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伽经』与达磨禅的关系,一般都著重於『楞伽经』的∶著重离名离想, [P175] 离妄想自性,虽安立百八句,而宗归於「悉檀(宗)离言说」。这些,当然是以说明『楞伽』与达磨禅的关系,但上文所引述的,更可以看出二者间的关系。 达磨禅的古典记载,要推『二入四行论』。二入中的理入,是从禅思去证入真理。如说∶「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令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名理入也」。此理,又说为「性净之理」。从藉教悟宗,到舍妄归真,是从闻思(不一定研究经教,从师长开示而解了,也是闻思)去悟解佛法的宗要。然後凝住壁观,从禅观去体证本净的真性。这与一切大乘禅观的不离言教,并无差别。藉教悟宗,最足以说明达磨禅,著重宗通的修证,而又以『楞伽经』授慧可的传说。由於达磨禅──宗,离言离想,这才修改『不随他教』为「更不随於言教」(见『楞伽师资记』),然後演化为不立文字的禅风。不知道「不随他教」,只是大乘经中∶「不由他(教而)悟」,「悟不由他」,自觉自证的意思。并不是说∶离却语言文字去修行。 [P176] 达磨传禅,以『楞伽经』授慧可。所说的藉教悟宗,只是「含生同一真性」,「性净之理」,并不以唯心为悟处。这惟有从宋译『楞伽』的特重藏识真相,真识,超越心量(如经说∶「觉知自心现量,不著外性,离於四句,见如实处」),真实,实际;以及「修行示真实」,「宗为修行者」的法门,才能看出两者的一致。後代禅者,多说「明心见性」,「自心是佛」,「即心是佛」,「即心即佛」,「自己心灵体离断常」,「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显然的对於「心」,大大的著重起来。禅宗所说的心,并不等於集起心,但如宗密所说∶达磨是说心(见『禅源都诠序』),就不免强调了!反而,达磨门下,慧可的再传满禅师,就常常说∶「诸佛说心,令知心相是虚妄法,今仍重加心相,深违佛意」。这正是『楞伽经』∶「若说真实者,心即无真实」;「采集业说心(唐译作「言心起众相」),为化诸愚夫」的注解。达磨禅以大乘唯心的『楞伽经』为证,而但说「真性」、「性净」,意在超越唯心,离心意意识,也即是自性清净的如来藏,无自无他,凡圣等一的真性。宋译『楞伽』的译主,求那跋陀罗,是特别著重 [P177] 本性清净的如来藏;在所译的『楞伽经』中,更著重流露这点,这难怪达磨的传授宋译『楞伽』了! 六 『楞伽经』说∶「非幻(是)惑(乱)因,不起过故」。「不应立宗分,谓一切法不生;如是一切法空;如是一切法无自性,不应立宗。然菩萨摩诃萨说一切如幻梦」。立宗,是建立一切法的宗本。『楞伽经』立如幻宗,也就是依缘起法如幻立宗。如幻的一切法,离有非有,离觉所觉;离断常,离一异,就是幻性的真实,不是离幻而别说真性的。这与「非幻不灭」的真常宗不同。於如幻性离有无而体见真常──生死即涅盘,烦恼即菩提,众生即佛──的体悟,便是达磨禅。如『高僧传』说∶向居士问僧可,从幻化非真作问,僧可印证他,答复为∶ 「本迷摩尼谓瓦砾,豁然自觉是真珠,无明智慧等无异,当知万法即皆如」。虽然,以空为遍计所执性空,『楞伽经』的如来藏禅,与缘起即空的般若宗小异; [P178] 但著重离名离想的自证真性,超脱名相,在大乘三系中,实在比较与三论一学相近。这所以,僧可见栖霞山慧布(止观诠弟子),赞为∶「破我除见,莫过此也」!等到禅流南土,从「三论之匠」茅山炅法师受学的牛头法融,後世就看作达磨禅的一流。从璧法师「听四经三论」的衡岳善伏,就从道信受禅了。而从安州 法师∶听大品三论的法!1喑,也就专依「南天竺一乘宗」来讲说『楞伽』。他说∶ 「达磨禅师传(『楞伽经』)之南北,忘言忘念无得正观为宗」。无得正观四字,宛然三论学者口吻。而法!1喑的讲『楞伽』∶「前後敷弘,将二百遍,须便为引,曾未涉文,而通变随缘,寄势陶诱,得意如一,随言便异」,与兴皇朗的「适化无化,陶诱非一」,讲『中论』作三十馀种势,有什麽不同?达磨禅本为体幻即真的禅风,在初期的开展中,与三论宗相融合,道宣指达磨禅为∶「审具慕则,遣荡之志存焉。观其立言,罪福之宗两舍」,这简直就把他看作空宗了!然而,如来藏禅,由观唯心所现而悟入;如来藏藏识的密切,到底使後代的禅风,更倾向於唯心的立场,而成为绝对唯心论的禅者。 [P179] 六、东山法门的念佛禅一 东山法门的兴起 达摩(磨)所传的禅,到初唐而忽然隆盛起来。被尊为四祖的道信,住蕲州(今湖北)黄梅县的破头山(约西元六二0──六五一),会下有五百多人。到了弟子弘忍。也就是五祖,在破头山东(所以也称东山)的冯茂山,继续弘扬(六五二──六七四),学众多到七百多人,成为当时中国的禅学中心。杜 的『传法宝纪』(七一三──作),形容当时的盛况为∶ 「既受付嘱,令望所归。裾褛!1 门,日增其倍。十馀年间,道俗受学者,天下十八九。自东夏禅匠传化,乃莫之过」。 达摩的禅门,到这时才成为中国禅学的主流。