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在过去的序文中只是获得了一些担任司仪的虚名。是介于埃勒里·奎因先生和他的观众间的一个缓冲带,我确实也对这份工作胜任并感到偷快。在这一本书里担任我通常的任务,我必须承认我只是代表我的朋友站在阴暗的地方,为古老的想象和难以抗拒的习惯所驱使。在过去我有正当的借口——举例来说,我只是负责把埃勒里的案子介绍给广大读者——在目前我没有一丁点的借口参与在内。事实上,这整件事降临在我身上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是埃勒里把我叫来说道:“听着,J.J.,这些事你过去处理得都非常好——” “什么事?”我问道。 “序文那类的。你知道——” “你在说什么?” “哎,”埃勒里相当羞怯地说,“我被窃听了,J.J.。我担心你所从事的公然刺激销售已经过时了。不久前我才把我的笔记都看了一遍——” “别跟我说,”我叫道,“你发掘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案子!” “很多案子,事实上有许多我无法拒绝。有一些是你知道的。记得梅逊吧——费尼斯·梅逊,派克罗法律公司的?” “当然……老天!还有萧家那个案子,是我叫他去找你的。” “没错。然后你出城去了还是怎么了——我不相信你能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管了,那是其中一桩。我已经做了不少事,它们很快就会出单行本了。呃——你可不可以写一篇序文,像往常一样?” 事情的结果是我无法拒绝埃勒里,而他说基于许多原因他不能把手稿给我,所以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我去找维利警官。 “警官,”我卑微地说,“你知不知道埃勒里·奎因现在在写的这本书?” “什么书?”警官大声说道,他似乎有点怀疑,“他总是在写书。” 我知道我甚至不能告诉维利那是本什么样的书:“那里面,”我满怀希望地说,“讲到梅逊和萧家的案子。” “梅逊和萧家的案子……”维利搔着他的巨领,“呃,那一本!”接着他开始笑,“真特别的案子!” “啊,那么你是知道这个案子喽,”我解脱地叹口气,“呃,警官,你愿不愿意帮我为那本书写一篇序文?你知道——看在友谊之类的分上。” “我?”维利警官张大了嘴,然后他开始往后退,“对不起,马克先生——我想奎因警官正在等我。” 奎因警官或许是在等维利,但是我先到达他那里。我发现那位老绅士正埋首于报告之中,而且显然对他办公室里的某种东西感到很气愤。这一刻似乎并不适合提出要求,但我承认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未加思索就脱口而出了。 奎因警官放下他的笔,吸了一些鼻烟,并往后靠在他的椅子上:“请坐,马克——”他说着,不是很友善地,“我要好好给你上一课。我知道你是埃勒里的好朋友,仅此而已,但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你是个大笨蛋吗?” “大笨——”这可真狠狠地给了我一击,“恐怕我并不懂你的意思,警官。” “这就是我儿子朋友的问题,”老绅士叹道,“他对他们催眠还是怎么的。你还不明白过去这五六年来他一直在欺骗你?” “欺骗我!” “没错,他简直是一个狱卒,逼你做那种工作!” “但那是一种乐趣,一份——一份荣幸。”我抗议,骇然地。 奎因警官迷蒙的蓝眼睛眨了眨:“那是他的手段漂亮,”他冷冷地说,“要你工作而且还乐在其中,你当然会继续为他的书撰写优美简短的序文喽?” “我不认为你抓到重点了,警官,”我开口,“我要问你是不是不肯写这篇序文,在这种情况之下——” “唉,我一直试图要告诉你,”老绅士笑着说,“答案是我不肯。荣幸全属于你的。”接着他又加上一句,我觉得是气话,“不过它们只是小场面,有一部分是。” 我咬着手指甲:“我该怎么办?埃勒里说这很赶——” “别急,别急,不要被吓跑了,”奎因警官带着怜悯的神情说着,“我知道你的感受。埃勒里带着我转来转去好久了,我自己都觉得有些眼花缭乱的。你何不草草地写下我不肯帮你?这或许会让埃勒里大笑一场,还可以填满好几页呢。” 所以我在这里甚至很感谢那个建议。埃勒里对我要做的事一无所知——他正在明尼苏达的某处追捕砍掉被害人左手食指的凶手——而且我敢说他会抱怨我缺乏应变能力。 如果说在这件事里有什么足以弥补缺陷的特点的话,那就是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令人愉快且不寻常的角度——至少就埃勒里·奎因的记录来说。我深深期待好几个令人兴奋的阅读夜晚。我建议我们一齐来品尝这份乐趣! ——J.J.MCC.非洲旅客 埃勒里·奎因先生穿着宽松的英格兰斜纹软呢,以发表演说的架式,沿着艺术大楼八楼的走廊前进。斜纹软呢是庞德街制作的,因为埃勒里的衣服一向都是订做的,但反射的身影则是美国式的,埃勒里的耳中充满了年轻大学生的奇怪方言,而他本人则是哈佛毕业的。 他一路用手杖开路,通过一群高声喊叫的学生,沉思着。这就是纽约的高等教育!他叹口气,在夹鼻眼镜的镜片后面有他柔和的银灰色眼睛。因为身怀研究犯罪现象所必备的敏锐观察力,他无法不注意到一路上各个女学生玫瑰般的肤色、活泼的眼眸和柳树般的身材。他的母校,他沮丧地想着,确实是教育界的典范,但如果她的体育课程中也有这些气味芬芳的同学的话,那她一定会更好的,真的! 甩开这些不专业的思绪之后,埃勒里·奎因先生小心翼翼地通过一大群格格发笑的女孩子们,尊严地走向他的目的地:八二四号房。 他停下来,一个高挑漂亮的年轻女郎倚着紧闭的门站着,明显地是在等他,使他感到有一些害怕。她事实上是靠在一个小牌子上,上面写着: 应用犯罪学 奎因先生 这当然有一些亵渎。女郎抬头看他,眼里充满了仰慕和敬意。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个学者应该怎么办?埃勒里无声地想着。不管她是不是年轻女郎,就坚定地对她说——他的决定还在手中就被抽走了,还是应该说,被放在手臂上。那个美丽的抢匪用力抓着他的左臂朗声说道:“你就是埃勒里·奎因先生本人,不是吗?” “我——” “我知道你是。你有最好看的眼睛,真是奇怪的颜色。哇,这一定会很刺激的,奎因先生!” “你说什么?” “啊,我什么都没说,是吗?”她终于放开他了。他注意到她的手小得非常可笑,她说得很严肃,仿佛他恰如她所预期的一般,“你就是那著名的侦探,呃,另一个幻想的受害者……老艾克叫我来的。” “老艾克?” “你连他都不知道啊。老天爷!老艾克就是艾柯索教授,艺术学士、艺术硕士、哲学博士,天知道还有什么。” “啊!”埃勒里说道,“我开始明白了。” “正是时候,”年轻女人很认真地说道,“还有,老艾克是我父亲,你知道吗……”她突然变得很害羞,至少埃勒里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她的睫毛突然垂下遮住她的眼睛。 “我知道,艾柯索小姐。”埃勒里说道,“我现在完全懂了。因为艾柯索教授——呃——诱骗我开这门课,因为你是艾柯索教授的女儿,你认为你可以就这样挤进我的小团体里。荒谬的推理,”埃勒里说着把手杖杵在地上,“我不认为可以这样做。不行。” 她突然用脚踢开他的手杖,害他晃了好一阵才避免跌倒:“别那么骄傲,奎因先生……这里!大家都在等你。我们是不是这就进去。奎因先生!真是一个好名字呢。” “但是——” “艾克已安排妥当,保佑他。” “我绝不同意——” “每个人都得到他想要的。我已经得到艺术学士学位,我正在攻读硕士学位。我真的很聪明。喔,好了吧——不要这么食古不化。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还有你那动人的银色眼睛——” “呃,好吧,”埃勒里突然对自己感到很满意,“一起进去吧。” 这是一间小型研讨室,有一张长桌子,两边摆着椅子。两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充满敬意,埃勒里这么想着。看到艾柯索小姐时,他们有一些惊讶但还不致到沮丧的地步,显然她在此地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中一人走向前握住埃勒里的手。 “奎因先生!我是保罗,约翰·保罗。很感谢你从那么多申请者中把我和柯恩挑选出来。”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有着明亮的双眼和瘦削有智慧的脸庞,埃勒里暗自下着结论。 “我说呢,该感谢的是你的指导教授和你的成绩,保罗——那你一定就是华特·柯恩对不对?” 第二个年轻人很有礼貌地跟埃勒里握手,好像在行什么仪式一样。