿费每日一元,对于身上只有六元的他当然负但不起。这时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找一份工作,但这也不容易:人地生疏,在茫茫人海中,向谁找工作?找什么工作?在无可奈之际,尚节跑去找一位青年会的书记,求他帮忙度过目前的难关。但是因为说英语时辞不达意,被一口回绝了。在求人不应,无人可求的时候,尚节转而呼求上帝。上帝安排他在一家布店受雇,做洗刷地板和抹玻璃窗的工作,每小时得工资一元。这是一件卑微的工作,所以他在当街揩玻璃窗时,总怕给同学们看见。特别是看见女同学经过店门时,便不由他不两颊涨红,耳根发热。后来他在西屋公司(Westinghouse Co.)做夜工,每小时有四角五分工资。他每夜做工十一小时,每周工作五天半,共得二十七元左右,除去膳宿等费,余下的就没多少了。每月仅剩八十元,怎能开学后的开支呢?但他仍继续不断祷告,深信上帝必能为他有所预备。在厂内工作的时候,尚节口中常哼些中国调子来解愁消闷,那些黑白种的同工们都倾耳谛听,乐而忘倦。后来这种短小调传入经理的耳鼓,经理便邀他作上宾,请他独唱一支美妙的中国歌。尚节高歌一曲,使经理先生兴趣横生,和他攀谈起来,又问及他赴美的目的。尚节于是恭敬地告诉他说,他是一基督徒,他到美国求学的目的,是在学成后归国传道。现在因经济困难,才到他厂中做工自助,以维持开学一年间的膳宿书籍等费。经理先生把他说的话都耐心听完。他沉思一下以后,抬起头把尚节打量一番,就对他说:"我可以把九十三号的制造锅片的机械给你管理,工资每小时你可得一元左右。可是这部机器危险性很多,常常轧断工友们的手……"不等他说完,他已经首肯了。暑假过去了,尚节统计净赚六百元,刚够一学期的费用。和同学比较一下,没有一人的工资能高于他的。他深信这是上帝特别的恩赐,使他可以安心求学。尚节对主之主笃信,还可于如下的事上看出。开课的一天,他跑去见大学监督,作一个突如其来的请求:他要在未来三年中读完大学学分。监督听见这话,挺直身子,摇着头说:"照你的英文程度,五年后能读完大学课程,已算万幸了。"事实上,考试后尚节名列第一。就天文学一科说,同学里面有的不及格,有的得零分,只有他"优等列头牌",成绩使师友们都惊赞。给果是教员们在商议后对他说:"你如果努力求学,则可三年毕业。"十二 贫病之中(1921)一九二一年,第一次欧战战后的经济恐慌已在美国开始,工厂倒闭不少,工人失业多了起来,使尚节在第二年的暑假里找寻工作,发生困难。那时他的哥哥宋尚廉也到了美国留学,使尚节找寻自己的工作之外,还要替哥哥找工作,委实不是容易的事。但是相信上帝倚靠祈祷的尚节在原有的旅馆工作之外,并且进一家铁厂做拉铁板的工作。铁厂的工作很苦,是尚节所担不了的,亦不过为了解决面包问题,不能不含辛茹苦干下去。这样,勉强干了一天,尚节忽然觉得神志不清,心脏卜卜地在跳动。自己按一按脉膊,似乎跳得非常剧烈,头部也作剧痛,如象要炸裂的样子,身体也在发着高热。但是尚节仍然负病工作,勉强到第三天,实在不能支持下去了。只得请假到医院去就诊。入院以后,不久臀部生一巨痛,医生说若不开刀必会危及性命。这倒是个难题,因为他身上一文莫有。手术费和住院费从那里来?他决定采取一个听天由命的态:任凭病魔缠身,唯依天命,最后由于朋友再三苦劝,只得进了医院,在病房里呻吟着。到于费用问题,只得以后再说了。快到施手术的时候,尚节向看护讨了一张白纸,写了一篇绝命心式的家信,打算寄给父亲。在这生命不绝如缕之际,他弃绝了对于这世界的希望,心里反而轻松起来。开刀以后,麻醉药作用渐失,创痛的感觉就敏锐起来。大脑的活动一恢复,尚节又在担心医院的费用了。虽然医生派了最好的看护,属灵的,有经验的,能体贴人的,但是尚节脑子里总是盘算院费如何清结的问题。一天,尚节正倚靠在病床上自叹不幸,忽然走进一群男女,有的拿着鲜花,有的提着水果,一个个笑迷迷走近病床和他握手。这些都是他常去聚会的那间教会里面的兄弟姊妹,其中有一位还是那里的牧师。尚节一见他们,如见骨肉至亲,什么国家种族的界限都消失得无影无形了。他心里砰砰地跳,眼里含着感激的清泪,接受他们一个一个的殷勤的慰问。他们走后,那个驱之不去的经济问题,又来萦绕尚节心怀,他想来想去,深知"医院居,大不易",虽然创口未复,也还以及早出院为佳,于是本来要一个月才可出院的,他却提早两星期出去了。向医生告辞时,他面红耳赤,惭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种贫穷的哀感紧压心头,使他咽喉哽咽,一腔心事,却无法表达。可是,眼里的汪汪悲泪,却怎么也抑止不住,滔滔不竭地倾泻下。富有经验的医生,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就拍拍他的肩背,对他说道:"亲爱的朋友,你莫非为医药费担忧而伤吗?医院里已把你的费用作八折计算,一共只要三十三元;这数目已由一位被圣灵感动被主爱激励的同道付清了。你可以平安快乐地出去了。愿上帝赐福你。"尚节听了这话,心里好象卸下千斤重担,快乐得几乎跳将起来。一时不知道当说什么话才好。最后,他谢了医生,一步一步地出了医院。这伤处一直没有好;从那天起,创痛时时发作。尚节后来说:我祷告上帝免掉我的痛楚,然而上帝却不允许。上帝如此管教我,是要我得到益处,因为我在痛时会想到自己的骄傲和污秽。"十三 下乡布道见异象(1922)虽然贫病交迫,尚节并没有因此而稍减对学问上的努力。岁月催人,一年容易,第二年的学年考试,又是他名列前茅。一个每天要花一半以上的时间来做苦工的学生,能够得到这样优异的成绩,在别人看来,是可惊可异的。但是在尚节自己看来,这又是"上帝格外的恩惠"。除了勤读苦做之外,在休假日尚节又常组织福音队,邀同学同道参加,到乡下去传布天国福音。美国乡村的老百姓,尚节看来,是忠厚,朴实,敬虔的。他们都喜欢听他的讲道,悔改的人数逐次增加,报纸也竭力鼓吹,使过去在兴化县报纸上活跃的宋尚节,现在又在美国英文报纸上崭然露头角了。福音队到处受人欢迎,各乡的信徒都盛意招待他们,供给他们的需求也十分周到。他们谈吐风雅,语出肺腑,待人接物又全出至诚,使尚节深感人间的温暖。有一个家庭,特别给他深刻的印象。一对爱主的夫妇,组织了一个以耶稣居首位的家庭。她是一位彬彬有礼春风满面的妇人,因为言行芬芳,尚节称她为"空谷幽兰"。他是一位忠诚的基督徒,只要和他交谈一次,便可知道他远超出一般没有生命而徒负盛名的牧师。他们中间有一位宁馨儿,活泼美丽,固不用说;特别引尚节注目的是,每晚临睡前在小床前边跑着祷告的神态。一个愉快的秋高气爽的感恩节,司密慈邑(Smithville)邀福音队去布道,那晚就在一个信主的家庭住宿。