再经六祖慧能门下──荷泽,南岳,青原门下的阐扬,进一步而成为中国佛法的主流。在中国禅宗的发展中, [P180] 被称为「东山法门」的五祖弘忍,是有重要贡献的!五祖并没有著作,现有炖煌出土的『导凡圣悟解脱宗修心要论』,署名「蕲州忍和上」,这也只是弟子们传述而撰集下来的。代表五祖禅的『修心要论』,主要为∶ 「夫言修道之体,自识当身本来清净,不生不灭,无有分别,自性圆满,清净之心∶此是本师,乃胜念十方诸佛」。「故知法要,守心第一。此守心者,乃是菩萨之根本,入道之要门,十二部经之宗,三世诸佛之祖」。 『修心要论』,大致代表了五祖的禅。然「东山法门」的面目,最好从五祖门人,分化一方的诸大弟子,所表见的禅风去理解。虽然五祖门下,悟入有浅深的不同,应机设化的方便也不必相同,但同承五祖的「东山法门」,在差别中应有共同的部分。从五祖门下的共同部分,来理解「东山法门」当时的情况,应该是更正确的。 五祖门人,有十大弟子,如『楞伽师资记』(七二0顷),『历代法宝记』 [P181] (七七四──),圭峰『圆觉经大疏钞』(八二三)卷三之下,都说到「一方人物」的十弟子。现在还多少可以考见的,有曹溪慧能,荆州神秀,这代表了「南宗」,「北宗」二大系。此外在四川的,还有资州智诜门下的「净众宗」;「宣什宗」。五祖门下,遍布於中国的东西南北,代表中唐时期的禅门。 二 文殊般若与一行三昧 『楞伽师资记』说∶ 「则天大圣皇后,问神秀禅师曰∶所传之法,谁家宗旨?答曰∶禀蕲州东山法门。问∶依何典诰?答曰∶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 近代学者,对於禅宗史的研究,重视『楞伽经』与『金刚经』,甚至有人以『楞伽』及『金刚』,来区分禅的今古。这是以为∶五祖以前,是楞伽禅系;到六祖,才以『金刚般若波罗蜜』教人,成为般若禅系。其实,五祖与六祖,五祖与其他门人间,能统一而理解其真意义的,应该是『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 [P182] 昧」。『文殊说般若经』,现有三译∶一、梁扶南三藏曼陀罗仙所译,名『文殊师利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分为二卷。二、梁扶南三藏僧伽婆罗所译,名『文殊师利所说般若波罗蜜经』,一卷。三、唐玄奘三藏所译,编入『摩诃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七会,名「曼殊师利分」,二卷。在这三译中,惟有曼陀罗仙的译本,有「一行三昧」一段,如说∶ 「如般若波罗蜜所说行,能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复有一行三昧,若善男子善女人修是三昧者,亦速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佛言∶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欲入一行三昧者,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然後能入一行三昧∶ 如法界缘,不退不坏不思议,无碍无相」。「欲入一行三昧,应处空闲,舍诸乱意。不取相貌,系心一佛,专称名字。随佛方所,端身正向。能於一佛念念相续,即是念中能见过去未来现在诸佛。何以故?念一佛功德无量无边,亦与无量诸佛功德无二。不思议佛 [P183] 法功德,等无分别,皆乘一如成最正觉,悉具无量功德,无量辩才。如是入一行三昧者,尽知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别相」。 「一行三昧」,是般若与念佛的合一。修「一行三昧」的,先要「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在般若修学中,更修「一行三昧」,这是速疾成佛的法门。「一行三昧」,是「系缘法界」的,即缘一法界的无分别相而修。这与一般的般若观照法界,有什麽不同呢?「一行三昧」是以念佛为方便的。「一行三昧」的念佛,「不取相貌」,这是不观佛的相好,而是「专称名字」的。一心称念佛名,如能「於一佛念念相续」,就能见三世一切佛。「恒沙诸佛法界无差别」,一切佛都是「乘一如,成最正觉」的。所以这是「系缘法界」──「一如」而称名,也就是从持名念佛,而直入实相念佛的。这样念佛的「一行三昧」,与般若相应,是速疾成佛的法门。 梁真谛三藏,也是经扶南国而来的,比曼陀罗仙们,要迟三十多年。在传说为真谛所译的『大乘起信论』,也说到「一行三昧」∶ [P184] 「依是三昧故,则知法界一相,谓一切诸佛法身,与众生身平等无二,即名一行三昧」。 『起信论』在说明修习奢摩他(止)时,说到「一行三昧」。基於法界一相,而显示「佛身」,「众生身」的平等不二,这一念佛而契入法界性的法门,正如『维摩诘经』所说∶「观身实相,观佛亦然」。