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脱离自卫队以来,我失去了可以安居的容身之所,因此一直把父母唯一的遗物——是的,这只耳环已经从“母亲的遗物”变成了“父母的遗物”——当做护身符随身携带。由于佩戴首饰不便于平日行动和战斗,我并没有把耳环戴上,而是小心地揣在衣服内侧的贴身口袋里。 明明都那么用心保护了,居然还会弄丢…… 咖啡杯上绘有瓦利亚的纹章,看来是谢尔曼的手笔。那家伙一向缺乏男子汉的阳刚仪态,只有暗杀和料理的水平值得称赞,每天也会热心地为留守成员准备早茶。他和娇嗔媚眼一道送来的食物,虽然总让人觉得心里有点不痛快,但味道和营养都不会叫人失望。 ……所以说为什么大半夜潜入我房间送东西啦?!! 男人心海底针,真搞不懂这些大老爷们脑子里在转些什么。 我一手抱着芬芳扑鼻的山百合,抿了一口尚带余温的咖啡,然后放下杯子随手打开折起的纸条。那是几乎可以评价为赏心悦目的工秀笔迹,只是内容令人瞬间有了把咖啡杯砸上墙面的冲动。 【致我亲爱的姬君。 虽然我预约了与你共赏山百合,但有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捷足先登向你献上了花朵,我只好把这个机会留待下次了。这样也好,毕竟我并不想被姬君所担心的“死亡伏笔”砸中。尽管喜欢逞强蛮干,姬君却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即使是我这种人消失,你也会露出悲伤的表情吧。 给你带来山百合的先生似乎十分希望亲手把花交给你,可惜他虽有挺身阵前驱使百人的雄才大略,却没有挺身站到思念之人面前传达真心的底气。因此,只能借用我小小的魔术潜入你卧榻之旁,把自己的心意留在这里。在漫长的分离中,那位先生一定一直在为自己当年的天真向你道歉。姬君,请不要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那是你终于找回的重要失物,请不要再次亲手丢弃。 又及: 之前在图书室拾得了姬君的耳环,大概是你跌倒时落下的,现物归原主。这是你母亲重要的遗物,还请珍重保存。另外,谢尔曼无论如何都希望你一睁开眼就能享用他亲手磨制的咖啡,故而一同奉上。 姬君的睡颜似乎有些痛苦,是否做了什么不愉快的梦?我深恨自己无法潜入你的梦境,只能就此折返,在心中默默祈祷,许你一夜安睡。】 没有署名,也不需要署名了。 “有你们这种人在,能睡得着才有鬼了啦——!!!!!” 我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把纸条揉作一团用力朝墙上砸去。 “……哦呀,一大早的你还真是精神呢。果然没被扣薪水的家伙就是有干劲呀。” 伴随我的悲鸣应声而入的,是懒洋洋撩拨着长发、表情晦暗的玛蒙,看来数日前减薪的阴影仍然徘徊在她心头无法抹去。 我的起床气并未因亲友的懒散态度而消灭,反而被她这种事不关己的表现进一步激高了。 “玛蒙你来得正好……听我说,这些男人彻底没救了!” ………… 听我愤恨交加地陈述完事情经过后,玛蒙有点惊奇地挑高了眉毛,不怒反笑道: “那不是很好嘛?不止三日月那个不可靠的阴阳眼,连我们伟大的首领都属意于你,甚至不惜于借助情敌的力量向你传达真心……这事儿不仅不该生气,要我看你还得请客庆祝一下呢,我亲爱的小英雄。” “不是笑的时候吧?!你到底是根据什么想象出这种罗曼电影一样的剧情,而且志保对我根本就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那家伙个性比阿诺德还傲,仗着有那只刻字红眼的力量,对其他干部甚至BOSS都摆出一副‘你算老几’的清高态度,唯独张口闭口把你叫做公主……我说克丽斯,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整个瓦利亚都知道那位东洋先生对你一见钟情了,你也稍微来点有趣的反应啊。大家打赌的时候,我可是下注押你和三日月会比戴蒙和艾琳娜先修成正果哦,你千万别对不起我的钱包……哦不对,要是你攀上首领的话奖金就不成问题了,那样也不错……” “……给我适可而止吧,你那些铜臭味冲天的妄想。” 我一掌拍上玛蒙天灵盖,然后抓起咖啡杯默默一饮而尽。 要是就这样烂醉昏死过去该多好啊,我想。 雨月先生说,东方有古谚语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话……真他妈的准。 