尚节在那晚"似梦非梦的看见一个神妙而奇绝的异象"。他深信这是主有意显示给他的,将来必逐渐在他生命中实现。在异象中,尚节游兴化东岩山巅。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从前差不多没有一日不上那山巅祷告的。他在山巅了望时,忽然听见一片凄怆的呼救声,间着山下潺潺溪声,使他张眼四望,才发现有人在山脚下溺水呼救。一发觉有人溺水,尚节奋不顾身,连冲带跌地下山救人。脚下奇石崛起,四周荆棘丛生,但他仍奋勇奔赴;好容易从崎岖的石路上,荆棘的包围中,走到山下,已是浑身鲜血斑斑了。小溪水逐渐高涨,溪面愈涨愈宽,后来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海里沉溺着各种民族,发出凄凉悲惨的呼救声。在水平线上的尚节,俯瞰海岸相去甚高,海潮还不断在汹涌澎湃,要想救海中人,诚非易事。那喊声愈喊愈高,愈不忍卒听。焦急中尚节迸出一句祷告,说:"上帝呀!我愿奉你的使命,得你的臂助,去救起那在波浪中挣扎着千万人!"祷告后一刹那,尚节环顾自己却变了个小孩子,同时又发现是个罪犯全身被金索银链缚着。他仍想走向前去,却不但寸步难移,而且觉着有人把他向后牵动,使他一步步退后。尚节于是颓然丧志。忽然,从天边远远飞来一只苍鹰,却是一个长方形的十字架,颜色是血一样鲜红。十字架上写着八个大字:"仰望十架,往前奔跑。"一霎间,十字架翩然飞过他的头顶,幽雅的声音,好象武士在高歌胜利之曲。那时他的锁链也一砍而断,哗啦啦地落在地上。恢复了自由,尚节再向前勇往直趋,想找一个善法去拯救海中的可怜人,一不留神,扑通一声自己已跌在万丈巨涛的中央。尚节倒也并不心惊胆战,因为他甘愿与众人一同溺毙,只在命在顷刻之际,呼求上帝接收灵魂。呼求之后,尚节觉得好象脚跟着地,挺身站起,踏在刚才所说那如鹰飞来的十字架上,泊在大海中心,好象一块磁石,能引一般荡漾在水里的人们。凡漂泊到十字架旁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被吸引上十字架去的;被吸引的人,其铁锁链没有一个不断开的。那十架横在海上,慢慢的扩大,被吸引的人也渐渐增多,直多到数算不清。十字架扩充到全海面,终于不再见海水,只见一片姹紫嫣红,使尚节欢笑腾跃。忽然号筒声吹响,十字架面积所在地顿时变为四时皆春的乐园,每个人都尽情欢愉歌唱。在节奏和谐的乐声中,好多人过来和尚节握手,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他的骨肉同胞,或亲戚朋友。他快乐得手舞足蹈地跳将起来。这一跳,险些把和他同床共寝的同学司密慈(Smith )一脚踢出床外。次日,尚节把昨晚所见的异象在讲道时讲出,很多人听了受感动。他于是相信这是上帝给他的异象,作他终身证道的好资料。他说:"我无论在美国,每讲此异象,没有不使人大受感动的……这异象常在我脑际盘旋,我将永久述说这外富有灵性价值的画片。"十四 大学毕业时的荣誉(1923)大学最末一个学期,是尚节最穷最忙的一年。最穷,因为那年美国的战后不景气已到高潮,工厂倒闭的数目与日俱增,病号人民失业的盈千累万,尚节在此时以谦资工作来维持生活和学业,其处境之困难实在不易想象。最忙,因为期近毕业,功课本来繁重,何况尚节决心把四年的学科三年读完,更非"夙夜匪懈"不可。工作多,功课繁,加以病后体弱,使尚节心境不佳,易发脾气。在这个时期发生三件事,使尚节后来常常痛心懊悔,认为是生命史上的污点:第一,他的膳食,是和哥哥合办的,可是尚节自负聪明,存傲慢之心,把哥哥当成部下,驱东使西,烧菜煮饭都责成他去料理。尚节自己不但动也不动,一不称心,还要大发脾气。哥哥因为在别的事情上要弟弟帮助,常常忍气吞声,只在忍无可忍时和他口角,尚节后来认为这是自己对不起哥哥,追悔无及。第二,美国大学考试,从没有教授在课室里呆坐临考,只在考完之后,考生在试卷上写"我有上帝见证,诚实无假",然后签名交卷了事。学生中份子复杂,有些行为不正大光明的,就不免有舞弊情事。尚节从小学以至大学,是从来不敢干这勾当的。可是,在最后一次的考试中却守不住了。这在人看来,不过是不诚实而已,算不了一件大罪,但尚节却认为一步之差,谬之千里,成了永久的恨事,为不可磨灭之罪迹。第三,因为生活的困难,功课的忙近,尚节在工作上也做过不诚实的事,美国的工资是按时计值的。尚节为了多用时间读书,曾几次谎报时数。这个幸亏他发觉还早,后来就以延长工作时间来补尝过去窃去的时间,作为忏悔。这样,在既穷且忙,又免不了犯罪的情形之下,尚节在三年之内,读完了大学学分。那年和他同毕业的大学生有三百多人,其中只有二十余人得最优等的学生中一半都是女生,只有宋尚节和其他三位男同学得荣誉学士位。每系都有奖金,尚节得是理化系的奖金。因为他是一个贫苦的工读生,既要做工,又要自理膳食,还能把四年的功课三年读完,而毕业时居然能得到奖金奖章,当然是一件耸人观听的头条新闲。美国的记者们于是大忙特忙,把这消息在美国的报纸上大登特登,还要把尚节的照片放大刊在重要的地位。不久以后,欧洲各大国的报纸也把这消息刊载了。十五 大学毕业以后(1923夏)一 退修会中见异象 拿到了大学文凭以后,大学生活已告一段落,跟着是事业问题。这里,尚节的困难,不是无路可走,而是可走的路太多了,不知走那一条好。第一 明尼苏达州(Minnesota)的州立大学来信,要他作化学试验室的肋教,每年薪水美金七百元。第二,有人愿意每年肋他美金一千元去哈佛大学专攻医科。这个他当时就谢绝了,一因他体弱不能胜任,二因他哥哥还在俄亥俄州,为了要就近照料他,尚节就不愿远往他处。第三,俄亥俄州立大学给他一个硕士学额,还答应他在读硕士时每年津贴美金三百元。第四,有人知道尚节去美的目的是预备学成归国传道,愿意资助他入神学院。结果决定进入在哥伦布市(Columbus)的俄亥俄州立大学。在前程似锦声名洋溢之际,尚节心里不知怎的老是忐忑一安,有时还会凄然泪下。究竟为什么会如此,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为求心灵的安慰,尚节就毅然决然邀一位福音队的队员赴威斯康兴州日内瓦湖滨(Lake Geneva)参加中西学生夏令退修会。会所离他所住的地方相距数千里,来回车资至少得筹足五六十元,但是动身的那天清早,他口袋里只有少许钱。他仍决定凭信心去作"借搭"便车旅行(Hitchhiking)。动身的那天,天气很热,他们两人站在马路旁边。向前来的汽车扬手,碰到客气的车主,便停下来给他们上车。这样一段一段的,就行了几百里路。在一个溽暑的晚上,他们所"借搭"的汽车把他们放下车来。