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 让· 德拉特朗广场十一月,正午之际,我漫步在这空旷、巨大的广场,原野上这块无边无际的平地。左边,一条引水渠道延伸在荒漠的褶皱上,它在群山中隐消直到目不能及的地方;它像个老司酒官人的焦渴根本难不倒他,它以一个巨拱开始在我脚下,以一个黑点消失在远山… …右边是果园,是平坦的屋顶,是葡萄树、白墙和青松,远方,是萨宾① 山峰,轮廓从容、刚劲。如同蓝色的湖底,隔着宁静美丽的水,被遮被掩,却没失去光泽,它似乎在增大,变着样子。如同罗马的乡野里,在空气的精美长巾下显得更温柔更宏大,平原明亮的天际。这神奇的空气堪称一绝,它微妙而又温暖:春天在此结束,如同新春在梦中等待着四月。1866.11.罗马①意大利高山,在罗马郊外。特朗斯戴魏里区① 的妇女们星期天,在博谷,姑娘和妇女穿厌了六天的破衣,勇敢地换上了漂亮的衣裳。这可再不是祖先耀眼的服装:人老了,衣物也退色发白;然而活泼的红色仍使她们欢快:好像从旗上剪下来的头巾在她们棕色的皮肤上熠熠亮晶。又粗又圆的手臂从肥大的袖中伸出;衬裙清楚地显出她们宽阔的臀部;丰满的胸和弯弓的背轮廓清晰,线条优美;脖子坚定地竖着,粗糙的胸衣开着月形大口;作为自豪的首饰一根银箭,穿过沉重光滑泛着蓝光的密发。长长的铜坠子在耳边闪亮;弯弯的眼睛,充满阴影,就好像这些黑湖映照、雾气茫茫的山谷。这些强壮健美的女人真是好看,当她们全都成群结队,搭肩携手,'沿着巨坡在阳光下优雅缓慢地行走。1866.12.罗马① 罗马第伯河左岸的古街区。纳沃那广场我们喜欢在纳沃那广场漫步。啊!脚踩到的哪是单调的柏油马路,而是海一般喧闹的粗糙路面。菜农在那儿搭起帐篷,度过整个冬天,夏季,孩子们在蓝色的水中玩耍,躲在用尾巴托起海豚的海种下。广场正中,出现一片混乱,人们看见棕搁树旁,海生植物中间,有只巨狮正在石洞里喝水;还看到一匹马张大鼻孔在往前奔跑;屹立空中的纪念碑,枕着一打故事,四个保护神守在两边,做着无意义的姿势。我们喜欢这命运不等的大竞技场,破屋靠在公爵的府邸旁。尤其是市日,我们怀着爱情来到此地细细地找寻,在污垢上散发着香气的贺拉斯① 。马西尔、费辛⑧ 或纪诺特③ 的珍贵书籍,在小锅、上衣、匕首、果干和钥匙中间,这些三嘴灯,佛罗伦萨的式样,灯杆又长又细,挂着一大束钳子和熄灯罩,这些名诗人真诚的火烛,在夜里,使我们相信,我们像他们一样在思考。1866.12.罗马①罗马奥古斯都统治时期著名诗人和文艺评论家。②费辛(1433-1499),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翻译过柏拉图的奢作。③纪诺特(1635-1688),法国诗人,曾用时绪的文体写过许多悲剧,后受到波瓦洛的指责。{孤独}最初的孤独人们看见几个小家伙总在阴郁的学校里哭泣;别人在翻筋斗做游戏,他们却呆在操场角落。鞋总擦得那么亮,罩衫熨烫得很平,裤子也总是笔挺;一副娇嫩听话样。强壮者叫他们小妞。狡猾者叫他们傻瓜;他们交出玩具,那么听话日后不会去做买卖。最胆小的人也戏弄他们馋鬼成了他们的朋友;同学们都以为他们富有,因为他们对钱物不在乎。他们在老师的眼皮下抖颤,老师的影子给他们带来不幸。这些小孩本来不该出生,童年对他们来说太为艰难!啊!完不成作业,听不懂功课!被惩罚被训斥,遭受种种耻辱!一切都使他们惊恐遭殃;白天,是钟声,夜里,当老师终于离校时,是大宿舍的凄凉。颤巍巍的幽光照着铁床上的被褥;沉睡者尖厉的呼噜像冬天坟墓上的寒风。