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样。 “好吧,戈尔迪,”奎因警官懒懒地说,“我想这全都是你搞的鬼。起来,老兄。我要以谋杀罪名扣押你,你所说的任何一切——” 宾克霍夫,那强壮的阿特拉斯,不发一语地扑向在地上的那个人,大手掐在戈尔迪的喉咙上。最后靠着得州佬、维利警官和凯利经理三个人的力量才把他拉开。 戈尔迪大口喘息,摸着他自己的喉咙:“不是我做的,我告诉你!我是无辜的!是的,我们有——我们生活在一起,我爱她。但我为什么要杀她?我没有。看在老天的分上——” “猪,”宾克霍夫嚎叫着,胸膛剧烈起伏。 维利警官拉着戈尔迪的领子说:“来,到那边去……” 埃勒里慢慢地说道:“非常漂亮。我很报歉,戈尔迪先生。人当然不是你杀的!” 震惊的沉默降临了。后面传来帷幕的声音。主题图片闪耀在银幕上。 “但那个结,埃勒里?”奎因警官以疑惑的声音问道。 “没错。那个结。”埃勒里不顾消防规定点了一根烟并大口吞吐,“玛拉·宾克霍夫的吊死事件从一开始就困扰着我。她为什么被吊死?有四种更简单、更快速、更容易成功、更方便的方法,凶手为什么偏好用吊呢?如果凶手选择用困难的方法、复杂的方法、迂回的方法来杀害她,那他一定是故意的。” 戈尔迪张着嘴看着,凯利的脸则灰一样惨白。 “但为什么,”埃勒里呢喃着,“他要刻意选择用吊的方法呢?很显然,因为绞死可以提供凶手独特的好处,是其他四种方法无法提供的。那么到底绞死可以提供什么好处,是射击、刺杀、瓦斯、敲击所无法提供的呢?换句话说,绞死有什么特征是射击等方法所没有的?只有一点:使用绳子。” “呃,但我还是不明白——”奎因警官皱眉说道。 “喔,这已经够清楚的了,爸。就是因为绳子,凶手才会刻意选择这种方法。但到底这个绳子——用来吊死玛拉·宾克霍夫的绳子,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它的绳结——独特的绳结,独特到连总局的专家都认不出来。换句话说,用了这么一个绳结就好像留下一个指纹。这是谁的绳结?魔术师戈尔迪的——而且我怀疑是他的独门绝技。” “我不懂,”戈尔迪叫道,“没有人会我的绳结。这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然后他咬着他的唇并默然。 “正是如此。我知道舞台魔术师会自己创造打结的方法,胡迪尼不就是——” “戴维博兄弟也是,”魔术师喃喃说道,“我的结就是由他们的创造变化出来的。” “原来如此,”埃勒里缓缓说道,“所以我说,若是戈尔迪先生要杀玛拉·宾克霍夫,他会刻意选择只有他一个人才会的方法吗?那么会不会是他习惯性、潜意识地打了这个特殊的结呢?有可能,但他为什么选择用吊,而不用另外四种更简单方便的办法呢?”埃勒里拍拍魔术师的背,“所以我说——很报歉,戈尔迪。答案是有人刻意选择绞死加上绳结的方法,把你牵连进来。” “但他说没有人知道他那复杂的绳结,”奎因警官咆哮着,“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埃勒里,一定有人偷偷地学会了。” “很合理,”埃勒里低语,“有任何意见吗,先生?” 魔术师慢慢地站起来,把他的衣服拍干净。宾克霍夫呆呆地望着他,望着埃勒里。 “我不知道,”戈尔迪说,脸非常苍白,“我以为没人知道,即使是我的技术助手。但我们巡回表演同样的节目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我想如果有人真的要……” “我明白了,”埃勒里满怀心事地说,“所以这是一条死巷了,嗯?” “死巷的开口,”他父亲鼓掌,“多谢你的协助,儿子。你帮了大忙!” “我老实地告诉你,”埃勒里第二天在他父亲的办公室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戈尔迪的无辜。凶手很清楚有人会注意到戈尔迪用在他挣脱绳子把戏上所用的特殊绳结。至于动机——” “听着,”奎因警官嗤之以鼻,发起脾气来,“你看出来的我都能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有动机。寇斯比被那个女人甩了,戈尔迪……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绕着玛拉打转?想尽办法要赢得她的好感。至于凯利也跟她有一手这事,老早是大都会公开的秘密。” “毫无疑问,”埃勒里伤感地说,“情欲的召唤。她在这一点上是一个很迷人的小东西。薄伽丘音乐剧的真实版本,愚蠢的丈夫戴绿帽——” 门开了,助理法医普鲁提医师走进来,脚步沉重,脸色恼怒。他坐下来并把脚放在奎因警官的桌子上。 “猜猜怎么了?”他说。 “我不擅长猜谜。”奎因警官酸溜溜地说。 “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惊奇,对我来说也一样:那个女人不是被吊死的。” “什么!”奎因父子同时喊道。 “事实如此,被吊起时已经死了。”普鲁提医师眯着眼看着他的半截雪茄。 “好了,我会下地狱了,”埃勒里轻声地说道。他从椅子上弹起来,摇晃着医师的肩膀说,“普鲁提,看在老天的分上,另这么自鸣得意!到底是什么杀了她?枪、瓦斯、刀子、毒药——” “手指。” “手指?” 普鲁提医师耸耸肩:“毫无疑问。我把那段脏绳子从她脖子上拿下来时,我发现有清楚的指印留在皮肤上。绳子系得很紧,但纵使如此,还是有指印,先生们。一个男人用手使她窒息而死,然后再把她吊起来——为什么,我不知道。” “很好,”埃勒里说,“很好,”他又说了一遍,并坐下来,“非常有趣。我开始嗅出坏老鼠的味道了。告诉我详情,好医生。” “确实古怪。”奎因警官低声说道,咬着他的胡子。 “还有更古怪的呢,”普鲁提医师慢条斯理地说,“你们都看过许多被勒死的尸体,手指印有什么特征?” 埃勒里专心地看着他:“特征?”他皱着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喔!”他的银灰眼睛发光了,“不要告诉我……通常印痕是向上的,大拇指对着下巴。” “聪明的小孩。可是,这些印痕不是,它们全都是向下的。” 埃勒里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抓住普鲁提医师的手,猛烈地摇着:“我找到了!普鲁提,老兄,你就是逻辑学者,祈祷我解答吧。爸爸,来吧!” “这算什么?”奎因警官皱着眉头,“我还是不懂。到哪儿去?” “到大都会去。紧急事件。如果我的表够准的话,”埃勒里很快地说,“我们正好可以目睹另一场表演。然后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凶手既不使用射击、刺杀、窒息或敲击的方法把玛拉送上西天,也不用绞死的方法!” 然而,埃勒里的表毕竟不准。他们到达大都会时已经中午了,而且还在播放主题图片。他们立即到后台去找凯利。 “凯利,或是被称为波卡的老人,那个管理员,”埃勒里嘀咕着,催促他父亲快走,“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巡逻的人让他们进去。他们发现后台是空的,只有宾克霍夫和他的新伙伴在练习一个新的花招。秋千放下来了,宾克霍夫用他强有力的脚倒挂在秋千上,嘴里咬着一个橡胶螺旋锥。在他下方,则是转得像个陀螺的金发女郎,螺旋锥的另外一端在她的嘴里。 凯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埃勒里说道:“喔,凯利。其他的人是不是都在?” 凯利又喝醉了,他摇晃着并模糊地说道:“喔,当然。当然。” “叫所有的人到玛拉的化妆室来集合。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不用再问问题了,爸爸。我应该知道的,要不是——” 奎因警官挥挥手。 凯利搔着他的下巴,摇摇晃晃地走开了:“嘿,宾克霍夫,”他疲倦地喊着,“停下来,过来。”他走向化妆室。 “但是,埃勒里,”奎因警官咕哝着,“我不明白——” “这件事单纯得近乎幼稚,”埃勒里说道,“现在我已经看到了我所怀疑的。来吧,父亲大人,不要妨碍表演。” 等到大家都聚集在死者的化妆间,埃勒里靠在化妆桌旁,看着洒水管,说道:“你们中间的一个最好坦白承认……你看,我知道是谁杀了那位女士。” “你知道了?”宾克霍夫沙哑地说道,“是谁——”他停下看着其他人,愚蠢的眼光四下飘移。 但没有人说话。 埃勒里叹口气:“那么好吧,是你逼我滔滔不绝的,甚至重拾回忆。昨天我留下一个问题:为什么玛拉·宾克霍夫是被吊死的,而不用其他四种更简便的方法?而我说了,也证明了戈尔迪先生的无辜,原因是绞死要用到绳子,以及戈尔迪的独一无二绳结。”