『阿!B 佛国经』所说∶「如仁者上向见空,观阿!B 佛,及诸弟子,并诸佛刹,当如是」。以法界无差别为观,而契入生佛一如,身土一如。「一行三昧」的特性,与此相合,而是以称名念佛与观法界性为修的。神秀所传「东山法门」,宗於『文殊般若」的「一行三昧」,应重视这一特性──念佛,法性平等的合修。这一特性,『传法宝纪」也明白说到∶ 「忍、如、大通之世,则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 忍,是五祖弘忍。如,是五祖的弟子,潞州法如。通,是大通神秀。『传法宝纪』说∶五祖及法如与神秀,开启的禅门,是这样教导的。「念佛名」,「净 [P185] 心」∶这二者,就是教授修持的方便,正是『文殊所说般若经』中,「一行三昧」的修持方便。现在专从这两点,怎样的统一修持,来观察五祖门下,分头宏化的禅门。 三 北宗的念佛,净心 先说北宗。在形式上,这是更近似「东山法门」的学派。一般以神秀为北宗。其实,神秀为北宗的代表人物,而北宗实为五祖门下,以嵩山为中心,而弘化於当时的政治中心──东(洛阳)西(长安)二京的禅系。神会秉承韶州慧能的禅风,以「南宗」为号召,黄河流域的五祖门下,也就被称为「北宗」了。这是五祖的大弟子们,神秀只是杰出的一位而已。从历史上看来,这一系中,以垂拱二年(六八六,五祖去世已十年了),法如在嵩山开法为始。法如於永昌元年(六八九)就去世了,所以不大著名。接著,神秀在荆州玉泉寺宏开禅法,门下盛极一时。久视元年(七00),受则天帝的礼请进京,被推为「两京法主,三帝( [P186] 则天,中宗,睿宗)国师」,受到了无比的崇敬。神秀宏禅的时代,为六九0─ ─七0六年。五祖的又一位弟子,安州玄赜,也在景龙二年(七0八),奉!1 入西京,在东都广开禅法,约七二0顷去世。在这一时期中,还有五祖弟子嵩山老安,隋州玄约,资州智诜,都被徵召入京,在两京一带宏化。则天帝曾徵请了八位禅师,大都是五祖门下。神秀的弟子中,义福,普寂。尤其是普寂,他奉则天的制命,代统本师神秀的法众。一直在京师宏化,一共三十多年,到开元二十七年(七三九)才去世。在当时的禅师中,享到了神秀那样的尊崇。普寂曾推神秀为六祖,自己为第七祖。这五十年,可说是北宗独占了北方禅门的时代。 北宗的禅风,过去只是从『坛经』的「时时勤拂拭」,及圭峰的『圆觉经大疏钞』,略知一二。近代由於炖煌写本,代表北宗的作品的发现,而逐渐明了出来。代表北宗的作品,有关史传的『传法宝纪』,『楞伽师资记』而外,重要的有『大乘北宗论』,『大乘无生方便门』,『大乘五方便』(『宗教研究』新十四卷二号),『无题』(大英博物馆S二五0三),『无题附赞禅门诗』。『大 [P187] 乘无生方便门』,『大乘五方便』,『无题』,『无题附赞禅门诗』,实为同一内容,只是传本不同──次第、详略,具阙的不同而已,为北宗当时传授禅法的一种记录。 代表这一禅门的,是「五方便」∶一、总彰佛体──离念门,依『起信论』。二、开智慧门──不动门,依『法华经』(也通释『金刚经』,『维摩诘经』,『华严经』)。三、显不思议门,依『维摩诘经』。四、诸法正性门,依『思益经』。五、无碍解脱──了无异门,依『华严经』。『坛经』中说∶ 「又见有人教人坐,看心看净,不动不起,从此置功」。「此法门中坐禅,元不看心,亦不看净,亦不言(不)动」。 『坛经』所指责的,正是五方便中的前二门。看心看净,是离念门;不动不起,是不动门。这是北宗传授修持的法门;其馀三门,只是以此解通大乘经义。所以圭峰称之为「拂尘看净,方便通经」。「不动门」,虽参合了『涅盘经』的闻不闻四句,而实则与『楞严经』有关。如说∶ [P188] 「和尚打木问言∶闻声不?(弟子答)∶闻。不动」。「於耳根边证得闻慧,知六根本来不动。有声无声落谢常闻,常顺不动修行。以得此方便正定,即得圆寂,是大涅盘」。 这是根性常在不动的说明。和尚击木发声,问大家「闻声否」,与『楞严经』的击钟验常一样。从根(闻等)性不动用功,开智慧门,入佛知见。这部分搁下不谈。 北宗的传授,主要为总彰佛体──离念门。传授的前方便,是发愿、忏悔、受戒等。正授的方便,是这样∶ 「次各令结跏趺坐」。问(原作「同」)∶佛子!心湛然不动,是没(什麽)?言∶净。佛子!诸佛如来有入道大方便,一念净心,顿超佛地。和尚击木,一时念佛。和(尚)言∶一切相总不得取相,所以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P189] 看心若净,名净心地。莫卷缩身心!舒展身心,放旷远看,平等尽虚空看!和(尚)问言∶见何物?(佛)子云∶一物不见。和(尚)言∶看净,细细看。即用净心眼、无边无涯际远看,(原有「和言问」三字,应是衍文)无障碍看!和(尚)问∶见何物?答∶一物不见。和(尚)言∶向前远看,向後远看,四维上下一时平等看,尽虚空看。长用净心眼看,莫间断,亦不限多少看。使得者然(疑是「能」字)身心调,用无障碍。和(尚)言∶三点是何?(佛)子云∶是佛(∴,见『涅盘经』,读为伊,代表佛大般涅盘。古人,现代的日本人,「佛」字每写作「!1漕」,就从此意义而来)。「是没是佛?