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探望一位朋友。他那天晚上受伤了。” “他没事了吧?” “没事,他就会好的。” 电梯停住了,他们已经到了底层。赖利礼貌地让那位女士先跨出电梯厢,却看到她回过头来,似乎有话想说。 “我一直想与你们联系。盖恩斯小姐那天晚上给了我一张她的名片。” “是阿米莉亚,我们是同事。我叫赖利,肖恩·赖利。”他伸出一只手。 特斯伸手与赖利握了握,也报了自己的姓名。 “有什么事我能帮你的吗?”他问道。 “嗯,有件事……盖恩斯小姐对我说,要是我想到了什么,就打电话找她。现在吗,我倒是在想一件事。这事也是这儿的那位朋友替我出的主意。但我想你们的人肯定也已经调查过了。” “那倒不一定的。听我说,我们一直很希望有人提供新线索。是什么事呢?” “就是那圣殿骑士的事。” 赖利一脸茫然。“什么圣殿骑士?” “你看,他们穿的服饰,又拿走了那台密码机。其中一个人在拿到密码机时还口中念念有词,说了那句拉丁文的箴语。” 赖利望着她,一脸困惑的神情。“你有时间与我一起喝杯咖啡吗?”------------《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十九章(1)------------ 医院底楼的咖啡馆里几乎空无一人。两人要的咖啡送上了小桌,让特斯吃惊的是,赖利首先问起的竟是她的女儿,赖利询问那天晚上与她一起在博物馆的是否是她的女儿。 “是的,是我女儿,”她微笑着答道。“她叫金。” “她长得很像你。” 她显得有点失望。即使她在博物馆里只瞥了他一眼,而今天也才在几分钟前遇到他,他身上有种东西让人觉得较为舒服。天啊,看来我是真的要重新调整对男人的感觉了。她提防着,准备听到那种逢场作戏,求欢心切的男人随口胡诌的恭维话。你看来很年轻啊;是我小妹妹的年龄吧,诸如此类的。但他再次开口时,又是出乎她的意料。“事情发生时,她又在哪儿呢?” “金?我妈带她上洗手间了。她们在洗手间里听到了外边枪声大作,就躲在里面不出来了。” “那么说,她没看到那血腥场面,没受到惊吓吧。” 特斯点点头,对于他对金的关注有点好奇。“她们俩都没有看到外面发生的事。” “那随后呢?” “我去找了她们,让她们都待在洗手间,等救护车开走后我们才出来的,”她告诉赖利,心里仍然捉摸不定,不知赖利这么询问究竟出于何故。 “那么说,她没看到那些受伤的或被……” “没看见,只看见展厅里的一片狼藉场面。” 他点点头。“那就好。但她显然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吧。” “她九岁了。赖利探长。这当口,她成了学校里的宠儿,人人争着问她当时的情景。” “这是可以想像的。然而,你还是要留意她。尽管她没亲眼目睹这种恐怖的场面,可这种事往往会有后遗症的,特别是对小孩子。可能只是噩梦,也可能会更糟些。总之,要当心些,不会有错的。” 特斯对他的这般关心金很是感动。她晕乎乎地点点头。“好的。” 赖利靠在椅背上。“那么你呢?你当时可是身在旋涡中啊。” 特斯颇感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监视摄像。我看到带子上有你的图像。”他不知道那么说是否显得略为唐突。他希望不至于此,但他没能在她的脸上看到有这种情绪反应。“你没事吧?” “没事。”特斯脑海中又掠过了那些歹徒骑在马上,在博物馆内横冲直撞,手里挥舞着枪,向人群扫射的血腥场面,那第四个抢匪在离她只有几英寸的地方一把抢过密码机,他的马喘着粗气,气息甚至喷到了她的后颈上。那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情景,回想起来,当时的恐怖感受仍然让人心悸。她极力不让这种感受流露出来。“当时确实很惊险,可……这一切,又是那么荒诞不经,我想,也许我会把这段经历当作什么小说中的一段插曲,不去多想它。” “那样也好,”他犹豫着说道。“很抱歉这么多嘴问你,是因为我以前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不是很容易就能平抚的。” 特斯望着他,脸上亮堂起来。“我明白。很感谢你的关心,”她说道。平时有人对她谈起金时,她总会感到有些戒心,但对面前这个男人却没有。他的关心显得十分真诚。 “那么说,”他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圣殿骑士的是怎么回事?” 她不由得把椅子往前挪了挪,自己也感到有点惊奇。“你们的人都没从圣殿骑士这个角度去做些调查吗?” “至少我还没听说过。” 特斯有点气馁。“我明白了,我知道这只是我的瞎猜想。” “告诉我你在想的东西。” “你对此知道些什么吗?” “不是很清楚的,”他坦率地说道。 “嗯,看来你不是个疯子,这倒是好事。”她微微一笑,随即对自己说话这么冲有点后悔,但赖利似乎并没介意,她又接着说下去。“好吧,这话要回到……1118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结束了,圣地又回到了基督教的手中。鲍德温二世成了耶路撒冷的国王,全欧洲的人都欢欣雀跃,朝圣的人纷纷涌往那儿。那些朝圣者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踏上一条凶险的不归之路。那些十字军骑士一旦‘解放’了圣地,就认为自己已经履行了誓言,满载掳掠到的战利品回欧洲老家去了,身后的那块圣地任由周围的伊斯兰国家去虎视眈眈了。那些在与基督教军队交手中败北的土耳其人和穆斯林当然不会甘心拱手让出这大片土地的。他们记恨在心,前仇必报,许多前往圣地的朝圣者根本没踏上过耶路撒冷的土地。他们遭到袭击,被抢劫一空,甚至惨遭杀害。阿拉伯流寇对朝圣者构成了无法摆脱的威胁,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挫败了十字军东征的原旨。” ------------《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十九章(2)------------ 特斯告诉赖利,在那年的一次袭击中,凶残的穆斯林在朝圣者踏上巴勒斯坦海岸陆地的港口城市雅法后,在去圣城耶路撒冷的途中杀害了三百多名朝圣者。圣城的围墙外时有成群结队的强盗出没。圣殿骑士团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出现的。以修斯·德·佩恩斯为首的九名虔诚的骑士来到了鲍德温国王在耶路撒冷的宫殿,愿意为国王击退异教效力。他们宣誓恪守基督教的三条教规:禁欲、守贫和顺从,并加进了第四条:誓死保护从港口城市赴圣城途中的朝圣者。在当时的情况下,那些骑士恰如久旱盼来的甘霖。这个十字军圣战的国家迫切需要训练有素的战士来保卫它。 鲍德温国王十分欣赏骑士们的无私奉献精神,把自己宫殿的东部拨给他们使用,那地方也曾是所罗门国王的宫殿所在地,并从此人称基督教及所罗门宫殿骑士团——简称圣殿骑士团。 特斯向前倾了倾身子。“鲍德温国王拨给这支处于萌芽状态中的骑士团使用这块土地的权力,谁都知道这片土地具有重大的宗教意义,这点至关重要,”她解释说道。所罗门国王在公元前950年在此初建宫殿。所罗门的父王大卫遵循上帝的旨意开始施工,建造这一宫殿供奉约柜Ark,内置刻有十诫的两块石板,藏于古犹太圣殿内的至圣所。——译注,那是个可携带的圣物柜,里面藏有石板,石板上镌刻着上帝告诫摩西的戒律。所罗门国王去世后,他那个辉煌的统治时代也开始凋落,东部邻国开始蠢蠢欲动,继而进犯,最终征服了这片犹太人的土地。所罗门国王宫殿于公元前586年毁于迦勒底人的战火之中,大批犹太人被迦勒底人掳去巴比伦充当奴隶。五百多年后,希律大帝重建了宫殿,以此博取犹太臣民的拥戴,并藉此向他们表明,他们的国王尽管有着阿拉伯人的血统,却是所皈依的宗教的虔诚信徒。这也是他达到一生成就顶峰的杰作:新宫殿气势雄伟,精美绝伦,俯瞰着汲沦谷,远非其前身所能比拟。宫殿内建造有密室,两道巨大的纯金大门紧紧守住入口通道,是宫殿里的至圣所,只有犹太教的高僧方可入内。 希律大帝去世后,犹太人的反抗风起云涌。在公元66年,叛乱者终于占据上风,重新夺回了巴勒斯坦。罗马皇帝维斯帕里安派遣他的独生子提图斯前去镇压叛乱。公元70年,在激战了六个多月后,耶路撒冷重又落入了罗马军团的手中。