他高大魁梧,看起来很好学又很顺眼:“我就是,先生。主修化学。我真的对你及教授想做的事非常感兴趣。” “太好了。艾柯索小姐——相当意外地——成为我们这个小组的第四个成员,”埃勒里说道,“相当意外!我们坐下来讨论一下。” 柯恩和保罗迅速坐下,女士则端庄地慢慢坐下。埃勒里把帽子及手杖丢到墙角,两手交叠放在桌上,望着天花板——总要有人开始…… “这好象是无稽之谈,但确实有一些根据。艾柯索教授不久前带着一个构想来找我。他听说了我纯粹以分析的方法找出罪犯的成就,他认为或许借助年轻大学生的演绎能力,可以发展出一个侦查学院。我也曾经是个大学生,我可不这么有把握。” “我们这一代比较聪明。”艾柯索小姐说道。 “呃,这还有待观察。”埃勒里冷淡地说,“我想这可能不符合校规,但我不抽烟就没办法思考。你们也可以抽烟,先生们。要一根烟吗,艾柯索小姐?”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烟,自己拿火柴,并直直地望着埃勒里的眼睛。 “当然是现场作业喽?”柯恩问道。 “正是。”埃勒里站起来,“艾柯索小姐,请注意——如果我们真的要去做,我们就要好好地做——好了。我们将要由时下的新闻中研究犯罪事件——犯罪事件,不消说,会自己扑向我们独特的侦查方式。我们以抽丝剥茧的方式进行,每一个人都不能存有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了解吗?你们依照我的指示进行,然后我们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保罗热切的脸庞发亮了:“理论?我的意思是——难道你不先给我们一些攻击原则吗——课堂讲课?” “去他的原则。请你注意,艾柯索小姐……学会游泳的唯一方法,保罗,是跳到水里去。申请这门课的总共有六十三人。我只要两三个人,太多会干扰我,人多嘴杂,你晓得。我选择你,柯恩,因为你的脑袋似乎具有相当优秀的分析能力,而且你所受的科学训练也加强了你的观察力。保罗,你有很好的学术背景,而且很明显地,是一个顶尖的学生。”——两个年轻人脸都红了——“至于你,艾柯索小姐,”埃勒里严厉地继续,“是你选择了你,所以你必须自己负担后果。不管是老艾克还是谁,只要一有愚蠢的举动,你就准备退出。” “先生,姓艾柯索的绝不是蠢蛋。” “我真的希望不是。好了,言归正传。一小时前,就在我要出发到学校来的时候,警察总局的无线电传来一个迅息。非常偶然,但我们却应该感谢。戏院区有谋杀案,受害者名叫史帕克。根据我所听到的资料来看,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案件。我已经要求我父亲,也就是奎因警官帮我们保留现场。我们现在就过去。” “太帅了!”保罗叫道,“去了解犯罪!这一定会很棒。我们进去会不会碰到什么麻烦,埃勒里先生?” “一点也不。我已经为每位男士准备了一个特别的警察通行证,象我的一样。我待会儿会帮你弄一个的,艾柯索小姐。我要先警告你们,绝不可以从犯罪现场拿走任何东西,至少要先得到我的同意。而且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你们都不可以回答记者的问题。” “一件谋杀案。”艾柯索小姐若有所思地说着,精神一下子减弱不少。 “啊哈!已经气馁了。这个案件对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试金石。我要看看你们的脑子在碰到真实的案件时是怎么运作的。艾柯索小姐,你还有没有帽子或其他什么的?” “先生?” “服装,服装!你不能穿成这样到犯罪现场去!” “哦!”她低声呢喃,脸红了,“难道运动服在谋杀现场不够专业吗?”埃勒里怒目而视,她甜甜地加上一句,“在楼下我的柜子里就有,奎因先生,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了。” 埃勒里胡乱地把帽子戴在头上:“五分钟后我在艺术大楼前面与你们三个会合。五分钟,艾柯索小姐!”取回他的手杖之后,他像个教授一般高视阔步地走出研讨室。从电梯、大走廊到室外的大理石阶梯,一路上他都做着深呼吸。不平常的一天。他看着校园,真是不平常的一天。 芬维克饭店距离时代广场只有几百米而已。它的大厅挤满了警察、刑警、记者,当然还有旅客。奎因警官的得力助手,像山一样的维利警官,站在门边阻挡好奇的民众进入。在他旁边站了一个高高的、满脸愁容的人,他穿着蓝色斜纹哔叽布西装,白色亚麻衬衫,打着黑领结。 “威廉斯先生,饭店经理。”警官说道。 威廉斯和埃勒里握手:“真搞不懂。太可怕了。你是警方的?” 埃勒里点点头。威廉斯的随从包围着他,好像是皇家侍卫——还真是胆小的侍卫,因为他们紧紧挨着他,反而像要寻求保护。有一种不吉祥的气氛。虽然所有的饭店职员和服务人员都穿着一样的服装——灰西装、领带和衬衫,却有着矫饰的表情,仿佛是沉船上的服务人员一样。 “没有任何人出入,奎因先生,”维利警官说道,“奎因警官的命令。发现尸体后你还是第一个到场的人。这些人没问题吧?” “是的。我爸在现场吗?” “三楼,三一七号房。现在大致平静了。” 埃勒里举起他的手杖:“来吧,年轻人。不用——”他温和地说,“不用这么紧张。你们会渐渐习惯这种事的。头抬起来。” 他们一致点头,眼光有一点呆滞。当他们搭乘有驻警的电梯上楼时,埃勒里发现艾柯索小姐正努力表现出非常专业的样子——果然是艾柯索家的人。这应该可以让她安分一点了。他们经过长廊来到一个敞开的门边。奎因警官目光锐利地观察着现场,听到埃勒里到来,在门边迎接了他们。 看到艾柯索小姐才看了一眼陈尸的房间,就吓得差点透不过气来,埃勒里感到好笑。他忍住笑并把他们介绍给奎因警官,然后关上房门环顾卧室。 尸体横陈在土褐色的地毯上,两手向前伸,像个潜水者。他的头部看起来很奇怪:好象是有人在他身上打翻了一桶黏稠的红油漆,纠结了棕色的头发并喷洒在肩膀上。艾柯索小姐发出一阵轻微的咯咯声,这当然不会是赞美。埃勒里怀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看着她握紧小手,脸色则比尸体旁边的床单还要白。柯恩和保罗则大口喘气。 “艾柯索小姐、柯恩先生、保罗先生——你们的第一具尸体,”埃勒里很快地说,“现在,爸爸,开始工作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奎因警官叹口气道:“此人是奥利佛·史帕克,四十二岁,两年前与妻子分居。他为一个大型的干货出口商做巡回买卖,在南非待了一年后回来。在偏远部落的土著间他声名狼籍——他鞭打他们、欺骗他们。事实上,他是因为某个丑闻而被英属非洲驱遂出境的。他曾在芬维克这儿登记住宿了三天,同样也是这层楼,然后退房到芝加哥去拜访亲属。”奎因警官咕哝着,好像这样的人遭到杀害根本就是自找的,“他今天早上搭机回到纽约。十一点三十分被发现死亡,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发现的人是这层楼的黑人女侍,名叫阿嘉莎·罗宾斯。” “预谋杀人?” 老人耸耸肩道:“或许是,或许不是。我们查过他。由报道中来看,他是一个相当麻烦的家伙,但很世故。很显然没有敌人;他的船泊岸之后的活动都是清白且可靠的。他是个摧花者,上次出海前抛弃了他的妻子,换了一个漂亮的金发女孩,跟她搅和了几个月之后又仓促离开,也没有带她一起去。我们现在有两个女人可以考虑了。” “嫌犯吗?” 奎因警官若有所思地望着死者:“嗯,你来选。他今天早上有一个访客,就是我先前提到的那个金发女郎,名字是珍·特芮,似乎没有职业。啊!她一定是从报上得知史帕克的船两周前就抵达了;她一直追踪他,一周前当史帕克在芝加哥时,她打电话到楼下来问他的行踪。她得知他今天早上会回来,因为他留了话。今天早上十一点五分她到这里来,问到了他的房间号码,是由电梯服务生带上来的。没有人记得她离去。但她说她敲了门却没有回应,所以她就走了,也没有再回来。照她的说法,她并没有见到他。” 艾柯索小姐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在床边坐下,然后打开提袋开始在鼻子上扑粉:“那她太太呢,奎因警官?”她喃喃地说道。在她深邃的褐色眼睛中有一抹光彩。艾柯索小姐显然有了某种想法而且尽全力不表露出来。 “他太太?”奎因警官嗤之以鼻,“天知道。我说了,她和史帕克分居了,她说她根本不知道史帕克从非洲回来了,而她今天早上在逛街。” 这是一间没什么特色的旅馆房间,有一张床,一个衣橱,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一张写字桌和一把椅子,一个假的壁炉和瓦斯管,一扇通向浴室的门——没别的了。 埃勒里跪在尸体的旁边,柯恩和保罗板着脸跟在他后面。奎因警官坐下来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冷漠的微笑。