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原来,由于了凡先生内心慈悲、宅心仁厚,自从他出任宝坻县知县后,便将田赋减少了。前任知县当政时,每亩田按照二分三厘七毫的标准来收取田赋,了凡先生酌情处理,将田赋减至一分四厘六毫。正是因为这样的政绩导致了凡先生一举完成了一万善行的大愿,可以说是从政为官给了凡先生带来如此好的机遇,在这一举措之下,受惠的民众何止一万。但是同时也要看到,如果不勤勉谨慎,在担任父母官的任上,造了恶业其后果也同样是严重和巨大的。此时适逢一位称作幻余的禅师从五台山来,了凡先生立刻将他梦中的听闻告诉了禅师,征询禅师的意见,判断此事是否可信。禅师告诉他,如果行善之心真诚迫切,一件善行确实可以抵一万件善行。更何况了凡先生在全县减少田赋,利益百姓苍生,使得万民受福。幻余禅师正面肯定了了凡先生的善举。了凡先生随即将自己的俸禄捐献出来,用于五台山斋僧。斋僧就是设食以供僧众。《唐六典》中说:“凡国忌日,两京定大寺观各二,散斋。诸道士僧尼,皆集于斋所。”《五代会要》也说:“晋天福五年,令每遇国忌,行香之后,斋僧一百人,永为定制。”可见斋僧是有历史渊源的,同时,斋僧更是一项大的功德。从这一小小举动可以看出,了凡先生能当机立断、慷慨布施,毫无勉为其难之意,更没有半点吝啬和犹疑。所以他是应该受到福报的。※※※※※※孔公算予五十三岁有厄,余未尝祈寿,是岁竟无恙,今六十九矣。《书》曰:“天难谌①,命靡常。”又云:“惟命不于常。”皆非诳语。吾于是而知,凡称祸福自己求之者,乃圣贤之言;若谓祸福惟天所命,则世俗之论矣。【注释】①谌(chén):相信。【译文】孔先生算定我在五十三岁有灾难,我从来没有祈求过寿命,但那一年却也没有病痛,今年已经六十九岁了。《尚书》说:“上天难以相信,命运变化不定。”又说:“只有命运没有定数。”都不是骗人的话啊。我这才知道,凡是说灾祸、福报应该自己去求的,便是圣人的话;凡是说灾难与福报听天由命的,就是世俗的看法。【点评】孔先生算定的是了凡先生在五十三岁上有大厄,寿命将于此时终了。了凡先生只管进德修业,并未向天乞怜,祈愿自己长寿,只是修身以俟之,结果到了这一年竟安然无恙,没有任何疾病灾祸。现在已经又活到六十九岁了,也正在此时,他给儿子写下了《了凡四训》。《尚书》又称《书》、《书经》,为一部多体裁文献汇编,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史书。《尚书》记载的内容,上起尧、舜,下至春秋时期的秦穆公,包括了夏、商、周三代。《尚书》对中国古代历史和政治思想的研究有重要作用,是儒家重要经典“四书五经”中的一本。《书经》上说天道难酬,其命不常,定数会变而非恒长。《太上感应篇》中也说:“福祸无门,唯人自召。”福祸都是自己行业的果报。这些圣贤之语都是真实不虚的。佛教说:“万般将不去,唯有业随身。”业会随着我们,故而应当努力修善因,切勿造恶业。恶业会引我们堕入三恶道,善业会引我们生三善道。了凡先生从此真正悟到:孔先生以前算定的命运乃是世俗之论,云谷禅师所教授的改造命运之法才是圣贤之言。※※※※※※汝之命,未知若何?即命当荣显,常作落寞想;即时当顺利,常作拂逆想①;即眼前足食,常作贫窭想②;即人相爱敬,常作恐惧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学问颇优,常作浅陋想。【注释】①拂逆:违背,不顺。②贫窭(jù):穷困。窭,生活困窘。【译文】你的命运不知道怎么样?即使是命中注定应该荣华富贵,自己也应该时常有落寞的准备;即使时来运转、一帆风顺,也应该时常做好迎接挫折的准备;即使眼前能够丰衣足食,也要常有安于穷困的准备;即使受人的爱戴与尊敬,也要保持谦虚谨慎、如履薄冰的畏惧之心;即使家族地位清高,也应该时常把自己放在低下的位置上;即使学问优秀,也要时常把自己看作浅陋之人。【点评】了凡先生自己被人算定命运,其后发心进德修业,从而改变命运。他儿子的命数现在还没有被人算定,了凡先生劝诫其子,看待人生,应当运用如下的思维方法:纵然命里富贵荣华,飞黄腾达,却要常作落寞之想,因为只有时刻保持谦虚谨慎,才能长保荣显而不致招来祸端。当自己一帆风顺的时候,也要想着许多阻碍和困难,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和小心是长久成功的保障。在眼前丰衣足食的时候,要有忧患意识,想着贫苦艰辛的时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别人宠爱时,要反思自己什么地方值得别人爱护,这样可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家道兴隆之时,要居安思危。学问之道也要谦虚谨慎。山外有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孔子尚能“不耻下问”,认为“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何况我辈!《孝经·诸侯章》中有“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说的也是同样的道理。※※※※※※远思扬德,近思盖父母之愆①;上思报国之恩,下思造家之福;外思济人之急,内思闲己之邪②。【注释】①愆(qiān):过失,差错,罪过。②闲:限制,防止。《周易·乾卦》:“闲邪存其诚。”【译文】往远说,要发扬祖宗之德行,往近说,要掩盖父母的过失;往高说,要报效国家的恩德,往低说,要为家族造福;向外说要在别人困难时周济别人,向内说要防止自己走上邪路。【点评】《论语·学而》中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指应当慎重地办理父母丧事,虔诚地祭祀远代祖先。《朱子家训》有“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孝是儒家的基本伦理规范,祭祖是子孙们对祖先表达崇功报德的心意的,中国传统思想中光宗耀祖的思想可谓根深蒂固。这种观念一直以来对读书人是一种激励。