他挥舞着他的食指,“但我忘了另外一个可能性。如果你在一个被勒死的女人脖子上发现绳子,你会以为她是被绳子勒死的。我完全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用吊的方式除了可以用到绳子之外,同时也能达到另一个目的:遮住脖子。但为什么要把玛拉的脖子遮起来?用一条绳子?因为绳子不是使受害人窒息的唯一方法,因为用手指就可以使被害人窒息致死,因为勒毙会在脖子上留下痕迹,而且因为凶手不希望警方知道玛拉的脖子上有手指痕印,他以为用绳子紧紧地缠绕不但可以遮掩,甚至可消除痕印——当然这是全然的无知,因为在死者身上,这种记号是不能根除的。但这是他所想的,也是为什么当玛拉死后,他会想到把她吊起来。选择绳子,留下戈尔迪的绳结把他牵连进来,只不过是个次要的原因。” “但是,埃勒里,”奎因警官叫道,“那没有道理。如果他真的把那女人勒死了,我不认为单就脖子上的手指印痕就可以把他自己暴露出来。你不能比对指印——” “非常正确,”埃勒里慢吞吞地说,“但你会注意到脖子上的手指印是错误的方向。在这里,不是向上的,而是向下的方向。” 还是没有人说话,小小的房间里,众人的呼吸沉重,却都很沉默。 “你们看,各位,”埃勒里尖锐地继续说道,“当玛拉被勒住时,她是从上往下被勒住的。但这怎么可能?只有两种情况才可能:要不就是她被勒住时,她是头下脚上地被吊在凶手的上方,或是——” 宾克霍夫笨拙地说道:“是的,是我做的。是的,是我做的。”他反复地说着,就像是唱片跳针了一样。 扩音器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但我爱你,亲爱的,爱你,爱你,爱你……” 宾克霍夫的双眼冒火,然后他向着戈尔迪走了一小步:“昨天我对玛拉说:”玛拉,今晚我们练习新花样。‘第二场结束后,我看到玛拉和那个猪头在布景后面亲吻。我听到他们谈话,他们在愚弄我。我计划,我会杀了她。等到我们练习时,我就杀了她。“他把他的脸埋在手里无声地啜泣。这真可怕,戈尔迪似乎被吓得动弹不得。 宾克霍夫喃喃道:“然后我看到她喉咙上的痕迹,它们是颠倒的。我知道这一定会被发现,所以我拿了绳子把痕迹遮起来。然后我把她吊起来,用那只猪的绳结,她有一次告诉我他曾做给她看——” 他停下来。戈尔迪哑声说道:“老天,我不记得——” “把他带走。”奎因警官低声地对门口的警员说道。 “这一切都很明显,”埃勒里稍后喝着咖啡解释着,“要不是那女人倒挂在凶手的上方,就是凶手倒挂在那女人的上方。那强壮的手掌只要一捏……”他颤抖着,“那一定是个特技演员,你知道。然后我想到宾克霍夫自己说他们在练习一个新花样——”他停下来吸烟思考。 “可怜的家伙,”奎因警官喃喃说道,“他并不坏,只是笨。唉,而她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 “天啊,天啊,”埃勒里说道,“哲学,警官?我实在对犯罪的道德层面没有兴趣。对这个案子我只感到气恼。” “气恼?”奎因警官悻悻地说,“我觉得你是够厉害的了。” “我是吗?但我确实是的。我对记者朋友是如此的缺乏想象力感到气恼。” “好吧,好吧,”奎因警官叹了一口气,“我认输了,怎么回事?” 埃勒里微笑:“没有一个报道这个案子的记者写出完美又明显的标题。你看,他们忘了这里面有一个角色的名字叫做——这么明显,老天爷——戈尔迪。” “标题?”奎因警官皱着眉头。 “喔,天啊。他们怎么能够不称我为亚历山大,而且把这个案子称为‘戈尔迪之结’【注】呢?” —— 【注】戈尔迪之结:希腊神话中弗利基亚国王戈尔迪打的难解的结,按神谕,能入主亚洲者才能解开,后马其顿亚历山大挥利剑把它斩开。黑便士 “噢!”老乌尼克说道,“真是太可怕了,奎因先生,太可怕了,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纽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我的店里来——警察,流着血,在头上……这是我的一个老顾客,奎因先生。他也碰到了……哈茨利先生,奎因先生……奎因先生就是你在报上看到的那个名侦探,哈茨利先生。理查德·奎因警官的儿子。” 埃勒里·奎因大笑,从老乌尼克的柜台直起身来,与那个人握手。 “犯罪波涛中的另一个受害者,哈茨利先生?乌尼克正请我享用一顿刺激血腥的故事大餐呢。” “原来你就是埃勒里·奎因,”那个瘦小的人说着。他戴着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在他身上还可嗅到郊区的味道,“这真是运气哪!是的,我被抢了。” 埃勒里怀疑地看着老乌尼克的书店:“不是在这里?”乌尼克书店位于曼哈顿中区的一条小街上,两边是大英鞋店和卡洛琳女装店,是窃贼最不可能选作犯罪地点的地方。 “不,”哈茨利说道,“若是在这里,或许还可以省下一本书的钱呢。不,那是昨晚大约十点左右发生的。我刚从四十七街我的办公室出来——我加班到很晚——然后我步行横越市区。一个家伙当街拦下我要借火。街上很黑,没有人,而且我不喜欢那人的态度,但我想借他一下火柴也没什么关系。当我拿火柴时,我注意到他正瞄我夹在腋下的书,好像想看它的书名。” “那是什么书?”埃勒里热切地问道——书籍一向是他的个人喜好。 哈茨利耸耸肩:“不是什么特别的。非小说类的畅销书——《变动中的欧洲》。我是做出口生意的,我希望随时跟得上国际形势。不管怎样,这家伙点燃了香烟,把火柴还给我,喃喃道声谢,我继续前行。然后我感到有东西用力打在我后脑上,眼前一片黑暗。我似乎记得我倒了下去。我醒来后,发现我躺在排水沟里,帽子和眼镜都掉在地上,我的头像个烤过的马铃薯一样,当然就想到我被抢了。我身上带了很多现金,我还戴了一副钻石袖扣。但是——” “但是,当然,”埃勒里微笑着说道,“唯一被拿走的东西只是《变动中的欧洲》。很好,哈茨利先生!一个很迷人的小问题。你能不能描述攻击你的人?” “他长着大胡子并且戴一副深色的眼镜,就这样了。我——” “他?他什么也描述不出来,”老乌尼克酸溜溜地说,“他就像你们美国人一样——盲目,一棵笨头。但是那本书,奎因先生——那本书!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抢那样的书呢?” “而且那还没完呢,”哈茨利说,“昨晚我回到家的时候——我住在新泽西东橘区——我发现有人闯入我家!你猜什么被偷了呢,奎因先生?” 埃勒里瘦消的脸发亮了:“我不是看水晶球的,但如果是一致性的犯罪行为的话,我想应该是另一本书被盗了。” “没错!而那是我的第二本《变动中的欧洲》!” “这会儿你激起我的兴趣了,”埃勒里以一种完全不同的声调说着,“你怎么会有两本呢,哈茨利先生?” “我两天前向乌尼克买了另外一本要送给我的朋友。我把它放在书架的最上面。它不见了。窗户是被强行打开的,在窗台上还留有手印,很普通的闯空门案子。虽然我家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像银器之类的,但没有其他的东西被拿走。我立刻向东橘区警方报案,但他们只是四处看看,表情奇怪,然后就走了。我想他们一定认为我疯了。” “是不是有其他的书也不见了?” “没有,只那一本。” “我真不明白,”埃勒里摘下他的夹鼻眼镜,然后仔细地擦试镜片,“那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他有没有时间在你之前赶到东橘区并闯入你家?” “有的。我从排水沟里爬起来之后,向一个警察报告被攻击的事,他把我带到邻近的警察分局,他们问了我许多问题。他有的是时间——我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我相信,乌尼克,”埃勒里说道,“你告诉我的故事现在才开始有意义。如果你不见怪的话,哈茨利先生,我要走了,再见!” 埃勒里离开老乌尼克的书店到市区的中央大道去。他爬上警察总局的阶梯,亲切地向一个值班警察点点头,然后到他父亲的办公室去。奎因警官出去了。埃勒里玩弄着他父亲桌上的一个乌木做的贝迪永人像,静静沉思,然后下楼去找维利警官——奎因警官的得力助手。他在新闻室里找到维利,他正大声地对一个记者叫骂。 “维利,”埃勒里说道,“不要再做坏人了,帮我找一些资料。两天前在四十七街,介于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有一个失败的追捕行动。追逐结束于我朋友乌尼克开的小书店。管区警官曾在场。乌尼克已经告诉我故事了,但我想要不掺任何色彩的细节。做个好朋友,给我管区的报告,好吗?” 维利警官挥舞着他的大手,瞪着那个记者,然后走开。十分钟后他带着一张纸回来,埃勒里仔细阅读。 事实看起来够直接的了。两天前在中午的时候,一个没戴帽子、没穿外套的人脸上流着血,从距离老乌尼克书店三个门的办公大楼冲出来,叫喊着:“救命!