佛心清净,离有离无,身心不起,常守真心。是没是真如? [P190] 心不起心真如,色不起色真如。心真如故心解脱,色真如色解脱。心色俱离,即无一物是大菩提树。佛是西国梵音,此地往翻名为觉。所言觉义,谓心体离念。离念相者,等虚空界,无所不遍,法界一相,即是如来平等法身。於此法身,说名本觉。觉心初起,心无初相,远离微细念,了见心性性常(性常,疑为「常住」之误),名究竟觉」。 上来所引的,是『大乘无生方便论』文。这是当时传授禅法的实录。「和」是和尚,禅法的传授者。「子」是佛子,指来会受禅的大众。传授,采问答式∶ 一面说,一面用功,一面问,一面答。在大家结跏趺坐後,和尚先标举主题∶「心湛然不动」,是什麽?自己说∶是「净」。这一「净」字,是北宗坐禅的要诀。所以接著说∶「如来有入道大方便,一念净心,顿超佛地」。原则的说,北宗是直示「净心」,顿成佛道的。「净」,只是「净心」。主题宣示已了,和尚把「法木」(如惊堂木一样。现在讲经、传戒,也还用木)一拍,大家一起念佛。 [P191] 念什麽佛?怎样念佛,虽不大明了,而北宗的禅法方便,的确是先念佛的。 来参加传授禅法的大会,只是为了成佛。念佛虽只是口里称名,却是引心向佛。进一步,要坐禅了。佛是「觉」,是「心体离念」,也就是「湛然不动」的「净心」。所以要大家从「净心」下手用功。据北宗原意,不是要你执著一个「净心」,所以先引『金刚经』句,一切相都不得取。一切相不取不著,就是净心了。「看」,就是「观」,用「净心眼看」,上下,前後,四方,尽虚空看。依北宗的见解,我们的身心,是卷缩的,就是局限在小圈子里。所以用尽一切处看的方便,从身心透出,直观无边无际,无障无碍。如『无题』(大英博物馆S二五0三)说∶ 「问∶是没是净心体?答∶觉性是净心体。比来不觉故心使我;今日觉悟,故觉使心。所以使伊边看,向前向後,上下十方,静闹明暗,行住坐卧,俱看。故知觉即是主,心是使。所以学此使心方便,透看十方界,乃至无染,即是菩提路」。 [P192] 坐了一回,也就是看了一回,和尚就问∶见个什麽?坐者说∶「一物不见」,就是「无一物」。一再问答,「一物不见」。尽虚空观而没有什麽可得的,这就是系缘法界一相。然後和尚又问∶∴是什麽?是佛。一转而直示净心即佛,所以说∶「佛心清净,离有离无」。看心看净,只是「离念门」,「无一物」是「大菩提树」(依此开花成果)。对於「佛」的开示,直引『大乘起信论』的「觉义」。觉是「心体离念」,「离念相┅┅即是如来平等法身」。所以北宗是以「净」──无一物可得为方便;以「离念」成就「净心」,顿成佛道的。 这是传授方式。学者在平时,当然不用问答,只是念一回佛,然後摄心看净。初学到尽虚空看,也还是有次第(很像修四无量观,由小而大,由近而远)方便。到成就,就是证入。『楞伽师资记』传五祖弘忍说∶ 「尔坐时,平面端身正坐。宽放身心,尽虚空际远看一字(可能是佛字),自有次第」。「若初心人攀缘多,且向心中看一字」。 [P193] 「证後坐时,状若旷野泽中,迥处独一高山,山上露地坐。四顾远看,无有边畔。坐时,满世界,宽放身心,住佛境界。清净法身无有边畔,亦复如是」。 『文殊般若经』的「一行三昧」,专念佛名,系缘法界一相,能悟入众生与佛的法界无差别性。「一行三昧」的修持方便,是否与北宗一样,当然还待研究。然在形式上,「东山法门」以般若的「一行三昧」为宗,疾成佛道;北宗的修法,也可说最近似了! 四 净众与宣什宗 五祖门下,分化於现今四川省方面的,不在少数。现今所能知道的,有「净众」(或作净泉),「保唐」,「宣什」──三派。保唐宗是不念佛的。这一派,形式上继承五祖弟子,而实受到南宗──曹溪禅的影响。净众与宣什,都没有详备的记录可考,现就可知的,略为叙述。 [P194] 「净众」,继承五祖弟子,资州智诜的法脉。智诜也曾应则天的礼请;回到资州(今四川资中县北)德纯寺,长安二年(七0二)就去世了。弟子处寂(俗姓唐,人称唐和上)继承宏阐,开元二十年(七三二)去世。继承人为无相(俗姓金,新罗人,人称金和上),移住成都的净众寺,成「净众」一派。智诜与处寂的传禅方便,无可稽考。无相──净众的开法情形(称为「开缘」),如『历代法宝记』说∶ 「金和上每年十二月、正月,与四众百千万人受缘。严饰道场,处高座说法」。「先教引声念佛,尽一气念绝,声停,念讫云∶无忆、无念、莫妄。无忆是戒,无念是定,莫妄是慧。此三句语,即是总持门」。 净众宗的「开缘」,据圆觉经大疏钞卷三,知道与当时的开戒一样。这是集合大众,而进行传授与短期的学习。所以「十二月正月」,不是两次,而是从十二月到正月。大众集合後,先要修方等忏法,一七或二七。然後正授禅法,授时 [P195] ,先教大家引声念佛,也就是尽一口气而念。大概念了多少口气,声音停下来,开示禅法,总不离「无忆无念莫妄」三句。开示传授完了。接著就坐禅,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授法了,便令言下息念坐禅。至於远方来者,或尼众俗人之类,久住不得,亦须一七二七坐禅,然後随缘分散」。 「净众」的禅法,先引声念佛,然後息念坐禅。而禅的内容,不外乎「无忆无念莫妄」。