所以了凡先生这里告诫儿子往上追溯要想到如何彰显祖先的美好德行。就生活当中,要能想到怎样妥善地为自己父母的过失遮掩。《论语·子路》记载: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叶公告诉孔子,他们那里有一个坦白直率的人,父亲偷了羊,他便去告发。孔子则说:“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父亲违了法,儿子该为其隐护,孔子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坦白和直率。坦然的为之隐讳,这显示出自真正意义上的勇直,因为中国人崇尚孝悌,维护礼法,反对父子之间互相“检举揭发”,主张仁爱有差等。朱熹曾有解释道:“父子相隐,天理人情之至也;故不求为直,而直在其中。”这种“亲亲互隐”的观念乃是儒家亲情伦理的一个重要内容。《孟子·尽心上》也继续有所阐述,他说假如舜的父亲瞽瞍杀了人,舜作为天子和人子该何去何从?孟子认为舜应当先让执法者“执之而已矣”,这是他作为天子的责任所在;然后又当和父亲一起“窃负而逃”,“弃天下犹弃敝蹝”,这样做方可成全人子之道。对上要想着报效国家,对下要考虑造福自己的家庭。《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治国齐家历来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核心价值。另外,对待他人要想着如何急人之难,对待自己要时刻防止心生妄念,要谨守本分。儒家所说的本是“五伦十义”,五伦者,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十义者: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中庸》里面也说:“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这是对人的社会伦常的一种规范,要求人们在社会人生中尽到自己的义务。此乃人之本,其他的社会规范都是由此派生出来的,孟子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务要日日知非,日日改过;一日不知非,即一日安于自是;一日无过可改,即一日无步可进。天下聪明俊秀不少,所以德不加修,业不加广者,只为因循二字,耽阁一生。云谷禅师所授立命之说,乃至精至邃、至真至正之理①,其熟玩而勉行之②,毋自旷也。【注释】①邃(suì):深远。②熟玩:认真钻研。【译文】一定要每天都知道自己不对的地方,每天都要改正这些地方;一天不知道错误,就会在这一天里安心于自以为是的状态;一天没有过失可以改正,就一天没有进步可言。天下聪明伶俐的人不少,但很多人德行未修,事业不广,就在于“因循”两个字,耽搁了他们的一生。云谷禅师所传授的修养性命的学说,是最精妙最深远、最真切最正大的真理,你一定要认真钻研并努力实行,不要自己放纵自己。【点评】《论语·学而》中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曾子每天都反省自己替别人办事是否尽心竭力了,同朋友往来是否诚实了,老师传授的学业是否复习了?其反思不可谓之不勤励。人一定要每天认识自己的过错,每天更正自己的过失,一天不检点改正,一天就安于自己的错误的状态,任由其发展和存在,一天不觉得有错误要改正,那么这一天就不可能有进步可言。自以为是是最为危险和可怕的思想。天下之大,钟灵毓秀、俊彦星驰、聪慧杰出者代不乏人!即使是天赋异禀的人,如果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不去修养德性、拓广学问,一味地得过且过,停滞不前,那么终究会为时代和社会所抛弃。宋代王安石曾有《伤仲永》一文,记载了这样一件值得深思的事:神童仲永五岁即能显示出超人的才华,能指物作诗,并且其文理皆非常可观,值得一看。但其父亲并没有抓住机会好好挖掘其潜能并合理培养,而是“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不使学”。结果到了仲永十二三岁的时候,作诗已经不能和以前传闻的那样相符了,到了快二十岁时,已经是“泯然众人矣”!所以人不可自恃才情出众,而心生傲慢,即使天赋很高,也要勤勉力行,进德修业,这一点有如逆水行舟,知易行难,我们必须克服惰性,勉力而为。云谷禅师向了凡先生所传授的立命之学,可以说是至真至诚的人生之理,可谓精深而深幽,应当反复的体会玩味,更重要的是在日常生活中,在人生道路上勉励践行,而千万不能自我放逸,疏旷心性。第二篇 改过之法春秋诸大夫①,见人言动,亿而谈其祸福②,靡不验者③,《左》、《国》诸记可观也④。大都吉凶之兆,萌乎心而动乎四体,其过于厚者常获福,过于薄者常近祸,俗眼多翳⑤,谓有未定而不可测者。至诚合天,福之将至,观其善而必先知之矣;祸之将至,观其不善而必先知之矣。今欲获福而远祸,未论行善,先须改过。【注释】①大夫:官爵名。西周与春秋时由诸侯所分封的贵族为大夫,其封地世袭,封地内的行政由其掌管。②亿:通“臆”,推测,揣测。《论语·先进》:“亿则屡中。”③靡:不,无,没有。《史记·外戚世家》:“秦以前尚略矣,其详靡得而记焉。”④《左》、《国》:《左传》、《国语》。《左传》是《春秋左氏传》的简称,原称《左氏春秋》。相传为春秋末鲁国史官左丘明及其授受者所作,是我国第一部形式完备的编年体史书,主要记述春秋时期各诸侯国的史事及其相互关系。《国语》又名《春秋外传》,作者相传也是春秋末年鲁国左丘明。《国语》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分国记事史。⑤翳(yì):翳子,眼球上生的障蔽视线的膜。也称“白内障”。【译文】春秋时期的士大夫,看到人们的言语、行动,便可以臆测而谈论其灾祸与福报,没有不应验的,所以《左传》、《国语》等书的记载也都很可观。大体上来说,吉凶的预兆,先萌发于内心,然后表现于形体,那些积累很厚的人常常会获得福报,那些积累太薄的人常常接近灾祸,世俗之人的眼睛常常看不到这些,便认为有无法预测的变化存在。