埃勒里把尸体翻过来,用双手去探索因死亡而僵硬的人体器官。 “柯恩、保罗、艾柯索小姐,”他尖锐地说,“现在可以开始了。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艾柯索小姐,你先。” 她从床上跳下来,绕着尸体看,他的后颈可以感觉到她那不稳的呼吸热气。 “怎么样?怎么样?你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吗?老天爷,我认为这里已经有足够的东西可看了。” 艾柯索小姐舔了舔她的嘴唇,然后以压低的声音说道:“他——他穿着居家的长袍、地毯拖鞋,还有——对了,丝内衣。” “没错,而且还有黑丝袜和袜带,并且长袍和内衣都标有商标:强生,约翰内斯堡,美属非洲。还有什么?” “他的左手上有一个腕表。我在想——”她靠过去,以指尖碰触死者的手臂,“是的,手表的表面玻璃破了。怎么了,它停在十点二十分!” “很好,”埃勒里以柔和的声音说道,“爸,普鲁提医生是否已经检查过尸体了?” “是的,”奎因警官以无奈的声音说道,“医生说史帕克是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死亡的。我想——” 艾柯索小姐的眼睛发亮了:“这不就意味——” “等等,等等,艾柯索小姐,如果你有任何想法请不要说出来,不要急着下结论,你说够了。怎么样,柯恩?” 这年轻的化学家扬起眉毛。他指着那只表,一个很普通的表身配上皮表带:“是个男表。下坠的冲击力使其停止运转。皮表带的第二个洞有折痕,也就是现在扣着的洞,但还有一个更深的折痕在第三个洞。” “很棒,柯恩。还有呢?” “左手沾上许多溅出来的血液。左掌也有些痕迹,但比较淡,似乎是他曾经用沾满血的手去抓什么东西,而把大部分的血都拭去了。这附近应该会有沾过血手印的东西才对……” “柯恩,我为你感到骄傲。没有没发现什么沾了血的东西呢,爸?” 奎因警官饶有兴趣地瞧着他们:“干得好,年轻人。没有,埃勒里,什么都没有。连一点地毯上的小污点都没有。一定是被凶手带走了。” “嘿,警官,”埃勒里轻笑,“这不是要考你的。保罗,你还能补充什么?” 年轻的保罗快速地吞咽着:“头部的伤显示出他曾遭到重物敲击多次。不平整的地毯或许表示有过挣扎。还有他的脸——” “嗬!你注意到他的脸了,怎样?他的脸怎么了?” “刚刮过胡子。滑石粉还留在脸颊和下巴上。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去检查一下浴室吗,奎因先生?” 艾柯索小姐很不高兴地说:“我也注意到了,但你不给我机会。粉擦得非常平顺,不是吗?没有斑纹,也没有结块。” 埃勒里跃起身来:“你们会成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凶器呢,爸?” “一个沉重的石头锤子,很粗糙,据我们的专家说,是个非洲古董。史帕克一定是把它放在提袋中——他的行李箱还没有从芝加哥运来。” 埃勒里点点头。床上摊着一个打开的猪皮制旅行袋,在它旁边则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夜间装备:无尾晚礼服、长裤、背心、衬衫、衬衣饰扣及袖扣,一个干净的领子,黑色的吊裤带,一条白色的丝手帕。床底下则有两双黑鞋子,一双生皮的,另一双则是漆皮的。埃勒里看着四周,有个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安。靠床的椅子上放着一件脏衬衫,一双脏袜子和一套脏内衣。到处都没有血迹。他停下来思考。 “我们把锤子拿走了。它上面满是血迹和头发,”奎因警官继续说道,“四处都没有指纹。你们可以触摸你们需要的任何东西——所有东西都已经照相并经过指纹检验了。” 埃勒里轻轻敲着一支香烟。他注意到保罗和柯恩蹲在死者身边研究手表。他走过去,艾柯索小姐则站在死者脚边。 保罗向上看时,他那瘦削的脸庞闪着光芒:“这里有东西!”他小心地解下史帕克的手表,并撬下背面的表壳。埃勒里看到有一张圆形毛绒绒的纸粘在表壳内侧,好像很不成功地把什么东西撕去了。保罗跳起来,“这给了我一个灵感,”他宣布,“是的,先生。”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死者的脸。 “你呢,柯恩?”埃勒里很有兴趣地问。这位年轻的化学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放大镜,仔细地检查那个表。 柯恩站起来:“我不打算现在就说,”他嗫嚅着,“奎因先生,请准许我把这只表带到我的实验室去。” 埃勒里看看他的父亲,后者点点头:“当然可以,柯恩。但务必要归还……” “爸,你是否彻底搜查过这个房间,壁炉和所有地方?” 奎因警官突然笑出声:“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问到这一点。在那壁炉中有个非常有趣的东西。”他的脸垂了下来,相当粗鲁地拿出一个鼻烟盒,掏了些许粉末放进鼻子,“虽然我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埃勒里注视着壁炉,下垂的肩膀耸起来了,其他人则围在他身边。他再次凝视,接着跪下来。在人造的瓦斯管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炉架装着一堆灰。果然是古怪的灰,既不是木头、煤炭,也不是纸张。埃勒里拨了拨灰渣并嗅了嗅味道。不一会儿他就在灰渣中挖出十种奇怪的物品:八个扁平的珍珠纽扣和两个金属物品,一个是三角形的,像个眼睛,另一个则像个钩子——两个都很小,都是用廉价的合金做成的。八个纽扣中有两个比较大。这些纽扣都有波纹,在中间的低洼部位有四个缝线孔。所有这十样东西都被烧得焦黑。 “你对那个有什么解释?”奎因警官问道。 埃勒里若有所思地玩弄着纽扣。他并没有直接回答,相反地,他以严厉的声音对三个学生说:“你们应该好好想想这个。爸,最后一次清理这个壁炉是什么时候?” “今天一早由阿嘉莎·罗宾斯清理的,就是那个黑白混血的女侍。这个房间今早七点有人退房,她在史帕克进来之前把房间清理干净。她说壁炉今早是干净的。” 埃勒里把纽扣和金属物品丢在床头柜上然后到床边去。他检视打开的旅行袋,袋子里东西胡乱塞着,有三条领带、两件干净的衬衫、袜子、内衣和手帕。所有的衣饰上都标有相同的商标——强生,约翰内斯堡,美属非洲。他似乎很满意,接着走到衣橱跟前去。里面只有一件斜纹软呢旅行外套、一件棕色的上衣和一顶毡帽。 他很满意,砰地一声关上门:“你们都看清楚了吗?”他问那两位年轻人和那个女郎。 柯恩和保罗怀疑地点点头,艾柯索小姐静静听着,从她那全神贯注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在聆听天籁。 “艾柯索小姐!” 艾柯索小姐梦幻般地微笑:“是的,奎因先生。”她的声音轻微而顺从。她的褐色眼睛则开始飘移。 埃勒里咕哝着大步走向衣柜。它的顶端没有东西。他打开所有的抽屉,都是空的。他正打算去看写字桌时,奎因警官说:“那里什么也没有,儿子。他还没机会把东西放进去呢。除了浴室之外,你们已经全部看过了。” 好像就是在等这个信号,艾柯索小姐冲向浴室。她似乎急于探索这间浴室,柯恩和保罗也急步尾随着她。 埃勒里让他们先去检查。艾柯索小姐的手拂过放在洗脸盆边上的所有东西。有一个猪皮的盥洗包,已经打开了,东西都散在大理石板上,有一个尚未清洗的刮胡刀,一个还带着潮意的修面毛刷,一管修面霜,一小罐滑石粉和一管牙膏。另外一边则放了一个赛璐珞的修面毛刷盒,它的盖子放在盥洗包上。 “这里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保罗很老实地说,“你呢,华特?” 柯恩摇摇头:“只看出他一定是刚修过脸就被谋杀了,不值一提。” 艾柯索小姐的表情是严肃中带着微微的狂喜之情:“那是因为,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你们是盲目的蝙蝠。我看到许多东西了。” 他们与埃勒里错身而过,再次与奎因警官会合,而他正和某人在卧室中讲话。埃勒里低声轻笑。他拿起置衣篮的盖子,里面是空的。然后他拿起修面毛刷盒的盖子,盖子和盒子分开了,他便看到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粉擦放在里面。他又笑了,并且以嘲弄的眼光望着门外艾柯索小姐胜利的背影,盖回盖子,回到卧室里。 他发现饭店经理威廉斯由一个警员陪同,正热切地与奎因警官谈话。 “我们不能这么继续下去,奎因警官,”威廉斯说着,“我们的客人已开始抱怨了。晚班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也该回家了,而你让我们整夜都耗在这里。