在时间上,他们已不能继续前行,可是那里是一荒僻之乡,既找不到旅舍可以投宿,又无亲友家可以度夜,不但饥肠辘辘,而且天热口干,没有滴水可以止渴。这样披星戴月,宿露餐风,过了一夜。次晨尚节就叫醒陶醉在梦中的同伴,再踏上征途。这样,在饥渴交并双腿发酸中,他们再也不能前行了。尚节拉住他的同伴,说:"朋友,我已力疲气竭,决定驻足此地等候上帝的预备了。"话刚说完,远处一辆汽车如飞地驶过来了。他眼望汽车,心中默默祷告,手中扬着手帕。果然,汽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汽车主人蔼然欢迎他们上车,还允许载他们到芝加哥,不用说,尚节从心坎深处发出谢神之声,其欢乐是言语所形容不出的。上了汽车。他拿出纪念册来请汽车主人伉俪签名,在彼此寒喧中才知道他俩都是卫斯理大学的校友,新婚不久,这回驾汽车到芝加哥度蜜月。他俩在报上曾看见关于尚节的新闻,所以见面之下,格外表示亲善。到了芝加哥。他俩请他们到一所大旅馆略事休息,更宴他们一顿丰盛的大餐,然后握手言别。 从芝城到日内瓦湖距离不远,只费车资数元,便到了湖滨路的会所。尚节不远千里去参加的退修会,所讨论的,在他看来,都是一些枝节琐碎的问题,毫不能满足他心灵的饥喝,使他由失望而懊恼,心里越发得不到平安。最后,他只得离开会众,到湖滨近处的山顶,去祈祷读经。就在这个时候,主耶稣行过的五饼二鱼神迹,象一幅美丽的活动图画,在尚节面前演出,使他快乐得手舞足蹈。这教训是这样的:这些事物,照人的眼光看来虽是渺小不足道的,但是一到主的手里,他就可以"无中生有",更可以"从小变大"了。所以我们在奉献的事上要踊跃,要勇敢。最奇妙最主要的教训还在五饼二鱼代表着整个的人。五饼二鱼恰好是我们的身子。人的五官,五脏,五指,五趾,不是可以拿五饼来喻解吗?人的两眼,两耳,两手,两足,岂不正象两鱼吗?我们把自己献给主,就是最好的祭品,主不但不会看轻,反而会用奇妙的能力变化你,使无数的人由你得饱足,使许多饥渴慕义者的心灵由你得安慰。因此,我们不能把主血价所买来的身体去放纵情欲,去自取败坏,更不要去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献殷勤;因为已献给主,便是主的仆人,若仍旧讨人喜欢,就不是基督的仆人了。(加拉太书一:10)二 上帝治贫病之妙法散会后,尚节回到俄亥俄州。他的哥哥已入一家工厂工作,他也各处托人找工作。好容易找到一处,可是进厂只一小时,就头昏发热,不能支持,只得出厂。诊断的结果,发现他已染了肺病。肺病的调养要有新鲜的空气的环境。于是一位当地的牧师介绍他去乡间从事农作。可是尚节的性情,实在不适农事,勉强做了三星期,忍耐不下了,只得出走,还受了东家多闲话。尚节入校以后,精神颓败,一切雄心壮志都销磨殆尽。眼前名利虽仍在引诱他,但他觉得那是骗人的东西。他感悟到人生的一切都是虚伪,只是泡幻,人间没有一寸隙地可容他插足。那时,他只有再上祈祷之路,因为他觉得这是唯一可走的康庄大道。在一天不做工便没有饭吃的环境里,尚节只得又入一家暑期公寓里做洗碗的工作。他一天要洗一千多个盘碗,洗到手都肿起来,而且那里的管事人把他当成一个目不识丁的苦力,还把吃剩的菜饭给他吃,使他觉得宁愿挨饿,不愿受气,就忿然辞职了。做了二星期,不曾拿他分文的工资。不久后,他找到一个很特殊的工作:在马路两旁做一名割草小工。在如火之骄阳下,每天做八小时工作,每小时四角半工资。这本来是一件苦事,但尚节对割草感到无穷的兴趣,因为这种劳作,可以饱受日光空气,愈割草,身体就愈健旺。果真为互三星期,肺病竟和他不别而行了十六 活跃时代开始(1924)暑假一过,尚节健康已复,精神活泼,又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活跃。他的生命史就中这时展开热闹的一页。大学同学有一万几千人,来自十三个不同的国家,本来有国际学生会的组织,因为一向没有人负责主持其事,致会务无形停顿。开学不久,该会公推尚节做会长。在他看来,这会的会员,都象死人一般,要使会务有起色,真是谈何容易。但他用分工合作办法来唤起会员的兴趣,使每人都有机会为会服务,使他们由此意识到这是每个人都有份的会。尚节先召集会员中好音乐的,用各国自己的乐器来演奏。练习不久以后,该会就定期举行音乐会,发售低廉门券。嗜好音乐的美国人争先购票,一元至五元的门券都卖完了。结束后,统计售券所得在千余元以上,除去音乐会的开销,剩下来的悉数充国际学生免利借款基本金。这一来,报纸大吹特吹,国际学生会也就此名闻遐迩了。不外以后,尚节又邀请女同学会员到会里帮忙,调理烹饪,使各国风味全备,凡来用膳者可以随意所欲,又可借此联络友谊交换知识。这样一个迎合青年心理的事业,当然可以蓬勃发达,使国际学生会增加经费收入。国际学生会的事务虽然繁忙,尚节却没有因此疏忽功课。在研究九个月之后,经过严格的考试,终于在一九二四年六月得到硕士学位。更因为他成绩优异,科学会又颁给他金钥一枚――一个难得的荣誉。此后他又研究物理,发明一种花露水,科学馆给他一面奖牌,学校送他年金三百,中国政府给四百八十元,什么都有了,他还不足,天未亮起来研究毒气和催泪弹。但是尚节并不以此为满足。他说:"在我血液循环没有停止以前,我的心不会有学欲饱足的一天。"得了学士想硕士,得了硕士以后,又要引颈长望博士学位了。可是从硕士跨上博士,要经过一种第二语文资格的检查。这资格就是谙熟德文和法文,否则便无资格入博士科深造,读科学的,该通过德文考试。尚节对于法文曾在大学时代下过一番苦工夫,可是德文却所知有限。他于是发奋自修德文,自己孤单一个人在宿舍苦读二个月,好象已有些懂得德文的化学书本,就鼓起勇气去报名投考。教授当然没有工夫去详细调查他的德文程度,只照老规矩发一厚册德文化学书给他,叫他把某部分译成英文译好以后,向教授缴卷。教授看了,笑逐眼开,对他说了许多好话,认为他译得细腻贴切,相信他对德文必花了好几年的心血。尚节自然暗暗觉得好笑,正所谓"哑子吃馄饨,心里有数目。"资格已合,他就进博士科研究,终日在化学室里忙碌,但一有余暇,他还以国际学生会的活动为乐。那时在美国的种族歧见甚深,大学里面的黑白两种同学,就没有携手同游促膝谈心这回事。尚节对此事感到不平,想在他自己的范围内做起,在国际学生会里实施一个小小的计划,去消泯种族的界限。这计划的实施,是请男女同学用各国的烹饪法,来预备各种不同的饮食,然后邀请在校的黑白两种同学来聚餐,每客只收餐费五角,只黑同学可以免费白吃,因为他们生活较为困苦。聚餐时,餐桌排成英文"爱"字,有女同学做招待员。入席时,他们请黑白两种同学一个间一个的坐着。聚餐以后就是演讲。