一个人的诚心合于天道,那么福报将要来临时,看其人的善行就可以预先知道了;灾祸将要来临时,看其人的恶行也可以预先知道。现在若想要获得福报而远离灾祸,没有说行善之前,必须先改正自己的过错。【点评】在第一篇《立命之学》中,了凡先生把他自己改造命运的经过,同他所看到的一些改造命运的人的种种效验告诫他的儿子袁天启,让他明白命运是可以改变的,要自己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并要建立改造命运的信心。就具体如何改变命数、建立信心,了凡先生在第二篇《改过之法》中进行了具体的阐述。春秋时期的士大夫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见到别人的谈话和举止动作,便能预测其吉凶祸福,无不灵验,小则一个人成功失败,大则能看出国家的兴衰。他们之所以能有这种观察能力,就是因为懂得因果的道理。这在《左传》和《国语》中多有记载。而吉凶祸福、因果报应的征兆是先萌发于内,而后又自然显现于日常言语行动之间的。这里提出了一个原则。一个人若能为“厚”,即心地淳良,待人厚道,能处处为他人着想,此人必有后福;相反,一个人若为“薄”,即对人刻薄,心胸狭窄,起心动念都为自己的利益,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则此人定为薄福之人,不日将招致灾祸,即使眼前有福报,也只是他命中的福所显现罢了;即使命中福厚,倘若心行不善,福也会折损消亡。佛门讲因果报应,即为此理。所谓“因”,亦可称为“因缘”,泛指能产生结果的一切原因,包括事物存在和变化的一切条件。佛教认为世间万物都是因缘而生,“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缘起论是佛教因果思想的理论基础。佛教对“因”的解释有“六因”、“十因”、“四缘”等。所谓“果”,亦称为“果报”,即是从原因而生的一切结果。佛教用业感缘起论解释世间的善恶之报。它认为宇宙间的万事万物的生起,都是由业力感召而成。《佛说十二善业道经》上说:“一切众生,心想异故,造业亦异,由是故有诸趣轮转。”轮转趋向的好坏是由“业”的性质决定的。众生所造之业,按其性质又可分为善、恶和无记业。善业能感召善果,恶业能感召恶果,无计业即非善非恶中性的业,对以后果报不起作用。众生造业必然承受相应果报,概括起来是有漏、无漏二果,有漏是指生死轮回,无漏是指超脱轮回。有漏果是有漏业因所致,有漏业因分善恶两类,善有善报,可在六道轮回中得人、天果报;恶有恶报,只能得畜生、地狱果报。无漏果是无漏善业所致,可成就阿罗汉、菩萨和佛。中国传统儒家经典里也有类似的观点,如《易·坤》中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但是,儒家的善恶报应说是建立在“天道”观上的,而佛教则不承认宇宙间有任何操纵众生命运的力量存在,众生的生死轮回、善恶报应都是由自己的业力所感召,即如《妙法圣念处经》上说:“业果善不善,所作受决定;自作自缠缚,如蚕等无异。”《阿难问事佛吉凶经》说:“善恶迫人,如影随形,不可得离,罪福之事,亦皆如是,勿作狐疑,自堕恶道。”佛教的因果学说是缘起而生的,不同于一般的、机械的因果报应论。如果能符合“至诚合天”的原则,也就能预知祸福。“天”乃是自然之法则,若我们起心动念都能合乎自然的法则,不加丝毫的妄想和分别,凡事心必诚、言必善,则吉凶祸福都是可以推论和想见的了。我们观察一个人,只要看他的行为就可推论出他的报应,如果都是善行,那么可以预知他的福报将会来临;相反,观察一个人的行为,都是恶行,则可知他的祸端也就要来了。所以,我们要了解将来的吉凶祸福,乃至自己这一生的顺逆,都应当从我们起心动念、言语造作处去反省和思虑。中国儒家的传统注重一个“诚”字。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指出“诚”和“信”可以互训:“诚者,信也。从言,成声。”“信者,诚也。”“诚”是指“天人合一”,是天与人之间的互动。“诚”也是“真实无妄”和“诚实无欺”。说他“真实无妄”,乃在于“诚”是客观存在之实理,不仅是天之道,而且亦存在于人性之中,故而人应当保存自有本性,如其本来所是,勿起任何私心杂念。北宋著名思想家张载说:“诚则实也,太虚者天之实也。”“天所以长久不已之道,乃所谓诚。”北宋理学家二程(程颢、程颐)说:“无妄之谓诚。”程颐的弟子吕大林解释道:“信哉实有其理,故实有是物;实有是物,故实有是用;实有是用,故实有是心;实有是心,故实有是事。故曰诚者实理也。”而所谓“诚实无欺”,是指人要真实地对待自己和他人,既要表里如一,不失其本心,又不欺骗他人。《大学》有云:“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朱熹说:“诚,实理也,亦诚实也。有汉以来,专亦诚实言诚,至程子乃以实理言,后学皆弃诚实之说不观。《中庸》亦由言实理为诚处,亦有言诚实为诚处。不可只以实为诚,而以诚实为非诚也。”此第一段讲的就是“改过之因”。吉凶祸福先有预兆,无论个人、家庭、国家,都是有预兆的。佛经里常常说阿罗汉能知过去五百世、未来五百世,这是每一个众生的本能。而现在能力丧失了,就是因为心乱了,被迷惑了,所以要把心上的障碍去掉,恢复心地的清净。避祸纳福乃人之常情,而“福”是从“行善”来的,若不消除业障,也不容易得到福。消除业障,就要从修清净心开始。所以,在没有谈行善积德之前,先须改过,将自己的心地真正做一番洗刷功夫。若不能彻底改过,纵然修善了,也会使得善中夹杂着恶,其功难显。因此,改过是积善的先决条件。※※※※※※但改过者,第一,要发耻心。思古之圣贤,与我同为丈夫,彼何以百世可师?我何以一身瓦裂?耽染尘情①,私行不义,谓人不知,傲然无愧,将日沦于禽兽而不自知矣;世之可羞可耻者,莫大乎此。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以其得之则圣贤,失之则禽兽耳。此改过之要机也。【注释】①耽:沉溺,过度喜好。《韩非子·十过》:“耽于女乐,不顾国政,则亡国之祸也。”