警察!”巡逻警员麦可伦跑过去,那个人嚷着他被抢了一张很有价值的邮票——“我的黑便士!”他不停地叫着,“我的黑便士!”——而那个黑胡子、戴深蓝色眼镜的贼刚才逃走了。麦可伦几分钟前才看到这样的人,鬼鬼祟祟地进入邻近的书店。他拿着左轮枪冲进老乌尼克书店,尖叫的邮票商尾随在后。 “几分钟前是不是有一个黑胡子戴蓝眼镜的人进来?” “啊——他?”老乌尼克说,“有啊,他还在这里。” “哪里?” “在后面的房间里找书。” 麦可伦和受伤的人冲到后面的房间去,里面是空的。由那个房间通往巷子的门是开着的,那个人逃走了。显然是被先前警察和受害者进来的吵闹声音吓跑了。麦可伦马上搜索邻近地区,但那个贼消失了。 警察接着就为被害人做笔录。他说他叫作佛德烈·威敏,经营稀有邮票的买卖。他的办公室就在三个门外那大楼的十楼——办公室属于他和他的合伙人,也就是他的哥哥亚伯特。他展示一些稀有邮票给应邀而来的三个集邮者看。其中两个人先离开了。威敏转过身时,第三个人,他长着黑胡子戴着蓝眼镜,自称是阿弗瑞·本尼森,从他身后攻击他的头,威敏转过来时看到他用的是短铁棒。那一记打伤了威敏的脸颊骨并击倒他——有一半是因为惊呆了,然后那个贼以超乎寻常的冷静,用那根短铁棒(由报告的描述看来应该是铁撬板)撬开放着精选邮票的玻璃柜的盖子。他从柜子中的一个皮盒子里抢走了一张非常高价的邮票——“维多利亚女王的黑便士”——然后就冲出去并把门锁上。被攻击的邮票商花了几分钟才把门打开并追出去。麦可伦跟着威敏回到办公室,检视被抢的柜子,记下早上来访的三个集邮者的姓名和地址——并特别把“阿弗瑞·本尼森”注释出来——潦草地写完他的报告后,就离开了。 另外两个集邮者名叫约翰·希区曼和杰森·彼得斯。管区警探已经依次拜访过他们,随后也去了本尼森的地址。本尼森应该是那个有黑胡子戴蓝眼镜的人,但他对整件事毫不知情,而且他的外表特征也不符合威敏的描述。他说他没有收到威敏兄弟的邀请函。但他称,他曾经雇用一个员工为期两周,帮他处理私人的集邮册事务,那个人是看了广告前来应征的,他长着黑胡子,戴深色眼镜,表现不错,但没有任何说明和知会,工作两周后他就消失了。警探发现,他就是在威敏兄弟展售会的那个早上消失的。 这个神秘的攻击者自称为威廉·普南柯,所有企图寻找他的方法都徒劳无功。那个人就消失在纽约的几百万人口之中。 这故事还没完呢。隔天老乌尼克向管区警探报告了一个古怪的故事。乌尼克说,威敏抢案发生的当晚,他离店去吃夜宵,有晚班的店员值班。一个人到店里表示要看《变动中的欧洲》,然后在晚班店员的惊讶之中,他买下了所有的存货,一共是七本。这个客人长着黑胡子并戴着蓝眼镜! “一个疯子,不是吗?”维利警官叫道。 “不全是,”埃勒里微笑着,“事实上,我认为这有着很简单的解释。” “而且那还没完呢。刚才有个同事告诉我这个案子的一个新进展。昨天晚上管区报告了两件小抢案。一件是在布郎郡,一个名叫洪奈尔的人说他的公寓晚上被人闯入,你说怎么着?洪奈尔从乌尼克书店买来的一本《变动中的欧洲》被偷了!没有其他的东西被偷。书是两天前买的。然后是一位住在格林威治村的小姐叫做珍娜·密金斯,她的房子也是昨晚被抢了。窃贼拿走了她的《变动中的欧洲》——她前一天下午在乌尼克书店买的。很诡异吧,嘿!” “一点都不会,维利,用用你的智慧。”埃勒里把帽子扣在头上,“来吧,大巨人,我要再去找老乌尼克。” 他们离开总局到市区去。 “乌尼克,”埃勒里说着,友善地拍着老书商的光头,“那个窃贼从书店后门逃走时你一共还有几本《变动中的欧洲》?” “十一本。” “但是等那个窃贼晚上来买的时候就只剩下七本了,”埃勒里喃喃说道,“所以从中午到晚餐的这段时间内卖出了四本。乌尼克,你有没有保留顾客的资料?” “噢,有的!买书的那几个人,”老乌尼克哀伤地说道,“我把他们加进我的邮寄名单之中了。你要看吗?” “我现在对它的热切渴望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比拟的。” 乌尼克带领他们到书店的后方,来到窃贼逃跑的那个房间。这个房间内隔了一个小卧室,里面塞满了纸张、档案和旧书。老书商翻开了一个笨重的账目,润湿手指翻动账簿。 “你要知道那天下午是哪四个人买了《变动中的欧洲》?” “对。” 乌尼克戴上一副银绿的眼镜,以歌咏的声音读出来:“哈茨利先生——那个你们见过的先生,奎因先生。他买了第二本,那本在他家被偷了……然后是洪奈尔先生,一位老顾客。然后是珍娜·密金斯小姐——哈!这些英国姓氏。真可怕!然后第四个人是柯斯特·辛格曼先生,住在东六十五街三一二号。没别的了。” “老天保佑你那古老的日耳曼灵魂,”埃勒里说道,“维利,看这边。”小卧室同样也有一道门可以通到巷子里。埃勒里扳了扳锁头,它就从木头上断裂下来。他打开门,外面那一半已经断裂了。 维利点点头:“强行打开的,”他吼着,“这家伙是个惯犯。” 老乌尼克的眼睛都突出来了:“坏掉了!”他叫着,“但那个门从来不用的!我都没有注意到,而且刑警——” “令人惊讶啊,维利,管区的人竟然如此草率,”埃勒里说道,“乌尼克,有没有什么东西被偷了?” 老乌尼克快步走到陈旧的书架旁边,那上面整齐地排满了书籍。他用颤抖的手开了锁,像个老狗般地四处搜寻。然后他大声地喘口气。“没有,”他说,“那些稀有的书……都没有被偷。” “恭喜你。还有一件事,”埃勒里很快地说道,“你的邮寄名单是否有顾客的公司地址和住家地址?”乌尼克点头,“太好了,乌尼克。你终于可以告诉其他顾客一个完整的故事了。来吧,维利,我们要去拜访柯斯特·辛格曼先生。” 他们离开书店,走到第五街转向北,再往上城的方向前进。 “案子普通得就像是你脸上的鼻子一样,”埃勒里说道,迈大步伐以便跟得上维利,“真的很普通,警官。” “我还是觉得很疯狂,奎因先生。” “完全相反,我们所面对的是完全有逻辑的一组事实。我们的贼偷了一枚有价值的邮票。他进入乌尼克的书店,设法进入后面的房间。他听到警官和佛德烈·威敏进来了,他飞快地思索。如果他被抓到时邮票在他身上……你看,维利,唯一可以解释后来发生偷窃同一本书的窃案,是因为窃贼普南柯在书店后面房间时,把邮票塞进某一本《变动中的欧洲》的书页之间,然后就逃走了。书本身并不值钱,但他还是有取回邮票的麻烦——威敏是怎么称呼那枚邮票的?‘黑便士’。所以当晚他回来了,看到老乌尼克离开书店了,才进去向店员买下所有《变动中的欧洲》。他一共买到七本。那枚邮票不在他买的七本之中,否则他为什么要再去偷下午卖出的那几本呢?到目前为止都还不错。没在那七本中找到邮票,所以他又回来了,当晚从巷子里闯进乌尼克的小办公室——你看那被破坏的锁——查阅账册中当天下午买书的人的姓名和地址,隔天晚上他抢了哈茨利。普南柯显然是从他的办公室跟踪他的。普南柯立刻发现他犯了一个错误,那本旧书显然不是前一天下午买的。因为他知道哈茨利公司和住家的地址,所以他赶到东橘区,偷了哈茨利新买的那一本。那本里也没有,所以他凶恶地造访洪奈尔和珍娜·密金斯,偷了他们买的书。现在还有一位买书人没遇见,所以我们才要去拜访辛格曼。因为如果普南柯在洪奈尔和密金斯小姐的书里也一无所获,他一定会去找辛格曼,我们一定要尽可能打败这个狡猾的贼。” 他们发现,柯斯特·辛格曼是个年轻的学生,他与父母同住在一间老旧的公寓中。是的,他那本《变动中的欧洲》还在,他买书是为了政治学的课外读物,他把书拿了出来。埃勒里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没有发现那枚失窃的邮票。 “辛格曼先生,你有没有在书页之间发现一枚旧的邮票?”埃勒里问道。 那个学生摇摇头:“我根本还没翻开过呢,先生。邮票?哪一年发行的?我自己本身也在收集邮票,你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埃勒里急忙说道,他很清楚那些集邮者的狂热,他和维利可要赶快离开了。 “很明显,”埃勒里解释给警官听,“我们那狡猾的普南柯在洪奈尔或密金斯小姐的书里找到了那枚邮票。哪一个窃案是先发生的,维利?” “仿佛记得这位密金斯小姐是第二个被偷的。” “那么黑便士就是在她的那本书中……这就是那幢办公大楼。我们去拜访一下佛德烈·威敏先生。” 大楼十楼一〇二六室的雾玻璃门上用黑字写着: 埃勒里和维利警官进去后发现那是一个很大的办公室。墙壁上覆满玻璃架子,里面有好几百枚邮票,都分别裱贴起来。桌上有一些特别的柜子,显然是放置一些更有价值的票种。整个地方是杂乱的,有一股霉味,和老乌尼克的书店一样。 三个人抬起头来,其中一人,由其脸颊上的绷带,可知他必然是佛德烈·威敏。他是个瘦高的老德国人,有着稀疏的胡子和收藏家的狂热表情。第二个人像他一样又高又瘦,他戴着绿色的眼镜,和威敏出奇地想像,不过从他神经质的举动和颤抖的双手来看,他一定更老。第三个人是一个小个子,相当肥胖,面无表情。 埃勒里介绍了他自己和维利警官,第三个人竖起耳朵听。 “该不是那个埃勒里·奎因吧?”他说,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我是汉弗利,保险公司的调查员。很高兴认识你。”他用力地握着埃勒里的手,“这两位就是威敏兄弟,他们拥有这个地方。佛德烈和亚伯特。亚伯特·威敏先生在展售会和抢劫的时候正好外出。太可惜了,不然或许可以抓到那贼。” 佛德烈·威敏突然变成德国式的亢奋和喋喋不休。埃勒里微笑地听着,在每四个字时点一下头:“我明白,威敏先生。这个情况是这样的:你邮寄了三封邀请函给知名的收藏家,请他们参加一场特别的稀有邮票展示——目的是销售。两天前三人打电话给你,自称是希区曼先生、彼得斯先生和本尼森先生。你见过希区曼和彼得斯,但没见过本尼森。前两个收藏家买了一些票种。你认为是本尼森的那个人落在后面,攻击你——是的,是的,我都知道。让我看看那只被撬开的柜子,麻烦你。” 两兄弟带他到办公室中央的桌子前。桌上有一个扁平的柜子,盖子是普通的薄玻璃加上细窄的长方形木框。在玻璃柜内放置了几枚裱贴好的邮票,衬底则是黑缎子。缎子中央有一个皮盒子,已经打开了,它白衬里上的邮票已经被拿走了。柜子的盖子是被撬开的,总共有四道铁撬板造成的明显痕迹。栓扣被扯掉且断裂了。 “业余的,”维利警官哼了一声道,“根本不必用力就可以用手指把那个上锁的盖子打开了。” 埃勒里锐利的眼光看清了摆在他眼前的一切。 “威敏先生,”他说着并转向受伤的邮商,“你称为‘黑便士’的那枚邮票就是放在那个打开的皮盒子中的?” “是的,奎因先生。但窃贼强行打开柜子的时候,皮盒子是盖着的。” “那么他怎样准确无误地知道该偷什么呢?” 佛德烈·威敏轻轻地摸着自己的脸颊说:“放在柜子中的邮票是非卖品,它们是我们收藏中的极品,这个盒子里的每一枚邮票都值好几百元。不过当那三个人在这儿时,我们很自然地谈到稀有的票种,所以我打开柜子,把我们最有价值的邮票给他们看。就是这样,那个窃贼看到了黑便士。他是个收藏家,奎因先生,否则他不会挑那么特别的邮票来偷。这邮票的历史很有趣。” “老天爷!”埃勒里说道,“这些东西都有历史吗?” 汉弗利,保险公司的人,大笑道:“是什么呢!佛德烈和亚伯特·威敏先生在这行业非常有名,因为他们拥有两枚最特别的邮票,一模一样的。黑便士,是收藏家对它的称呼,它是英国邮票,第一次发行是在一八四〇年;有很多这种邮票流通在外,即使是末盖邮戳的也不过价值十七点五美元罢了。但这两位先生所拥有的这两枚,每枚价值三万元,奎因先生——是这样才使得这个窃案这么重要。事实上,我们公司也深深牵涉在内,因为两枚邮票都以全额投保。” “三万元!”埃勒里咕哝着,“对一张破纸来说那可真是一大笔钱呢。为什么它们会这么值钱呢?” 亚伯特·威敏神经质地把他的绿眼镜拉下来一点遮住他的眼睛:“因为我们的两张都是由维多利亚女皇亲笔签名发行的,所以值钱。罗兰·希尔爵士于一八三九年在英国创立了标准化的便士邮资系统,他负责黑便士的发行工作。女皇非常高兴,因为英国也像其他国家一样,在推动一套成功的邮资系统上一直有很多问题,所以当邮票印好之后,她在首两张上亲笔签名,并把它们送给邮票的设计师——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她的亲笔签名使得这邮票这么有价值。我弟弟和我幸运地得到这两张仅有的邮票。” “另外一枚在哪里呢?我想看一眼值得女皇签名的邮票。” 两兄弟急忙走到办公室墙角的一个大保险箱那儿。他们回来时,亚伯特好像带着金块一样拿着一个皮盒子,佛德烈扶着他的手臂,好像是武装警卫要保护那金块一样。埃勒里用手指把它转过来,感觉上厚而且硬。它是一般大小的方形邮票,无齿孔,周围有黑色的设计,里面是雕刻的维多利亚女皇头像的轮廓——全部都用黑色调。在脸部较明亮的部分以褪色的黑色墨水写着两个小小的姓名缩写——V·R.“它们两枚完全一样,”佛德烈·威敏说道,“姓名缩写也一样。” “非常有趣,”埃勒里说道,归还了那个盒子。两兄弟连走带跑地把邮票放回大保险箱的抽屉里,并异常小心地把保险锁锁上,“当三位访客看过了里面的邮票之后,你当然将柜子锁上了吧?” “喔,那当然,”佛德烈·威敏说道,“我关上黑便士的盒子,并锁上柜子。” “那是由你本人寄发邀请函吗?我看到你这里并没有打字机。” “我们所有的书信都是用一一0二室的一位公共速记员,奎因先生。” 埃勒里很郑重地向邮票商道谢,对保险公司的人挥挥手,并用手推了推维利警官肥胖的身体,然后两人就离开办公室了。他们在一一0二室见到了一位面容尖刻的年轻女子。维利警官出示了他的警章,埃勒里很快就看到了威敏寄出的三封邀请函的副本。他记下了姓名和住址,两人就离开了。 他们先去拜访名叫约翰·希区曼的收藏家。希区曼是个矮而结实的老人,他有一头白发和螺丝状的眼睛,他很唐突也很难沟通。没错,两天前他是到过威敏的办公室。关于黑便士?当然,每个收藏家都知道那对值钱的邮票是威敏兄弟拥有的,有女皇亲笔签名的邮票在邮票王国可是大大有名的。窃案?狗屎!希区曼对本尼森一无所知,对假扮是他的人也一样。希区曼比窃贼早一步离开。再者,希区曼根本不在乎是谁偷了邮票,他只想一个人静一下。 维利警官表现出野兽般的仇恨征兆,但埃勒里只是微笑,把他的手指深深地插在警官手臂的肌肉中,赶着他离开希区曼的房子。他们搭乘地铁到市区去。 杰森·彼得斯,他们发现他是个中年人,又高又瘦又黄,像是中国人用的封口蜡。他似乎很希望有所帮助。是的,他和希区曼一起离开威敏的办公室,比第三个人早。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第三个人,不过他曾由别的收藏家处得知本尼森的名字。是的,他知道黑便士的故事,他两年前还试图要向威敏兄弟买一枚呢,不过威敏兄弟拒绝出售。 “集邮,”出来后埃勒里对维利说,“是个奇怪的嗜好。它可以因为一些特殊票种的狂热而折磨人。我可不怀疑这些集邮人士会为了特别的邮票而自相残杀。” 警官揉着他的鼻子:“它现在看起来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维利,”埃勒里回答,“它看起来肿肿的——而且不一样。” 他们在接近河边的一幢古老的棕色石屋内见到了阿弗瑞·本尼森,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 “不,我没有看到那份邀请函,”本尼森说道,“你知道,我在两周前雇用了这个自称为威廉·普南柯的人,他帮我整理我的收藏以及任何一个收藏家都会有的大量信件。那个人懂邮票,没错。两个星期来他对我的帮助很大。一定是他截下了威敏兄弟的邀请函。他看到有这个机会进入他们的办公室,他去了,并自称是阿弗瑞·本尼森……”那个收藏家耸耸肩,“就是这么简单,人相信,对这么一个无耻的人来说。” “当然喽,从抢案的那天早上后你就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了?” “当然没有。他达到他的目的就滚了。” “那到底他帮你做什么事,本尼森先生?” “集邮助理的例行工作——分类、编目录、裱贴、回信。受雇于我的两周内,我跟他住在这里。”本尼森不表示赞成地微笑,“你看,我是个单身汉——独自住在这个大房子里。我真的很高兴有他作伴,虽然他是个古怪的家伙。” “古怪的家伙?” “嗯,”本尼森说道,“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他私人的东西很少,而且我发现那些东西两天前都不见了。他好像不喜欢人。每次有我的朋友或是收藏家来访,他就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好像不喜欢和别人混地一起。” “所以就没有别人能够补充说明他的长相?” “很不幸,没有。他是个相当高的人,我应该说有相当年纪了。不过他那深色眼镜和大把的黑胡子使他不论到哪里都很突出。” 埃勒里在椅子上伸个大懒腰:“我对他这个人的习惯特别有兴趣,本尼森先生。个人特质经常是用来辨识罪犯的一个无瑕的工具,这位维利警官可以说明给你听。请努力地想想吧,这个人是不是表现过任何奇怪的习惯?” 本尼森抿着嘴唇专心地思考,他的脸庞发亮了:“老天爷,有了!他吸鼻烟。” 埃勒里和维利警官对望一眼。 “很有意思,”埃勒里微笑着说道,“我父亲也是——奎因警官,你知道的——我从孩童时代起就很喜欢看吸鼻烟者的动作。普南柯是否经常吸鼻烟?” “我不能确切地说,奎因先生,”本尼森皱着眉头回答,“事实上,他跟我在一起的两个星期内我只看过一次,而我几乎整天都和他在这个房间里工作。那是在上星期,我恰好出去一会儿,回来时我看到他拿着一个雕花的小盒子,用手指头拿出一点东西来吸,他很快地把盒子收起来,好像他不希望我看到——天知道,其实我并不在乎,只要他不在这里抽烟就可以了。我这里曾经因为一个助手抽烟而引起火灾,我可不希望再有一次。” 