从『文殊般若经』的「一行三昧」去看,这不外念佛,及以无忆无念莫妄的禅,而导入法界一相的境地。无相──金和上的禅法,无忆无念莫妄,是别有传承的,如『历代法宝记』说∶ 「我此三句语,是达磨祖师本传教法,不言是诜和上,唐和上说」。「我达磨祖师所传,此三句语是总持门。念不起是戒门,念不起是定门,念不起是慧门∶无念即是戒定慧具足」。 金和上不认这三句为从智诜,处寂传来,而说是达磨传来。我以为∶这是受 [P196] 到了曹溪禅的影响。如『坛经』说∶ 「悟此法者,即是无忆、无念,莫起诳妄」。 「无忆、无念、莫起诳妄」,不就是「无忆、无念、莫妄」吗?金和上以无念为戒定慧具足,就是戒定慧等学。金和上宏禅的时代,与神会北上宏扬南宗的时代相当。在有关神会的作品中,没有「无忆、无念、莫妄」的开示。那时,手写秘本的『坛经』,金和上一定见到了,这才以达磨传来,与智诜,处寂不同,而以三句教人。 五祖门下的「宣什」宗,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即南山念佛门禅宗也。其先亦五祖下分出,法名宣什。果州未和上,阆州蕴玉,相如县尼一乘皆弘之。余不的知禀承师资昭穆」。 「法名宣什」的意义不明,或是宗派的名称。宗派,或从地方得名,如「洪州宗」,「牛头宗」。或从寺院得名,如「荷泽宗」,「净众宗」,「保唐宗」。「宣什」,大致不出这二类。但在宗密时代,这一派的传承法系,已不能明确 [P197] 说明,只知道「从五祖下分出」而已。弘传这一宗的,有果州(今四川苍溪县),阆州(今四川阆中县),相如县。宗密在『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中,也说到「果阆宣什」。这是宏化於四川嘉陵江上流的禅门。从他的传授仪式,与「净众」大同而论,这多少受有「净众」,或常时传戒的影响。 「宣什宗」的传授禅法,也如『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说∶ 「初集众,礼忏等仪式,如金和上门下」。「欲授法时,以传香为师资之信」。「正授法时,先说法门道理,修行意趣。然後令一字念佛∶初引声由(?)念,後渐渐没(低?)声,微声,乃至无声。送佛至意,意念犹粗,又送至心。念念存想,有佛恒在心中。乃至无想,尽(?)得道」。 「宣什」的传授,与「净众」一样,也是集众传授,而作短期的修习。在仪式中,「传香」是这一宗的特色。传授时,先开示法门道理,然後教授禅法。以念佛为方便∶先念「一字」佛,就是只念一个佛字。在上面「北宗」中,也曾说 [P198] 「看一字」。在摄心入定的修习中,简单比复杂有效。五祖门下的念佛,大致是只念一「佛」字的。『圆觉经疏钞』原文,有些错字,但意义还可以了解。传授即修持的方法是∶先引(长)声念;渐渐的低声念;再渐渐的微声念,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听到;再不用声音念,就是意想念佛(一「佛」字)。意想念还是粗的,更微细是心念。心,应指肉团心(通俗是以此精神根源处的)。念念存想有佛在心里。这还是有想念的,更微细到想念不起,心佛不二,佛恒住心中,那就是得道开悟了。念佛与禅,「宣什」是真的统一起来。这一修法,是可用以摄心入定的。在大小乘中,也有类似的修法。但只是这样,以为是得道了,有些人是不会同意的。 五 曹溪的南宗 五祖门下,最特出而予未来佛教以重大影响的,是曹溪慧能,也就是六祖。六祖所传,也还是「东山法门」(『宋高僧传』「慧能传」)。代表曹溪禅的, [P199] 是『坛经』。虽然近代学者,异说纷纭,而足以代表曹溪禅风的,还只是『坛经』;『坛经』只是为後人添附一些而已(『坛经』问题,别论)。 『坛经』的主题,是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文殊说般若经』,曼陀罗仙所译的,正名『文殊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经说修「一行三昧」,「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如从这一点看,六祖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在五祖门下,并非创新,而是学有禀承的。上面说到,五祖门下传禅,一般是「念佛名」,「令净心」(不但北宗如此)。而『坛经』主体──大梵寺施法部分,也是传禅的记录,却是这样说∶ 「善知识!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法」。「总各各至心,与善知识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善知识虽念不解,慧能与说,各各听」!「迷人口念,智者心行。┅┅莫空口说!不修此行,非我弟子」。 六祖以「净心」(六祖自己「净神」良久,才说话),「念摩诃般若波罗蜜 [P200] 」,教授弟子。