尚节所讲的是基督的博爱和互助精神,讲词已染上颇浓厚的新神学色彩,他后来说,他自己"已流入似是而非的宗教生活","已中了社会福音和毒矢"了。可是,这个聚餐会还是成功的。跟着就倡办了一个"种族交谊会",每月照样聚餐一次,以消除黑白同学间的隔膜。这会成立以后,曾邀请名人演讲,如龚斯德博士等都曾在那里演讲和列席聚餐。在聚餐时,他们趁机会讨论各种关于黑种人生活和待遇改善的问题。这样一来,经报纸一番鼓吹以后,美国各大学都有这种集会。尚节因为是首创人,一经宣传出去,使人们都当他是俄亥俄州鼎鼎有名的大学生。后来报纸继续大登特登,夸奖尚节。尚节登时十分高兴,把那个会扩大起来,更请犹太人参加。这个扩大的组织又推尚节为主席;开大会时,龚斯德博士莅场演讲,他褒奖尚节为一个"大英雄";把尚节捧得兴高采烈,洋洋得意。更有一次,尚节被推这十三国"学生和平会"主席,开会程序,有音乐和游艺等等节目;十三国学生群众鼓掌欢迎他,报纸登载新闻夸耀他,使他更自命不凡。后来论此事时,这位和平领袖说道:"如今回想过去,一切都象烟消云散,转眼成空;因为我日间开大会夜间却和我哥哥争闹打架。唉!这一切都是死人的工作。死人算得什么呢?"十七 一面交际一面研究(1924-1926)除了国际学生会之外,尚节还有教会的活动,每星期至少有一二次被请到各教会去主领少年会,勉励会等,汽车接送往返,忙得不亦乐乎。他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差不多三年,在这三年之内,统计到过一百多个礼拜堂领会。一到圣诞节,他更忙得不可开交。他提议向同学募捐,购办礼物,扮作圣诞老人,然后把礼物送给孤儿院的二三百孤儿。此外还每年捐助二三百元美金补充基金。那里有一个美以美会,请他作本区的传道人,他引为荣幸,很高兴答应了下来。他虽喜欢作灵工,总觉得不传道就于心不安。自然,这时期的讲道,他认为还是靠口才,凭学理,有时甚至为了出风头。除了活动和宗教活动之外,尚节还有一个交际活动。一个盛极一时,在各方面都大露头角的青年,是不会没有朋友的。那时的男女同学,都以结交尚节为荣。常常分别请他到家里作上宾,或者请他到戏院里去看电影。这样一来,凡是摩登青年的享乐生活,他都一一尝过了。幸而上帝保守他,使他不致卷入浪漫生活的漩涡。这们的社交生活是要花钱的,但是不成问题,尚节那时的收入倒颇丰裕。第一,他一面读博士,一面在大学兼任助教;第二,他的优异成绩早经中国政府注意,由国库里拨一笔官费去津贴他。这样,他就过着一年半的热闹、阔绰、出风头的生活。这种生活虽不适于在学问上做工夫,但是他却有补救的办法。他常常黎明即起,进化学试验室去实验,往往过了中午还没有离开一步。夜间有时工作至深夜,甚至达旦不止。他社交活动的时间,就是这样抽出来的。十八 荣膺博士及其后(1926)在得到硕士以后,在化学实验室继续研究了一年零九个月,尚节读完了博士的功课。论文题目为"有机镁化合物的构造及格里纳试剂反应过程"。一九二六年三月,尚节荣受博士学位的一天,礼堂点缀得富丽堂皇,花篮堆起来正象一座锦绣的小山,汽车塞满了校场,济济一堂的来宾都笑脸盈盈对博学高才的宋尚节庆贺。会场里虽然喜气洋洋,可是为喜事中心的宋尚节,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所侵袭,心里好象有一种重压,使他连呼吸都感觉困难。他的朋友川流不息上前向他握手道贺,他只得强作欢笑对他们回礼。毕业后,宋博士继续在本校担任助教。这时,他的步履逐渐扩充了,雄心越发扩大了。他想把全世界的学问包揽净尽,于是在他自己的本分以外,进而研究以前不曾十分注意的各科,如哲学,史地,社会,经济,和微生物学等等。同学们都笑他要做万象包罗的拉杂博士,他在当时却是默然接受,因为他当真想做"万能博士"呢?那时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工艺化学系教授,想搜集关于化学的文字和言论,就请宋博士帮忙。这当然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因为他不但可得优厚的薪金,还可以白白得到许多知识。不久,这位教授又介绍他到俄亥俄州政府的立法机关,去搜集关于化学工厂的法律。在那里他获得许多法律知识,也增加了不少经验。经验丰富,见闻益广,宋博士的气概也越发膨涨开展。那时他目空一切,自以为宇宙狭小,那里够他去活动和追求!过了半年,大学的化学教授,认为在他手下当种子选手宋尚节博士,是一个可以深造的学者,就想设法为他筹得经费去德国专攻化学。正在筹画的时候,宋博士忽然接到祖国一间有名的医科学院来电,促他回国任该学院的有机化学教授。这一来他就感到踌躇彷徨了。去德国,可以满足他名誉心和求知欲。到德国多得知识,多得几个博士头衔,回到中国岂非首屈一指?但是爱国心又促他回国,要他在祖国需要人才之际回去服务。这两者交战于心,使宋尚节博士无所适从。后来却勉强找到一个可以安慰良心的两全办法:为祖国而往德国深造,在德国研究一二年后再束装回国。这个结论,确然是勉强的。在一个月色如银的晚上,他忽然想起李白的佳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想起祖国明媚的江山来了。但是回头看见壁上挂着的世界大科学家的玉照,他心里又感出"到柏林去"的口号。在为名为利而盘算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清晰的悠扬的声浪,淹入他的心里:"你就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闻声之下,他就张目四顾,房中却寂无一人。他才知道是上帝警告的声音。十九在纽约进协和神学院一 科学博士读神学听了上帝警告次日早晨,有一位道貌岸然的牧师去探望博士,开口的第一话便是:"你并不象一个科学家;你倒象一位传道人。"他就是伏罗(WilkerFowler意为"捕鸟人")牧师。这位不速之客说的突如其来的话,使尚节心里起了共鸣,因为它唤起了他远近的回忆:近的是昨夜听见的上帝的警告之声,远的是他五年前所定的留美初志。他不是在放洋时决定赴美后回国作传道人么?他于是把往事追述一番。那位道貌岸然的牧师等他一口气讲完以后,就毫不迟疑为他策划一条妥善的出路。他的意思显然就是要宋博士去纽约读礼堂。他翘起大姆指来介绍"世界有名的协和神学,还好象急不及待的要尚节答应。尚节寻思了一会哈哈地答应下来,而把留德和回国的两在计划完全抛在脑后。他那么干脆答应到协和去,心里原来别有企图。第一,纽约是美国的最大都会,里面有福丽的珍藏,他去发掘一些来充塞他那填不满的欲望;那里附近不是有驰名世界的哥伦比亚大学么?