我并没有爆粗口的爱好,但人偶尔也会撞上些只能用粗口抒发恶劣心情的状况,比如说现在。 “G、Giotto……喂,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放手、放手啦混账东西!!你要把我拖去哪里?!!看花的话我可不干,我既不想死也不想让你死——” “抱歉克丽斯,暂时安分一点可以吗?我有必须立即让你看的东西。” Giotto痛下决心打破本部和瓦利亚间的壁垒之后,我第一次被查理派去本部传信,就好死不死地在中厅当头碰上了表情古怪的首领大人。 他的表情……怎么说呢,Giotto掐着我胳膊一路狂奔时五官极为扭曲,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治疗神经性面瘫过程中从诊疗室逃出来了,针灸用的银针还扎在脸上。 “等等,Giotto……我叫你站住!!” 眼见我们经过的走廊越来越僻静无声,我终于按捺不住心头弥漫的不祥预感,一把扳住某尊石膏塑像的胳膊死不松手,强迫Giotto停下了羊驼一样勇往直前的脚步。 “我……我说,这里已经属于阿诺德的地盘了吧,你找他单挑别拖上我……我今天出来没带牛奶,不知道怎么安抚那头凶兽。” “放心放心,阿诺德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冲上来就手铐爆头……欸?克丽斯,你明明是第一次来本部,为什么会知道阿诺德的办公室?” 我的耐心几乎要跌入负值,只好无力地向我们刚跑过的转角一挥手: “那边的拐弯处,有人在墙上用红笔涂鸦了‘前方是阿诺德领域,请轻声慢行’的字样,署名好像是奥菲利娅。那孩子,现在弃暗投明跟着阿诺德混了?” “…………” Giotto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呆立良久,他才感慨颇深地轻吐出一句话: “……奥菲,真是个好孩子啊。” “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吧?!” 我一声怒喝还卡在喉咙里,就再次被Giotto拽得险些凌空腾飞了起来。 “所以说你到底要找阿诺德干什……呜哇!!” 由于我猝不及防之下忘记了松开石膏像,Giotto拉扯的力道又过于生猛,这么一拖一拽——那尊无辜塑像的胳膊立时咔嚓一声告别了它的身体。 “…………” 我和Giotto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他拽着我的胳膊,我拽着断裂下来的石膏胳膊,面面相觑。 话说回来,定下神仔细观察那尊塑像……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阿诺德先生? “呵、呵呵,我想起来了克丽斯,这座石膏像是奥菲利娅学雕塑玩儿的时候做给阿诺德的……阿诺德嘴上说不需要但到底没舍得丢出去,就摆在办公室外面了……之前戴蒙想偷偷搬走养女的作品,结果阿诺德二话不说就跟他打了起来……” 我面无表情地把瞳仁翻进天灵盖里,一把勒住金发青年脖子冷声道: “……是你把雕像弄坏的对吧,Giotto。” “欸?!是、是我吗?!!” “……嗯,绝对是你,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想亲身承受两年后加强版的牛奶神教教徒之怒,更何况还是亲手毁了这种类似于定情信物的珍贵藏品。为了我的未来,拜托你死在这里吧凹凸鸡——不对,凹凸天鹅。 ………… 用临时折往G先生处借来的不干胶胡乱把阿诺德塑像的胳膊粘回去之后,我和Giotto终于冷汗淋漓且贼眉鼠眼地……猫着腰悄悄潜入了阿诺德先生的办公室。 据说观看一个人住处的陈设就能大致了解他的性情品味,而阿诺德的办公场所正是这句格言的最佳证明。 他房间内的布置与他本人一样简洁干厉,除去必要的桌椅灯具之外没有一点多余的摆设,难怪他不愿把小下属送来的雕像摆在屋内破坏严谨空气。落地窗被深棕色的布帘遮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日光,这种通常只让人感觉土气的颜色一旦和阿诺德联系在一起,顿时也显得庄重了几分。 “你好歹也算个首领,为什么非要做这种偷鸡摸狗一样的事情……” “实际上就是偷鸡摸狗啦……阿诺德厌恶任何人闯进自己的私人空间,我也不例外。