念是口念的,六祖以念摩诃般若波罗蜜,代替了念佛。传说四祖道信,在吉州城被围困时,就劝大家「但念般若」(『续高僧传』「道信传」)。「念般若」,在达摩禅系统中,道信已在提倡了。然念般若,如不解不行,是没有用的。真正的佛弟子,应该由念而解而实行的。上来五祖门下的念佛,并非称念佛名以求往生净土,主要是「佛」这个名词,代表了修行目标。念佛是念念在心,深求佛的实义,也就是启悟自己的觉性,自成佛道的。所以五祖门下所念的,是「一字佛」(『文殊说般若经』,作『一佛」)。在『坛经』中,不说佛而直指「般若」,如说∶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即缘心迷,不能自悟,须求大善知识示道见性」。 「般若」,「菩提」,是异名而实同的。依菩提而名为佛,也就是依般若而名为佛;佛与般若,本无差别。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佛」每解为外在的,十方三世佛,不免向外觅佛,或有求加持、求摄受的他力倾向。六祖禅的特色,是 [P201] 直探根本,将一切──发愿,忏悔,归依,佛,都直从自身去体见,从自身本有「菩提般若」中去悟得。如说到佛时,就说∶ 「三身在自法性,世人尽有,为迷不见,外觅三如来,不见自色身中三身佛」。「凡夫不解,从日至日,受三归依戒。若言归佛,佛在何处?若不见佛,即无所归」。 六祖重於自性佛,自归依佛,见自法性三身佛。而这就从念摩诃般若波罗蜜,开示本有般若而显示出来。所以,以「念般若」代「念佛」,外表上不同,而实际一致。进一步说,比形式的念「一字佛」,更得五祖禅的真意呢! 六祖也说到一行三昧,但与一般的见解,也不相同。『坛经』说∶ 「一行三昧中,於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直心是。净名经云∶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莫心行谄曲,口说法直。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心,於一切法上无有执著,名一行三昧。迷人著法相,执一行三昧,直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 [P202] 『坛经』以「直心」为「一行三昧」,可说受到『起信论』的影响。『起信论』说∶「直心,正念真如法故」。称「真如三昧」为「一行三昧」,也没有说到「念佛」。依『坛经』说∶「直心」──行住坐卧,无不是「一行三昧」。这明显的,弹斥那「直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重於坐禅,重於除妄的禅者。「东山法门」所宏传的「一行三昧」,一般以「念佛名」,「净心」为教。而实现净心成佛的方便,是坐禅,离念(除妄)。形成念佛与净心形式的。六祖的「一行三昧」,与一般不同,但不一定与五祖禅不合。 「北宗」,「净众宗」,「宣什宗」,依「一行三昧」而念佛,都是「一字佛」,都不是求佛摄受,愿生净土的。六祖以「见自性自净,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为宗;念「般若」而不念「佛名」,当然不会说「往生净土」了。『坛经』有答韦使君疑问一则──念阿弥陀佛,能不能往生西方?六祖的答说中,指出「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净其心」。有几句话说∶ [P203] 「心但无不净,西方去此不远。心起不净之心,念佛往生难到」。「但行十善,何须更愿往生?不断十恶之心,何佛即来迎请?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顿教大乘,念佛往生路遥,如何得达」! 六祖彻底发挥了自净自作的自力说。对弥陀的悲愿摄受,念佛往生──他力佛教的特殊意趣,显然是不曾加以理会。从历史看来,四祖、五祖、六祖,六祖弟子的时代(六二0──七七0),一贯的是从自己身心,去自悟自修,自成佛道。六祖对往生净土的观点,有以为是为了破执。这是主观的解说,忽略了当时(一、二百年)的禅风。禅净合修,这是後人的调和,不是禅宗的原始意义。 这里想说到「保唐宗」的无住禅师(弘禅不久,约七六五──七七四),他批评向外求佛菩萨的人(『历代法宝记』)说∶ 「大德!佛在身心,文殊不远。妄念不生,即是见佛,何劳远去!┅┅说偈∶迷子浪波波,巡山礼土坡。文殊只没(这麽)在,背佛觅弥陀」。 在形式上,无住是继承无相──金和上的衣法,而实际是别成「保唐」一派 [P204] 。圭峰『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以无住为五祖门下,老安(嵩山慧安)的再传弟子。然据无住弟子所作的『历代法宝记』说,并不如此。『历代法宝记』说∶ (无住)「忽遇(老安的弟子)白衣居士陈楚璋┅┅密契相知,默传心法。