【译文】凡是要改正过错的人,第一,要生发出羞耻之心。想想古时候的大圣大贤,与我同样为七尺丈夫,他们为什么可以成为千秋万代师法的榜样?我为什么像瓦裂开一样失败?沉溺于世俗的情感,暗中做出不义的事,以为没有人知道,还抬头挺胸,没有愧色,天天如此,渐渐沦落到禽兽的地位自己却并不知道;世上最让人感到羞耻的事,没有比这更大的了。孟子说:“羞耻之心对人来说是一件大事。”就因为有此羞耻之心就可以成为圣贤,没有就可能成为禽兽。这是改正过错的关键。【点评】改过之法,第一是要有羞耻心。羞耻心是改造命运的开端和关键,也是改造命运的动力。了凡先生反问自己:想想古时候的圣贤,与我同样为七尺丈夫,为什么他们能做到为百世所效法,而我为何一事无成?了凡先生的优点即在于他对于自己的过失,丝毫都不隐瞒,能正确地去看待。他把自己的过失总结为:第一,沉溺于世俗感情。佛法告诉我们要远离五欲六尘,五欲即指财、色、名、食、睡五种欲望,六尘即指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这五欲六尘能使我们在心里涌现好、坏、美、丑、高、下、贵、贱等分别妄想,能衍生种种执着或烦恼,能令善心衰减,从而污染清净之心。所以,每天生活在五欲六尘中的人们,应当时时返观自省,放下尘情,恢复自性清净。了凡先生所说的第二个过失为:偷偷作出不义之事,还以为别人不知道,面无愧色,一天天沦为禽兽自己却毫无察觉和意识。即自己还缺乏“知耻之心”。中国古代圣贤十分重视“知耻”。孔子曾说:“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又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孟子说:“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说:“耻之于人大矣。”人活在世上,从积极方面说要“立志”,从消极方面说要“知耻”。从伦理学意义上看,耻,是对人的道德行为的一种社会评价,是人们对那些不履行自己的义务、损害他人与集体利益、违背社会公德和违反国家法律,有损国格等行为的批评与谴责,是社会对自我道德行为的贬斥和否定。知耻,是人对这种行为的羞耻之心、羞耻之感,是人们基于一定社会认可的是非观、善恶观、荣辱观而产生的自觉的求荣免辱之心,是人们一种为维护自身尊严强烈的道德上的反省和自律。人们以这种羞耻感来鞭挞自己,克服缺点,修正错误。羞耻心是人类情绪之精华,正是因为有了羞耻心的存在,才阻止了人类免于堕落,进而促进人类积极向上。由此可见,羞耻感是道德主体实施道德行为的情感基础,道德主体以此来导引自己的行为,取荣舍辱,以获得社会的认同。我们在学习、工作中,一旦落后,要能知耻;倘若做昧了良心、违背仁义的事,也要知耻;自己、集体、国家若受到侮辱,更要知耻。这样,知耻就能给人上进的力量,能让人更清楚地看待自身和周遭的世界。我们应当把无羞耻之心看作是人生最大的耻辱,那样就能落实于行动,知过必改,受辱必雪,也就不会有自取其辱的事了。※※※※※※第二,要发畏心。天地在上,鬼神难欺,吾虽过在隐微①,而天地鬼神,实鉴临之②,重则降之百殃,轻则损其现福,吾何可以不惧?【注释】①隐微:隐蔽不显露。②鉴临:审察,监视,如明镜照临。【译文】第二,要生发畏惧之心。天地在上,鬼神难以欺骗,我们的过错虽然很隐蔽,但天地鬼神其实都在仿佛用明镜照着一样清楚,过失重的话就会降下各种灾祸,轻的话也会损害现在的福报,我们怎么能不畏惧呢?【点评】改过之法,第二是要发畏心。“畏”是害怕之意,且含有恭敬的意味。《论语》中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君子敬畏天命,敬畏处于高位的人,更敬畏圣人的言语;而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不尊重在上位的人,蔑视圣人的话。“畏”的情绪是对个体自身良知的呼唤的一种表现。“良知”是人类所固有的判断是非善恶的本能,同时也是一切高尚行为诸如“人道、博爱、奉献”等的伦理学基石。知道畏惧,就是能够感应良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样才能产生诚敬之心。在现实生活中,每一个人对于父母、老师或是尊长,皆应有敬畏之心,既敬爱又害怕。正因为有“畏”,才会言行举止三思而后行,使之符合于“应当”。了凡先生言道,天地在上,鬼神难欺。人们认为自己是在暗地里犯下的过错,可是天地鬼神全部能够明察秋毫,重者会降下各种祸殃,轻微者也会减损其现世的福泽,怎么能够不害怕呢?就是说,我们纵使是在很隐秘的地方,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做一点小小的过失,天地鬼神也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并给以惩罚。其实用因果缘起的思想来看,起心动念及所为,它们产生的后果,“如影随形”,不会因外人看不看得到或个人意愿而改变或消失。在我国古代,就有上天崇拜、祖先崇拜等思想,把“天”、“帝”看作是外在于人、支配人、控制人的力量,并对世人赏善罚恶,从而使人生起敬畏心。早在殷商时代,上帝在人们心中就有很大的权威,它既是风雪雨露、打雷闪电等自然现象的主宰,又是世间人事祸福、成败吉凶的支配者。《卜辞通纂》中记载:“今二月帝不令雨”、“帝降其谨”,《汤诰》曰:“天道福善祸淫”;西周时期,人们更多地用“天”去称至上神,赋予“天”更大的权威,《泰誓》说:“惟天惠民”、“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一观念逐渐渗透在中国人的思想中,形成一种传统观念。※※※※※※不惟此也。闲居之地,指视昭然;吾虽掩之甚密,文之甚巧①,而肺肝早露,终难自欺;被人觑破,不值一文矣,乌得不懔懔②?【注释】①文:掩饰,修饰。②懔懔:危惧的样子。韩愈《落齿》:“每一将落时,懔懔恒在已。”【译文】不只这些。在自己独居的地方,神明也看得清清楚楚;我们虽然可能遮掩得很严密,文饰得很巧妙,其实五脏六腑早就暴露,最终难以自己欺骗自己;被人看破的时候,便一文不值了,怎么能不懔然而惧呢?