毕竟——” 奎因警官说:“嘘!”然后使个眼色问他儿子,埃勒里点点头:“看不出有任何理由不能解禁,爸爸。我们已经尽可能了解了。你们三个年轻人!”三双热切的眼睛盯着他,他们就像系在同一条皮带上的三只小狗一样,“你们看够了没有?”他们庄严地点头,“还有没有想知道的事情?” 保罗很快地说:“我需要一个地址。” 艾柯索小姐脸色苍白:“嘿,我也要!约翰,你很过分!” 柯恩嘀咕着,拳头里握着史帕克的手表:“我也需要一些东西,但我可以在这饭店里找出来。” 埃勒里遁去笑容,耸耸肩说道:“到楼下去找维利警官,就是我们在门口碰到的那个巨人。他会告诉你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事。” “现在,听指示。很显然你们三个都各有想法。我给你们两个小时去整理并进行你们所想到的调查。”他看了一下他的表,“六点三十分到我在西八十七街的公寓来,我会把你们的理论四分五裂。祝狩猎愉快!” 他微笑着表示解散。大伙急忙走向门口,艾柯索小姐的无边帽有点歪,但她的手却很忙碌地在开道。 “现在,”等他们都消失之后,埃勒里以完全不同的声音说道,“到这里来一下,爸,我要单独跟你谈。” 当晚六点三十分,埃勒里·奎因先生坐在自家的桌旁,看着三个年轻的脸孔努力地压抑他们的情绪。几乎没动过的晚餐摆放在桌布上。 艾柯索小姐从解散到出现在奎因的公寓这段时间内,还想办法换了身衣服。她现在穿着蕾丝镶边而且色泽柔和的衣服,很显然她知道这可以修饰她苍白的喉部、棕色的眼睛和粉红色的脸颊。年轻男士们则玩着手上的咖啡杯。 “现在,同学们,”埃勒里轻笑,“背书的时间到了。”他们的眼睛发亮,坐得挺直并润湿着双唇,“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两个小时去整理自己第一次调查的结果。不管成果如何,我都不会依此评定成绩,因为截止此刻我还没有教你们什么。不过等到这次交谈结束之后,我就大略能知道和我合作的人有什么能耐了。” “是的,先生。”艾柯索小姐说道。 “约翰——我们最好抛开俗套,你的理论是什么呢?” 保罗缓慢地说道:“我有的不只是一个理论,奎因先生,我有了答案!” “一个答案,约翰。不要太过自信。那么,”埃勒里说道,“什么是你的答案?” 保罗做了一个深呼吸:“我的答案所根据的线索是史帕克的手表。”柯恩和那女郎吓了一跳。埃勒里点了一根烟以鼓励的口吻说道:“继续。” “表带上的两个折痕,”保罗回答,“是很重要的。史帕克戴那只表时是扣在第二个洞上的,所以在第二个洞上有折痕。但在第三个洞上有一个更深的折痕。结论是:这只表是惯由一个手腕较细小的人所配戴的。换句话说,这只手表不是史帕克的!” “很好,”埃勒里柔和地说道,“很好。” “那么,为什么史帕克要戴别人的手表呢?这一定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我相信。医生说史帕克是在十一点到十一点半之间死亡的,但手表的指针却停在十点二十分。其间的差异如何解释?凶手发现史帕克没有戴表,于是拿她自己的表,砸碎玻璃,把指针调到十点二十分,然后把它戴到史帕克的手腕上。这么一来可以把死亡时间设计在十点二十分,让凶手有机会提供不在场证明,但谋杀案事实上是在十一点二十分左右发生的。这你们觉得如何?” 艾柯索小姐尖锐地说道:“你说‘她’,但那是一个男表,约翰——你忘了那一点。” 保罗微笑道:“一个女人可以拥有一只男表,不是吗?但那是谁的表呢?简单。表壳背面有一块圆形毛绒绒的纸,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去了。通常什么样的纸张会被贴在表后面呢?一张照片。为什么被拿走了呢?很明显地,因为凶手的脸孔在那张照片中。在过去的两小时中我追踪这条线索。我假扮记者拜访了嫌犯,并设法看了她的照相簿。在那里面我发现有一张照片上剪掉了一块圆形。从照片的其他部分可以看出剪掉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头部。我的案子到此完满结束。” “非常惊人,”埃勒里轻声说,“你的女杀手是——” “史帕克的太太!动机——仇恨或愤怒,或破碎的爱情,诸如此类。” 艾柯索小姐嗤之以鼻,柯恩则摇头。 “好吧,”埃勒里说道,“这里有不同的意见。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分析。华特·柯恩,你的呢?” 柯恩耸起宽阔的肩膀:“我也同意那只表不属于史帕克,而且凶手把指针定在十点二十分可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我不同意对罪犯的指认。我也视这只表为主要的线索,但方向却大不相同。” “看这里。”他把那只表拿出来,并小心地拍打它破碎的表面,“这里有些东西你们都该知道。表,我们可以说,也会呼吸。接触到温暖的肌肤时会使得它内部的空气膨胀,然后会从表壳和表面的小孔隙中穿出来。如果把表静置一旁,则空气会变冷而收缩,含尘的空气就会跑进内部去。” “我总是说我应该去念自然科学的,”埃勒里说道,“那是个新方法,华特,继续。” “具体一点来说,在面包师的表里面可以发现面粉尘,砌砖匠的表内会聚积砖末尘。”柯恩的声音胜利地上扬,“你们知道我在这只表里面发现了什么?女人蜜粉的颗粒。” 艾柯索小姐皱起眉头。 柯恩以低沉的声音继续说:“而且是一种非常特别的蜜粉,奎因先生。只有某种肤色的女人才会用的种类。哪一种肤色?黑人棕色!这蜜粉来自一个黑白混血女人的皮包。我质问过她,也检查过她的小梳妆盒,虽然她否认,我认为杀害史帕克的是阿嘉莎·罗宾斯,就是‘发现’尸体的混血女侍!” 埃勒里轻轻吹了声口哨:“很好,华特,非常好。当然,从你的观点来看,她一定会否认拥有那只表。这为我澄清了一些疑虑。但动机呢?” 柯恩看起来很不安:“呃,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但有一种巫毒教的报仇——回归种族形式——史帕克对非洲土著很不人道,报纸上报道的……” 埃勒里闭起眼睛以掩饰眨眼。然后他转向艾柯索小姐,她神经质地轻敲着杯子,在椅子上辗转不安,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现在,”他说道,“轮到大明星表现了。你带给我们什么呢,艾柯索小姐?你整个下午沉浸在理论之中,现在可以走出来了。” 她抿了抿嘴唇:“你们这些男生觉得自己很聪明。你也是,奎因先生——你尤其是。呃,我承认约翰和华特都有一些肤浅的智慧……” “可否请你明说,艾柯索小姐?” 她甩甩头说:“好吧。那只表和这件案子完全没有关系!” 男生们目瞪口呆,埃勒里轻轻拍着手。 “非常好。我同意。但请你解释一下。” 她的棕色眼睛发光,她的脸颊更为粉红。 “简单!”她吸着鼻子说,“史帕克从芝加哥到这里来才两个小时就遇害了。他曾在芝加哥停留一周半。一周半来他都生活在芝加哥时间,而因为芝加哥时间比纽约时间晚一小时,又没人把指针后调,所以他倒地死亡时指针停在十点二十分,因为他今早抵达纽约时忘了调表!” 柯恩在喉咙中咕哝着什么,保罗的脸则转为深红,埃勒里看起来很哀伤:“到目前为止,恐怕桂冠要颁给艾柯索小姐,男士们,那完全正确。还有吗?” “当然。我还知道凶手既不是史帕克的太太也不是那黑白混血的女侍,”她气冲冲地说,“听我说。喔!这那么简单!我们都看到史帕克脸上的粉上得非常平顺。从他的脸颊和浴室中的修脸用品来看,很明显他在被害前才刚修过脸。但一个男人修过脸后是怎么扑粉的?你是怎么扑粉的,奎因先生?”她温柔地把矛头对着他。 埃勒里看起来很震惊:“当然是用我的手指头。” 柯恩和保罗埃点点头。 “就是这样!”艾柯索小姐开怀低笑,“然后会怎么样呢?我知道,因为我是一个观察入微的人,而且老艾克每天早上都修面,他每天吻我道早安时我无法不注意到。在脸颊还潮湿时用手指头扑粉,粉会变成条状,脏脏的,而且某些地方会比较厚。但看看我的脸!”他们看着她,脸上表情却各有不同,“你们看不到我的脸上有条状的粉末,对不对?当然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而女人会用粉擦,但史帕克的卧室和浴室中却找不到一个粉擦!” 埃勒里微笑了——几乎是解脱了:“所以你是说,艾柯索小姐,最后跟史帕克在一起的人是个女人,或许就是害他的女杀手,她看着他修脸,然后或许是基于亲密关系,拿出她自己的粉擦帮他扑粉,过几分钟再用石制的榔头猛敲他的头?” “呃——是的,虽然我不是那样想到的。但,是的!而且心理学也指向了特定的女人,奎因先生。一个男人的妻子绝不会想到这种多情的方式。但一个男人的情妇就会,史帕克的情人珍·特芮就会。我一个小时前才拜访过她,她当然也否认曾为史帕克扑粉,但我认为是她杀了他。” 埃勒里叹息。