埃勒里的脸有了光泽,他坐起来并不停地用手指去弄他的夹鼻眼镜:“你不知道那个人的地址吧?”他慢慢地问道。 “不,我不知道。恐怕我雇用他的时候没有适当的防范。”收藏家叹息道,“我很幸运他没有从我这里偷走任何东西,我的收藏值不少钱呢。” “毋庸置疑,”埃勒里以愉快的声音说道,他站起身,“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电话,本尼森先生?” “当然可以。” 埃勒里查阅电话簿然后打了几个电话,他的声调是如此地低以至于本尼森和维利警官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等他放下电话后,他说:“如果你能拨出一个小时,本尼森先生,我想邀请你跟我们到市区走一趟。” 本尼森似乎很惊讶,但他微笑并说道:“我很乐意。”说着去拿他的外套。 埃勒里招了一辆计程车,三人被载往四十九街。到小书店门口时,他说声道歉就匆匆入内,一会儿就跟着老乌尼克一起出来,老乌尼克用颤抖的手把书店的门锁上。 到达威敏的办公室时,他们发现汉弗利以及乌尼克的顾客哈茨利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很高兴你们能来,”埃勒里欣喜地对他们说,“午安,威敏先生。一个小小的会议,我想我们能够把这件事理出头绪来。哈哈!” 佛德烈·威敏抓着他的头;亚伯特·威敏全身武装地坐在墙角,戴着绿色的眼镜,点了点头。 “我们还得等一下,”埃勒里说,“我也请了彼得斯先生和希区曼先生来,你们坐下吧。” 他们在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沉默的,也没有什么不安。埃勒里在办公室内漫步,好奇地观赏着墙上的稀有邮票,自己轻声地吹着口哨。没有人说话。维利警官以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然后门开了,彼得斯和希区曼同时现身。他们在门口停了一会儿,看看彼此,耸耸肩,然后走进来。希区曼脸上有不快之色。 “什么事情啊,奎因先生?”他说道,“我很忙。” “不是一个很独特的情况,”埃勒里微笑道,“啊,彼得斯先生,你好。我想不用再做介绍了……请坐,各位先生!”他以比较尖锐的声音说道,他们坐下来了。 门又打开了,一个短小、白发、像鸟一样的人窥视着他们。维利警官似乎很惊异,但埃勒里愉快地点着头:“进来,爸爸,进来!你正好赶上第一场表演。” 理查德·奎因警官竖起他的小头,精明地看着聚集在一起的人,然后关上他身后的门:“如此电话召唤是在搞什么鬼啊,儿子?” “也没有特别刺激的事。不是谋杀,也不是你的专长。但这可能会使你感兴趣。各位先生,奎因警官。” 奎因警官咕哝着坐了下来,拿出他的陈旧鼻烟盒,大口地吸了起来。 埃勒里沉着地站在椅子圈的中心,望着每一张好奇的脸孔:“黑便士的抢案,提供了一个不无聊的故事。我刻意地说‘提供’,因为这个案子已经破了。” “这是不是就是我在总局听到的那个邮票抢案?”奎因警官问道。 “是的。” “破案了?”本尼森问道,“我不认为我听懂了,奎因先生。你找到普南柯了吗?” 埃勒里随意地挥挥手臂。 “我从来没有那么乐观地想要抓住威廉·普南柯先生。你知道,他戴深色眼镜,有着黑胡子。现在,任何略懂犯罪侦查学的人都可以告诉你,一般人以表面的细节来指认脸孔。黑胡子引人注意,深色眼镜加深印象。事实上,这位哈茨利先生,乌尼克就说他的观察能力很差,可是他还是能从昏暗的街灯下看出攻击他的人有黑胡子并戴深色眼镜。但这些都只是基本的,并不特别机灵。我们可以合理地假设普南柯希望这些特殊的面部特征被牢记。我相信他有伪装,而那胡须可能是假的,并且他也可能平日不戴深色眼镜。” 大家都点头。 “这是这个罪犯三个心理特征中第一而且是最简单的一项。”埃勒里微笑并突然转向奎因警官,“爸爸,你是个资深的鼻烟吸食者。你每天要吸几次?” 警官奎因眨眨眼睛:“喔,大概每半个小时一次,有时候就像你抽烟那么频繁。” “正是。现在,本尼森先生告诉我,在普南柯先生住在他家里的两个星期内,他们两人每天并肩工作,可是他只看过普南柯吸过一次鼻烟。由这里我们得到一个最具启发性和建议性和事实。” 由众人脸上的空洞表情可以看出来,在这一点上,他们不但没有看到启发性的光芒,反而留在全然的黑暗之中。只有奎因警官例外,他点了点头,在他的椅子中转动身体,并开始冷静地研究每一张在他眼前的脸孔。 埃勒里点了一根香烟:“很好,”他说着,驱散了一些烟,“这样我们就有了第二个心理上的因素。第三点则是普南柯在一个相当公开的场所攻击佛德烈·威敏先生,明显意图要偷窃一枚值钱的邮票。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任何窃贼最在意的就是速度。威敏先生只不过被吓呆了——他随时可能清醒过来大声喊叫,或许会有客户走进来,亚伯特·威敏先生可能出其不意地回来——” “等一下,儿子,”奎因警官说道,“我知道一共有两枚叫什么名字的邮票。我想看看还在这里的那一枚。” 埃勒里点点头:“是不是可以请你们哪一位去拿。” 佛德烈·威敏站起来走到保险箱去,按了号码锁打开门,在里面弄了一会儿,才带着装着第二枚黑便士的皮盒子回来。奎因警官好奇地检视那枚厚厚的小纸片,一张价值三万元的旧纸片,他像埃勒里一样感到肃然起敬。 当他听到埃勒里对维利警官说:“警官,我可不可以借用你的左轮枪?”他差点把邮票弄掉下去。 维利的大手在臀部的口袋中摸索,然后拿出一柄长管的警用左轮枪。埃勒里拿着它仔细地掂着重量。然后他用手指握住枪托的部位,走向房间中央那个被弄坏的柜子。 “请看,各位先生——详细说明我的第三个论点——普南柯用了一根铁棒来开这个柜子,而为了要撬开盒子,他发现必须把铁棒插进盖子和前面的盒面四次,所以有四个明显的记号留在盖子下方。 “现在,你们可以看到,这个柜子是用薄玻璃做成的,而且它上了锁,黑便士放在里面盖好的皮盒子中。据我推测,普南柯大概就站在这里,手里拿着铁棒。你们各位想想看,一个要争取时间的贼,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会怎么做?” 众人目瞪口呆。奎因警官的嘴闭得紧紧的,一抹微笑荡漾在维利警官宽阔的脸庞上。 “这很清楚,”埃勒里说道,“看着我。我是普南柯。我手上的左轮枪是那根铁撬板。我站在柜子前面……”他的双眼在夹鼻眼镜后面发亮了,然后他把左轮枪高高举过他的头。接着,他把枪管朝着柜子上的薄玻璃砸下去。亚伯特·威敏发出一声尖叫,佛德烈·威敏半站起来,怒目而视。埃勒里的手在距离玻璃半英寸的地方停下来了。 “不要砸坏玻璃,你这个笨蛋!”戴绿眼镜的邮票商大叫,“你这样只会……” 他往前跳,站在柜子前面,颤抖的手张开仿佛要保护柜子和里面的东西。埃勒里微笑着并用枪口轻轻戳一下那个人发抖的腹部。“我很高兴你制止了我,威敏先生。把你的手举起来,快点!” “怎么——怎么,你是什么意思?”亚伯特·威敏大口喘气,很快地把手臂举起来。 “我的意思是,”埃勒里温和地说道,“你就是威廉·普南柯,你的弟弟佛德烈则是你的共犯!” 威敏兄弟颤抖着坐在他们的椅子中,维利警官站在他们面前,带着讨厌的笑容。亚伯特·威敏吓得魂飞魄散,抖得像强风中的白杨叶子一样。 “这非常简单,可以说是一套基本的演绎方法,”埃勒里说明,“先说第三点,为什么那个贼不用最合理的方法,也就是用铁棒把玻璃砸碎,而要浪费宝贵的时间,用铁撬板弄了四次才打开盖子呢?显然是要保护柜子中其他邮票不受到可能的伤害,就像亚伯特·威敏先生刚才以肢体语言所说明的,那么谁会这么有心要保护其他邮票呢——希区曼、彼得斯、本尼森或甚至是神秘的普南柯本人?当然不是。只有威敏兄弟才会,拥有邮票的人。” 老乌尼克开始发笑,他用手推了推奎因警官:“看到没有,我不是说他很聪明的吗?要是我——我,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 “而且为什么普南柯不偷柜子里的其他邮票呢?一个窃贼应该会这么做的。普南柯却没有。如果威敏先生本身就是贼的话,偷其他的邮票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吸鼻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奎因先生?”彼得斯问道。 “是的。从普南柯受雇于本尼森先生的两周内只吸食过一次,我们就可以轻易地得到结论。因为吸食鼻烟是很自由很频繁的,普南柯并不是一个嗜鼻烟者,所以那一天他吸的不是鼻烟,还有什么东西是以类似的方式吸食的?呃——粉末形式的药物——海洛因!嗜海洛因者有什么特征?神经质的外表,瘦消,几乎是骨瘦如柴,还有最重要的,空洞的双眼,瞳孔会受到药物的影响而收缩。这是为什么普南柯要戴深色眼镜的另一个解释。