提图斯下令屠杀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并把这座城市夷为平地。因此,史学家约瑟夫斯称之为“有史以来,人类看到或听到的最为辉煌的宫殿”又被战火吞噬。 此后不到一百年期间,犹太人卷土重来,但叛乱又遭到罗马人的镇压。这次,所有的犹太人都被逐出耶路撒冷,并在圣殿山上建造了宙斯和罗马大帝哈德良庙宇。六百年后,这儿又会建造起另一座圣殿;随着伊斯兰教的兴起和阿拉伯人征服耶路撒冷,这块犹太教最为神圣的场地又被重新释义为先知穆罕默德的坐骑升天的地方。因此,在公元691年,先知穆罕默德的继承人哈利发在这块圣地上建造了石穹殿。从此之后,这一圣地一直是伊斯兰教的神殿,仅在十字军东征占领圣地期间,石穹殿曾被一度改造成基督教的教堂,即史称“上帝所在之处”,而建在同一神殿群中的阿拉伯古刹清真寺被用作了迅速扩展的圣殿骑士团的总部所在地。 九位勇敢的僧侣挺身而出,保护手无寸铁的朝圣者这一义举很快传遍了欧洲。不久,许多人对这些圣殿骑士充满了浪漫的崇敬之情,纷纷报名加入他们的行列。欧洲的各国贵族也慷慨解囊,在钱财上给予支持,捐赠物中有金钱和土地。教皇也罕见地为他们祈神赐福,而在当时,各国的君主和贵族都视教皇为基督教世界的绝对领袖。这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使得圣殿骑士军团迅速壮大。这些骑士都是训练有素,武艺高强的好斗之徒,他们在战场上捷报频传,英名远扬。他们原先的使命是保护朝圣者,后来却逐渐发展成了圣地的一支武装力量。 在随后不到一百年内,圣殿骑士羽毛渐丰,成了仅次于教皇、在欧洲最富裕和最有影响力的团体,在英格兰、苏格兰、法国、西班牙、葡萄牙、德国和奥地利拥有大片大片的土地。他们的势力范围遍及广袤的疆土,拥有可观的城堡。不久,他们更是充当起了世界上最早的跨国银行家的雏形,为欧洲没落破产的王室贵族安排信贷融资,小心翼翼地守卫好朝圣者的钱财,并发明了有效使用旅行支票的概念。在那个年代,钱财是以金银体现的,按照重量计算价值。远途跋涉的人们随身携带大量钱财毕竟有被抢的风险,因此,朝圣者开始把钱财交付给欧洲任何地方的圣殿骑士钱庄,换取用密码注明钱财数量的票据。朝圣者到达目的地后,他们可以去当地的圣殿骑士钱庄,用票据取回钱财,这其中就涉及到了票据的加密和解密程序。 特斯望着赖利,观察着他是否跟上她的思路。“开始时是九个贵族出于正义决定拼死保护圣地免受穆斯林的侵扰,但很快演变成了当时最有权势和最为秘密的组织,在财富上和影响力上开始与梵蒂冈分庭抗争了。” “从此之后,他们就开始交上噩运了,是吧,”赖利问道。 “是的,而且麻烦还不小。在十三世纪,穆斯林军队最终攻占了圣地,并把十字军永远赶出了耶路撒冷。从此之后不再有十字军东征了。1291年,圣殿骑士军团在阿卡城战败后,也撤了出来,从此尘埃落定。圣殿骑士回到欧洲后,也丧失了继续存在的理由。没有朝圣者需要保护,也没圣地需要守卫了。他们没有家,没有敌手,也没有奋斗的目标。然而,他们也没有多少盟友。他们被拥有的权力和财富冲昏了头脑,原来赤贫的基督教士兵不再一贫如洗,而是骄横跋扈,贪得无厌。许多贵族,特别是法国国王,都欠下了他们大笔债务。” “就像是块巨大的陨石坠落到了地球上。” “坠落到地球上,并引起了熊熊烈火,”特斯点点头说道。“这话一点也不为过。”她呷了一口咖啡,又继续向赖利讲了随后的事。外界对于圣殿骑士的各种传闻渐渐盛行,而多年来教会在教徒入会时推行的神秘的入会仪式又加重了人们的怀疑和猜测。不久,圣殿骑士即受到了一系列的严厉指责,被控勾结异教,结私敛财。 “后来呢?” “十三号星期五,”特斯说着做了个怪相。“那也是黑色星期五的来源。”------------《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章(1)------------ 法国巴黎,1314年3月 慢慢地,雅克·德·莫兰苏醒了。 有多久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这个骑士团大首领知道不可能比这更长了。让他昏死过去就是让他少受罪,超过几个小时简直就是奢侈了,他们不会答应他享有这份奢侈的。 随着意识的恢复,他又感受到了昔日的浑身疼痛,他能忍过去的。人的思维真是个奇特和威力无比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被囚禁在地牢里,饱受刑讯拷打,他却学会了把思维当作手中的一件武器。虽说是一件防御性的武器,但仍不失为件武器,因为他可以依靠思维来识破对手的某些企图。 他们可以摧残他的躯体,他们也确实是如此做了,但他的精神和他的思维却仍然属于自己,尽管在折磨中他也受到了伤害。 还有他的信念。 他睁开眼睛,面前似乎一切依旧,一开始他并没察觉到一种奇怪的变化。地牢的墙上覆盖着一层绿色的稠液,慢慢渗爬到粗糙的石板地面上。地牢的地面上堆积了尘埃、干涸的血迹和粪便,遮盖住了粗石的棱角毛边。这地上的污秽物有多少是来自他自己身体的?恐怕很大一部分是的。毕竟他在这地牢里度过了……他用心思索着。六年?七年?被关在这昏暗的地牢里这么久,他的身体自然被摧垮了。 骨头断裂了,又慢慢错位接上,再被折断。骨关节被强行拉脱开,腱肌撕裂。他知道,自己的双手和手臂已是徒有其形,双腿也已无法正常行走。但是,残损的肢体并不能阻挡他的思维。思维依旧自由飞翔,飞出巴黎街道地下黑暗阴森的洞穴,四处翱翔。 今天飞往哪儿?飞往法国中部绵延起伏的农田?飞往阿尔卑斯山的山麓?飞往海边,或是飞跃过大海,回到那片他钟情的土地上? 不知道,他不止一次地思忖着,我是否疯了?完全可能的,他暗暗回答自己。受尽了这地牢走卒刑讯逼供的百般摧残,要想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是不可能的。 他静心思索自己究竟在这地牢里待了多久了。现在他记起来了,自那天晚上国王的士兵攻占巴黎神庙至今,已经是六个半年头了。 他的巴黎神庙。 那天是星期五,他清楚地记得。是1307年10月13日。那天晚上他已经入睡,他手下的大部分骑士伙伴也已入睡。天边刚刚露出一线晨曦时,大队王室士兵冲进了圣殿骑士的采邑。圣殿骑士原来是可以做好准备,应对这种突变的。在此之前的几个月里,他就获悉腐败的国王和他的走卒一直在谋图剥夺圣殿骑士的权力。那天早上,他们终于壮起胆,寻找到借口后下手了。圣殿骑士并不甘心束手就擒,但国王的士兵占有偷袭和人数上的优势,不久就制服了骑士团。 他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神庙遭到大肆掠夺。大首领唯一希望的是国王和他的走卒不会察觉到他们掠夺到手的战利品所隐藏的秘密,或是由于他们利欲熏心,被金银财宝蒙住了双眼,看不到那些不起眼、似乎一文不值的东西所蕴藏着的巨大价值。喧嚣过后,雅克·德·莫兰和他的骑士兄弟被恭敬有加地一一押走,囚车把他们送到了地牢里。 此时,德·莫兰注意到了四周一片静寂,他意识到了今日的这一异常情况。 是悄无声息。 在往日,地牢里嘈杂喧闹:脚镣拖地碰撞声,牢门打开关上的吱嘎声,火盆吐出火舌的嘶嘶声,囚犯受刑的惨叫声。 今天却是一潭死水般静寂。 随后,大首领听到了一种声音。是脚步声,从远而近。起先,他认为是刑讯总管加斯帕德·查克,但那个吃人魔鬼的脚步声沉重,透出一股杀气,不是现在的那种。也不是他手下那些凶残畜生的脚步声。不,有许多人在往这边走来,他们沿着通道走得很快。随即,他们来到了德·莫兰被铁链吊起的囚室。他微微睁开红肿的眼睛,模糊地看到面前站着六七个衣着华丽的人。这群人簇拥着的正是国王本人。 国王腓力四世身材修长,仪表端庄,要比围着他的那些献媚拍马的仆人高出整整一个头。尽管身陷囹圄,德·莫兰总会对这位法国统治者的光鲜外表与残忍手腕所形成的强烈反差而感到震惊。腓力四世外表温文儒雅,怎么会内心如此狠毒?国王年少英俊,洁白的肌肤,一头金发垂肩,气质高贵。是典型的贵族气派,可在这近十年里,他追逐财富和权力,欲壑难填,在生活上骄奢淫逸,政事上肆意妄为,严刑拷打并杀戮政敌,甚至滥杀不合意者,更是比比皆是。 圣殿骑士不仅仅是不合他的心意。 德·莫兰听到走道上还有脚步声传来。来者的脚步声里透出了犹豫与紧张,随即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个子,身披一件灰色的带风帽罩袍。