┅┅三五年间,白衣修行」。「天宝年间,忽闻范阳到次山,有明和上;东京有神会和上;太原府有自在和上,并是第六祖师弟子,说顿教法。┅┅遂往太原礼拜自在和上。自在和上说∶净中无净相,即是真净佛性。和上(指无住)闻法已,心意快然。┅┅(自在)老和上┅┅便与削发披衣」。 无住从老安弟子陈楚璋得法,又从六祖弟子自在和上得法并出家。『历代法宝记』,认慧能为六祖,对神会也有良好影响。「保唐」有曹溪禅的特色,如批评「看净」的说∶「法无垢净,云何看净?┅┅看净即是垢」。论禅定说∶「起心即是尘劳,动念即是魔缚。只没(这麽)闲,不沈不浮,不流不转,活鲅鲅, [P205] 一切时中总是禅」。这一派,圭峰称之为「教行不拘」,对佛教所有事相──「礼忏,转读,画佛,写经,一切毁之,皆为妄想」。这是不用任何仪式;出家众在一起,也没有任何制度;连日常经济,也不去顾问的一派。这是著重理证的,受有曹溪禅的影响,而多少流於极端的学派。对佛教来说,不免引起破坏的副作用。与六祖门下有关,不向外求佛,所以附带的说在这里。 六 东山法门的原意 五祖门下传出的禅法,都是念佛名与坐禅相结合的。在宏传修习中,都成为定形的轨式,次第修习的历程。五祖禅门而流於这种形态,不是没有人感到失望,而发出慨叹的。杜 的『传法宝纪』就说∶ 「至乎今之学者(对「念佛名令净心」),将为委巷之谈,不知为知,未得为得。念佛净心之方便,混此彼流(?);真如法身之端倪,曾何仿佛!悲夫!岂悟念性本空,焉有念处(责念佛)!净性已寂,夫何净心(责 [P206] 净心)!念净都亡,自然满照。於戏!僧可有言曰∶四世之後,变成名相,信矣!┅┅今大通门人,法栋无挠,伏膺何远!裹足宜行,勉哉学流,光阴不弃也」! 杜 是神秀弟子。对「念佛名」与「净心」,确认为五祖弘忍、神秀,禅门化导的方便。但当时神秀门下的「念佛」与「净心」,形式化而渐失五祖禅的真意义,不免发出了「悲夫」、「於戏」的慨叹!末了几句,显然是勉励神秀弟子们的。『传法宝记』的著作,一般论为开元初年(七一三──)作。约为六祖慧能在曹溪入灭前後。这是早在神会北上以前,北宗学者自觉禅风的蜕变,而对北宗的批评。 弘忍、法如、神秀,有「念佛名」,「令净心」的方便,与後来的北宗,应有多少不同的。另一位北宗学者净觉,曾从神秀、老安、玄赜──三大师修学。从景龙二年(七0八)起从玄赜学了十馀年,成为玄赜的入门弟子,玄赜曾以衣钵付嘱他。净觉在神龙元年(七0五)──二十二岁,就作了一部『金刚般若理 [P207] 镜』。开元十五年(七二七),作了『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李知非说他「由般若波罗蜜而得道」,是北宗中重视般若的大师。李知非『心经略序』,说净觉「三十馀年居山学道」;又说「比在两京,广开禅法,王公道俗,归依者无数」 ∶这是北宗极盛时代,义福、普寂以外的又一系。他著有『楞伽师资记』,是继承玄赜的『楞伽佛人法志』而作的,约七二0年顷撰。『楞伽师资记』中,传说了四祖道信,对「一行三昧」,「念佛名」,「令净心」的意见。净觉的出家学道,离四祖道信已五十多年。所传的道信禅法,不知根据什麽?然距离并不太久。五祖及其门下,都重「一行三昧」,而五祖的禅,是禀承道信的,所以所传道信的意见,应有部分的真实性。净觉在『楞伽师资记』中,引用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这部禅法,内容相当丰富,也相当杂,这是有过补充与附加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发端说∶ 「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 [P208] 这是标宗,提示了禅法的依据与宗要。在达磨禅(旧有的)用以印心的『楞伽经』外,又增『文殊说般若经』。以後五祖门下禅法的开展,都不离这一家法。如神秀「论楞伽经,玄理通快」;而对则天却说∶「依文殊般若经一行三昧」。『楞伽』与『般若』的合一,是始於道信的。原文在标宗後,引『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文,然後说∶ 「夫身心方寸,举足下足,常在道场。施为举动,无非菩提」。「除三毒心,攀缘心,觉观心;念佛心心相续,忽然澄寂,更无所缘念。大品经云,无所念者,是名念佛。何等名无所念?即念佛心,名无所念。离心无有别佛,离佛无有别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所以者何?识无形,佛无形,佛无相貌。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常忆念佛,攀缘不起,则泯然无相,平等不二。入此位中,忆佛心谢。即不须徵。即看此等心,即是如来真实法性之身。┅┅如是等心,要令清净常现在前,一切诸缘不能干乱。何以故?一切诸事,皆是如来一法身故」。 [P209] 「略举安心,不可具尽。其中善巧,出自方寸」。 这部分,是「入道安心要方便门」的根本。