他站起来把他的香烟屁股塞进火炉里。大家都看着他,也看着彼此,满怀期待。 “我得赞美你,”他启口道,“艾柯索小姐,除了你对情妇的了解这部分之外。”——她发出一个很突兀的喘息声——“在我继续之前,我要先说明这个。你们三人都很正直,很机警,我感受到的欣慰还胜过我言辞所能表达的。我深信我们会有精彩可期的课程。干得好,你们大家!” “但奎因先生,”保罗抗议,“我们之间谁是对的呢?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解答。” 埃勒里挥挥手:“对的?不过是个理论的细枝末节罢了。重点是你们做得很好——敏锐的观察,基本上把因果关系连接起来。但就这个案件本身,我很遗憾地说——你们都错了。” 艾柯索小姐握紧她的小拳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觉得你很可恶,而且我还是认为我是对的。” “这个,男士们,就是女性心理学的特例,”埃勒里笑着说,“现在,大家注意。你们都错了,因为你们每一个人都只追踪一条线,一个线索,一组推理,而完全忽略了事件的其他因素。你,约翰,说是史帕克的太太,纯粹只因为她的照相簿中少了一张有两个人头的圆形相片。而那却可能是你本身没碰过的巧合情况罢了。 “你,华特,当你圆满地推断出手表属于混血女侍时,已经比较接近事实。但如果是史帕克第一次来的时候,罗宾斯小姐不小心把表掉在史帕克的房间内,史帕克发现了表,并把它戴到芝加哥去呢?这也有可能会发生啊?不能只因为戴着她的表,就说她是害他的女凶手。 “你,艾柯索小姐,借由时差因素摒除了手表在这案子中的关系,但你也忽略了一点。你的整个答案奠基于史帕克的房间内是否有粉擦。你选择相信犯罪现场内没有粉擦,因为那才能配合你的理论,你草率地搜索之后就遽下结论,说那里没有粉擦。但那里确实有粉擦!如果你检查过史帕克放修面毛刷的赛璐珞盒,你就会发现盥洗用具制造商为男士旅游包所准备的一块圆形的粉擦。” 艾柯索小姐什么都没说,她似乎真的很尴尬。 “现在来说正确的答案,”埃勒里说道,仁慈地看着远处,“很令人惊讶,你们三个人都假设罪犯是女人,但当我检视过现场之后,对我来说,显而易见,凶手一定是个男人。” “男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正是。为什么你们没有一个人考虑到那八个纽扣和两件金属物品的重要性呢?”他微笑道,“也许这也是因为它们并不配合你们的理论。但在一个真正的解答中每一件事物都是合理的。说教够了,下一次你们会做得更好。 “六个小型的珍珠纽扣,扁平的,还有两个比较大的,被发现在一堆既不是木头、煤炭又不是纸张的灰屑中。只有一种普通的东西会拥有这些特性——一件男性的衬衫。一件男性衬衫,前面有六颗扣子,两颗袖扣比较大,碎屑则是亚麻布或是黑呢。有人在壁炉内烧了一件男性的衬衫,却忘了纽扣是烧不掉的。 “金属物品,像是个钩子和钩孔?衬衫可以引到男饰店,钩子和钩孔却只代表一个东西!一种廉价的领结,买来时就已经打好了,这样你就不需要自己打领结了。” 他们看着他的嘴唇,就好象是幼儿园的学生一样:“你,柯恩,注意到史帕克的左手曾经抓过东西,所以手掌上的血大部分都擦掉了,但没有发现任何沾了血迹的东西……一件男性的衬衫和领结被烧掉了……推论是史帕克头部遭到重击鲜血直冒,在与凶手的打斗中,史帕克抓住凶手的衣领和领结,让凶手的衣服和领结沾了血。别忘了房间内有打斗的痕迹。 “史帕克死了,凶手的衣领和领带沾满了血,他会怎么办?让我们这样想想,凶手一定是下列三种人之一:一个局外人,或是饭店内的房客,或是饭店内的员工。他做了什么呢?他烧了他的衬衫和领结。但如果他是一个局外人,他可以翻起外套衣领遮掩血迹并离开饭店,不需要在时间紧迫之际焚烧衬衫和领结。如果是饭店内的房客也一样,他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所以他一定是饭店内的员工。 “同意吗?是的。身为员工,在值班的时间内一定要留在饭店内,随时会被看到。他该怎么办?嗯,他必须要换掉他的衬衫和领结。史帕克的袋子是打开的——里面有衬衫。他翻遍了而后更换了,你们都看到袋子里一片混乱。衬衫留下来吗?不行,那可能会追查到他。所以说,各位先生小姐,焚烧是不可避免的…… “领结呢?你们记不记得,史帕克把他的晚间外出服摆在床上时,袋子里、房间里到处都没有领结。那么,很明显,凶手拿走了无尾晚礼服的领结,然后把他自己的领结和衬衫一并烧掉了。” 艾柯索小姐叹息,柯恩和保罗有一点茫然地摇着头。 “我知道,凶手是饭店的员工,是个男的,而且他穿着史帕克的衬衫,戴着黑色或白色的领结,可能是黑色的。但所有饭店的员工都穿着灰色衬衫,打灰色领带,就如我们在芬维克进口处所观察到的。只除了——”埃勒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除了一个人。当然你们也许注意到他衣着上的不同?……所以,当你们分别离去之后,我建议我父亲应该查问这个人——他的嫌疑最大。我们在他的衬衫和领结上都发现约翰内斯堡的标签,如同史帕克其他服饰上的一样。这个物证已经足够,因为史帕克在南非待了一年,而且他大部分的衣饰都是在那里买的,所以被偷的衬衫和领结也应该是在那里买的。” “所以这个案子在我们才开始进行时就已经结束了。”柯恩悲伤地说。 一阵短暂的静默。保罗前后摇着他的头:“我们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他说道,“我看得出来。” “没错,”柯恩低声说道,“我一定会喜欢这堂课的。” 埃勒里随意敷衍了两句。然后,他转向艾柯索小姐,照理说她应该也会说些感动赞美的话,但是艾柯索小姐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你知道吗,”她说着,棕色眼眸迷蒙,“你从来没有问过我的名字呢,奎因先生?”吊死的特技演员 很久很久以前,在订位系统、一天五场、戏院宿舍、地铁网络和综艺杂志出现之前,百老汇的萌芽时期,在规划第一场杂耍表演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规矩:特技表演排在第一个。 为什么特技表演要排在第一个?从来没有人解释过;不过节目单上所有的人,包括特技表演人,大家都很清楚,这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礼遇罢了。因为即使在演艺业的幼儿期,大家就已经公认,第一个节目是获得最少掌声的节目。多年来,不管在什么场所,不管人们对他们的称呼有何不同,特技表演人总是杂耍大餐的开胃菜而已。因为如此,时至今日,他们虽然卖力地随着序曲的节奏表现着他们奇妙的肌肉,他们的表演却也代表着整个特技表演人的沉默和韧性。 雨果·宾克霍夫一点都不了解他这个行业的奇怪背景。他只知道他的父亲在德国一个巡回剧团中也是特技表演人,所以他拥有强壮的肌肉以及绝佳的精力和弹性,而且没有什么比一个闪闪发亮的秋千更能让他感到满足了。有了他的秋千、他的玛拉和从西雅图到欧茨巧比的观众的掌声,他觉得非常满意。 雨果以玛拉为荣,她是个小巧结实又漂亮的女人,她像猫一样轻快敏捷,并有着猫样的绿色眼睛。他是在经纪人布莱格曼的办公室见到她的,他那宽阔胸膛下的内心告诉他,这是他的命运,他的女人。当他们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的第三场和第四场表演之间结婚时,就是玛拉把表演重新命名为“阿特拉斯及其伙伴”。这是玛拉费尽唇舌去争取更好的报酬,是玛拉构思并把最后一幕的转轮焰火做得尽善尽美,是玛拉那玲珑的身材和在高空秋千上柔软的回转,以及她那慵懒的微笑,使“阿特拉斯及其伙伴”成为“由东岸到西岸最精彩的特技娱乐”,并且赢得了综艺杂志的大幅报道,更使他们与布莱格曼旗下一流的表演者并驾齐驱。 每一个人都喜欢他的玛拉,宾克霍夫知道得非常清楚。谁能抗拒她呢?在波士顿与舞群合作演出的男中音,纽瓦克的喜剧演员,水牛城的踢踏舞者,华盛顿的慢板芭蕾舞者。现在有更多了——泰斯·寇斯比(歌唱和快板者),伟大的戈尔迪(胡迪尼的传人),水手山姆,低级喜剧演员。他们依照同一个节目单表演了好几个星期,他们也都爱着睡眼朦胧的玛拉,而宾克霍夫以宽容的微笑,愚蠢迟钝地因为他们的羡慕而沾沾自喜。难道他的玛拉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女特技演员和最可爱的动物吗? 而现在玛拉死了。 就是宾克霍夫本人,在那温暖的春夜,带着憔悴苦恼的容貌,传达出这个警讯的。直到清晨五点钟,玛拉还没有回到他们位于四十七街由戏院供宿的房间。昨晚在大都会戏院演出结束之后,他还陪同他的妻子研究新花样。他们彩排之后,他匆忙地换衣服,把她留在他俩的更衣室中。他与布莱格曼有个约会,要讨论新合约的条款。他答应稍后与她在房间内会合。