【点评】上一段了凡先生讲在一般情境下,人们的行为有天地鬼神的鉴察。而这一段说:在私室独居之时,神明也无所不在,即使百般遮掩,巧加掩饰,丑恶的心思也会露出破绽,难以自欺欺人;倘若被别人识破,那就是一文不值了,所以我们怎能不敬畏神明?即使在独处的情况下,也不放松自己,而要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时时刻刻检点自己、谨慎谦虚。鬼神是否真的存在?姑且不论,了凡先生只是想借用天地鬼神,使人们在内心隐蔽细微处,能有所“畏”之物。这样即使在一人独处之时,亦能恪守做人的道德原则。这才符合儒家所说的“慎独”的功夫。《中庸》有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朱熹解释道:“是以君子既常戒慎,而于此尤加谨焉,所以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以致离道之远也。”伦理学中也将“慎独”列为一个重要的修养方法:其一,“慎独”是“须臾不离道”的,即它不是外在强加的要求和规范,而是从人的“天命之性”中内化出来的,强调道德主体的自觉;其二,“慎独”强调“戒慎”,尤其是在“隐”处下功夫,哪怕只有天知地知,行为主体也能高度自觉地规范自己。所以,慎独是一种无时不在、无时不有的道德自觉和自由,它能使人坚持自己的道德信念,自觉按道德要求行事,不会由于无人监督而肆意妄行,从而它最能显示一个人的真实灵魂,真正使道德修养成为自我的内在要求,从而达到理想的道德境界。※※※※※※不惟是也。一息尚存,弥天之恶①,犹可悔改;古人有一生作恶,临死悔悟,发一善念,遂得善终者。谓一念猛厉②,足以涤百年之恶也。譬如千年幽谷,一灯才照,则千年之暗俱除;故过不论久近,惟以改为贵。但尘世无常,肉身易殒,一息不属,欲改无由矣。明则千百年担负恶名,虽孝子慈孙,不能洗涤;幽则千百劫沉沦狱报,虽圣贤佛菩萨,不能援引。乌得不畏?【注释】①弥天:满天,极言其大。②猛厉:犹“猛烈”。气势盛,力量大。【译文】不只这些。如果还有一口气在,就是罪恶滔天,还可以悔改;古代有人一生做尽坏事,在临死时突然悔悟,生发出一个行善的念头,便得到善终。这是说一个念头的猛烈,就足以洗涤一生的恶行。就好比千年无光的小山谷,用一盏灯一照,那么千年的黑暗就都被驱散了;所以过错不论新旧,只以能改正为贵。只是人世无常,生命易逝,万一哪天一口气没了,想要改正也没有办法了。在阳间就会千百年担负着恶的名声,即使有孝顺的子孙,也无法代他洗涤干净;而在阴间则在千万代中沉沦于地狱,即使有大圣大贤、佛祖菩萨,也没有办法援救。这能不让人畏惧吗?【点评】了凡先生说一个人只要活在世上,即使犯了弥天大罪,也都是可以悔悟和改正的。古时候有的人一生作恶多端,临死时能幡然悔悟,心中萌发善念,便可得到善终,这种强烈的善念,足以洗去百年罪恶。这样的事例我们看到过许多。在《净土圣贤录》、《往生传》中,都记载了一个叫张善和的人,他这一生中没有遇到善缘,做了一个屠夫,以杀牛为业,一生不晓得杀了多少头牛,造了很重的恶业;临终的时候,他见到许多的牛头人来跟他讨命,但他神志清楚,不迷惑,还大叫:“许多牛头人给我讨命了。”刚好有一个出家人从他门口经过,听到里面喊救命,喊好多牛头人出现了,心里就明白了,给他点了一把香,叫他手拿着,念阿弥陀佛,一心求生西方极乐世界。他照着做了,不过一会儿,他说牛头人不见了,之后,含笑而终。这个时候因为他将死了,他看到牛头人来要命了,所以他的心恳切,真诚,一心系念善号,激发出他以往积累的善缘,从而得以善终。在《观无量寿经》中讲了古印度的阿阇世王,他杀父亲、害母亲,破和合僧,无恶不作,在临终时,真正忏悔了,得以罪障消除,心意清净。在《楞严经》上,佛告诉我们,虚空法界国土众生原本是一体的,因此,极大的罪恶只要回头,所谓“回头是岸”。了凡先生在这里作了个类比,把人所犯的罪恶比作“千年幽谷”,把善念、智慧、觉醒比作“灯”,慧灯一照便可驱除千年的愚昧黑暗,善念一出便可化解百年的罪恶。释迦牟尼佛说,他有两个弟子:一个是从不犯错误的人,一个是知错便改的人,所以,肯改、能改是难能可贵的。当然,也绝对不能滑向另外一端,即存有侥幸心理,认为即使一生造恶,待临终时发心忏悔也是来得及的。我们说“人命在呼吸之间”,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尘俗世界多变,人生无常,血肉之躯容易消亡,一口气接不上来,想要改过也来不及了。所以,一念觉、一念智慧是非常可贵的。一方面,如果造作恶业太多,千百年来都会背上恶名,即使孝子贤孙也难以替他洗刷罪名。另一方面,若恶行太多,必定会遭到千百劫受苦受难的恶报,这个恶报不是阎罗王制定的,自作自受,就是神通广大的圣贤、佛祖、菩萨也不能帮助他超脱。※※※※※※第三,须发勇心。人不改过,多是因循退缩①;吾须奋然振作,不用迟疑,不烦等待。小者如芒刺在肉,速与抉剔②;大者如毒蛇啮指,速与斩除,无丝毫凝滞。此风雷之所以为益也③。【注释】①因循:流连,徘徊。②抉剔:搜求挑取。③“此风雷”句:《易·益》:“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意思是说:风雷相助,象征增益。君子因此看见善行就倾心向往,有了过失就迅速改正。益卦下卦震为雷,上卦巽为风。风骤则雷迅,雷激则风烈,雷和风互相助益,故卦名益。同时,卦中巽阴居上,震阳居下,巽在上柔顺而不违雷震之刚,故有损上益下的意义。下为上之本,益下则本固,使上也得到巩固。【译文】第三,一定要生发勇敢之心。人们不愿意去改正过错,大多是由于拖沓和畏难退缩的缘故;我们一定要发奋振作,不要迟疑,不要等待。小的过错就像肉里有刺,要赶快剔除;大的过错就像被毒蛇咬了指头,要赶快斩断手指,不能有丝毫迟疑。这就是《易》里说“像风雷一样快,就会有益”的原因。【点评】改过之法,第三是要发勇心。了凡先生认为,人们不能改掉自身的过错,多数是由于拖沓和畏难退缩的缘故,因此必须发奋振作,当机立断,不可优柔寡断,不可消极等待。罪过这东西,小的像钻进肉中的芒刺,应该尽快剔除;大的像手指被毒蛇咬啮,为防止毒汁扩散,应当赶紧斩断手指,不能有丝毫迟疑。