它具有双重作用——可轻易辨认的伪装,并可隐藏他的双眼,不致暴露他的不良嗜好!但当我看到亚伯特·威敏先生,”埃勒里走向那畏缩的人并取下他的绿色眼镜,露出来的是两个像针尖一样的瞳孔——“戴着这副眼镜,这是由心理学上证明了他普南柯的身分。” “没错,但偷窃那些书呢?”哈茨利说道。 “那是一个很漂亮、相当完整的计划的一部分,”埃勒里说道,“既然亚伯特·威敏是乔装的贼,佛德烈·威敏脸上又带着伤,那么他一定是个共犯。所以既然威敏兄弟是贼,整个关于书的事就是个障眼法。攻击佛德烈,策略性地由书店逃跑,几件偷取《变动中的欧洲》的小抢案——用一系列精心策划的事件来证明确实是外来的贼抢了邮票,以取信于警方和保险公司。这些人真是狂热的收藏家。” 汉弗利不安地扭动他那肥胖的身躯:“一切都非常好,奎因先生,但到底他们自己偷的邮票在哪里?他们藏在哪里?” “就这一点我认真地想了很久,汉弗利。因为虽然我的三项演绎法在心理学上可认定他们有罪,但在威敏兄弟处找到了被偷的邮票才是直接证据。”奎因警官正在机械式地把第二枚邮票翻来翻去,“我问我自己,”埃勒里继续说道,“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哪里是最可能藏匿邮票的地方?然后我想起来这两枚邮票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女皇签的缩写都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对自己说:如果我是威敏先生,我应该会把邮票藏在最明显的地方。那么什么是最明显的地方?” 埃勒里叹口气并把左轮枪还给维利警官。有胡子的女人 费尼斯·梅逊先生是道宁-梅逊古立基事务所的执业律师,他们的业务多得几乎消化不完。他有着肥大的鼻子,满布皱纹的眼睛,看了美国三十年来的诉讼事件,却好像已经经历了一百年。他直挺挺地坐在由司机驾驶的豪华轿车里,口中发出有趣的声音。 “那现在,”他以气愤的语气说道,“真的发生一件谋杀案了。我不能想像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埃勒里·奎因先生望着世界在刺眼的长岛阳光下呼啸而过,他想到,生命就像个西班牙少女,充满了惊奇,没一个是优雅的,不过都很刺激。因为他是个禁欲者,他过着纯精神的生活,他也喜欢这样;而因为他也是个侦探——他实在很厌恶这个名称——他也得到这种的生活。然而,他并没有说出他的感觉:费尼斯·梅逊先生看起来不像是会欣赏这种论调的人。 他慢慢地说:“世界很好,麻烦的是住在里面的人。你是否能告诉我你对这些古怪的箫家人有什么办法。毕竟你知道,你们长岛的警察不会太欢迎我的;而因为我预知会有困难,我希望能先有准备。” 梅逊皱眉说:“可是麦可跟我保证——” “噢,可恶的家伙!他的威严是一种错觉。让我警告你,梅逊先生,我可能会一败涂地,加上你们那些骑马巡警蹂躏了证据——” “我警告过他们,”梅逊焦躁地说,“穆奇队长今天早上打电话告诉我案件时我亲自跟他说过。”他的脸沉下来了,“他们甚至不会移动尸体,奎因先生。我运用了——啊——一点点的影响力,你知道。” “果然如此,”埃勒里说着,调整他的夹鼻眼镜,叹了口气,“非常好,梅逊先生。告诉我所有可怕的细节吧。” “我的合伙人古立基,”律师用苦恼的声音说道,“他原先经办箫家的事务,约翰·箫,一个百万富翁。在你的时代之前,我敢说。约翰·箫的第一任太太于一八九五年死于难产。孩子活了,名叫阿嘉莎,她现在已经离婚了,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在阿嘉莎之前还有一个孩子,跟着父亲的名字命名。约翰现在四十五岁……不管怎样第一任太太死后老约翰很快就再婚了,第二次婚姻后不久他自己就死了。第二任太太名叫玛丽亚·潘妮·箫,她比她丈夫多活了三十多年。她是上个月才死的。” “过高的死亡率,”埃勒里说着点燃一根香烟,“到目前为止,梅逊先生,只是个平凡的故事。箫家的历史和这件事——” “忍耐点,”梅逊叹道,“老约翰·箫把他所有的财富都遗赠给他的第二任太太玛丽亚。两个孩子阿嘉莎和约翰,什么都没有,连信托基金也没有。我猜想老约翰委托玛丽亚来照顾他们。” “我嗅出老套故事了,”埃勒里打个呵欠,“她没有?继母和前夫子女之间无法妥协?” 律师拭着他的眉毛说:“太可怕了。他们争斗了三十年,像——像野蛮人。分析萧太太的行为,我会说她有愤怒的理由。约翰一直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无礼、不检点、相当邪恶。然而在金钱方面她对他相当不错,如同我说过的,他已经四十五岁了,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一份工作,他还是个酒鬼。” “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妹妹阿嘉莎呢,那个离了婚的人?” “是她哥哥的女性翻版。她嫁了一个跟她一样没有用的贪财者,当他发现她根本没有钱时,他抛弃了她。萧太太设法让她静悄悄地办了离婚。她把阿嘉莎和她的儿子彼得接过来,从此以后他们就一直住在那里。请原谅这么残酷的性格描述,我要你知道这些人的真面貌。” “我们几乎已经很亲密了。”埃勒里笑道。 “约翰和阿嘉莎,”梅逊继续说着,咬着他手杖的头,“活着只为了一件事——他们继母的死。如此他们才能够继承,当然一直到几个月前,萧太太都很慷慨地供给他们。但那发生了之后——” 埃勒里·奎因先生眯起灰色的眼睛。“你是说——” “这很复杂,”律师叹道,“三个月前家里有人试图对老太太下毒!” “啊!” “图谋没有成功是因为特伦斯·亚伦医生几年来一直怀疑有这个可能性而保持警觉。氰化物放进了萧太太的茶中,但没有到她的手上,却毒死了一只家猫。我们没有人知道是谁图谋下毒。不过在那之后,萧太太便改了她的遗嘱。” “现在,”埃勒里说道,“我搞迷糊了。亚伦,呃?那产生了引人入胜的混乱,告诉我有关亚伦的事,麻烦你。” “他是个相当神秘的老人,怀有两种热情:奉献给萧太太和绘画的嗜好。他也算是个艺术家,虽然我对这个并不很懂。他住在箫家大约有二十年了。萧太太不知从哪儿找来他这名医生,我想只有她知道他的历史,而他总是对他的过去保持缄默。她提供他丰厚的薪资,要他住箫家并担任家庭医生,我怀疑这是因为她预期她的继子女会有所图谋。我总觉得亚伦会这么温顺地接受这种不寻常的安排,是为了躲避在外走动。” 他俩沉默了一段时间。司机把车驶离主干道,转入一条小碎石路。梅逊呼吸沉重起来。 “我相信你很满意,”终于埃勒里透过浓密的烟圈说道,“萧太太一个月前自然死亡?” “老天,是的!”梅逊叫道,“亚伦医生不敢相信他自己的判断,我们都非常小心,她死前和死后他都请了许多专家来。但是她的死因是心脏病末期的病变。她是个老女人,你知道,血栓症什么的,他们是这么说的。”梅逊看起来很忧郁,“唉,你可以了解萧太太对下毒插曲的自然反应。‘如果他们是这么堕落,’不久后她告诉我,‘他们想要我的命,他们就不值得我为他们着想了。’接着她要我拟一份新遗嘱,把他们两个删除,不留一分钱。” “那可真是个警告啊,”埃勒里笑道,“应该可以有个更好的理由。” 梅逊轻敲玻璃说:“快一点,布罗。”——车子倏地向前——“在寻找受益人的当儿,萧太太终于想起可以继承箫家财产而不会让她觉得是把钱丢到风里去的人。老约翰·箫有一个哥哥叫做莫顿,一个鳏夫带着两个长大成人的子女。兄弟俩有一次狠狠吵了一架,莫顿就搬到英国去了。他在那里赔掉了他大部分的钱。他自杀后,他的两个孩子,伊迪丝和派西就只能艰难度日了。” “这些箫家人似乎都有暴力倾向。” “我想可能是遗传的。嗯,伊迪丝和派西都满有天分的,就我所知,他们在伦敦的舞台上以兄妹的形态表演歌舞,弄得还不错。萧太太决定要把她的钱遗留给伊迪丝,她的侄女。我写信询问后,发现伊迪丝·箫现在是艾蒂丝·罗伊斯太太了,没有子女的寡妇,已经好多年了。萧太太去世时我发电报给她,她立刻就搭下一班船过来了。据罗伊斯太太所言,她哥哥派西几个月前在欧洲大陆死于车祸,所以她现在已是无亲无故了。” “那遗嘱呢——明确地说?” “很怪异,”梅逊叹道,“箫家产业有一段时间很庞大,但不景气把它消弱成大约三十万元。萧太太无条件地把二十万元遗留给她侄女。剩下的出人意料地,”梅逊暂停,目不转睛地盯着埃勒里,“存入给亚伦医生的信托基金。” “亚伦!” “他不能动用本金,但在他的余生都可收受利息的收入。有意思吧,呃?” “这样还不会太离谱。另外,梅逊先生,我是个多疑的人。这位罗伊斯太太——你确定她真的是箫家人?” 律师吓了一跳,跟着他摇摇头。“不,不,奎因,不是那么回事。这一点丝毫没有问题。首先她拥有箫家人明显的脸部特征,你自己可以看得出来,虽然我会说她是相当——她对她父亲莫顿·箫知之甚详,而且我本人在古立基的陪同之下,她一到达我们就盘问她。