来者脚下一滑,在凹凸不平的地上打了一个磕绊。他的罩袍松开掉落在地,德·莫兰认出了来者正是教皇。离上次见到克雷芒教皇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此人的容貌都变了。他的嘴角下垂,露出深深的沟纹,仿佛是长期内心不安的写照,他的双眼则深陷在黑黝的眼窝里。 国王和教皇。狼狈为奸。------------《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章(2)------------ 不会有好事的。 国王的目光盯在德·莫兰的脸上,可这个体无完肤的人却无动于衷,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身披罩袍,站在一边局促不安的矮个子的脸上。对于教皇此时的沉默不言,德·莫兰思忖着,莫非是因为他不安于自己曾向国王进谗言,巧妙摆布着国王,从而加速了圣殿骑士团遭受的灭顶之灾?还是因为他不忍心看到自己遍体鳞伤、肢体残缺、伤口流淌着脓水的惨相? 国王逼近一步。“还没说?”他对一个畏缩在人群边缘的人吼道。那个人凑上前,德·莫兰看清楚了确实是加斯帕德·查克,这个刑讯打手,他低垂着双眼,摇着脑袋。 “还没说,”那石墩般的奴才答道。 “送他去地狱,”国王扯着嗓子吼道,他怒火中烧,愤恨之情溢于言表。 任你宰割罢了,德·莫兰心里想道。他看见加斯帕德向他射来凶狠的目光,两道浓眉下一对阴森的浊眼像地牢的硬石板一般阴寒。国王向前凑近,紧紧盯着德·莫兰,他用手帕捂住鼻子,大首领知道自己身上散发着阵阵恶臭,但他早已习以为常,嗅不到什么异味了。 国王压低嗓音,言语中透出一股杀气。“说,该死的。财宝藏在哪儿?” “没有财宝,”德·莫兰简单地答道,微弱的声音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国王咆哮着。“你那么做,又有什么用?你们的人全都招了;你们推行污秽的入会仪式,你们可恶的十字军骑士否定基督的神性,对十字架吐口水,甚至对它撒尿。他们全都……招了。” 德·莫兰慢慢地用浮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在这样的严刑拷打下,”他努力从嘴里挤出话来,“他们甚至会招认杀死了上帝本人。” 腓力国王凑在他脸旁。“宗教裁决是无法违抗的,”他愤然说道。“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是不会不知道的。对我说实话,我会饶你不死的。” “没有财宝,”德·莫兰重复说道,他的语气中透出绝望的神情,仿佛并不指望别人会相信。长期以来,德·莫兰已经察觉到加斯帕德·查克信了他的话,尽管后者从未停止过对他的肉体施加酷刑。他还知道教皇也信了他的话,但是这个教会的头领并不准备这般告诉国王。另一方面,国王知道圣殿骑士团在过去两百年里积累了大量财富,而他迫切需要把这笔财富搞到手。他的这种渴望使他拒绝接受任何一个正常人在看到眼前被吊在墙上的这具活尸后都会得出的结论。 “就此打住吧。”国王转过身去,他仍然愤恨难平,但显然像他的对手一般感到绝望了。“财宝一定是在那天晚上蒸发消失了。” 德·莫兰望着教皇,教皇把脸撇向一边。此人的计谋得逞了,他想道。大首领感到一种反常的满足,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因为这个奸诈小人的所作所为更反衬出了圣殿骑士团的崇高目标。 国王冷冷地望着自己的鹰犬打手。“在这儿地牢里,他们还有几个活着?” 德·莫兰全身僵硬绷紧。这些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获悉到他那些巴黎圣殿骑士团的同伙。加斯帕德·查克告诉国王,除了大首领外,只有他的副手乔弗洛伊·德·查尼还活着。 老圣殿骑士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幅幅恐怖的场景。都死了,他心里默默想着。真是功败垂成。要是……要是这么多年前,能有猎鹰号帆船的消息,有艾马德和他手下骑士的消息,该有多好呀。 但杳无音信。 猎鹰号帆船,还有船上满载着的货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国王转过头,望了那具活尸最后一眼。“送他去地狱,”他命令道。 那个刑讯官马上凑上前。“什么时候,殿下?” “明天一早,”国王说道,他对最终在肉体上消灭对手似乎有一种怪异的快感。 德·莫兰听到了对他的处死令,全身涌起一种异样的感受,他起初并没怎么注意到。那是一种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超脱。 透过肿胀得变成一条缝的眼睛,他望了教皇一眼,看到他脸上极力掩藏着的笑意。 “那他们留下的东西怎么处置?”教皇问道,他的嗓音微微颤抖着。德·莫兰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有什么东西剩下的话,也都是无法兑换成钱财的,无法替国王还债的。“那些书籍、文册、各种杂物,都是教会的财产。” “那就拿去吧。”国王对德·莫兰投去最后一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即转身走出囚室,他的那帮随从紧跟其后。 教皇在转身之际与德·莫兰的目光相遇了。在目光相碰的一瞬间,德·莫兰读到了教皇的心思。他确信面前这个小人使尽了手段,利用国王的贪得无厌,进而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教会的目的。 这个诡计多端的阴谋家打败了他。 但德·莫兰不会向他低头认输的。他抓住这瞬间机会,挺起胸脯,用尽全力凝结成一束自信、不屈不挠的目光投向他的仇敌。在那么一瞬间,教皇那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但教皇马上又沉下脸,掀起罩袍的风帽,冷冷地注视着德·莫兰。 大首领弯起嘴唇,那是往日微笑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在这个小人的心头播下了疑惑的种子。 这也是聊以自慰的胜利。 教皇今晚是无法安然入睡了。 你或许赢了这场战役,德·莫兰想道。但我们之间的战争远未完结。他带着这一想法安然闭上了眼睛,静候死神的降临。------------《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一章(1)------------ 赖利尽力脸上不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与特斯坐在小桌边喝着咖啡,尽管感到颇为舒心,但他实在看不出她说了这么一大通的东西与案子有什么关联。几个无私的骑士后来壮大成为中世纪一股强大的势力,又逐渐被剪除了翅膀,最后受尽羞辱地消失在历史长河里。这些又与七百年后一帮武装抢匪闯进一家博物馆掠夺展品有什么关系? “你认为博物馆抢匪也衣着圣殿骑士的服饰?”他问道。 “是的。圣殿骑士的服饰很简单,与当时其他骑士穿戴的华丽服饰有很大的区别。要记住,他们是宗教僧侣,信奉清贫的戒条。白色罩袍象征着他们所期望的生活纯净,红色十字,是鲜血的红色,则象征着他们与教会的特别关系。” “不过,要是你让我画出骑士的模样,那画出来的骑士样子很可能就是那样的,而不会去特别想到圣殿骑士会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很典型的骑士模样,对吗?” 特斯点点头。“这么说吧,要是事情就此为止,我倒也同意,不能因此就得出什么结论。可还有这密码机。” “就是第四个抢匪拿走的展品,当时你正巧在一旁。” 特斯向前靠近一点,仿佛对此更有兴趣似的。“是的。我查了资料。它的外表看上去要更近代些,不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我是说这台机器具有创新意义,圣殿骑士又是以善于加密著称的。密码可是他们整个钱庄系统运营的核心。