今天只是有急事找他商量才不得不硬闯进来,没想到发现了必须给克丽斯看看的东西……” Giotto一边无力地苦笑着,一边直起身大摇大摆地走到窗前拉开了布帘。 突然倾泻进来的明亮阳光刺得我眼睛一阵灼痛,连忙抬起胳膊遮在脸前。等到视觉稍微恢复一些之后,我才茫然地站在这个头一次涉足的房间中央四下环顾。 然后,我立刻明白了Giotto所谓“必须给克丽斯看的东西”是什么。 正对阿诺德办公桌的墙壁原先一直隐藏在阴影里,直到此时才在窗外涌入的日光中现出真形。那里挂着一副真人大小的女子半身肖像,镶嵌在精致画框中的女人鼻梁高挺、颧骨微突,整张脸都裹在狮子鬃毛般凌乱的栗色长卷发里。橄榄色的皮肤上缀了几点淡淡的雀斑,一双明艳惑人的绿眼睛被浓密的长睫衬得更深更大,好似占掉了小半张脸。女人形状饱满、颇有福相的耳垂上,挂了一对与她眼睛很相称的半透明绿色耳环。 这个女人在笑。 与贵族妇人脂粉堆砌的娇笑不同,这女人的笑容里满溢着十足的自信与犀利的刀兵之气。她的容貌诚实说并不美,但她虽没有常人称道的那种瓷器或玩偶的美丽,却另焕发出一种女子身上不多见的雄健之美。 那是剑的美丽。 “这个……是……” “——无论怎么看,都是克丽斯你哦。” Giotto在我身边站定,同样一脸不解地仰面紧盯着那幅高高在上的女子肖像。 “像是有点像啦,但也仅仅是相像而已吧。阿诺德先生不可能把我……” 我又没有为保护阿诺德而壮烈牺牲,他再怎么跟我心有灵犀也不至于早早把我装裱起来挂到墙上。大概我与他某位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有几分神似,这么一说他先前对我的和缓态度也就可以解释了。 “为什么不可能?克丽斯从以前开始就相当有人气哦,蓝宝总缠着你不放,科札特也说你听手风琴的时候表情很专注,让演奏者心情很好……阿诺德当初不是还用克丽斯的姓氏命名了自己的钢琴曲吗?一定有把克丽斯当做特别的对象啦,那家伙。” 怎么觉得这席话和玛蒙今早的发言很像……志保前几天确实预言过我近日命犯桃花,难道指的就是这码子事? 要不要这么准啊,那家伙的『言灵』。 “这种酸溜溜的口气太让人肠胃不顺畅了。Giotto,我说你……” 我左眼瞪着画像上一脸唯我独尊笑容的高傲女人,右眼不禁向满面阴云的Giotto瞟过去,只觉一股寒嗖嗖的凉气从脚底直往上蹿。 “……在吃醋吗?” 大概发觉自己把低落情绪表现得过分明显,Giotto略带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 “我怎么会吃朋友的醋……只是觉得有点寂寞罢了。当初大家都劝阻我去见克丽斯,我还以为只有我一直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现在发现我还蛮受欢迎的,所以你内心空虚寂寞冷了?” “克丽斯,别说得那么直白……” Giotto额角上的汗珠越发密集了。 “噢行了,不逗你玩了。放心吧Giotto,画像上的女人不是我,我有确证。” 迎着金发青年莫名其妙的疑惑视线,我伸手探向贴身的衣袋摸出志保夜袭送回的耳环,用食指和拇指捻着提到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你看。我妈妈留下的耳环,我手头只有一只。画像上的女人戴着一副完整的耳环,如果阿诺德先生当真对我有超出牛奶神教教徒之外的想法,绘制我的画像时应该更细心点儿吧?” “啊,真的!说的也是……” 不知为什么,注意到画像与我之间微小差距的一瞬,Giotto仿佛安下心似的悠悠吐出了一口气。 然而,他刚刚抬起一半的手还没有抚上胸口,就被某声犹如地狱深处传来的恶魔召唤定住了。 “——你们在干什么。” 披着人皮的恶魔一动不动地钉在门口,原本白皙的面孔此时黄得好像烤焦了的葱油饼。他一手提着那条糊满不干胶的石膏手臂,另一手威胁地轻晃着让人连眼睛带五脏六腑都隐隐抽痛的银色刑具。 已长大不少的奥菲利娅站在他身后,面如土色地朝我们比划了个断头台的手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53 只看该作者 34 #渐渐分歧的朝圣路 “呜……痛痛痛!轻点儿志保,你要挑战我皮下组织的坚韧程度吗……嘶——!!” “啊啊,请不要乱动啊姬君,酒精会滴进眼睛里哦。Giotto先生也是,请把脱臼的胳膊好好搁在那里,否则说不定会‘喀拉’一声掉下来的。