《论语》有云:“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有了过失就应当及时改正,不可因畏难而苟安。二程(程颐、程颢)也曾说:“学问之道无他也,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而已。”※※※※※※具是三心,则有过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然人之过,有从事上改者,有从理上改者,有从心上改者;工夫不同,效验亦异。如前日杀生,今戒不杀;前日怒詈①,今戒不怒:此就其事而改之者也。强制于外,其难百倍,且病根终在,东灭西生,非究竟廓然之道也。【注释】①詈(lì):骂。【译文】如果拥有了羞耻之心、畏惧之心和勇敢之心,那么有过错就可以立刻改正,就好像春天的冰遇到了太阳,还害怕不会消解吗?然而,人的过错,有从事情本身改正的,也有从情理上改正的,还有从心理上改正的,改正的方式不同,取得的效果也有差异。比如前一天犯了杀生之戒,今天不再杀生;前一天犯了生气骂人之戒,今天不再生气:这就是从事情本身来改正的。这种方式是从外面进行强制,所以会有百倍的难度,而且引发过错的根源始终存在,消灭了东边的,西边却又发生了,终究不是彻底根除过错的方式。【点评】知耻心、敬畏心、勇猛心,是了凡先生所提出的改过的三个步骤。知耻是“惭心所”,是从内心里觉悟,是开悟自觉;畏惧是“愧心所”,是外力的加持,使人不敢胡作非为。《百法明门》里有一个善法就是“惭愧”,人若能有惭愧心,必定有所成就。具足惭愧,才产生出勇猛心来改过。具备了这“三心”,就能智慧增长,业障消除了。了凡先生指出发“耻畏勇”三心为改过之因之后,继续指出改过之法,即示“事理心”三路。就是说,人们对于所犯过失的改正,遵循的路径是不同的,有从事情本身进行纠正的,有从情理上加以纠正的,有从心灵上加以纠正的。不同的改正方式所需要下的功夫不一样,所取得的效果也大不相同。首先,从事相上改。比如有个人前天杀害了生灵,现在不再杀生;前天生气骂人,现在不再发怒,这就是从事情本身进行纠正。这种改过方式主要是从外部采取强制性手段,所以困难比较大,而且导致错误的根源始终存在,这一方面的过失没有了,那一方面的问题又会产生,因此,从事相上改,不是彻底根除过失的好方法,即所谓的“治标不治本”。※※※※※※善改过者,未禁其事,先明其理。如过在杀生,即思曰:上帝好生,物皆恋命,杀彼养己,岂能自安?且彼之杀也,既受屠割,复入鼎镬①,种种痛苦,彻入骨髓;己之养也,珍膏罗列,食过即空,疏食菜羹,尽可充腹,何必戕彼之生②,损己之福哉?又思血气之属,皆含灵知,既有灵知,皆我一体;纵不能躬修至德,使之尊我亲我,岂可日戕物命,使之仇我憾我于无穷也?一思及此,将有对食痛心,不能下咽者矣。【注释】①鼎镬(huò):烹饪器具,古代酷刑用鼎镬煮人。镬,似大鼎而无足。②戕(qiāng):杀害,残杀。【译文】善于改正过错的人,没有在事情本身上改正之前,会先弄清楚其中的情理。比如有了杀生的过错,就会想到:上帝喜欢生育万物,万物都会眷恋生命,杀了别的生命来养活自己,自己怎么能够安心?而且这种杀生是既要受到屠宰刀割的痛苦,还要再被放进锅里水煮油煎,各种痛苦,都深入骨髓;要养活自己,山珍海味,吃过也就完了,这样的话,五谷蔬菜都可以充饥,又何必残害别的生命,来减损自己的福报呢?又要想到那些有血有肉的生物,都有灵性与知觉,既然有灵性和知觉,也都与我是一体的;纵使不能自己修成至美的品德,让它们尊敬我、亲近我,但怎么可以每天都残害它们的生命,让它们永远地仇视我、怨恨我呢?一想到这里,就会面对这样的食品而感到痛心,难以下咽了。【点评】善于改正过失的人,在没有从行为上改正以前,就先弄清楚其中的道理了。从事相上改只是就事论事,只是对自己所做的事进行悔悟;而从明理上改,则能在未动之前就主动地去思考自己的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从而遏制自己的行为。了凡先生在这里举了个例子,他说:比如有改正杀生的过失,就在心里想:上天爱惜生灵,万物都有求生的本能,杀害别的生命来养活自己,怎么能心安呢?而且这些生灵在被杀的时候,先遭受宰割,然后被水煮油煎,所受的种种痛苦,难以想象;自己在享用这些东西的时候,哪怕是山珍海味,吃过就完了。谷米蔬菜完全可以充饥,何必要杀害别的生命,减损自己的福泽呢!还可想到,这些生灵也都是靠血气维持生命,都有灵性,既然它们都有灵性,就与人同属一类,那么即使不能修成美好的品德,使它们尊敬我们、亲近我们,也不应该残害它们的生命,使它们的灵知永远怨恨我们呀。一想到这一层,就有可能面对肉食黯然伤心,难以下咽。了凡先生所举的例子与佛教反对杀生的主张是相一致的。佛教的爱不仅在于人间,而且被及一切有生之物,大者至于禽兽,小者及于显微镜下的微生物,甚至涉及无情草木。佛教还把不杀生列为戒律的第一条,在佛教徒看来,众生同为血肉之躯,贪生恶死,与我相同,快我口腹,彼苦甚剧而我乐无限,于心何忍?了凡先生在这里所说的从情理上改正过失,与佛教徒的“理忏”的忏悔方式有相似之处。浅意上讲,理忏就是自己做错事后,不是就事论事,而是追根究底,探寻做错事的深层原因,从而找到从根本上避免再次犯错误的方法。深层讲,就是所谓:“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无时罪也亡。”就是自性忏悔,挖到一切罪恶的本源。如出家人所受的三皈五戒等,虽然表面上名目繁多,实质总归于我们的意(心)根。《全真正韵·三宝词》云:“皈命礼道(经、师)宝。……忏除身(心、口)业障,是故皈依,长福消灾障。”如果意根清净,则身口二业障自然清净;如果意根不清净,身口二业障则难以清净。因此,不管是修行还是为人处世,都不能只就事论事,而要把握更内在的道理。这样才能建立起一个完善的品格,使内心获得安宁。※※※※※※如前日好怒,必思曰:人有不及,情所宜矜①;悖理相干,于我何与?本无可怒者。又思天下无自是之豪杰,亦无尤人之学问;有不得,皆己之德未修,感未至也。吾悉以自反,则谤毁之来,皆磨炼玉成之地②;我将欢然受赐,何怒之有?【注释】①矜:怜悯,同情。