但等到他回去之后——噢!没有玛拉。他急忙赶回戏院,但戏院的门已经锁上了。他整个晚上都在等待…… “或许是出去喝酒了,兄弟,”西四十七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打着哈欠说,“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 但宾克霍夫很激动,用了很多手势:“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我也打了电话到戏院去,但没有人接听。队长,找到她,拜托!” “这些讨厌鬼,”值班警察对一个懒洋洋的刑警叹口气,“好吧,巴尔第,看看你能做些什么。如果她在哪个餐馆吃东西的话,好好给她一拳。” 所以巴尔第和那苍白的巨人就一起出来,看看他们能做些什么。他们发现大都会戏院上锁了。如同宾克霍夫所说的,当时已经接近清晨六点,太阳已渐渐出来,巴尔第把宾克霍夫拖进一间餐厅去喝咖啡。他们在戏院附近一直等到七点,守门兼司钟的老波卡来了,才替他们开门。他们走到后台“阿特拉斯及其伙伴”的化妆室,发现玛拉被吊死在一根洒水管上,漂亮的脖子上缠绕着一条又旧又脏的绳索,粗得像系船索。 宾克霍夫坐下来像个哑巴,两手抱着蓬松乱发瞪着她妻子悬挂的尸体,那深沉的哀伤仿佛是天神掉到地面上了。 当埃勒里·奎因先生穿过后台一大群嘈杂的记者和刑警,向化妆室门口的维利警官证明他的身份之后,他发现他的警官父亲正在一大堆杂物的小房间内,面对一群紧张的戏院人员,进行简单的侦查。现在才不过九点钟,埃勒里咕哝着。但不论是高大的维利警官或是矮小的奎因警官,对他的咕哝都充耳不闻。事实上等他快速地瞄了一眼还挂在洒水管上的尸体之后,他的咕哝立刻就停止了。 宾克霍夫红着眼睛,瘫坐在他太太化妆桌前的椅子里。 “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了,”他低声说道,“我们排练新的招式。我走了,是为了与布莱格曼先生的约会。”一个肥胖、眼光冷峻的男人,经纪人布莱格曼,草草地点点头,“全部就是这样了。是谁——为什么——我不知道。” 维利警官以轻柔的贝斯嗓音叙述事实。埃勒里再看一眼死去的女人。在紧身衣下,她那结实的大腿肌肉因死亡而僵硬突出。她的绿色眼睛睁得大大的。而她轻微的摆动好像在跳着死亡之舞。埃勒里转头看着其他的人。 在那里的有管区警员巴尔第,他突然间变成新闻记者最欢迎的人。一个高高瘦瘦看起来像贾利·古柏的人,叨了根烟站在布莱格曼的旁边——泰斯·寇斯比,那个牛仔歌者,他倚着脏兮兮的墙壁,冷酷厌恶地盯着伟大的戈尔迪。戈尔迪有个鹰钩鼻,光滑的黑须,修长的手指以及黑色的眼睛,他什么都没说。滑稽演员小山姆,在他疲惫的眼睛下有紫色的眼袋,而他似乎迫切地需要喝酒。但剧院经理乔·凯利则不需要,因为他闻起来就像是酿酒的人,而且他不断地说着醉语和淫秽的话。 “你结婚多久了,宾克霍夫?”奎因警官咆哮着问道。 “两年。在印第安那波利斯结的,警官先生。” “她以前有没有结过婚?” “没有。” “你呢?” “没有。” “她或你有没有仇人?” “老天,没有!” “你们情感好吗?” “我们彼此相爱。”宾克霍夫喃喃说着。 埃勒里走到尸体旁边往上看。她的手腕被反绑在身后,用的是一条脏兮兮的毛巾,她的脚踝也一样。她的脚离地一米。一张坏了的梯子靠在墙上,已折叠起来。他凝神思索:一个人站在梯子上可以很轻易地够到洒水管,把绳索抛过去,并把尸体吊起来。 “梯子被发现的时候就是靠在那面墙上的吗?”他低声问警官,他正好来到他身后,兴趣盎然地注视着死者。 “是啊。它平常都是放在靠近灯光控制板的地方。” “那么就不是自杀了,”埃勒里说道,“至少这有些意义。” “身材不错,不是吗?”警官羡慕地说。 “维利……这是一个美丽的麻烦。” 那条脏绳子使他着迷。它紧紧地绕了死者的喉咙两圈,平行地,遮住了她的肌肤。就像乌干达女人的铁项链一样,在她右耳下方打了一个大结。另外一个结则把绳子固定在水管上方。 “这条绳子是从哪儿来的?”他突然问道。 “绑在后台的一个旧皮箱上,奎因先生。皮箱已经放在这里好几年了。在道具间。里面没有东西,是某个团员留下的。要看看吗?” “我听你说的就可以了,警官。道具间,哦?”他踱回门边,再次端详人群。 宾克霍夫还在喃喃地诉说他和玛拉是多么的快乐,他会怎么对付绞玛拉美丽脖子的那个可恶的魔鬼,他的大手痉挛般地开开合合。 “她就像是一朵花,”他说,“就像是一朵花。” “疯子,”经理乔·凯利骂道,移动双腿像个头昏眼花的拳击手一样,“她是个放荡的女人,警官,要我来说的话。”然后他斜着眼睛看着奎因警官。 “放荡的女人?”宾克霍夫艰难地说道,霍地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滑稽演员山姆快速地眨着他那肿胀的小眼睛,并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你疯了,凯利,疯了。你说这个干什么?他醉了,长官。” “醉了,我醉了吗?”凯利气得大声尖叫,“好吧,那你问他!”他用颤动的手指向一个瘦高个子。 “这是怎么回事?”奎因警官的眼睛有些发亮,“到这里来,各位先生。你是说,凯利,宾克霍夫太太和寇斯比……有一手?” 宾克霍夫发出像个被困大猩猩的声音并跳向前。他的长手臂像枷锁一般地紧紧掐住牛仔的喉咙。维利警官抓住他的手腕,反剪到背后,普鲁提则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臂。他挣扎着,但眼光却不曾离开那个瘦高个子。瘦高个虽然没有动,但脸却变得非常苍白。 “把他带走,”奎因警官告诉维利警官,“叫几个人看着他,把他留在外面直到他冷静下来。”他们把大口喘气的特技表演者架出房间,“好了,寇斯比,说吧。” “没有什么好说的,”牛仔慢吞吞地说,但是他的声调有一些凝滞,而且他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我是得克萨斯洲人,我不会轻易被吓倒的,警察先生。他只不过是个北欧佬。至于那个突眼的家伙,”他恶毒地瞪着凯利,“他最好学会把他的陷阱关好。” “他是个大混蛋!”凯利尖叫,“不要相信他,长官!那个无赖与她的死脱不了干系,我告诉你!从芝加哥到宾城,她一路上都和他眉来眼去的!” “你说够了,”戈尔迪平静地说,“你看不出来他醉了吗,警官,而且不负责任。玛拉是——很好相处的。她曾经偷偷地跟寇斯比和我喝过一两杯——宾克霍夫不喜欢她喝酒,所以她从不在他面前喝——就只有这样。” “只是友谊性的,嘿?”奎因警官低声说道,“那么,是谁在说谎?如果你知道什么具体的事情,凯利,说出来。” “我知道我所知道的事,”凯利冷笑,“既然说到这里,长官,戈尔迪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那荡妇的事。他应该可以!前几个星期他才把她从寇斯比那里抢过来。” “不要吵,你们两个,”当那得克萨斯州人和黝黑络腮胡的人争吵时,奎因警官大吼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凯利?” 死去的女人轻轻地摆动,继续着她那无声的舞蹈。 “前几天我才听到得州佬叫戈尔迪滚开,”凯利很快地说,“因为他的诱拐,而且我昨天才看到戈尔迪与她在包厢里纠缠,那怎么说?一般的扭打,戈尔迪。他真能缠!” 没有人再说什么。高大的得州佬瞪视着那醉汉,手指头都变白了,魔术师戈尔迪除了呼吸外什么都没做。然后门打开了,两个人进来了——助理法医普鲁提医师和一个红脸孔、步履蹒跚的人。 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奎因警官说道:“正是时候,医师。不过先不要碰她,让布雷福先看一下上面那个结。去啊,布雷福,在水管上面。用梯子。” 步履蹒跚的人拿起梯子,把它架好,挨着尸体爬上去,看了看在女人耳后和水管上方的绳结。普鲁提医师捏一捏死者的腿。 埃勒里叹口气然后开始踱步。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在尸体旁边的那两个人。 有件事困扰着他,他不知道是什么,不能清楚地找到根源。或许只是一个飘荡的感觉,只是关于那安静摇晃的紧身衣女人的一股张力的气息罢了。但那令他很不安。他有那种感觉…… 在那女人梳妆台的第一个抽屉里,他发现一把上膛的左轮手枪——一只小巧光亮有珍珠把手的点二二手枪,枪托上有姓名缩写M·B.他眯起眼睛望着他父亲,奎因警官点点头。所以他又多走了几步。然后他突然停下来,他的银灰色眼睛充满怀疑。 在房子中间的木桌上,一堆零碎的物品间有一把尖锐的镀镍拆信刀。他小心地把它拿起来,眯着眼睛对着光,看着它那闪闪发光的刀锋。但没有血迹。 他把它放下并继续搜索。 接着他注意到的是在房间另一边地板上的一个廉价瓦斯炉。它的瓦斯管连在墙上的瓦斯供应口上,但瓦斯开关是关上的。