最使他心向往之的就是这一点。他希望在协和得一些宗教知识,其余的时间就到哥伦比亚研究其他的学问。第二协和给他以优厚的待遇:学费全免,供给寓所,每年还有五百元美金的津贴。这样,为什么不去纽约一行呢?一九二六年九月,尚节离俄亥俄到了繁华热闹的纽约。进了协和神学院以后,他知道那里的课程要三年读完。学院当局同意他的请求,他于是开始研读,每日功课比任何同学都要多读七八个小时。他进院以后,同学位们都觉得奇异,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问他"为什么你已得了荣誉的科学博士还来研究神学?"这个问题,如果由普通基督徒发出,倒没有什么稀奇,但是出诸神学生之口,就未免令尚节大失所望了。在他心目中,总以为神学学后都是灵命高超的离俗献身之士啊!不必经过多少时间,他已经发现这所神学院的内容了。他说:"我盲目地来到一所徒有神学招牌而无属灵空气的学府。"他认为在这里只能使头长大些,灵命是不会长进的。生命之道在这里是找不到的。这个意见他认为不是有意攻击,而是事实是如此。虽然协和神学院是属于新派的,可是其中仍然有少数信仰纯正的学生。他们经常在戴明博士伉俪家里举行祈祷会,宋尚节博士这是参加人之一。戴明博士是纽约美以美会所办的神学院的教授,也是守旧派的基督徒,因信仰相同,便和尚节结下深厚的友谊。院里常请来宾演讲,新派旧派,一律欢迎。师生对讲员都抱一个看戏的态度,看得好拍拍手,看得不好摇摇头。尚节那时,因为在社会福音里浸润了三四年,有时也不免和他们同调。若不如此,他早要给他们打得一个落花流水而跑出校门之外了。这全假定后来在他重生之后不久果然成为事实。以后,在领奋兴布道时,他讲起,协和的宣道法和解经法是这样的:用哲学解经不行了,便用科学来证明;知道科学不能证明的,便把经意当成论理的寓言。最普通的办法是应用心理学。遇到任何科学都解释不了的时候,便提高嗓子喊几声"不合理,不可信",把真理一概轻轻地抹煞了。我们不要误会,以为宋博士在蓄意攻击协和神学院。他说他是拥护协和的,不过他的拥护法与众不同罢了,他祈祷天父伟大的灵把协和改组。他照样为中国几间与协和有同等信仰,有破产状态的神学院与圣经学院地祈祷。他极注重信仰,介绍在北平重生的得救信徒,去王明道的教会聚会,至于有志献身事奉的人,则介绍去贾玉铭的灵修神学院受造就。二 一个少女给他感动在协和过了半年,尚节对协和的内幕渐渐深入,使他觉得在这里读神学没有意义:他在课堂所得的,不及在图书馆所得的一半:他想何必花这么多功夫去作课程表的奴隶?他为了调剂这个单调乏味的生活,就在图书里埋头研究诸宗教,特别注重佛教,稍有心得,便笔录下来,在这种变态情形之下,他写了几卷书。他觉得最满意的,倒不是佛学书,而是他译出的道德经。一方面在书本里研究诸教,一方面他又注意诸教的组织,就常常跑到纽约城的各宗教团体里消遣。这种教际逐鹿,使他得到一个结论:各教都是"殊途同归"。但是这结论却不能使他心灵得到安慰。他觉得人间一切是虚幻,人生毕竟为痛苦所层层包围。就是举世公认的"科学万能",他也加以否认。他说:"我在科学界生活了多年,从来没有因科学而得到一些心灵深处的愉快。科学有供给物质享乐的可能,但它决不能稍减人生心上的任何负担。哲学,心理学,以及一切学问,都不能使人从罪里得互释放。"在心灵里受到骚扰,而徘徊歧路,彷徨无主的时候,表现在外面的是手脚无措,坐卧不定,抑郁寡欢。为了避免被人认为精神失常起见,他就关起门来,在房子里打坐,念佛修心,也实行老子"清净无为"的生活。那时的尚节,在信仰上是神魂颠倒,莫衷一是。他自觉象一叶扁舟,在渺茫的苦海中漂泊,既无罗盘针,也没有心灵上的掌舵人。一天, 同学二五人邀他去赴一个奋兴会,他们当初以为奋兴家必是学富五车的博士。但是,出乎意料之外,那位出现中崇高的讲台上的,却是一位年纪十多岁的女孩子。她身穿白衣,白裙,白鞋,白袜。如果她是中国人,一定会使人怀疑她是在居丧带孝呢。一会儿,她奉着金边皮面的圣经,打开来高声朗读,读毕便请全堂会众静默片刻。静默时,尚节也低头沉思,觉得会场空气神圣严肃,一平常不同。静默之后,尚节抬起头来,心头愉乐盈溢,恍如身在人间的天国。她的声音清脆洪亮,讲法透彻清楚,把救恩的大道发探尽致,"曲曲地宣布天国的奥秘,声声地敲着救世的警钟,高高地举起基督的十字架。"目中无人的尚节也受了感动,使他的"象渴鹿一般的心灵",也得到一些溪水的滋润。最使尚节不能忘怀的,是讲完以后跑到台前去痛哭认罪的那些人。其中有巍巍的民众领袖,赫赫的政府元老,鼎鼎大名的教会牧师,都哭得象泪人一般。这使尚节受了极大的感兴,可是协和同学们却不约而同的捧腹大笑。尚节对她十分佩服,对她那种有灵感的讲道非常羡慕,就一连去听了五晚,每次都心满意足的回来。他心里说:"我真觉得她才配做一个神学院的院长或教授呢。最好我们的院长起码要谦卑些跟她学习一点真理,才有资格来任院长。换句话说,要是没有她那种完全属灵的心志才能,虽然做了道貌岸然的神学院长,可不是和纸糊人一般地无用而虚伪吗?"奋兴会完毕后,这位小姐的丰盈富足的灵命,庄严肃穆的仪表,印铸在尚节心版上,直到他在一九三三年写我的见证时,还丝毫没有模糊。她那副谨虔恭敬的态度,富有信心与主相交的神情,不住在他记忆中浮现。特别是她的滔滔不竭的讲章,经常萦绕在他的耳际,而挥之不去。他写了一封长信给一朋友,把这个最近的感触周详地告诉他,大意说:"如果传道人没有生命,基督根本否认他是他的见证人。传道人在唯一的师傅基督里考试,要他曾否受过圣灵的洗而得了丰盛的生命。使徒时代的宣教师亚波罗,在没有受灵洗以前就先去传道,结果是因他的传道而信主的,都不明白灵洗是什么一回事。信还没有写完,尚节便良心自责,一针针的刺着他心的深处。他觉得惭愧,因为他进神学院目的在作圣工,但他却没有受灵洗。他于是搁笔沉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便开始啜泣起来。二十 重生的经历(1927年2月10日)尚节心里的渴慕,受了上述的传道小姐的激发以后,便决意不顾一切追求灵洗,以期得着生命。但是所苦的是得不着门径。同时,他的同学们又在批评那奋兴会的少女,认为她偏重情感,一味迷信。尚节听了这些话,心里便说:“只要我有那种生命的讲道,有能力的祈祷,管它是迷信也罢,感情作用也罢,我都接受,我都愿意。”寒假转瞬即到,尚节就利用这假期的光阴,多读宗教伟人的传记。每读一本他就赞叹一声:"原来他们也有生命,也有灵力!"他真惊奇这灵力的奇妙和伟大。他渴望他也能快快地得着。一九二六年除夕,尚节正在跪着祷告的时候,忽听见上帝的声音在灵里对他说:"我要废弃智慧人的智慧。"声音是细而温和的,但尚节听了犹如雷霆乍惊,不觉毛骨悚然,全体战抖。