朝圣者在去圣地时,先把钱财存放进圣殿骑士的钱庄,他们拿到一份加密的书面凭证,而只有圣殿骑士能够对此解密,以保证没人能够伪造存款凭证,向圣殿骑士骗取钱财。他们是这一领域的先行者,而这台密码机则正是他们进行这种复杂机密程序的工具。” “但圣殿骑士的密码机又怎么会变成梵蒂冈的宝藏之一呢?” “因为梵蒂冈和法国国王共同谋图推倒圣殿骑士团,吞没他们的财富。很容易想像,圣殿骑士采邑里的一切财物最终要么进了罗浮宫,要么是去了梵蒂冈。” 赖利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你还提到过什么拉丁语的箴言?” 特斯显然又打起了精神。“我也感到很吃惊。那第四个抢匪,就是那个拿走密码机的抢匪。他把密码机握在手里,仿佛这是个什么重大的宗教时刻似的。他神情恍惚,手里握着密码机,嘴里念着一句拉丁语的什么话。我想他是说了‘Veritas vos liberabit’。” 她等着看赖利有什么反应,是否懂这句拉丁语的含义。赖利一脸困惑,也就是说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这话是说‘真理指向自由’。我查了它的含义,它是句用途很广的箴言,但碰巧也是法国南部一座圣殿骑士城堡门墙上镌刻的铭文。” 特斯看得出赖利在思忖她话的意思,但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摆弄着咖啡杯,一口喝光了杯中剩下的已凉了的咖啡,随即决定继续讲下去。 “我知道这听来似乎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可要是明白了圣殿骑士在人们心中激起的兴趣,你就不会那么想了。他们的起源,所作所为和倡导的信念,后来的悲惨下场,全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他们有众多追随者。你会觉得难以想像,我检索到许许多多有关它们的书籍和资料,而我只是浮光掠影,窥见一二罢了。关键是,引起人们遐想的正是他们悬而未决的庞大财富。” “可能这也就是法国国王对他们下手的原因吧,”赖利说道。 “法国国王是冲着他们的财富去的,但他最终并没得手。没人最终谋得这笔财富。金银珠宝,全无踪影。民间流传着圣殿骑士有个很大的宝库。有个历史学家更是宣称圣殿骑士刚到耶路撒冷时,就在那儿及四周发现了重达一百四十八吨的金银财宝,这还没算上随后从欧洲各地不断涌来的捐赠。” “没人知道这些财富随后的去向吗?” “最为普遍的看法是在圣殿骑士被一网打尽的前夜,有二十四个骑士带着满满几车的财宝,趁着黑夜逃离了巴黎的采邑,逃到拉罗谢尔的大西洋港,从那儿乘十八条木船出航,但从此就没了任何音信。” 赖利沉思着。“你是说那些博物馆抢匪是冲着那台密码机去的,目的是用它来寻找圣殿骑士的宝藏?” “有这可能。可问题是,那些宝藏究竟是什么?是金币和宝石,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什么更为神秘的东西,”她犹豫着,“需要有点信念作为支持的。”她停住口,看着他有什么反应。赖利对她微微一笑。“我在认真听着呢。”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不由得压低了嗓音。“人们盛传的是,长期以来各种势力明争暗斗。一直是围绕着要揭开和守住一些秘闻,而圣殿骑士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角色而已。可能背后藏着很多事。据说他们守护着许多神圣的遗物——有个法国历史学家认为他们藏有耶稣进行过防腐处理的头颅——另一种更为人们普遍接受、也似乎更为合理些的说法是关于圣杯的;当然,所谓圣杯不一定非得是耶稣在最后晚餐上饮用的杯子或某种有形的盛器,可能只是隐喻着耶稣遇难前后的秘闻和他的血脉沿袭至中世纪的事。” “耶稣的血脉?” “听起来真是十分的异端邪说,可按照这种思路——相信我,这种看法还是很有市场的——人们认为耶稣和玛丽·玛德琳娜生过一个孩子,也可能不止一个,这个孩子在秘密状态中被抚养长大,连罗马教廷也被蒙在鼓里,而有关耶稣血脉的事两千多年来一直是个严加防范的秘密,各种社会秘密团体忠心耿耿地照护着耶稣的子孙后代,并通过精选的‘先知先觉’小团体把这一秘密世代相传下来。达·芬奇、艾萨克·牛顿、维克多·雨果,还有历史上许多闻名世界的人物据说全都是这一神圣血脉捍卫者秘密小团体中的成员。”特斯停住口,看着赖利的反应。“我知道这听起来荒诞不经,但外面就是这么传的,许多人还对它进行了认真研究,我们不是在闲聊畅销书的离奇情节,我们是在谈论严肃的学者和学术问题。” 她端详着赖利,心里盘算着此时他会在想些什么。要是我讲的那些宝藏的事让他将信将疑的话,那么现在肯定全都泡汤了。特斯朝后靠在椅背上,自己也觉得这故事讲出来后,实在太离奇了。------------《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一章(2)------------ 赖利仿佛静心想了想,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耶稣的血脉,嗯?要是他确实有过一两个孩子,并且后来还真的代代相传的话,那么两千年后,算来有七八十代的子孙了,每代都会成倍增长,这就有好几千人了,这地球上也就到处漂浮着他的后代了,是吧?”他咯咯笑着。“人们真的把它当回事?” “绝对是的。圣殿骑士那些消失了的财富是历代悬而未解的疑团之一。不难想像人们为何对此倾注了很大的热忱。这故事的前提就很有诱惑力:九个骑士现身耶路撒冷,声称要保护成千上万的朝圣者。而他们只有九个人。你不认为,除了世界七大奇迹外,这无论如何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鲍德温国王知道后就把耶路撒冷的一块宝地拨给了他们使用,就是那圣殿山,公元前70年被提图斯的军队焚毁的所罗门的第二座庙宇遗址就在那儿,大批财宝曾被掠夺运回罗马。那么,一大疑问就是,要是当时庙宇的僧人在获知罗马人来袭之前,抢先藏匿了一批财宝,而罗马人又没能发现这批财宝会怎样?” “可后来又被圣殿骑士发现了。” 她点点头。“完全符合历史秘闻的思路。财宝在地下静静躺了几千年,又被世人发掘出来。随即就有了在库姆兰Qumran,库姆兰,位于死海西岸,旧时此处有一犹太教教团,公元前1世纪被罗马军队消灭,留下大量手稿,被称为死海古卷。发现的‘铜古卷’。” “那么说死海古卷也是这段历史的一部分?” 慢慢讲,特斯。可她已经身不由己,滔滔不绝地往下继续了。“有篇古卷特别提及了在庙宇地下藏有大量的金银财宝,据说分藏在二十四个地窖里。但古卷中还提到有个不明详情的宝物。会是什么呢?没人知道。可能会是想像不到的任何东西。” “好了,那么都灵裹尸布又是怎么回事呢?”赖利打趣地问道。 特斯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但她马上恢复了常态,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是吧?” 赖利举起双手,显出有点后悔的样子。“不,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你继续往下说吧。” 特斯重新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这九个普通的骑士拿到了皇宫的部分屋子,里面有很大的马厩,大的可以饲养两千多匹马。鲍德温国王为什么对他们如此慷慨?” “谁知道呢。可能他是个思想超前的人,也可能被那些骑士的义举冲昏了头脑。” “可问题是,”她争辩道,语气十分固执。“这些骑士根本无所作为。他们拿到了这么一大片场地,应该可以施展一番拳脚了,可这九位壮士又干了些什么呢?他们是否奋勇杀敌,像人们期望的那样,护卫朝圣者到达和离开圣地呢?在随后的九年里,他们龟缩在庙宇里,没有离开过一步。他们既不外出,也不招募新的志愿者。他们只是把自己锁在庙宇里。整整九年。” “他们或许患了旷野恐惧症,或是……” “或是另有玄机。人们普遍认为,并且我个人也认为是可信的,就是他们在挖掘什么东西。寻找埋藏在地下的什么东西。” “寻找一千多年前那些僧侣埋在地下,躲过提图斯军队洗劫的宝藏。” 