他摸一摸小瓦斯炉,它像石头一样冰冷。 然后他怀着古怪的感觉走向衣橱。不出所料,就在敞开的衣橱门里面,有一个木箱子装满了木匠的工具,最上面是一个沉重的钢制榔头。在箱子附近的地板上有许多木屑,而且衣橱门的边缘是才刨过的,还没有油漆。 此时他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了,而且深深感到兴趣。他很快地走到奎因警官身边,低声问道:“左轮枪。那个女人的?” “是的。” “最近取得的?” “不,结婚没多久宾克霍夫就买给她了。为了自我保护,他说的。” “保护效果很差,我说。”埃勒里耸耸肩,看一看总局来的人。那个脸红红步履蹒跚的人才刚刚由梯子上下来,带着很惊讶的表情。维利警官回来后,带着一把小刀爬上梯子。普鲁提医师在下面等待。警官开始切割绑在洒水管上的绳子。 “衣橱里的工具箱是干什么的?”埃勒里继续问道,目光没有远离死者。 “舞台木匠昨天来这里修理那个门,好像是扭曲了还是怎么了。工会的规定很严格,所以他没做完就走了。里面有什么?” “里面,”埃勒里说道,“什么都有。” 戈尔迪静静地观察他的嘴巴,埃勒里似乎没有注意到。小个子的滑稽演员山姆缩在墙角,眼睛注视着警官。得州佬无意识地抽烟,没看任何人也没在看任何东西。 “每件事都很简单。这是我所碰到过的最不平常的事件之一。” 奎因警官看起来很迷惑:“但是,埃勒里,看在老天爷的分上——最不平常的事件?这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晓得的,”埃勒里不耐烦地说,“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仔细想想你就会觉得惊讶。这个房间里有四件唾手可得的武器——一把上膛的左轮枪、一把拆信刀、一个瓦斯炉和一个榔头。而凶手却刻意用毛巾绑住那女人,刻意地离开这个房间,刻意地穿过舞台到道具间去,从一只弃之有年的旧皮箱上取下脏绳子,把绳子和灯光控制板旁边的梯子带到这个房间来,用那个梯子把绳子抛上水管并打上绳结,然后把那女人吊起来。” “嗯,但是——” “嗯,但是为什么?”埃勒里叫道,“为什么?为什么凶手不用那四种简单方便的方法——射击、刺杀、窒息、敲击——而要那么麻烦地去吊死她?” 普鲁提医师跪在死去女人的旁边,她已经被警官放到肮脏的地板上了。 那个红脸的人蹒跚地走过来说道:“这考倒我了,警官。” “什么考倒你了?”奎因警官问道。 “这个绳结。”他的手指上拿着一截带着绳结的绳子,“打在她耳朵后面的那个很普通,即使要用来拧断她的颈子也有困难。”他摇摇头,“但这一个,这个打在水管上的结——呃,长官,它考倒我了。” “一个不常见的绳结?”埃勒里缓慢地说,对它的复杂构造感到困惑。 “我从没见过,奎因先生。这些年来我一直是局里关于绳结的专家,但我从来没看过这种绳结。这不是水手的绳结,我可以告诉你这一点,而且这也不是西部式的。” “或许是个业余者的杰作,”奎因警官喃喃说道,把绳子在他的手指间拉动,“这个结有可能是这么打出来的。” 那专家摇着头:“不,长官,我可不这么认为。这是一种变化结。不是一个意外,打这个结的人很清楚自己要打成这样。” 布雷福蹒跚地走开,普鲁提医师也抬起头来:“该死,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能做,”他说,“我必须把这个尸体带回停尸间继续工作,助手已经等在外面了。” “她什么时候死的,医师?”奎因警官皱着眉头问道。 “大概是昨天午夜。没办法再说得更确切了。当然了,她是死于窒息。” “好吧,给我一个报告。可能没什么,但那也无妨。托马斯,把门房带过来。” 等普鲁提医师和停尸间的人把尸体带走,而维利警官把守门兼司钟的老波卡带进来后,奎因警官咆哮道:“你昨天晚上几点锁门的,先生?” 老波卡声音沙哑而紧张兮兮地说:“对天发誓,警官,我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假如凯利先生知道的话他会开除我的。我真的很困——” “怎么回事?”奎因警官柔和地说。 “昨天最后一场表演结束之后,玛拉告诉我她和宾克霍夫要排练一个新招式。我不想等,你知道,”这老人哭诉着,“看到没有人会在这屋子里待那么晚,清洁女工也都走了,除了舞台的门之外,我把所有东西都锁上了,然后我对玛拉和宾克霍夫说:”等你们走的时候,只要关上舞台的门就好了。‘然后我就回家了。“ “可恶,”奎因警官生气地说,“这下子我们永远不知道到底谁进来过谁没有。任何人都可能潜回来而不被发现,或是先躲起来等到——”他闭上嘴,“你们这些人,昨晚表演结束后都到哪里去了?” 三个男演员都吓了一跳。戈尔迪最先开口,他那平和的声音现在有些不安:“我直接回到房里去睡觉了。” “有人看见你进去吗?你和宾克霍夫住同一个地方吗?” “没有人看见我。是的,是同一个地方。” “你呢,得州佬?” 那牛仔慢吞吞地说道:“我散步到一个地下酒家,在那里喝醉了。” “什么酒家?” “不知道。我醉了。早上在我的房间醒来,头痛得要命。” “你们这些人的处境都很危险,”奎因警官讽刺地说,“甚至无法为自己提供一个好的不在场证明。好吧,你怎么样呢,喜剧先生?” 那滑稽演员热切地说:“喔,我可以证明我在哪里,警官。我到熟识的餐厅去了,而且我可以找到二十个人证。” “什么时间?” “大约是午夜。” 奎因警官哼了一下说道:“走开。但不要太远,我或许还需要你们。在我发脾气之前,托马斯,把他们带走。” 很久很久以前——可以追溯到大野兽徘徊在树林间的时候——说出“特技演员应该排在第一个”的那个剧场经理,同时也奠定了一条律例:表演一定要继续下去。几乎没有任何理由。或许会有些意外发生,少年与女驯兽师私奔,扮演小姑娘的女演员可能会喝醉了,右边第五排的小姐可能会在剧场里发羊癫疯,更衣室可能会失火,但表演都要继续下去。即使是杀人案件也不能动摇这个金科玉律。表演必须继续下去,不管是地狱、涨潮、名叫凯利的醉鬼经理,或是惊人的特技演员吊死事件。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大都会戏院又开始接待顾客,一点也看不出来前一个晚上才有一个女人在这里被杀害,而警员和刑警带着怀疑的眼光漫游在后台。 这个谋杀案只不过是演艺界的一桩意外罢了,在综艺版可以占两栏的报道。 理查德·奎因警官坐在第十五排的硬椅上焦燥不安,埃勒里坐在他旁边陷入沉思。埃勒里一直认为太奇怪了,所以他们留下来看现场表演。等待的时间内放映了一部电影——这部影片很糟糕,奎因警官说他已经看过了——一段新闻影片,一段动画卡通…… 等到银幕上出现“敬请等待”的时候,埃勒里站起来说道:“我们到后台去,有个——”他没有说完。 他们通过右边布满灰尘的票房,经过一道由穿制服的警员把守的铁门来到后台。整个舞台和侧翼都笼罩在一股不寻常的宁静之中。经理凯利坐在灯光控制板旁边一张坏了的椅子上咬着手指头。没看到任何一个杂耍演员。 “凯利,”埃勒里突然说道,“这里有没有望远镜之类的东西?” 这个爱尔兰人目瞪口呆:“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拜托。” 凯利叫住一个路过的舞台工作人员,他消失一会儿,再出现时就带来望远镜了。奎因警官嘟囔着:“然后呢?” 埃勒里调整望远镜:“我不知道,”他说着,耸耸肩,“只是一个预感。” 楼下正厅传来一阵音乐:序曲。 “《诗人和农人》,”奎因警官嗤之以鼻,“难道他们就没有新的东西吗?” 但埃勒里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等着,望远镜也准备好了,两眼注视着打了脚灯的舞台。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逝,看台中传出零落的掌声,报幕卡片打出“阿特拉斯及其伙伴”的时候,奎因警官的怒气才慢慢消除,甚至也感到有兴趣了。因为当帷幕拉开时,就是宾克霍夫本人鞠躬微笑,他那巨大的身躯穿着肤色的紧身衣;在他身旁站着一位高大的金发女人,她至少有一颗金牙,在脚灯的照射下闪着光。她也穿着肤色紧身衣。因为宾克霍夫有着特技演员的温驯和弹性,他坚持要照常演出,所以经纪人布莱格曼就派了另一个搭档给他。这两个陌生人在第一次表演前花了一个小时排练两人间的拥抱、抓握、摆荡以及倒立。表演总是要继续下去。 宾克霍夫和那个金发女郎表演了一连串复杂的翻筋斗和走钢索的花样。乐队演奏着刺耳的音乐。秋千往舞台方向沉下来。简单的摆荡,空中翻筋斗,鼓手擂鼓并敲击铙钹。 埃勒里没有使用望远镜,他和奎因警官以及凯利站在舞台侧翼,他们都没有说话,虽然凯利呼吸声很重,仿佛刚从深海中出来的人,迫切需要空气。一个小小的奇怪人形出现在他们旁边,埃勒里慢慢地转过头。但那只不过是矮小的滑稽演员水手山姆罢了,他穿着比他身材大三号的海军制服,他的脸上涂了大量的油彩。