当别人昏昏睡着,在梦中坐牢进监,他们想着星期天,想家,醒了一宵。他们想起小的时候,曾深埋在晃荡的摇篮里,舒舒服服地酣睡,有时,母亲把他们从床上抱起。母亲们啊,已故的罪人,你们离他们万里迢迢!这些出生了的生灵缺少难言的照料。人们给了他们衬衫,和他们必需的被子:除了你们,别人送的东西不能给他们以温暖。可你们多么狠心,他们不会把你们忘记,小脑袋埋在枕底,他们呜呜地哭个不停。十四行诗二十岁的男子最傲慢挑剔:他不屑一顾最先遇到的女孩,却钟情最美的人儿!满怀真心的狂喜,他把昨日才生的愿望当做了情爱。不久,他便开始尝到了苦头,大眼睛迷人的魅力慢慢衰减,其他姑娘,却用曾被蔑视的内秀,把最隐秘最珍贵的宝藏显现。人们从来只知道改变不幸:到了相信只能爱一个姑娘的年龄,他已从她那儿学会了受难。而后,当他发现许多姑娘都很可爱,他却觉得挑选情人已为时太晚,他的心啊已无力再度张开。爱的衰亡秋天临终的叹息,掠过湖边畏寒的灯芯草,叹息中,飘来一阵微响:是凄愁的水面在与柳树交谈。柳树说:“瞧,我多忧郁!我的绿叶飘落铺满你冰冷明净的水面;我旧日的伴侣呀,今天,你就当我已逝之春的坟墓吧。”柳叶轻飘,将把褐水染黄。水答道:“我苍白的情人啊,别这样让你的叶子一张张慢慢落下;“这种吻使我痛苦,真的,就像是沉重的船桨的击打;它给我的颤栗,如同一个伤口不断地扩大。“开始,只是一点,后来成了一个洞,颤抖着增大;岸上的花儿全都感到了脚边的哭泣。“让罕见漫长的颤栗折磨我吧!为什么要一点点把我遗忘?请把你全部的别吻,残忍地一次摇落在你的情人身上!”钟乳石我很喜欢这个洞穴,火把染红了浓夜,一丁点声响都会反弹回来,穿过一个个门廊,变成巨叹。圆拱上倒垂的钟乳石挂着一串串凝住的泪,潮湿的水,一滴一滴慢慢落在我的脚背。我觉得,有种痛苦的安宁渗透在这片黑暗当中,面对这永远也流不尽、悲哀的、长长的泪水。我想起了受难的灵魂,古老的爱情在那儿沉睡,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凝结,什么东西总在那儿哭泣。无缘由的欢乐人们对痛苦的缘由总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人们有时寻找欢乐的原因;我有时心灵平静,在无法抓住、令人奇怪的喜悦中苏醒。玫瑰红的天侵入了我的小屋和身体,我爱整个宇宙,可不知为什么我浑身闪亮。不到一小时,我感到黑暗重新包围了我。它们从哪来,这短暂的欢乐之光,这隐约可见、敞开的天堂,长夜里这些无名的星星飞走了,却留下更黑的内心?是天空重亮古老的四月?是如同投下余光的死火、从岁月的灰烬中复苏的春天?是未来的爱情的吉兆?不。这神秘迅捷的痕迹无任何回忆和预兆;也许是旅途中迷路的幸福弄错了心,只照亮我们片刻。大路这是条大路,锻树种在两边。那么高、那么宽、那么暗,甚至大白天孩子们也不敢在那儿独行。那里的夏天冷得与严冬无异;不知是什么睡眠加重了空气,什么哀伤加厚了阴影。锻树很古很老;垂叶张张内搭起穹、外筑起墙,形状如旧,丝毫未改。斑驳的黑树皮远离裂开的树干:它们就像,一只臂向一只臂伸展,巨大的蜡烛台。可是在上方,它们用一张张叶子制造了夜:晴天,路上的硬沙里,没一块石头闪亮,雨天,几乎听不到绿色的穹顶沙沙作响,孤单的雨水时续时停,一滴滴落在地上。丛深处,有座围着栅栏的寺庙,其木头已被青苔腐烂,被圣洁的葡萄和青藤折弯压断。可恶的爱神笑着,仍用断指指着远处旧日的一顺顺心,心已被石箭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