他心里在细绎这句话:的确不错,人的学问,人的才干,人的一切,岂不都是虚幻而空洞?人生如泡影,活着只有痛苦和悲惨,死了更是虚无缥渺。这样神志不宁,心思恍忽,终夜不能入睡,眼也不曾一闭,便看见曙光晓,凉风吹来了一九二七年的第一个清晨。光阴一天一天的过去,尚节心灵的负担也一天一天的加重弄到身心无刻的宁静,在无可奈何中发也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我在这虚浮的俗世来度这愁烦苦恼的生活?"他愈想这个问题,他的心灵倦缩愈紧,愈紧就愈黑暗,黑暗到比夜的漆黑更甚。圣灵和恶魔在他心里争战得最猛烈的时候,也就是罪与义决胜负的一刹那。这就是一九二七年二月十日发生的事。这一场苦斗,最好用尚节自己的话为描述:"那晚,我祈祷。我不但诚恳地迫切祷告,我真是拍灭了自我的迫心直求,我淌着忏悔的泪捧着求救的心,一声声求主的血来遮蔽我,使我不再为自己活,不再有人间虚华的奢望,不再有空中建楼阁的计划。我不过敝开我赤裸裸的心,求上帝可怜我在魔鬼铁蹄下挨痛的身、心、灵。"上帝的灵进到尚节生命里面运行。大概在是夜十点钟光景,一幕幕的罪剧在他面前演出,使他自己大小轻重的罪,一无遗漏地在他眼前展开。甚至隐而未现的罪也清楚地显出。最使他难堪的是他没法除去这许多罪,使他觉得自己是罪魁,理合永沦地狱。解目刺心的罪――陈列在面前,要闭目不看是办不到的,想法除去也是不可能的。在焦急之际,尚节想到他箱底还有一本久被遗忘的新约圣经。他打开圣经,读路加福音二十三章,那里说到主耶稣他的罪而受难的经过。他仿佛跟着背负十字架的耶稣到各各他。一路荒凉寂静,他自己也和去钉十字架的罪人一般,低了头,弯了背,眼都不敢斜视别人,只蹒跚地跟着主的脚步走。这真是难受一刹那,所负的重量几乎把他压死。不知怎的,耶稣已高悬在木架上了。头侧着,两手鲜血淋漓,惨象使他伤心。他谦卑地跑在十字架底下。俯伏在地上求主用宝血洗净他一切的不义。他直求到午夜,钟声敲了十二下。他高呼哈利路亚,因为他罪的重担都脱落了。于是,他身轻若飞絮,跳着赞美主。这时忽又转入另一个局面:"小子,你的罪赦了!"这当然是有赦罪权柄的神子说的,尚节亲眼看见祁立在他在面前,脸上发光,头戴冠冕,手有钉痕,对他说:"你要改名约翰。"罪已得赦,他看见他的心空洞而清洁,象间幽静雅致的房间。房门开处,圣父,圣子,圣灵,都登堂入室。在晚上一时,尚节觉全身痛得难当,百节骨,心脏肺腑,没有一处不是象受了重伤一样作痛。他问耶稣说:"霎时那来的病,使我如此痛楚?"这时圣灵兴照他的心灵,使他明白与主同钉同死的真理。在后来追述上面所述的异象时,他说:"那晚上是人生命中最值得纪念的灵命生日,我不能忘记!同时我受了主的使命:去向万民作末世的见证。主给我改名叫约翰,用意是这样的:当日施洗约翰是给主开路修道的先锋。这个时代,主不久即将再来。在将再来而未来之前,主也要选召先锋。主再来与初来不同:先锋不止一人。主召我作先锋这之一,宣传天国近了,主必快来的消息。"二十一 重生后入疯人院(1927年2月至8月)一 奇妙启示经过了难忘的重生之夜以后,快乐的灵支配了尚节,使他逢人便说主在他身上所作的奇事,特别向他的师友们大胆宣示一切。他虽明知要受他们的讥诮,但他毫不顾忌。说也奇怪,这时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后来知道他是瑞典人)平空送他一个地球。他接在手中,毫不解其用意。正在狐疑之际,他心底接到圣灵的指示:神叫他为传道的缘故,要走遍全球。"我谢了送地球的人,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再细看这圆形的球体。渐渐地这球幻作长方形,似乎是一个长条的人身,背负着大十字架,头部有帕勒斯坦字样,胸部是中国……整个世界都在十字架上的人身上显露无遗。远远的隐约看见一些古古怪怪可怕的兽形人类。我眼本来近视,所以我贴近些看个详细,才看清那些可怕的人物,原来都是我曾崇拜,我曾敬仰过的牧师,会督,和神学的大教授们……"重生之后,他看见宇宙万象都值得我们去欣赏上帝的美,礼赞主的善。同时万物都在述说主的真理。在一草一木间都可以看见上帝真体的奇妙,伟大,圣洁,光明,智慧……从此之后,当他无论在言语上或思想上犯了罪(平时不以为罪的那些罪),他都当作大罪一样重视。他一犯了罪,就去读圣经,经就会指责他的不是。他看见经中任何章节都脱不了一个"罪"字。他诚心祷告求赦之后,随便打开经,便能读到安慰的话,赐福的句子,和赦罪的应许。当他恋世之念油然而生时,圣经便给他以申斥世界的警句。圣经这时已不只是他生命的粮,而且是他脚前的灯,路上的光了。从此以后,除了密室灵修之外,还分配时间出去布道。二月十二日(他重生后的第二天),他参加万国学生交谊会,在几分钟内向会众见证基督如何改变了他灰暗的人生。此外,他常流泪劝人来就基督,以享受他所赐赦罪的平安。他更诚恳地指出一些传道人牧师的罪,请他们和他跪着祷告,求主赦免他们疏忽圣工,或不忠实宣传真理的罪。这类的人虽然很少接受他的忠言,实行改过的更少之又少,但主随时加给他力量,使他不致灰心。在此以前,美国报纸常对尚节的活动,加以记载,称奖,颂扬。尚节都剪了下来,糊裱得好好的,以为他日向亲友夸示的材料。重生以后尚节听主的吩咐,把这些都烧了。此外还焚毁了一批协和神学院的教科书。尚节本来酷爱唱歌,重生后更长歌不已,时而高唱,时而低吟,时而流泪赞美主,时而欢笑感谢神。因为有了如此上种种的行为,协和神学院的当局便断定他患了精神病。二月十七日,他出去买一枝新笔和一本新圣经,便欣欣然回校。在路上碰到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小孩子蹲在路中心写Rest(安息)为一个字。再走不到几步,又遇见另一个同样可爱的小孩子写同样的字。他还漫不在意,依旧走他的路。但当他第三次看见另一个儿童也在写同样的字时,他便不由不对此字此事加以思索了。思路还未打通,他已回到了学院。巍峨的院子,使他想到这里面住着的师长同学――一般"偷了上帝的钱在做撒但奴隶"的人!想到这里,不胜感慨,两行清泪禁不住淌了下来。这时院长忽然下令亲上校门,用慈和的话,劝尚节到离校很远的乡下去休息。话虽慈和,却是一道命令。尚节自忖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几天的休息可以使他多读圣经,出来后精神饱满,精神活泼,多作主工。于是就表示绝对服从,只要求回宿舍去拿几件日用品及衣服等物。不料不但这请求,得不到应允,反而催他快些跟一个人走。他机械地跟着他走,身边除了新买的自来水笔及圣经外,什么也没有。