《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②玉成:成全,帮助使成功。【译文】再如前一天发怒了,就一定会想:人们有不足之处,从情理上说也值得怜悯;如果违背情理而互相争气,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又想天下没有自己称赞自己的英雄豪杰,也没有专门指责别人的学问;如果有得不到的,那都是自己的德行没有修炼好,不能感化别人。我要完全地自我反省,那么当别人诋毁诽谤自己的时候,都是对自己磨炼与考验的时机;我应该高兴地接受这一恩赐,又有什么生气的呢?【点评】了凡先生又继续说道:假如以前喜欢发怒,必定要想:别人也有不足之处,从情理上来说值得怜悯,假如违背情理相互争执,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这样就不会生气了。又可想到天下没有自封的英雄豪杰,也没有人会成心寻别人的不是。行事不顺利,说明自己的德行不够圆满,功夫没有下到。应当彻底自我反省,这样一来,当别人诋毁自己时,就好比是对自己的最好的磨炼和考验,正好愉快地接受,又何必发怒呢?在这里,了凡先生指出了面对别人的过失或者错误时应有的态度。概括起来,有这样两点:第一,从情理上分析,理解并原谅别人。当看到别人的过失或错误时,我们有时确实不能够忍受,但是,仅仅是这样的态度也是于事无补的。应该想想: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行为?《无量寿经》说:“先人不善,不识道德,无有语者,殊无怪也。”这是因为他的长辈、父母不懂仁义道德,没有好好地教导他,所以他才会犯错误。佛说得多温和啊!所以,《观无量寿经》上说:“佛心者大慈悲是。”佛教的慈悲观中,慈是给人以快乐,悲是解除人们的痛苦,“慈”与“悲”合起来即是“拔苦与乐”。《大智度论》上说:“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佛教慈悲观的内容分为利他和平等两个方面。佛教利他主义的道德意识是以缘起论为出发点的,“缘起”即“诸法由因缘而起”,也就是说,一切事物或一切现象的产生和消灭,都是由于相对的互存关系和条件所决定的,佛是一位彻底的觉悟者,深察明了一切因缘,度尽内在与外在的众生。佛教徒既然以成佛为人生的最高目标,就应该利乐一切众生、救济一切众生,对一切众生伸出慈爱之手;另外,佛教慈悲观还强调平等博爱,佛教的爱,被及一切有情无情,因为在佛教看来,一切人类与众生同具佛性,都有觉悟实相的可能,一律平等。正如竺道生在《法华经疏》中说:“一切众生,莫不是佛,亦皆泥洹。”众生万物各各一如,从如而来,是名如来,“如来者,万法虽殊,一如是同”。《入楞伽经》上说:“我观众生轮回六道,同在生死,共相生育,迭为父母兄弟姐妹,若男若女,中表内外,六亲眷属。”有了这种兼利他和平等的慈悲之心,在面对别人的过失时,就会更加地平静和理性了。第二,自省。在行事不顺利时,正确的态度是进行自我反省,对自己的内心进行省察和考量。所谓“未能自度,而能度人,无有是处”。只有不断完善自身,提高自己的德性,才能够感化别人。从伦理学的角度来看,自省亦即内省、反省,就是自己察看自己、自己审视自己、自己检查自己。它是一种道德修养方法,是一个人对自己的品行是否合乎道德的自我检查,因此,是人类所特有的现象。《论语》中记载曾子之自省为:“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历代儒家都十分重视自省,胡宏甚至说:“自反者,修身之本也。”通过自省,可以使自己知道自己的道德认识、道德感情和道德意志的道德价值的实际情况;知道自己有哪些不道德的恶的品行和哪些道德的善的品行;知道自己实际上是不是一个有美德的人。因此,自己就对自己有更加客观的判断,知道自己的善恶品德在哪些方面,从而有的放矢地去改正和完善。所以,自省是一个人的品德形成和修养的依据与基础,是培养个人道德认识、个人道德感情和个人道德意志的综合道德修养方法。那么,应当怎样自省呢?孔子将其方法归结为“自讼”,亦即自己与自己打官司:“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英国学者亚当·斯密则相当详尽地阐发了道德自省的这种方法:“当我竭力审查我自己的行为的时候,当我竭力对其作出判断从而赞许或谴责这些行为的时候,显而易见,在所有这样的场合,我自己仿佛分成两个人:一个我是审查者和评判者,扮演和另一个我——被审查和被评判者——不同的角色。第一个我是旁观者,当我从旁观者的眼光来观察自己的行为时,我通过设身处地想想他将有的情感,从而努力使自己具有他评价我行为时的情感。第二个我是当事人,恰当地说就是我自己,对其行为我努力以旁观者的身份进行评论。”只有擅于自省、自讼的人,才是一个能正视自己的人,能自己把握自己的人,才能使自己的生活有明确的方向并为之付出努力,也才能够感染身边的人共同进步。※※※※※※又闻而不怒,虽谗焰熏天,如举火焚空,终将自息;闻谤而怒,虽巧心力辩,如春蚕作茧,自取缠绵①。怒不惟无益,且有害也。其余种种过恶,皆当据理思之。此理既明,过将自止。【注释】①缠绵:缠绕,束缚。【译文】再者来说,听到诽谤的话却不生气,就算谗言如烈焰熏天,也不过像举着大火去烧天空一样,最终不过是自己熄灭;听到诽谤就生气,就算有慧心巧舌来努力辩白,也不过像春蚕一样作茧自缚,自寻烦恼。可见生气不但没有一点好处,而且还十分有害。其他的种种过错,也都应该根据情理来思考。道理想清楚了,过错也就会自然改正了。【点评】假如我们听到诽谤的话,要能做到充耳不闻。任由进谗之人如何巧言令色,也不起心动念,心中不起一丝涟漪。那么飞短流长即使汹涌得如同冲天的火焰一样燃烧,也终将在空中渐渐熄灭、自我焚尽。假如我们听到诽谤的话,就立刻怒发冲冠,即使极力辩解安慰,也终究如同春蚕吐丝,作茧自缚,自寻烦恼。可见,发怒不但百无益处,而且十分有害。其他种种过失,道理也是一样,都应当根据情理平心静气地思考,道理一旦明白开悟,身上的过错自然就能随之改掉。了凡先生以前脾气是不太好的,遇到有人憎恨、毁谤他时,无法接受,睚眦必报;而现在则是不同于往昔,逐渐能够心胸放开、宽厚容忍了。