从念佛而契入「泯然无相,平等不二」的法界一相,就是「一行三昧」。念佛,是佛无相貌(经说∶「不取相貌」)的;念佛而入无所念,即心即佛,为安心的方便。说到「看此等心」,「如是等心要令清净」,也有「看心」「看净」的意味。但这是在「忆佛心谢」,无所念而显的「净心」,这就是法身。「更不须徵」(推求),只是照顾自心,净心常现前就得。 「一行三昧」的修证,虽如上所说,但众生的根性不一,所以从「念佛」而 契入一法界性,情形也有多少不同,该论又说∶ 「云何能得悟解法相,心得明净」?「信曰∶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计心,亦不思惟,亦不观行,亦不散乱,直任运,亦不令去,亦不令住,独一清净,究竟处心自明净」。 [P210] 「或可谛看心,即得明净,心如明镜。或可一年,心更(便?)明净。或可三五年,心更(便?)明净」。「或可因人为说,即悟解。或可永不须说,得解」。「为学者取悟不同,有如此差别。今略出根缘不同,为人师者,善须识别」。 不同的安心方便中,有的是「不看心」,「不看净」,「不念佛」,只是「直任运」,心就自然明净。这与六祖的「不看心」,「不看净」,「不念佛」,有著非常的近似。在七二0年顷,从神秀,老安,玄赜所传,从四祖以来的禅门,有不看心,不看净,不念佛的存在。在岭南的六祖,直提顿教,只是四祖以来,深彻而简易的部分,给予特别的唱导而已。从杜 与净觉的撰述中,坚定的相信,五祖弘忍所传的禅法,不只是「念佛名」,「令净心」;「看心」、「看净」那一类型的。在这自心是佛的立场,对於一般念佛,求往生净土的方便,四祖与六祖所说,自然归於一致(其实北宗等都是一样的),如『入道安心要方便法 [P211] 门」说∶ 「问∶用向西方不」?「信曰∶若知心本来清净,不生不灭,究竟清净,即是净佛国土,更不须向西方。┅┅为钝根众生,令向西方,不为利根人也」。 『入道安心要方便门』,後安立五门,第五门为「守一不移」。传为五祖所说的『修心要论』,就是宣说「守心第一」。这样的「守心第一」,禅风渐倾向於常坐,发展而成为北宗的「直坐不动」,「除妄不起」。然而,四祖、五祖所传,是不限於此的。 七 结说 再想说明两点,作本文的结论。 一、从上来的叙述,可见南宗与北宗的分立,都是渊源於黄梅,而且是始於道信的。道信以『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为方便,实为此後禅门开展的 [P212] 重要根源。天台学者荆溪湛然(七一一──七八二),在『止观辅行传宏决』(卷二之一)也说∶ 「信禅师元用此(『文殊说般若经』)经以为心要。後人承用,情见不同,致使江表京河,禅宗乖互」。 这一说明,极为精确!『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智者在『摩诃止观』,明四种三昧,就引用以说明「常坐三昧」。这部经从梁代译出以来,影响极为广泛。『起信论』引用他,智者引用他;以「念佛」,「观心」,作为即心即佛方便的道信,也引用这部经。道信是达摩禅大发展的重要关键。传说∶道信在黄梅双峰以前,曾「留止庐山大林寺,┅┅又经十年」(『续高僧传』「道信传」)。大林寺,是智者门人智锴(六一0卒)开山的。道信到大林寺,约为智锴晚年。一住十年,对天台的禅法,多少会有影响的。道信在达摩禅的本质上,开展「一行三昧」的安心方便,而禅门大大的兴盛起来。「一行三昧」,在四祖,五祖时代,是应机而顿渐浅深不一的。「法受双峰」的慧忠,也还是「论顿也 [P213] 不留朕迹,语渐也返常合道」(『宋高僧传』「慧忠传」)。活泼泼的「一行三昧」,到了五祖门下,逐渐分流而形成对立。 二、四祖、五祖、六祖,凡自认达摩系的禅,「念佛」、「净心」的方便,极为普遍,也有「不念佛」、「不看心」、「不看净」的。然有一共同点,即从自心中自净成佛道。「念佛」,浅的是称念佛名(一字佛),深的是离念或无念,就是佛。「念佛」是自力,而不是仰凭佛力以求往生净土的。金陵法持,传说为弘忍弟子,有净土的倾向。如『净土往生录』卷中说∶ 「法持┅┅依黄梅忍大师得心焉。┅┅持於净土,以系於念,凡九年,俯仰进止,必资观想」。 被称为五祖十大弟子之一的法持,晚年专心於净土的观想,倾向於他力的念佛。从唐代(中唐以上)禅宗的各派来看,这是多少感到奇突的。依『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说法持为十弟子之一,是五祖对玄赜说的。然检玄赜的弟子净觉,依玄赜『楞伽佛人法志』,而作的『楞伽师资记』,所说十弟子中,并 [P214] 没有法持。『历代法宝记』所说黄梅十弟子,也没有法持。虽然迟一些,圭峰已说到金陵法持,但这到底是变化了的传说,不足为据。从当时「一行三昧」的念佛来说,法持是不属於这一法系的。禅宗对念佛的原始见解,一贯是自力的,作为即心即佛之方便的。从「东山法门与念佛」的研究中,得到了这一明确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