她对她父亲的一些琐事以及伊迪丝·箫童年期在美国的生活都了如指掌,这些都不是外人所能得知的,我们完全相信她就是伊迪丝·箫。我们异常地谨慎,我跟你保证,尤其是约翰和阿嘉莎自从她童年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只是忽然想到某种可能而已。”埃勒里向前倾身,“那存在亚伦名下的信托基金在亚伦死后该怎么处置?” 轿车无声地向前开,律师严肃地凝视着马路两旁的白杨树:“平分给约翰和阿嘉莎,”他小心地说道。车子在一个冷清的停车处停了下来。 “我懂了。”埃勒里说道,“所以是特伦斯·亚伦医生被谋杀了。” 一位巡警护送他们穿越高大的殖民式大厅,来到偏远宁静的宽大老房子内,上了楼梯,有一位神情紧张的人在阴暗凉爽的回廊里巡查。 “喔,梅逊先生,”他热切地说着,并走向前,“我们在等你。这位是奎因先生?”他的语调由温软急切转变为刺耳怀疑。 “是的,是的。郡警探穆奇,奎因先生。你什么都没碰吧,穆奇?” 警探咕哝着走到一边去。埃勒里发现这显然是一间有两个房间的套房,透过一个开启的房门,他可以看到鸟眼纹的白色床单,稍远一点的天花板上开了一个玻璃天窗,可以让阳光射进屋里,形成自然光画室。画图用具散了一地,远比医药工具还要多。画架,油墨罐子,小调色盘,随意挂的工作服,墙上则有大量的油彩和水彩的痕迹。 一个矮小的人跪在死去的医生旁边——僵硬的尸体,有着一头飘摇的银发。伤口既明显又深:一把短剑的精美浮雕把柄突出在死者的心脏部位。血迹非常稀少。 穆奇插嘴:“怎么样,医生,有什么发现?” 矮小的人站了起来并把他的用具放在一旁:“刺杀后立即死亡。正面的攻击,你们看得出来。他在最后一刻曾试图闪避,但不够快。”他点点头,拿了他的帽子,静静地走了出去。 埃勒里微微颤抖。画室静悄悄,走廊静悄悄,边厢静悄悄,整幢房子都笼罩在几近不可思议的极度宁静之中。空气中有一股难以描述的邪恶……他不耐烦地甩甩双肩。 “那柄短剑,穆奇队长,你有没有加以验证?” “是亚伦的。一向都放在这张桌子上。” “不可能是自杀,我猜想。” “不可能,医生说的。” 费尼斯·梅逊先生发出一阵作呕的声音:“如果你要我,奎因——”他踉跄地走出房间,发出可怕的回音。 死者的睡衣外面套着沾了油彩的工作服,僵直的右手里有一枝画笔,笔毛上沾了黑色颜料,还在紧紧地抓着。一个调色盘面朝下地落在他附近的地上……埃勒里的眼睛还是看着那柄短剑。 “佛罗伦萨的。我猜想。告诉我到目前为止你发现了什么,队长,”他心不在焉地说着,“我是指犯罪本身。” “少得可怜,”警探不开心地说,“医生说他大概是清晨两点被杀的——差不多八小时前。他的尸体是今早七点由一个叫做克鲁奇的女人所发现的,她是这里的护士,工作了好几年了,标致的小姐!没有人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因为根据他们的说法,他们都在睡觉,而且他们都是分开睡的,知道的就这么多。” “少得可怜,毫无疑问,”埃勒里喃喃说道,“还有,队长,亚伦医生都习惯在半夜绘画吗?” “似乎是如此。我也想过那一点。但是他是个古怪的老家伙,当他热衷于某件事时,他可以二十四小时不休息。” “其他人睡在这厢房吗?” “不,连仆役也没有。似乎亚伦喜欢隐私,而不管他喜欢什么——那位老夫人——上个月翘辫子的萧太太——总是会说好。”穆奇走到门口叫道,“克鲁奇小姐。” 她慢慢地从亚伦医生的卧房里走出来——一个高挑美丽又哭泣着的年轻女郎。她穿着护士制服,但她的名字和她的外观间却没有什么共通性。事实上,埃勒里以欣赏的眼光注意到,她是个相当吸引人的年轻女郎,曲线恰到好处。克鲁奇小姐虽然带着泪水,却是他在这幢大宅内看到的第一道阳光。 “把你告诉我的跟奎因先生说。”穆奇简短地加以指示。 “但那实在乏味,”她颤抖着说,“我像平常一样七点前就起床了。我的房间在主边厢,但这里有一间储藏室放置床单和其他东西……我经过的时候——我看到亚伦医生躺在地上,插着刀子——门开着灯亮着。我尖叫。没有人听到,这里太偏远了……我一直尖叫,一直尖叫,最后萧先生跑过来,还有萧小姐。就——就这样。” “你们任何人有没有碰过尸体,克鲁奇小姐?” “喔,没有,先生!”她还是发抖。 “我知道了,”埃勒里说道,他的眼睛由死者身上移开,看到上方的画架,不经意地,然后移开目光。突然间他往回看,他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穆奇轻蔑地看着他。 “你,”穆奇冷笑道,“觉得怎么样,奎因先生?” 埃勒里跳向前。在大画架旁的小画架上有一幅图。那是廉价的“加工”油画,大量贩售的复制品,是林布兰特著名的自画像系列,艺术家和他的妻子。林布兰特本人坐在前面,他的妻子站在后面。大画布上是已经完成一半的临摹。两个人物都已经由亚伦医生画上去了,而且也开始上色了:精力旺盛、面带微笑、有胡须的艺术家戴着华丽的深紫色的帽子,他的左手搂着穿荷兰服饰的妻子。 而那女人的下巴被画上了胡子。 埃勒里目瞪口呆地比较加工油画和亚伦医生的摹本。前者所绘的是一个女人光滑的下巴,但医生那幅,则被画上拘谨的黑胡子。不过画得很仓促,仿佛这位老画家在赶时间似的。 “老天,”埃勒里惊叹道,两眼发光,“这没道理!” “你认为如此?”穆奇很快地接口,“我,我不知道。我对这有一个想法。”他对着克鲁奇小姐吼道,“走吧!”她奔出画室,两条长腿快速闪动。 埃勒里茫然地摇摇头并坐进一张椅子里,摸索着香烟:“我又多添了一条皱纹,队长。我第一次碰到杀人案件是胡须艺术涂鸦学校的实例——你看过告示牌广告上用铅笔画在男人和女人脸上的胡子吗?这是——”然后好象灵光一现,他眯起眼睛突然说道,“阿嘉莎·箫小姐的男孩——那个彼得——在不在房子里?” 穆奇神秘地笑着,好像他在玩味一个绝大的笑话,他走到大厅门口吼了些什么。埃勒里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房间另一边,拿了一件工作服回来,盖在死者的尸体上。 一个小男孩带着害怕又好奇的眼神慢慢走进房间来,尾随在后的是埃勒里见过的最奇特的生物。这个怪物是个强壮肥胖的女人,大约六十岁,粗线条的五官,厚厚地涂上化妆品。她的大嘴唇用口红描绘出完美的丘比特弓形;眉毛被拨得剩下细细的一条;松垮的双颊上扑上两块圆圆的腮红;皮肤上全部扑上一层厚厚的白粉。 但是她的服装比她的脸孔还要惊人,因为她穿的是维多利亚式的衣服——束腰,有腰垫,长到脚踝,胸部高耸,还有细致加蕾丝的高领……很快埃勒里想到了,这一定是艾蒂丝·箫·罗伊斯,如此可稍微解释她的异常外表:她是个老女人,她从英国来,而且无疑地她还沉浸在少女时代的表演岁月中。 “罗伊斯太太,”穆奇嘲弄地说道,“和彼得。” “你好,”埃勒里低声说道,移开目光,“喔——彼得?” 那男孩的五官分明,是个瘦小的孩子,他吸吮着脏兮兮的食指,瞪着眼看。 “彼得!”罗伊斯太太严厉地喊着。她的声音与外表倒还相配:低沉、沙哑,还有一点嘶哑。甚至她的头发,埃勒里差一点就吓了一跳,也是怀旧的——正统的深棕色,明显是染的。这里有一位不经过奋力挣扎不会轻易向年龄低头的女性,他想着。 “他吓坏了。彼得!” “夫人。”彼得嗫嚅,还盯着看。 “彼得,”埃勒里说道,“看看那张图。”彼得照办了,不情愿地,“你有没有在图上那个女的脸上画上胡子,彼得?” 彼得缩在罗伊斯太太庞大的裙子后面:“没——没有!” “很奇怪,是不是?”罗伊斯太太愉快地说,“我今天早上才跟穆奇队长说过。我相信彼得没有在那上面画胡子。他已经得到教训了,是不是啊,彼得?”埃勒里警觉地注意到这位不寻常的女人一直把右边眉毛扬起再努力地放下来,好像眼睛里有东西在困扰她。 “啊,”埃勒里说道,“教训?” “是这样的,”罗伊斯太太继续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持续她那奇怪的眼部动作,“昨天彼得的母亲才在彼得卧室里逮到他用粉笔在亚伦医生的一幅画上画胡子。亚伦医生严厉地打了他一顿,他自己把粉笔痕迹给弄掉了。亲爱的阿嘉莎对可怜的亚伦医生感到很气愤。所以你没有画,对不对,彼得?” “没有。”彼得回答,他对地板上突起的工作服感到很好奇。 “亚伦医生,呃?”埃勒里说着,“谢谢你。”然后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罗伊斯太太则抓着彼得的手臂,用力把他拉出画室。一位不可轻忽的女士,他寻思着,听着她如雷震耳的脚步声。跟着他回想到她穿的是平跟的鞋子,而皮革丑陋地突起,显然是大趾液囊肿。 “来吧。”穆奇突然说道,并走向房门。 “去哪里?” “楼下,”穆奇示意一个警员看守画室后带路前行,“我要给你看,”他们进到主建筑内时他说道,“图画中的女人有胡子的原因。” “真的?”埃勒里呢喃,没有再说什么。穆奇停在一间白色殖民地式的起居室门口,摆头示意。 埃勒里往里看。