她觉得自己终于让他慢慢悟出了一些门道来,她双眼闪烁着自信的光泽。“正是如此。事实上,他们蛰伏了九年,突然间一跃成为公众注目的对象,富得流油,又得到了梵蒂冈的全力支持。很可能他们是找到了什么,只有埋在庙宇地下的什么东西才有此可能。找到的东西竟然会使梵蒂冈也极力奉承讨好他们——只有像耶稣有过一两个孩子这样的证据才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赖利脸上一团疑云。“等等,你是说他们在要挟梵蒂冈?我以为他们是基督教信徒呢?是否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们找到了一些让梵蒂冈大喜过望的东西,教皇决定重奖他们?” 她拉长了脸。“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怎么会不对外宣布?”她往后靠了靠,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情。“我知道,这整块拼板上还缺少关键的一小块。他们确实为基督教的信念浴血搏杀了二百年,但你也得承认,这里面蹊跷的事太多了。”她停住口,眼睛望着他。“那么,你是否认为这其中会有戏?” 赖利思考着她一古脑儿端在他面前的这一大堆东西,不管这听起来有多荒诞,他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它们抛在脑后。博物馆的袭击显然透视出了某种被极度扭曲的东西,不仅仅是表面上看到的滥杀无辜,这已是多数人的共识了。他知道某些极端激进分子会沉湎于历史上的某些神话或是某些基本信念,并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信念;逐渐地,那些神话会被扭曲、异化,信奉者会完全脱离了现实生活,最终走上歧途,滑入深渊。这会是他正在寻找的案情连接点吗?圣殿骑士的传奇故事确实被演绎成了各种各样的不同版本,难道会有人迷上了圣殿骑士的悲惨命运,把自己也看作是圣殿骑士,穿戴着圣殿骑士的服饰,为他们向梵蒂冈复仇,甚至是希望找回他们传说中的宝藏吗? 赖利的目光落在了特斯的脸上。“是否可以说圣殿骑士一直守护着某些重大秘密——不管是好是坏——某些有关教会早期经历的秘密?我还没搞明白。” 特斯眼睛望向别处,极力不让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赖利又凑上前,继续说道,“是否可以认为圣殿骑士与博物馆遭抢劫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他略为停顿了一下,微微点点头,嘴边掠过一丝笑意。“我确实认为这值得好好调查一番。”------------《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二章(1)------------ 格斯·沃尔德伦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他记得自己先醒了一次。醒了多久,他讲不出。几小时,几分钟——随即他又昏迷了过去。现在又醒了,有了一点警觉意识。 他知道自己伤得不轻。他记起了撞车那一刻,不由得一阵心悸。那种冲撞抛摔,比起牛排在烤煎之前的被拍打,整个身子受到的冲击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身体四周各种监视仪持续发出不停的嗡嗡鸣叫声也让人心烦意乱。 他知道自己此时在医院里,仪器鸣叫声和四周的忙碌嘈杂声都明白无误地说明了这一点。他得依靠自己的听觉了,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双眼痛得厉害。他想翻动身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他的胸前绑着什么东西。他们是把我绑在了床上。但绑得并不紧。这么说,绑住他是医院为了替他治疗,而不是警察要控制住他。那就好。他把双手移到脸上,觉得脸上缠着绷带,还有其他的东西。是医生在他身上插了许多管子。 挣扎是徒劳的,至少现在如此。他得知道自己的伤势情况,如果想要逃离医院,就非得要眼睛看得见东西。等到探明自己的处境后,他会设法与警察做笔交易的。但他出什么牌呢?他需要一些货真价实的东西,因为警察是不会满足于他只承认砍掉了那个倒霉蛋警卫的头这么一点点东西的。他真不该那么蛮干。当时真是走火入魔了,骑在马上,穿着见鬼的勇士王子的服饰,想体验一下挥刀砍人的滋味。不可否认,当时的感觉还真不错。 他所能做的就是咬出布兰克·彼得洛维奇。那个家伙不肯告诉他是谁要雇他干这件事,还吹得天花乱坠,说那种单线联系的办法有多么好,真让他烦透了。现在他可明白了。他的上家是彼得洛维奇,这家伙另有上家,他的上家还有上家。要想找到警察要钓的大鱼,谁知道这条单线上究竟串着多少只蚂蚱。 医院里嘈杂声时起时落。可能是门开门关的缘故吧。他听到有脚步声走到他床边,是鞋底拖擦地面发出的吱呀声。那个人拿起了格斯的手腕,手指放在他的脉搏上。是医生或护士在把他的脉。不,应该是医生。那个人的手指感觉很粗糙,要比护士小姐的手指坚硬。至少他认为护士的手指应该是更柔软些的。 他得知道自己的伤势是否很重。“是谁?是医生吗?” 那个人没开腔回答他。那个人的手指在解开缠在他头上和耳朵边的绷带。 格斯张嘴想问什么,但刚一张嘴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使劲给捂住了,随即脖子上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他的整个身体挣扎着,但被绷带牢牢拉在了床上。 那只手紧紧捂住他的嘴,格斯的喊叫声变成了窒息般的喘气。他感到脖子里一阵发热,并向四周扩散着,延伸到喉咙处。慢慢地,那只捂着他嘴的手松开了。 是个男人的嗓音,很轻,是凑在他耳边在说话。他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 “医生不让任何人问你问题,但我可等不及了。我要知道是谁支使你干的。” 什么见鬼的……? 格斯想挣扎着坐起来,但他的身体被绑在了床上,又有一只手按住他的头,让他动弹不得。 “回答我的问题,”那个嗓音说道。 他会是谁?不可能是警察。难道会是什么人想插进来,从他拿到的博物馆财宝里分一杯羹?但又为什么要问是谁雇他干这活的? “回答。”那个嗓音依然很轻,但口气变得强硬了。 “操你的,”格斯喊道。 他想喊出来,只是发不出声。他的嘴是做了这么个骂人的样子,他自己在心里听到了骂人的话,但嘴里吐不出声音来。 见鬼的声音怎么回事呀? “啊,”那个嗓音悄悄说道。“那是利多卡因麻醉剂的效果。只给你打了一点点。刚够麻醉你的声带。不能讲话确实有点麻烦,但也有好处,你没法乱喊乱叫了。”------------《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二章(2)------------ 叫喊? 那几只给他轻轻把过脉的手指移到了他的左侧臀部处,就是警察子弹打中他的部位。手指在创伤处搁了一会儿,突然用力狠狠往下压。使劲压在他的伤口上。 一阵钻心的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了,他失声尖叫。 没有一点声音。 他脑海中一团漆黑,疼痛稍稍过后,喉咙里涌起口水,他觉得仿佛要呕吐了。这时,那个人的手又伸到了他身上,他条件反射地畏缩着,只是那只手没有使劲。 “你是用右手还是用左手的?”那个嗓音低声问道。 格斯满身冒汗。是用右手还是用左手?这有什么区别?他软弱无力地抬了抬右手,马上感到有什么东西塞到了他右手手指间。是支笔。 “把我要的人名写下来,”那个嗓音对他说道,又用手把他握着的笔牵引到貌似记事本的一个本子上。 他的双眼被绷带绑着,喉咙里又发不出声音,格斯觉得自己完全与世隔绝了,孤独一人,这是他以前从未想像过的。还有谁在吗?医生、护士呢?那些该死的警察又在哪儿?天哪! 那些手指又伸到了他的伤口处,又使劲在卡,比上次更用劲,还卡住不放。格斯痛得死去活来,浑身着了火似的,身体想弹跳起,却又被绑带抽紧,尖声喊叫却又无声无息。 “不会盘问你整个晚上的,”那个人平静地说道。