在野地走了好一会儿,在晚间才走至一所名叫百花谷医院(Bloomingdale Hospital)的疯人院!这是一所有名的精神病院,设备完美,规模宏大,共分七大栋。宋博士进的是第四栋。进了疯人院,他才知道院长早已为他筹备好一切,否则绝不会一进院就有人引导他入那一栋那一室的。他们叫他洗澡,换上病人所穿的白衫,吩咐他躺在床上静养。尚节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们真的把我当作疯人看待了。"二 疯人院中进疯人院的第二天,医生把他详细检验,先是抽血,其次是盘问他的祖先身世,想知道他的疯病是否由遗传而来。尚节对医生说:"我自己很可以查验我自己是否有疯病,因为我很明白血统和遗传关系的学理。我虽不是大名鼎鼎的医学博士,然而我也曾读你已读过的那些书本。不信吗?在俄亥俄大学问我的教授和同学们。"医生想查一查他的思想会不会紊乱,就背一则短的故事,叫他听后写出。他写出后,医生不但看出记录之无误无遗,还惊羡他记忆力之强不可及。同时尚节对他说:"往日我曾译珲老子的道德经一厚册,著有英国孤贫院史记和耶利米书注释等书,你可以在那里检查我思想的全部,看其中有没有缺乏系统的破绽。"医生听了他的话,默然不语,只吩咐他卧床休养。那时尚节自己也很感到身体的疲劳,在镜中看见自己面黄瘦时,不禁感谢神给他这样的好机会,使他一文不花可以入院休息。他打算一星期后"有强健的身体和饱满的灵魂,出去作光明而活泼的见证。"那里他才想起昨天三个孩子写Rest的意思:他们是奉上帝旨意向他作住病院休息的预告。院中的待遇是非常优厚的;饮食是最上等的滋养品,可是宋博士并不贪恋这些物质的享受。他所感痛苦的,是他们并不把他当成一个有思想有理智的学者,却把他当成一个精神病人,甚且当成一个犯了大罪的犯人,在那里受监禁,一行一动,都要得医生的许可。看护们紧紧监视着,终日以一副森严可怕的面孔望着他!医生为要检查他思想有无变态,就到他宿舍里,把亲友寄给他的信,翻箱倒箧的寻了出来,然后一封一封的读下去。宋博士心里对此加以批评:"这不是笑话吗?果真要在书翰上查我思想的话,只须检查我寄出的信才合理一些;他们所把那些丝毫没有关系的来信一封封的看。"在院中接到的信,当然也是先由医生拆阅的,而且由他们代复,说些什么宋某精神病发作得利害,不能执笔的话。这使宋博士深感身心没有自由之苦。他初入院时,住的是第四栋;后来他体重增加,精神也恢复原状,就移往第六栋。一星期后,又搬进第二栋。据医生的判断,只要再住院四十天就够了。可是,时日逐渐过去,宋博士出院的希望却一线也没有。他忍无可忍,就发起牢骚来。对医生破口大骂。结果反激怒了医生,把他送进第七栋。这第七栋所住的都是打架骂人的疯人,一天到晚的吵闹,再加以种种杂沓的响声,使他没有片刻的安宁。他苦求移住第三栋,却未蒙许可。在尚节附近,有一个疯人,是个财主。他发疯之态度,非常可怕,忽然间大哭不已,号叫着:"唉!我从前和姑姑犯奸淫……"说时咬舌流血。后来医生来了,用橡皮塞在他口里。一会儿,仍旧好好的。尚节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答道:"我在地狱里被焚烧,极其难受;我当不起那种痛苦,所以咬舌呼号。"六月二十日下午,宋博士见那位看守他寸步不离的青年护士,不知怎的由打盹而进于熟睡,认为这是逃走的大好机会,跳下台来便拔腿飞跑,一口气跑了两三里,不知道在一麦田里藏身,希望不给追踪人看见。可是,他终于给一头警犬找着了,又把他押解回院。三 出院前后第七栋的"武疯子",整天不停地在噜苏,吵闹,高叫,咒骂,狂歌,拍手,打掌,挥拳,乱蹦,乱跳,乱碰,乱撞,使尚节无片刻的安宁。还有一名警察,整天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晚上也睡在他旁边。院方还叫他织篮子,织了又拆,拆了又织,反来复去的尽做这些无意识的工作。他所受的精神痛苦,若不是亲历其境,是无法领略的。在一个下弦月照着幽辉的晚上,尚节愁思迸发,思乡之外,更遥挥思亲的泪,又想到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顿时起了不良之心――以自杀来结束一生。在这绝望之际,他忽然听见主的话:"小子,你是我用血赎回来的,怎么随意轻生?"他回答道:"主呀,卑微的我,生无见天日的一天,欲图报而无从,生不如死。所以要自杀。"主的声音继续对他说:"万事互相效力,叫爱上帝的人得益处;你若能忍耐,过了这一百九十三天的苦难,你就知道怎样背十字架跟我走各各他顺服之路了。"这时,眼前的黑暗忽然不见了,主的光荣四面照着他。一个星期以后,尚节再恳求医生给他移住第六栋,说明他之逃走不是因为神经错乱,而是因为自己天性好活动好自由的缘故。结果,院方答应了,遂搬住第六栋。他的看护慢慢的受了他感化,不但不如以前那样严厉冷酷,而且答应代他传达书信。尚节快乐得说不出话来,马上写一封信给驻美中国公使,报告他被美国人无理拘在疯人院中,丧失了行动与言论的自由,请他迅即与美政府交涉。在八月三十日,一位节最知己友人美籍教士沃克博士新从欧洲回美,抵美后,知道他已进了疯人院,立刻赶到纽约,到医院去看尚节,尚节一见他,禁不住哭诉他种种经过和详细情形。沃尔克安慰他一番之后就去见院长,对他表示愿意由他签名保出。那时院长正接到美国政府的电报调查宋案(大约是中国公使交涉的结果),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在不知所措时,忽然有人来担保解围,当然落得答应。于是尚节恢复的自由。从进院的第一天算起,不多不少,恰恰上帝的时间:一百九十三天!尚节后来回想上帝在疯人院中给他的课程,有如下二端:第一, 主训练他,使他成为神顺服的仆人,把他的个性脾气都陶冶了一番。在他真能投降顺服的一天,就是他在上帝面前获得神学学位毕业出医院的晚上!第二, 主教导他明白圣经。他在院中用主所指示的四十种方法,把全部圣经读了四十遍。这时他才知道圣经真是上帝所默示的,是上灵感动写出来的,每章每节都是为他灵命益处而作的。最初上帝用插图一样的显示每一章的关键。其后,上帝用一个个含有深意的字,如"爱","信","义"等字。教他如何把全经贯串起来。这真是上帝所赐的珍贵教训,尚节在我的见证里说:"我把每种读法和灵感都详细记录起来。不上几天,簿子记完了好几本……凡是上这吩咐我说的,我常向人讲,但是很多是上帝吩咐我要守口如瓶,我一一讳莫如深地藏在我的心底。在先我的记录概用英文,为了时常有人来偷看或检查,我就改用中文的记录……"出院后沃尔克博士挽留他在他的家乡辛辛那提(Cincinnati)小住。那时,协和神学院院长找人把他的行李全部送还。