一个胸口空空洞洞如行尸走肉的男人穿着宽松的斜纹软呢服瘫坐在椅子上,凝视着手中的空酒瓶,手在发抖。他的眼睛泛黄并充血,他的皮肤则象一张红血管蜘蛛网。 “那一位,”穆奇带着嘲弄又有点胜利的口吻说道,“是约翰·箫先生。” 埃勒里注意到约翰拥有与他的堂姐罗伊斯太太同样粗线条的五官,同样的厚唇和窄鼻。由此观之,在壁灯上面那幅绘有阴郁恼怒面孔的老家伙应该就是他父亲。 埃勒里同样也注意到在约翰·箫先生不稳的下巴上,长满了一根一根的胡子。 梅逊先生的下鄂有些淡青色,他在一间阴暗的接待间里等着他们:“怎么样?”他低声问道,极像向女巫祈求的人。 “穆奇队长,”埃勒里说道,“有一个理论。” 队长皱皱眉头:“非常简单。就是约翰·箫。我的直觉告诉我亚伦医生画上胡子是提供凶手的线索。这附近唯一有胡子的人就是约翰·箫。这不是证据,我承认,但可以朝这个方向查。不管你们相不相信,”他用力地咬了一下牙齿,“我打算要这么办!” “约翰,”梅逊缓缓说道,“他当然有动机。但我发现很难去……”他敏锐的眼睛闪动着,“胡子?什么胡子?” “楼上有一个女人的下巴被画上胡子,”埃勒里说道,“那张脸是亚伦被杀时正在临摹的林布兰特画作。胡子是由医生本人画上去的没错。它有行家的笔触,用黑色油彩画上去的,在他的手里还握着沾了黑色油彩的画笔。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也画画吧?” “没有。”梅逊不安地说道。 “那就对啦。” “但即使是亚伦做了这么——疯狂的事,”律师抗议,“你怎么知道那正好是他被攻击之前画的呢?” “噢,”穆奇咆哮,“那还会有什么别的时候?” “哎,哎,队长,”埃勒里说着,“让我们科学一点。对你的问题有一个完美的解答,梅逊先生。第一,我们都同意亚伦医生不可能在遭到攻击后才绘上胡子,他是立即死亡,因此他一定是在遭到攻击之前画的。问题是多久之前?还有,亚伦到底为什么要画那胡子?” “穆奇说是提供凶手的线索,”梅逊低语,“可是——给警方这么一个神奇的赠礼!这看起来太古怪了。” “有什么古怪?” “呃,看在老天的分上,”梅逊说着,“如果他要留下凶手的线索,他为什么不把凶手的名字写在画布上?他手里有画笔……” “完全正确,”埃勒里说道,“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梅逊先生。呃,为什么他不呢?如果他是独自一人——也就是说,如果他预期被害的话——他当然会把他的怀疑留下画面资料给我们。因为他没有留下这种资料,这显示在凶手出现之前,他没有想到他会被杀害。因此他是在凶手在场的时候把胡子画上去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解释这画上去的胡子是条线索。因为凶手在场,他不能写出名字,凶手会发现而后加以摧毁。那么亚伦就被迫采取巧妙的方法:留下线索但可以避开凶手的注意。因为他当时在绘画,他采用了画家的方法。纵使凶手发现了,他可能会归咎于亚伦的紧张,不过显然他没有注意到。” 穆奇不安地扭动着:“嘿,听着——” “但是女人脸上的胡子,”律师咕哝着,“我告诉你——” “啊,”埃勒里梦幻般地说道,“亚伦医生有个前例。” “前例?” “是的。穆奇队长和我,我们发现亚伦医生挂在彼得房里的画作,曾被彼得用粉笔加上胡子。那是昨天的事,亚伦医生为他这可恶的恶行痛打了他一顿。不过彼得画胡子这一手显然留在了医生心里,当凶手与他谈话或威胁他的时候,胡子把戏就浮现出来了。显然他认为它可以诉说一个故事,因此他用了它。那当然了,是个暗喻。” “我还是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无稽之谈。”梅逊嘀咕着。 “不是无稽之谈,”埃勒里说道,“很有意思。他在林布兰特妻子的下巴上画胡子。为什么是林布兰特的妻子呢?这就值得玩味了——一个死了两个多世纪的女人!这些箫家人当然不会是后裔……” “神经。”穆奇直截了当地说。 “神经,”埃勒里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这是很恰当的字眼,队长。那么是个大玩笑吗?不太可能。如果亚伦医生不是打算开玩笑,这到底是什么?亚伦究竟想表达什么?” “如果这不是那么荒谬,”律师说着,“我说他是指向——彼得。” “比神经还更神经,”穆奇说,“很报歉,梅逊先生。我想,这孩子是唯一一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他母亲似乎对他很谨慎,她总是把他的门由外面反锁。我今天早上自己发现的,而且他也不能从窗户跑出去。” “好啦,好啦,”梅逊叹道,“我想我是一片茫然。约翰,呃……你呢,奎因先生?” “我虽然很痛恨辩论,”埃勒里说道,“但我不同意穆奇兄弟的说法。” “喔,是吗?”穆奇冷笑道,“我相信你有理由?” “我认为,”埃勒里说道,“我有。真实的胡子和画上去的形状不相同。” 穆奇怒目而视:“那么如果他指的不是约翰·箫,那他到底是指什么?” 埃勒里耸耸肩:“如果我们知道这一点,我亲爱的队长,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哼,”穆奇吼着,“如果我认为这是菠菜,那我就会把约翰·箫先生拖到总局去,质问那老杂种直到我证明确实是菠菜为止。” “我不会那么做,穆奇,”埃勒里很快地说道,“如果只是为了——” “我知道我的职责所在。”队长沉着脸说道,然后他大踏步地走出接待室。 约翰·箫早就醉了,甚至连穆奇把他塞进警车里他也没有抗议。穆奇带着他的猎物离开了,尾随在后的则是装着亚伦医生尸体的殡仪馆车辆。 埃勒里饥渴地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皱着眉。律师蜷曲坐着,咬着手指甲。这房间,整幢屋子,所有的空气中再次充斥着宁静,一股不祥的宁静。 “你看,”埃勒里尖锐地说着,“这件事中有一部分你还没有告诉我,梅逊先生。” 律师跳起来,又跌坐回去咬着他的唇。 “他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这时从门口传来一缕愉快的声音,他俩转过身,骇然发现罗伊斯太太正望着他们。她像步兵一样大踏步走进来,胸部上下震动。她用两只手把宽大的裙子由双膝部位拉高一点并在梅逊身旁坐下:“我知道你在烦恼什么,梅逊先生!” 律师急促地清着他的喉咙:“我向你保证——” “胡说!我的眼力很好。梅逊,你还没有介绍这位年轻人。” 梅逊嘀咕了一些抚慰的话。 “奎因,对不对?真迷人,奎因先生。自从我抵达后看到的第一个有吸引力的美国人。我能欣赏潇洒的男人,我在伦敦舞台好多年了,而且真的,”她那可怕的低音如雷贯耳,“我以前不是这么难看。” “我非常相信,”埃勒里说道,“但这与——” “梅逊在为我担忧,”罗伊斯太太带着小女孩似的傻笑说道,“一位最有良心的律师!他被吓坏了,认为杀了亚伦医生的人会选择我为下一个牺牲者。我现在要告诉他,正如刚才你和穆奇在楼上时我已经告诉过他的,第一,我不会是个轻易的牺牲者——”埃勒里对这点也没有怀疑,“第二,我不相信约翰或阿嘉莎,这是梅逊所想的——别否认了,梅逊——该为亚伦医生的死负责。” “我从来没有——”律师软弱地说。 “呃,”埃勒里说道,“你的理论是什么,罗伊斯太太?” “某个知道亚伦过去的人。”这些字眼从她的嘴里迸出,好像是标了标点符号,“我知道他二十年前在一个极为神秘的情形之下来到这里。他也许杀了某人,因此某人的兄弟或什么的到这里来复仇——” “很有创造力,”埃勒里微笑,“跟穆奇一样有条有理,梅逊先生。” 罗伊斯太太哼了一声:“他很快就会释放约翰堂弟的,”她得意地说,“在正常情况下。约翰笨得可以,但他喝醉了时——他们没有证据,对不对?一根烟,方便的话,奎因先生。” 埃勒里赶忙递上他的烟盒。罗伊斯太太用一只手挑了一根,埃勒里送上火柴时她笑得像流氓一样,然后抽回香烟,吐出烟雾,同时跷起腿。她抽烟的方式几乎是俄罗斯式的,用手掌捧着香烟而不是用两只手指头夹着香烟。好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 “你为什么这么担心罗伊斯太太?”埃勒里问道。 “呃——”梅逊迟疑了,在理智和欲望之间挣扎,“杀害亚伦医生的人可能有双重动机,你知道,也就是说,”他很快地加上,“如果阿嘉莎或约翰涉及——” “双重动机?” “第一,当然啰,是把那十万元转给萧太太的继子女,如同我告诉你的。另外一点……呃,是遗赠给亚伦医生的但书。在他的余生提供给他一个家和收入,他的回报则是继续关照全家人的医药需求,你知道,特别是对罗伊斯太太。” “可怜的玛丽亚婶婶,”罗伊斯太太歌咏般地叹道,“她一定是个非常高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