“只要写下那些人的名字。” 他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可写。他把这名字写在了记事本上。 “布兰克……彼得洛维奇?”那个人低声问道。 格斯急忙点着头。 “还有呢?” 格斯拼命摇头。天啊,我只知道那么一个人啊。 那些手指又狠命卡了下来。 比上次更用劲,卡得更深了,还使劲扭动。 疼痛。 无声的喊叫。 要命了,老天啊。格斯记不得这持续了多久。他设法在记事本上写下了布兰克干活的地名。除此之外,他只是拼命摇头,鼓起嘴作着没了的口型。 那几根手指又演出了刚才那一幕,一遍又一遍。 谢天谢地,他终于感到笔从手中被拿走了。那个人终于相信了他说的是实话。 此时,格斯听到一些他并不熟悉的窸窣小声响,随即又感到那个人的手指掀开了他脖子上相同部位的绷带边角。他拼命蜷缩,但这次并没感到有针刺的疼痛。 “再给你打些止痛的针剂,”那个人悄声说道。“打了以后就不痛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格斯觉得头脑中慢慢升腾起一团黑沉沉的迷雾,在他身体内扩散,随后是一阵轻松,那些酷刑、疼痛都过去了。突然,他醒悟到一个可怕的前景:他正在一头栽进一个深渊,坠进这沉睡的深渊后,怕是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他想挣扎,却无法动弹;稍后,他似乎也懒得再动了。他全身放松了。不管是去哪儿,总要比他这一辈子始终厮守着的地下排污管道好些吧。------------《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三章------------ 赖利爬下床,套上一件T恤衫,望了望窗外。他住在一幢公寓楼的四层,窗外街道上寂静无声。这座永不睡眠的城市看来用在他身上倒是没说错。 他睡眠总是不太好,这有几个原因。首先是他不会自我放松,这是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了,他养成了个把手头案子的线索和资料翻来覆去在脑子里倒腾的习惯。他倒不是真的睡不着。要是累得精疲力竭的也能让他入睡,但随即又会碰上凌晨四点准会醒来的这道坎,醒来后睡意全无,脑子里不停地筛选、分析、搜索各种信息,苦苦思索着能够拯救无辜者性命的关键所在。 有时候,繁忙的工作会压得他无暇去思索无关的事。但偶然他也会为一些个人的私事所困扰,一些烦心事甚至要比棘手的案子还让人觉得无奈,且还无法躲避,会自己找上来缠住你。 这在很大程度上是起因于他父亲的遭遇,赖利才十岁时,他父亲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当时那么幼小,那天放学后回到家里,走进书房发现父亲像往常那样坐在他的扶手椅里,但是这次他的后脑颅不见了。 瞪着眼躺在床上,那清晨四点往后的几个小时真是十分难过的时光。他会觉得还很累,不想起床干什么正经事,但脑筋又很活跃,再也无法入睡了,他往往就躺在床上,熬过这黎明前的黑暗时辰,随着思绪飘浮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地方。这么耗着,到了六点左右,瞌睡虫又会无情地慢慢爬上来,一想到一个小时后很快就要起床上班去,又不敢再放心睡过去。 那天晚上,凌晨四点的例行苏醒正巧碰上局里值夜班的人打来电话。值班人员告诉他,他在下曼哈顿区驱车狂追抓获的那个人死在医院里了。电话里提到了什么内部大出血和心脏功能衰竭,医生尽力抢救也未能把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赖利躺在床上,随后两个小时里脑海中尽是翻腾着这案子的镜头回放。这案子又断了一条最重要的线索,也是唯一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因为他认为卢西恩·布塞德即使还能开口说话,也不会提供什么新线索了。他胡思乱想着,一会儿是案子的情节,一会儿又有其他不相干的东西掺杂进来,那是昨晚离开医院后的一些情景,大多是与特斯·蔡金相关的。 他望着窗外,心里想着他俩在咖啡店小桌边坐下时,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她手上没戴结婚戒指,也没带其他表示婚姻状态的戒指。他的工作性质使他养成了注意诸如此类小事的习惯,那是多年工作经历磨练出来的一种对细节进行观察的本能。 只是这次并非属于他工作范围内的事,特斯不是嫌疑犯。 “他叫格斯·沃尔德伦。” 赖利仔细听着,手中捧着一杯咖啡,阿帕罗目光老道地翻阅着犯罪记录,为在座的联邦调查局经办此案的核心成员扼要地介绍情况。 “他肯定是社区的知名人物,会引起人们议论的,”阿帕罗继续说道。“他是个职业拳击手,小联盟的会员,台上台下都生性凶悍,在三个州遭禁赛。有过四次袭击和武装抢劫的记录,都是在这儿和新泽西州犯下的。几次进出赖克斯岛监狱了——”他抬头望了望大伙,特地说道,“——包括在弗农班劳改中心也待过。”弗农班劳改中心是以一个在一次车祸中不幸去世的模范典狱长命名的,劳改中心是条有八百张床铺的大驳船,关押的都是罪行中等到严重的囚犯。“两次被控犯有重罪,都是殴打被害人。这儿没有起诉记录。是个嗜赌成癖的赌徒。成年后诸事不顺。”阿帕罗抬起头。“就这些了。” “听起来是个手头总是缺钱的家伙,”詹森说道。“他与谁混在一起?” 阿帕罗翻过一页,找到了沃尔德伦一些狐朋狗友的名字。“有乔希·施拉德曼,去年死了……雷扎·法道西,体重三百磅的莽汉——真怀疑会有哪匹马驮得动他。”他的眼睛在名单上快速扫描着,剔除了那些不可能的人。“朗尼·莫里斯,一个混混小贩,目前还在保释期内,嘿,还真难以相信,他与祖母住在一起,为他祖母打工,他的祖母在皇后区开了一家花店。”这时,阿帕罗又抬头望了望大伙,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异样,赖利知道他觉得有问题了。“布兰克·彼得洛维奇,”他神情严肃地说道。“以前干过警察。请注意,他曾在纽约警署的骑警队干过。”他抬起脸望着大伙。“退休了,但不是自愿的,如果大家懂我意思的话。” 阿米莉亚·盖恩斯会意地瞥了赖利一眼,随即开口问道。“他干了什么事?” “偷窃。他在一次毒品收网后伸手想捞点甜头,”阿帕罗说道。“倒没说以前是否这么干过。被开除出了警局,丢了退休金。” 赖利皱起了眉头,他对此人的情况感到不舒服。“找他谈谈。查查看他现在靠什么为生。”------------《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四章(1)------------ 布兰克·彼得洛维奇想集中精力,但就是没法不分心。倒不是饲养马这份活计需要他在工作时全神贯注。在平时,他只是替马匹洗刷,给它们喂食,把马屎铲到自动处理机上,如此而已,而他借此活动经络,强身健体。同时,他的脑子也不会空闲着,他会在心里盘算、衡量,考虑对策。通常这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可今天却不同。 是他出主意拉格斯·沃尔德伦入伙的。他们要他找个身材高大、动作凶猛,又会骑马的人,就这样他想到了格斯。是啊,他知道格斯生性凶猛,但没想到他竟然会用刀砍掉别人的脑袋。天啊,就是那些哥伦比亚毒贩也不会那么干的。至少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会那么干。 有点不对劲。他一早就打电话给格斯,可就是打不通。他用手指抚摸着额头上的一块陈年老疤,那种隐隐之痛又回来了,这是在要出事时总会有的那种感觉。他被告诫说不要做引人注目的事,他们甚至是这般命令他的,而他也这般告诉过格斯。小心谨慎总是不会错的。可现在,他最担心的还不仅仅是引人注目这一点。 一阵恐慌突然袭来。能趁早离开还是早点开溜。 他步履匆匆穿过走道,打开一间马厩栅栏门,里面那匹两岁的幼马挥动着的尾巴飘拂到他身上,小间的角落里有只卷边料盆,里面堆放着饲料。他打开盆盖,伸手拨开颗粒状饲料,取出一只小包。他拿在手里掂了掂,伸手从包里取出一只闪闪发光的纯金雕像,那是匹前腿扬起的马,雕像上镶着耀眼的钻石和珠宝。他端在手里看了看,又伸手从包里拿出一串镶有翡翠的银挂件。