从此之后,尚节和协和神院的关系便完全断了。其实,这间神学院早已把尚节除名。它绝没有为这位后为"中国的卫斯理"而感到光荣。它的一位教授说过:"协和神学院跟宋尚了一点关系都没有!"尚节在疯人院里面所得的上帝的启示,是丰富而重要的,所有预言,后来都一一实现了。有些是在院时不知其意义的,到实现时才彻底了解,却是怪不好受。这些启示,他很少对人说及,因为说起来怕人认为是骄傲自大,也怕人把他看得太高。他以为保罗被提到第三层天去,得了奥秘的启示,却在十四年后才对人提及,理由也是相同的。二十二 归航(1927年10月)尚节在辛辛那提住了一个月,心情静如止水,在候轮回国。这时有一位牧师请尚节到他家里吃饭。他请尚节弹一弹钢琴。尚节弹时,旁边一位又聋又瞎又哑的女子,用手按在琴上。尚节弹完了,牧师就请这位三不全的女子弹琴。奇怪,她把刚才尚节所弹的调子再弹出来,一点也不错,而且弹得很好。后来旁边有人提她手,不知怎样她竟知道他要她弹的是第几首。这事给尚节一个很深的印象,且成为一个最大的教训。他深信这教训是上帝所赐的:"上帝要我在这末世里也象这女子一样听不见,看不见,说不出。因为要作上帝仆人的,若不是眼睛完全看不见世界和财利,耳朵听不见人的讥刺和辱骂,并且人骂我,讽刺我,我并不还口,就不配背十字架跟从主。惟有这双手,日日要作上帝要我作的工,去完成他的旨意。愿上帝叫我每天的生活,真能对世界看不见,只仰望他;对一切声音听不见,只听见他的声音;对逼迫不还口,只日日宣讲福音;但愿我的一切举动,都能显出主的慈爱;但愿我能和保罗一样,与基督同钉十字架,现在活着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里面活着。"秋风飒飒的十月四日,尚节别了患难知交到西雅图乘轮回国,于十一日启碇。在美国住了七年半,现在带着归去的,身边有金钥匙,金奖章,和博士硕士学位的文凭;脑子里记着溺死者的异象,五饼二鱼食饱五千人的奇梦,重生的经历。还有一外最近的梦,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他自己躺在棺材里穿戴着博士衣帽,说道:"就世界而论,就自己而论,我已死了。"主的启示和呼召是这么清楚,另一方面,世界的诱惑也是非常强烈,而且拿出非常属灵的理由:他现在已得了博士学位,在化学上植根既深且厚,将来还可以进上步博取国际声誉,这岂不是一个强有力的福音广播台么?如果走这条路,不但在学术可以有大贡献,在经济上也可以有很大的收入,对于做了一辈子穷传道的父亲,也可以稍娱其晚年,自己更可稍尽子职,略报双亲劬劳养教之恩,岂不是一举而数善俱备么?这种心灵上微妙的冲突,在他整个的归国航程中继续不思,而且越来越发剧烈。他已把他的才智摆在祭坛上了,主岂不会为他自己的荣耀使用这些才智,而不对他再有所苛求么?这种想法,卒之为另一种想法所克服了:"我先前以为与我有益的,我现在因基督都当作有损的。"于是,他和保罗一样,决心把世界和由世界而来的荣名厚利,抛掷得干干净净。一天, 当归船驶近中国的时候,他把箱子里装着的金钥匙和荣誉奖章等等,一概拿出来抛在海里!这件传遍遐迩的事,在他的自传里却没有记载,只在上海开退修会时一度提及。他只把博士文凭留了下来,为的是以此取悦他年老的双亲。后来在一九三八年,他在福州讲道时说,这张博士文凭是递给他母亲的。柯尔牧师也说,曾在他家里看见这张文凭,装了镜框在壁间挂着。当柯尔注视这镜框的时候,尚节对他说:"象这样的东西,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二十三返抵兴化 (1927年11月)一 到家尚节一到上海,便脱下西装,改穿棉布长衫,随即乘轮返家。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八日,他到了兴化,重见一别七年的故乡,重握骨肉之亲的手,当然别有一番情绪。最使他不忍见的,是双亲为了挂念远别久别的儿子,而憔悴瘦削,额上也平添了许多皱纹。家里的父母兄弟当然极表欢迎,宋学连老牧师对尚节说:"你现回来了甚好;我们应该开一个祈祷会来赞美主。"他十分高兴,煮了兴化粉给尚节作点心,对尚节说:"我老了,我希望你作一个教员。"尚节回答说:"我已经死了,现在回来的不再是我。"宋牧师愕然道:"不是你,是谁回来呢?难道是鬼么?"尚节答道:"主要我做一个传道人。"宋牧师说:"你要做传道人何必往美国去呢?"这时几位弟弟――尚和,尚平,尚正,尚直――都说:"人说你疯了,果然不错;你是活活的一个人,如何说'死了'那样不祥的话呢?又要做个传道人,何以这样自苦呢?"他们都不高兴,走开了。只有宋师母前来安慰尚节说:"父亲弟兄们渴望你回来,扬名显祖,光耀门闾,你如何这样说话呢?"尚节回答说:"主要我做传道工夫。"母亲看见尚节坚执不移,也失望走了。那一夜尚节心里焦虑不安,主对他说:"你爱父母,若过于爱我,不配作我的门徒,你果然爱我,就应当把你所有的东西,交给父母兄弟们。"尚节就将在美国自己作工所剩下的一千七八百元钱,扫数拿给父亲,说:"这一些钱,是宋尚节未死之前所剩下的,可以分给弟兄们;还有一张博士文凭,也递给母亲。这样一来,他一无所有了,所剩下的只是上帝用宝血买来的一个身体,这是必须拿来作荣耀上帝名之用的。如上的家庭对话,是有其背景的,原来尚节被囚禁在疯人院时,协和神学院的当局曾函告家长,说他精神错乱,只好送入医院治疗,远隔重洋的父母,当然信以为真。尚节抵家后,父母最初疑参半,其后仔细观察的一星期,才从他的言行上证明他不但没有精神病,而且已从上面接受了新生命和新能力。一个月后,宋学连牧师还鼓励他去作见证,去述说主在他身上作了何等的大事。尚节的兴化母校,听说他得的博士学位回来,引为莫大的光荣,便举行大会欢迎。使一般师生听众大感惊讶的,是这位博士校友,不讲科学,不讲爱国,不讲新大陆的风土人情,而只讲五饼二鱼――最大的化学。不久以后,他受聘为兴化记念中学的教员。他虽然明确知道上帝呼召他专做传道工作,这时却没有立刻走可走的路。而目前家境的窘迫,弟弟们升大学的费用,都使他非受聘不可。他于是在男女中学分别任教,所但任的课程是化学和圣经,每科四小时即男女中学每周各八小时。每礼拜三天教书,四天作圣工。大约就在这时候,东三省军阀张作霖许以高薪,聘他到沈阳兵工厂任要职,主持炸药的制造。但是尚节拒绝了。二 结婚尚节幼年时,曾由父母之命,与一余姓的女子订了婚。依中国人习惯上的婚龄,他们早就该结婚了,只因尚节学业未成,又远在异国,所以耽搁下来。现在学成返家,这门亲事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