这也体现了佛教关于处理人我是非的关系上的一个重要的规范:“忍辱”。“八风不动心,无忧无污染”,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风,都不能改变事物本来的状况,所以,心没必要为之所动生起喜怒哀乐之情。以上几段,就是了凡先生所论述的从情理的角度去改过。概括而言,就是不可妄动,“三思而后行”,这对我们今天的生活也有很实际的指导意义。※※※※※※何谓从心而改?过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动,过安从生?学者于好色、好名、好货、好怒,种种诸过,不必逐类寻求,但当一心为善,正念现前,邪念自然污染不上。如太阳当空,魍魉潜消①,此精一之真传也②。过由心造,亦由心改,如斩毒树,直断其根,奚必枝枝而伐,叶叶而摘哉?【注释】①魍魉(wǎng liǎng):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山川的精怪或江河之鬼。也有称影子外层的淡影为魍魉的。②精一:指精粹纯一。出《书经·大禹谟》:“惟精惟一,久执厥中。”【译文】什么叫从心理上改正过错呢?人的过错有千千万万,但都起源于人的内心;我的心如果没有动过错误的念头,过错如何能生发呢?学者们对于好色、求名、求利、易怒等等过错,不必每种都去考查戒除的办法,只需要一心一意地行善,光明正大的念头在眼前,那些邪念就自然污染不了你。就好像太阳当空,魑魅魍魉都暗中消散一样,这就是精粹纯一的真传。过错是由心来生发的,也可以由心来改正,就好像伐除毒树,直接斩断它的根,又何必一枝一枝地剪伐、一叶一叶地摘除呢?【点评】什么叫从心灵上加以纠正呢?了凡先生说,过失虽然是多种多样的,却都起源于人的内心,如果心念不曾乱过,又怎么能犯下过错呢?中国有句古话,说“相由心生,相随心改”。《般若经》五百六十八卷中说:“一切法,心为善导,若能知心,悉知众法,种种世法皆由心。”《华严经》又说:“应观法界性——就是十法界依正庄严,性就是本体,体即是心,——一切惟心所造。”所以,对于当今的文人学士对待自身存在的徒好虚名、贪慕财利、动辄发怒等问题,了凡先生认为,他们不必煞费苦心一项项地去探求克服戒除的办法,只要一心一意培养善良之心地,只想着多行善事、造福他人,那么,这种光明正大的心念就会主导人的身心,邪僻的念头自然就无法乘虚而入。这就好比炽烈的太阳高挂晴空,一时间,魑魅魍魉自然就瞬间消失,而这便是扶正祛邪的关键所在。唐朝中叶的百丈怀海禅师说:“对五欲八风,不被见闻觉知所缚,不被诸境所惑,自然具足神通妙用,是解脱人,对一切境心无静乱,不摄不散,透一切声色,无有滞碍,名为道人。”总之,恶由心念引起,也将由心念来加以改正,就好比斩伐有毒的大树,最好的办法是连根砍断,没有必要拘泥于一个枝条一个枝条地去修剪,一个叶片一个叶片地去摘除。※※※※※※大抵最上治心,当下清净;才动即觉,觉之即无;苟未能然,须明理以遣之;又未能然,须随事以禁之。以上事而兼行下功,未为失策;执下而昧上,则拙矣。【译文】大体来说,改正过错最上之策是调治内心,这样便可以立刻达到清净的境界;念头一动就会觉察,一觉察到念头就消失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便应该用明察情理来改正;再做不到的话,就必须针对具体的事情来警戒自己。如果实行上等的方式但兼顾次一等的成效,还不算失策;如果固执地使用下等的方式却不对上策一无所知,那就是顽冥不化了。【点评】综上所述,改正过错的最佳方法是调治内心,可以立即收效。刚一萌生邪念就有所察觉,刚一察觉就立刻扑灭,如此就不会犯下过错了;假如做不到这一点,就应该退而求其次,在想清楚道理之后对错误加以改正;再做不到的话,就应当针对具体的事情加以改正。应当注意的是,在运用高明的办法改过时,如果顺便兼顾次一等的改过方式,也未为不可;而如果只知道通过低级的办法来改过,对根本性的办法一无所知,那就是愚顽不化了。在这一段中,了凡先生告诉我们改过要从根本的方式抓起。《论语》有云:“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在这里,了凡先生所说的“本”,即“心”,在心念发动处下功夫,才能从根本上止恶,所谓“不怕念起,只怕觉迟”。我国明朝中叶的王阳明也有类似的思想主张。王阳明所说的“心”,是知觉之心,它以良知为本体,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知行合一”和“致良知”,其根本宗旨就是“一念发动处克倒私欲”,他说:“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良知是学问大头脑,是圣人第一义,近云专求见闻之末,是失却头脑已落于第二义。”由耳、目、鼻、口、四肢追求色、声、味和心追求名利引起的都是邪念,若把知行分为两件,一念发动虽有不善也不去禁止,其实邪念发动已经是行之始,这样就不能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要使视听言动都符合“礼”,就应按照“知行合一”的宗旨,对欲念进行自觉的控制,在一念发动处,将不善的念克倒了,从而恢复良知本体的善。当然,了凡先生也没有苛责世人,毕竟每个人的道德水平和觉悟的程度不同,但是,他认为即使不能够从“心”上改之,也一定要从“理”或“事”上改,绝对不能忽视真相,逃避过错。这三种改过的方法,就是佛家讲的三种不同根性,上根的人从根本下手,从起心动念处断一切恶;中等根性的人,用“明理以遣之”;下根之人,只有“随事以禁之”。※※※※※※顾发愿改过,明须良朋提醒,幽须鬼神证明。一心忏悔,昼夜不懈,经一七、二七,以至一月、二月、三月,必有效验。或觉心神恬旷;或觉智慧顿开;或处冗沓而触念皆通;或遇怨仇而回嗔作喜;或梦吐黑物;或梦往圣先贤,提携接引①;或梦飞步太虚②;或梦幢幡宝盖③:种种胜事,皆过消灭之象也。然不得执此自高,画而不进。【注释】①接引:佛教称佛、菩萨引导众生进入西方极乐世界为“接引”。②太虚:太空。《庄子·知北游》:“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