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宾克霍夫。 “他很不错,不是吗?”终于他以细微的声音说道。 没有人回答。不过埃勒里转向经理并低声说道:“凯利,张大眼睛看——”然后他的声音低到连滑稽演员和奎因警官都听不到。凯利看起来很困惑,他那充血的眼睛又睁大了一点,但他点点头,并吞了口口水,眼光专注在舞台上旋转的人影上。 等到表演全部结束,乐队奏出结束曲,宾克霍夫鞠躬微笑,女郎屈膝行礼,再次露出她的金牙,帷幕迅速地降了下来,埃勒里看着凯利。但凯利只是摇头。 报幕卡片换成“水手山姆”。一阵轻快的音乐突然响起,然后那个穿着过大海军制服的小个子露齿笑了三次,好像是硬挤出来的,一个深呼吸之后,匆匆忙忙地跑到舞台上,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脸突出在脚灯之外,黑暗的观众席上响起一阵笑声。 他们从舞台侧翼中观看,安静无声。 滑稽演员的表演很有趣。他不但模仿水手,还模仿水手喝酒的样子。他时而胡说八道,时而蹒跚欲倒,时而安静无声,然后又突然地喋喋不休。他描述一个神话般的航程,让自己爬上一个想象的桅杆,然后再一次沉默地表演哑剧,全场笑翻了天。 奎因警官突然说道:“嘿,他像杰米·巴顿一样好,他也表演那套醉鬼把戏。” “不过是个笨蛋罢了。”凯利从嘴角挤出话来。 水手山姆以一种复杂快速的游泳形式退场。他站在舞台侧翼,气喘吁吁,脸上汗如雨下。他跑出去鞠个躬。观众掌声如雷,欲罢不能。他消失了。他又出现了。他再度消失。他的脸上有一股固执的神情。 “山姆!”凯利小声叫他,“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即时表演绳子把戏。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 “绳子把戏?”埃勒里轻声地说。 喜剧演员舔一舔他的唇。他的肩膀下垂,而他再度滑行到舞台上。一阵笑声之后,全场迅速鸦雀无声。山姆匍匐前进,模糊地眨着眼睛。 “嗨哟!”他突然大叫,“给我绳子!” 一条三英尺长的纸糊雪茄从舞台的另一侧丢到舞台上。笑声。 “现在!绳子!绳子!”那个小个子嘶吼着,跳上跳下。 一条黑色的绳子从顶棚溜下来,神奇地绕在他瘦消的肩膀上。他挣扎着,追着它的尾端攀爬。他展现出神奇的飞跃动作,但总是够不到绳子的尾端,而他愈和绳子搏斗,就愈是深深地陷入黑色的绳圈之间。 观众简直疯狂了。这个人太好笑了,即使是凯利那阴沉的脸孔也开朗起来了,甚至奎因警官都出现微笑了。表演结束时,两个舞台工作人员出来,把喜剧演员拖离舞台,他现在看起来只是裹在绳子里的货物罢了。在油彩之下,他的脸像粉笔一样白。他很轻易地由绳圈中脱身而出。 “好家伙,”奎因警官笑道,“表演很精彩!” 山姆喃喃地说些什么,然后步履艰难地回到他的化妆室去。黑绳子就丢在原地。埃勒里看了它一眼,就把注意力转回到舞台上去了。音乐又换了。一个很悦耳的男中音缭绕在戏院中。乐队正在演奏“山腰上的家”。帷幕升起,是泰斯·寇斯比。 这位瘦高的男士穿的是华丽的舞台牛仔装,看起来很有威严。皮套内那把珍珠枪托六连发的手枪也不显得唐突。他戴着大型的白色墨西哥帽,遮住一张瘦消的西部脸庞。他的腿有一点弯曲。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物。 他唱着西部歌曲,用他柔和的得州腔调诉说着有趣的故事,从头到尾他的手都不停地玩弄着缰绳。他赋予缰绳生命。从帷幕拉开的时候开始,缰绳就一直在动,不管是说笑话、顺口溜、甚至到最后的结束曲“最后一回合”,它都没有停过。 “绣花枕头。”凯利鄙夷地说,并眨着他那充血的眼睛。 埃勒里第一次拿起望远镜。等得州佬鞠了最后一个躬,埃勒里抛了一个质疑的眼神给经理。凯利摇摇头。 戈尔迪在一阵雷声和闪电中进场,他披着撒旦般的黑色斗篷,红着脸。他的穿着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他的黑眼睛发亮,他唇上的胡须颤动着,而他的嘴巴突出,像个老鹰。但不论是他的嘴或是他的手都没有停过。 魔术师有一段顺口溜可以使观众觉得有趣,并且引开人们对他双手的注意力。他的表演内容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技巧纯熟,使人着迷。他表演神奇的扑克牌。他用硬币和手帕所表演的魔术,对外行人来说也是很神奇的。他的晚礼服明显地隐藏着许多惊奇。 他们怀着渐渐升高的情绪观看他的把戏。埃勒里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宾克霍夫还穿着紧身衣蹲在另一侧,他感到有些惊讶。宾克霍夫的眼睛盯着魔术师的脸孔。他无视那变化多端的手指,快速移动的身躯。他只看着脸……宾克霍夫的眼神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有警戒。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埃勒里想戈尔迪应该不知道宾克霍夫的注视,不然他的手恐怕没办法这么顺了。 虽然有张力,那魔术师的表演仍有些冗长。有些花招用到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由助理在后台操纵。全场都看他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表演得很好,”奎因警官以惊讶的语气说道,“这个杂耍团真不赖。” “马马虎虎。”凯利嘀咕。他的表情有一些古怪。他也非常专心地看着表演。 然而突然间舞台上出了差错。乐队似乎很困惑。戈尔迪完成了一个把戏,鞠躬,就走进舞台侧翼去了。连帷幕都还没有准备好,乐队已经开始演奏另外一支曲子。指挥的头左右摆动,有点惊慌,有点质疑。 “怎么回事?”奎因警官询问道。 凯利叱骂:“他遗漏了最后一个戏法。好家伙,埃勒里……嘿,嘿!”他对着魔术师吼叫,“完成你的表演,天杀的!趁观众还鼓掌时!” 戈尔迪脸色非常苍白。他没有转过身来,他们只能看到他的左脸颊和他挺直的背脊。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满心不情愿地赶回舞台。宾克霍夫在另一边看着,而这一次戈尔迪看到他了,很震惊。 “到底是怎么了?”奎因警官轻声说着,像个少女般地警觉。 埃勒里拿起了望远镜。 一个秋千快速地由顶棚降到舞台上——简单地用两条细长的绳索吊着一块钢板。一条平滑的黄色绳索,看起来很新,也随着从上方掉到舞台上。 魔术师做得非常非常慢。全场鸦雀无声,连音乐都停了。 戈尔迪拿起绳子在上面弄了一下。他的背遮住了他所做的事。然后他转身,并举起他的左手。他的左手腕上打了一个很大很复杂的绳结,并留下黄绳子的尾端。他拿起绳子的另一端,轻轻跃起,抓住秋千。大约在胸口的高度,他稳住秋千,再一次转身以便挡住他要做的事。等他转回来时,大家看到绳子的另一端以相同的方法结在秋千的钢板上。他举起右手做信号,鼓手开始擂鼓。 秋千立刻开始上升,他们看到那绳子只有四英尺长。随着秋千的上升,戈尔迪柔软的身躯也跟着上升,他吊在秋千钢板下的距离就是接到他手腕的绳子的长度。等到魔术师的脚离开舞台两英尺高时,秋千就停下来了。 埃勒里透过望远镜眯着眼睛仔细地看。宾克霍夫蹲在舞台的另一边。 戈尔迪现在开始在空中扭动、踢腿、跳跃,以证明他己经牢牢地被绑在秋千上,纵使以他的体重也无法解开绳结:事实上,愈扭愈紧。 “这把戏不错,”凯利喃喃说道,“一秒钟内会有一道特别的帘幕降下来,过八秒钟升上去时,他就会站在舞台上了,绳子则落在地上。” 戈尔迪以嘶哑的声音喊道:“好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埃勒里对凯利说:“快!放下帘幕!马上。通知顶棚上的人,凯利!”凯利跳起来行动。他喊了一些听不懂的话。迟疑了一秒钟后,大帷幕放下来了。全场目瞪口呆,大家以为这是戏法的一部分。戈尔迪疯狂地挣扎着,用他那只能活动的手去够秋千。 “把秋千放下来!”埃勒里站在舞台中央叫道,向上面惊惶的人招手,“放下来!戈尔迪不要动!” 秋千砰的一声降下来。戈尔迪趴在舞台上,嘴巴大张着。埃勒里拿着一把小刀跳到他身边。他粗暴地割着绳子。割开了,切断的绳子尾端吊在秋千上晃动。 “你现在可以起来了,”埃勒里说着,有一点喘,“这就是我要的绳结,戈尔迪先生。” 大家都聚集在埃勒里和戈尔迪的旁边,戈尔迪好像站不起来了。他坐在舞台上,嘴巴还是张开的,眼睛里都是恐惧。宾克霍夫也来了,他的肌肉僵硬。还有寇斯比、水手山姆、维利警官、凯利、布莱格曼…… 奎因警官注视着秋千上的绳结。然后他慢慢地从口袋中取出那截吊死拉玛的脏绳子。上面也有绳结。他把它放在秋千绳结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