包里的这几件宝贝足以改变他的生活了。当然得小心谨慎,伺机候时,一旦看准机会,这几件钻石珍宝足够他在海湾买套公寓了,他渴望了这么多年,但自从被开除出警局后,这几乎成了白日梦。现在,除了公寓,他还能买许多其他的东西。 他关上那间幼马的马厩门,顺着走道向工棚门口走去,还没到门口,他听见马厩里有匹马嘶叫起来,烦躁不安地跺踏着蹄子,像是受惊了。又有一匹马也加入了嘶叫踩踏的行列,接着又有另外几匹马开始了这么折腾。他回头顺着走道瞧过去,并没发现异常情况,但各个马厩栅栏里的马似乎全都加入了躁动行列。 这时,他看到了引起躁动的原因。 在走道尽端的一间空着的马厩棚里冒出了一缕黑烟。 过道的中间有灭火器,他跑过去,顺手把手里的包放在地上,伸手抓过灭火器,向着火的空马厩跑去。此时,马厩里已经冒出一团团浓烟了。他拉开栅栏门,看见一只墙角边的草堆着火了。他拔掉灭火喷嘴罩,挤压把手,很快把火扑灭了。就在稍稍喘过气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这间马厩才打扫了不到一个小时,应该没有草堆的,他是把草平铺在地上的。 布兰克急忙走出马厩,他小心谨慎,提防着不测变化。四周噪声一片,马在嘶叫,冲撞着马厩的隔板和栅栏门,噪声淹没了其他声响。 他回头望了望走道,又有黑烟从哪里冒出,这次是从另一端的尽头冒出来的。真见鬼了。这儿肯定还有其他人。这时他想起了那只包。他得把它藏好。他的下半辈子就全靠它了。 他放下灭火器,跑回去拿包。他从地上捡起包,随即又站住了。 那些马。 他不能扔下它们不管呀;他得替它们做些什么。 他伸手拉开身边一间马厩栅栏门的拉栓,门哗啦一声打开了,他躲闪到一边,马厩里的马从门里冲了出来。他拉开另一扇门的拉栓,也是一匹马急速冲出来,马蹄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还剩下三间马厩门正要打开时,他突然被一只硬如钢铁的手臂卡住了脖子。 “别挣扎,”耳边传来低沉的说话声,那个人的嘴唇几乎是贴在了布兰克的耳边。“否则就扭断你的脖子。” 布兰克惊呆了。他的脖子被那只手臂紧紧箍着,完全是专业杀手的做法。他明白,身后这个人是认真的。 他随即被拖到一间马厩门边,他的手腕被那个人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手腕的皮肤感受到金属冰凉的挤贴,那只手随即被铐在了马棚巨大的移门上,速度之快,连他在警局服役的那个最佳状态下也是难以应对的,更别提现在了。那个人换用另一只胳膊卡住他的脖子,重复着刚才铐住他手的动作。一瞬间,布兰克的双手被张开铐在了门口的走道上。 三匹仍被关在马厩里的马在拼命嘶叫,蹿起的火苗几乎舔到了它们的身子,逼得它们蹬蹄子撞墙。------------《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四章(2)------------ 那个人从布兰克右胳膊下拎住他,站起身,用手握住布兰克的一只手,迅速并毫不费力地折断了他的大拇指。 布兰克痛得失声尖叫,两腿拼命蹬踢,但那个人敏捷地躲开了。“你要干吗?”布兰克喘着气喊叫。 “人名,”那个人说道,他的声音淹没在马匹的喧闹声中。“快,否则来不及了。” “什么人名?” 布兰克看见那个人脸上徒然露出凶相,他伸手抓住布兰克的左手。这次不是一只手指了,他用另一只手按住布兰克的左手臂,突然发力一扭,折断了布兰克的手腕。钻心的疼痛几乎让布兰克昏厥过去,他眼前一片漆黑,嚎叫声盖过了疯狂蹦跳的马匹嘶叫声。 他抬头看见那个人无动于衷地站着,眼睛紧盯着他,阵阵浓烟飘来笼罩着他俩。 “你朋友的名字。与你一起去博物馆的那些朋友。” 布兰克咳嗽着,那个人的身后火光熊熊,木棚栏燃着了,发出噼啪响声。他撑不住了。“格斯,”他拼命喊道。“格斯和米奇。我就知道两个人。” “米奇,他是谁?” 布兰克几乎是接不上气了。“埃德森。叫米奇·埃德森。我就知道这些了,我发誓。” “米奇·埃德森。” “是的,是那样安排的,就像单线串联般联系的,你知道这种方式吧?” 那个人仔细察看着布兰克的表情,慢慢点点头。“我知道的。” 谢天谢地,那个畜生信我的话了。“那打开手铐吧,”他央求那个人道。“快呀!” “怎么找到这个叫米奇·埃德森的人呢?”那个人问道。他仔细听了布兰克喘着气说出的话,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这第四个人呢。说说他的模样。” “没看到过他的脸,他戴了一顶滑雪帽,从没摘下来过。外面还套了面盔,脸全被遮住了。” 那个人又点了点头。“好吧,”他喃喃说道,随即转身离开了。 “嗨!嗨!”布兰克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那个人没转过身来。他走到走道尽端,只是在途中稍稍停下捡起了扔在地上的那只小包,包里是从博物馆里抢来的赃物。 “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布兰克大声哀求着。 他这时才意识到那个人的用意了。他在把剩下的那几匹马放出马厩。 那匹花斑纹的幼马冲在前面,后面紧跟着另外两匹马,它们已是被极度惊吓而失控了,不顾一切地向大门口冲去,布兰克发出了惊恐的惨叫声。那几匹马瞪着恐怖的眼睛,鼻孔翕合着冒出粗气,在背后通红火光的映衬下,仿若从地狱里被放出的魔鬼,它们的铁蹄冲着布兰克咆哮而来。 他被牢牢铐在了那些马匹夺路而逃的道口。------------《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五章(1)------------ “说说这小妞还有什么趣事呀?” 赖利皱起了眉头。自从他对自己的拍档提起与特斯的谈话后,就知道这日子难过了。“小妞?”他沉着脸问道。 他与阿帕罗开着车往东走,此时正穿行在皇后区拥堵的街道上。他们开的是一辆新拨给的庞蒂亚克车,除了车身的颜色,这辆车与他们追逐格斯·沃尔德伦时报废的那辆克莱斯勒车完全一样。阿帕罗小心翼翼地把车绕过一辆尾部排气管还在冒着蒸汽的抛锚卡车,抛锚卡车司机在恼火地踹着卡车的轮胎。阿帕罗冲着赖利做了个鬼脸。 “对不起了,是蔡金小姐。” 赖利尽量不让脸上露出愠色。“没什么可说的。” “说吧。”阿帕罗最了解自己拍档的心事了,其实他们的圈子也不大,赖利又是个不喜欢广交朋友的人。 “要我说什么呢?” “是她找上你的吧。真是出人意料。就那样,她记得曾在博物馆里见过你,就在匆匆走过大厅时瞥见过一眼,而她当时又饱受惊吓。” “我还能说什么呢?”赖利眼睛盯着前方的路。“那位女士有着照相机般的超常记忆。” “照相机般的超常记忆,我的乖乖,”阿帕罗用嘲讽口吻说道。“这宝贝怕是睁大了眼睛在四处张望吧。” 赖利瞪起眼睛。“她没在什么四处张望。她只是……好奇罢了。” “这么说,她有着照相机般的记忆和好奇的头脑了。她还很泼辣呢。可你全都视而不见。哈,你只是在想案子。” 赖利耸耸肩。“好了,我会睁着眼睛注意的。” “谢天谢地。他还有口气。他还活着,”他用揶揄的口吻引用着一部主角为弗兰肯斯泰因Frankenstein,一个创造怪物而自己被它毁灭的医学研究者,是英国女作家Mary W. shelley于1818年所著同名小说中的主角。的老电影中的对白。“你知道她是单身,是吧?” “似乎听说过的,”赖利尽力不把这当作什么大事的。今天早上,他吩咐一位资料分析员替他从那日益庞大的全国极端分子团伙档案中寻找有关圣殿骑士的资料,随即他读了特斯在博物馆里对阿米莉亚·盖恩斯叙述当时经历的笔录。 阿帕罗望了他一眼。他太了解赖利了,在五十步开外就能从他脸上读到他心里。他喜欢逗他玩。“谁知道,要是有这么个宝贝主动找上我,我准会受宠若惊的。” “你是有老婆的人。” “啊,是呀,但我可以幻想,这不碍事吧?” 他们已经开过了405街,马上就要出皇后区了。彼得洛维奇档案里记载的地址已经过时了,但在那个地方的他以前的房东说他知道彼得洛维奇现在哪里干活。他干活的马厩就在这附近了,赖利查了地图,告诉阿帕罗该怎么开车去。他知道自己的拍档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的,不得已又捡起了话头。“再说,她并不是主动找上我的,”他不满地说道。 “当然喽,她不是那般人呀。她是个有很高自觉性的公民,处处替别人着想吗。”他摇着头说道。“我真不懂了。你是单身,你又不难看,也没狐臭。可是……这么说吧,我们这些有家室的人,需要像你这样的朋友,可以通过像你这样的单身汉重温往昔的好日子。可是,你真让我们这帮人气馁。” 赖利不愿再与他争论了。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没与哪位女士有过真正的接触,而即便有接触也没有令他有点心动的。这次他内心感到对特斯有些好感,当然他不会轻易对自己拍档说的。但他也知道,像阿米莉亚·盖恩斯一样,特斯·蔡金看来也不是那种随遇而安的女人,而要命的是,他知道他自己也不是个随和的人。他的孤独就源于这种两难的窘境。如果某个女人不能令他心动,他就鼓不起劲来。可要是这个女人有某种特别的气质让他动情的话,他又会想起自己父亲的遭遇,担心会不期而至,最终总是以告吹收场。 应该抛开顾虑。悲剧未必会重演。 赖利望向车外前方,发现不远处有浓烟在弥漫开来,浓烟中隐约有两辆消防车,车顶灯还在闪烁。他瞥了阿帕罗一眼。阿帕罗伸手拿起了一闪一闪的警灯,抬手放到窗外车顶上,赖利揿响了警笛,阿帕罗踏足油门,汽车飞快地朝前方驶去。他们快速穿行在车流中,直奔出事地点。 他们把车驶到养马场前的停车坪,赖利看到那儿除了消防车外还有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他们把车停在远离出口的外边,走下车后向事发地点跑去,手里举着他们的警徽。一个穿制服的人跑上前伸开双臂要拦截他们,但看到他们的警徽后马上闪开让他们过去了。 火已经扑灭了,但焦木发出的火烧烟味仍然滞留在空中。三四个看来是养马场的工作人员正围着青烟时续时断的废墟堆转,他们顾忌着地上纵横交错铺着的消防水管,在牵拽那些受惊的马匹。有个穿着深黑色雨衣的人立在前面不远处,阴沉着脸望着他们跑过来。------------《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五章(2)------------ 赖利向他作了自我介绍,也一并介绍了阿帕罗。对方是个叫米利根的警长,他对赖利他们这么快赶到现场并不惊讶。“不要对我说,”他用讽刺的口吻说道,“你们是碰巧在附近办事。” 赖利对烧焦的马厩那边点了点头。“我们是来找布兰克·彼得洛维奇的。”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米利根耸耸肩,领他们来到马厩里。那儿有几个医生正蹲伏在一具尸体旁,旁边竖着一副轻便担架。 赖利望了一眼那具尸体,又望了望米利根。警长明白,这是要他把这儿作为犯罪现场来处理,并有人遇害身亡。“掌握了什么情况吗?”他问道。 米利根凑近那具尸体看了看,尸体表体被烧焦了,蜷缩成一团,尸体四周都是碎裂的木片。“不用说的, 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 赖利从米利根肩后往下瞧去。尸体一片模糊,尸体下流淌的是积起的粘土浊水,分不清是烧焦的皮肉血水还是消防灭火的水。死者的左臂与身体断裂脱开了,单独搁在躯体旁,令人毛骨悚然。赖利皱起眉头。不管怎样,那团肉泥如果就是曾经叫布兰克·彼得洛维奇的那个人的话,那么现在很难说还有个人形了。 “你怎么能肯定这就是他?”他问道。 米利根又弯下腰,用手指着死者的前额一侧。尽管脸部皮肉开裂,但赖利还是辨别出额头一侧有块陈年疤结。“那是他被马踢伤留下的疤痕,好几年前的事了,还是在警局里时留下的。还曾经以此为荣,被马踢到头部居然还保住了命。” 赖利蹲下身仔细察看尸体,他发现有个医生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黑发姑娘,她似乎有点想凑过来说什么。赖利抬头与她的目光相遇了。“你有什么线索对我们说吗?” 她微微一笑,拿起彼得洛维奇的左手腕。“别对验尸官说我抢在前面说三道四的,看来是有人不喜欢这个家伙。他的另一只手腕被烧成了焦炭,看到这只了吗?”她指着那只断开的手臂说道。“手腕上的挫伤是显而易见的。他被绑在了门栅上。”她指着走道门口说道。“我敢说他的双手被分别绑在了门的两侧,就像是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阿帕罗皱紧双眉,对女医生描述的景象感到心悸。“你是说有人放出马匹,把他活活踏死?” “或者说让马撕裂他的躯体,”赖利补充说道。 她点点头。赖利谢了她和她的同伴,跟着米利根和阿帕罗返身走出马厩。 “你们怎么会来找彼得洛维奇的?”米利根问道。 赖利察看着那儿的马。“回去前,你能否说说是否觉得有人跟他过不去,要弄死他?” 米利根侧过脸冲着仍在慢慢冒着缕缕青烟的养马场那边。“说不上。我是说,你也知道这种地方是藏污纳垢的角落。聪明人喜欢马,彼得洛维奇有劣迹……但是,不,也没什么特别可说的。你怎么想?” 他仔细听赖利讲了格斯·沃尔德伦与布兰克·彼得洛维奇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俩与博物馆抢劫一案的牵连。 “我会让这案子优先办理的,”米利根对赖利说。“叫现场勘察组的人来,让纵火组的头儿今天就做纵火测试,把验尸的活按急事来处理。” 赖利和阿帕罗来到他们的车旁时,天空开始下起了微微细雨。 “是有人在清除隐患,”阿帕罗说道。 “看来像是的。我们还得要验尸官对沃尔德伦做仔仔细细的解剖。” “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得设法抢在那个人前面,先找到另外两个骑马的抢匪。” 赖利抬头望着渐渐变暗的天色,转身对他的拍档说道,“两个,也可能只是一个,”他盘算着,“如果那四个抢匪中有一个就是那杀手的话。”------------《最后的圣殿骑士》 第二十六章------------ 连续几个小时聚精会神地研究那些古代手稿,眼睛都隐隐胀痛了,他摘下眼镜,用湿毛巾轻轻地擦了擦眼睛。 时间过了多久了?现在是凌晨了,还仍然是深夜?自从骑马突袭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回到这里后,他就丧失了时间概念。 当然,各种媒体,还有那些低能、一知半解的公众都把这一事件看作是抢劫或屠杀。他们没有一个,甚至是更高层次的人会懂得他的思维方式,他只是把它看作他手头研究工作的一个环节而已,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整个世界不久也会明白星期六夜晚事件的真正意义,突袭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只是拉开的序幕,整场戏必将会改变许多人对自己周围世界的看法。这次事件不久即会改变人们的眼光,打开他们狭窄的思路,让他们看到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而我几乎就要成功了,用不了多久了。 他转过身,望了一眼身后墙上挂着的一本大日历。尽管一天里白天黑夜对他无关紧要,但几月几号却很重要。 日历上有一个日期用红笔圈了出来。 他又瞥了一眼自己用那台多齿轮密码机进行破译的结果,又读了一遍破译出的一句话,那句话还是令他感到十分困惑。 真是费解,他沉思着。稍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潜意识告诉他,他太拘泥于字面的含义了。看来当时并非直接将手稿上的内容加密的,在加密之前,这句话语是被设计成了谜语般的替用语。 他感叹着,对书写这手稿文件的人感到由衷的敬佩。 他又皱起眉头。他得赶快解开这个替用语。据他所知,他把自己的行踪掩饰得很好,但他也不会低估对手的智慧。不幸的是,为了破解这个替用语,他得上图书馆去查找些资料,这意味着他得冒险回到地面上去,暂时离开这里——他安全的家。 他想了想,认为现在应该是夜晚时分。这时候是可以去图书馆的,多加小心就是了,就怕有人也会想到这个思路上来,那样他可能就会惊动图书馆里的人,向上汇报有人来查阅过某种性质的资料。 随即他对自己的想法微微一笑。这么说,你现在也显得神经质了。他们哪有这么聪明。 去了图书馆后,他仍将回到这儿,希望那时已经找到了答案,随即就可以完成整个破译工作。 他又瞥了一眼日历上用红笔圈出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