‘喀拉’一声唷。” “会掉下来才怪啦,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嘶——!!” 与满面开花瘫倒在地毯上叫苦不迭的我和Giotto形成鲜明对比,三日月先生有如精灵附体般神采逼人。他以亲身行动诠释了精神分裂这一状态的最高境界——一面轻手轻脚用棉签蘸着消毒酒精一点点涂抹我眼角的细小擦伤,转头就捏起Giotto脱臼的膀子一托一推“喀拉”一声复了位。“喀拉”一声的。 Giotto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按着胳膊龇牙咧嘴地抱怨开来: “好疼疼疼……三日月君,你这是差别对待!明明照顾克丽斯时就像给婴儿喂奶一样,为什么帮我治疗时好像要捏碎婴儿的脑袋……” “呵呵,你说笑了Giotto先生,我可不会做那种虐待幼儿的事情。再说,对于我唯一珍爱的姬君温柔相待,这有什么问题么?” 志保把脖子歪过三十度,几缕浓黑发丝顺着白皙的脸庞滑下来,是和十九岁Giotto有一拼的纯净无辜模样。与此同时,他用握成拳状的右手扣住左手腕关节轻轻一掰,登时发出喀蹦喀蹦几声令人寒毛倒立的脆响。 “……不,没有任何问题。” Giotto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志保和阿诺德先生一样,属于比起舌头更偏好用刀枪解决问题的类型,巧言善辩的Giotto面对他们往往陷入有理说不清的困境。 说起阿诺德先生…… “咳,Giotto……阿诺德他,果然知道我母亲的下落吧?” 我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撤下幸灾乐祸的笑容换出一脸严肃。 尽管阿诺德一言未发就动手把我们修理一顿砸出了房间,但已没有猜疑的必要。阿诺德办公室里如同圣母玛利亚像一般高高悬挂的那幅女子肖像,正是我弑主流亡后二十余年杳无音讯的母亲,人称背德骑士的阿萝德拉·埃罗。 画像中她的容颜看上去不过三十岁上下,风华正茂。既然能够绘出她这个年纪的容貌,阿诺德与母亲的交情看来算是源远流长了。 令人心生疑念的是,倘若母亲与我的相貌当真相似到难以分辨,那么……为什么阿诺德当年第一次见到我时没有表现出半点异状? 或许仅凭容貌无法确认我和母亲间的血缘关系,但是借助彭格列的力量以及阿诺德自身的情报网,要调查出我祖宗十八代的家谱都不是什么难事。换而言之,眼下阿诺德肯定对我的身世一清二楚。 “看来是这样。不过,阿诺德的话……没那么容易向我们泄露情报吧。他和你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不是什么都没对你说……” 没错,这就是我无法安心的症结所在。 阿诺德知道母亲的下落,也明知克丽斯·埃罗是阿萝德拉·埃罗的女儿,却一直对我讳莫如深。 志保手中冰凉的棉签再度触上我颊边被手铐划破的伤口,我感觉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那个除了喝热牛奶的时候以外,就像冰雕雪塑一样冷血乏情的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呵呵。不是需要这么愁眉苦脸的事情哦,姬君。属于你的东西,即使不刻意寻求,终有一日会落入你手中。相反的,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使拼命地伸出手去……也是无法挽回的吧。” “又说这样让人云里雾里的话。这也是预言吗,志保?” 我睨了他一眼,黑发青年只是意味不明地抿起唇线。他隐藏在直顺刘海间的红眼随着歪头的动作露出来,闪出一点我只在戴蒙眼中见过的不祥光芒。 “不,姬君,这不是预言。是发生于当下、即将暴露在你眼前的现实。” “……欸?” 志保没有回应我口中漏出的惊呼,只是信手理了理披落的长发,板着一张雪白的俊脸向Giotto偏过头去。 “比起阿诺德,Giotto先生,你不是也有该向姬君说明的事情呢?——我把不好听的说在前头,假如我早些预言到你的决定,我是断不会帮助你向姬君传达心意的。我的眼睛竟然也会看错人……真不愧是被奉为救世主的男人,比术士更擅长蒙骗人心。雨月想必也会很失望吧。” “……” Giotto面上怡然自得的神情顷刻凝固了。他就像受困于死后僵直的尸体一样机械地抬起手臂朝我伸来,似乎要和往常一样好哥们似的拍打我的肩膀。然而,面对坐在我身边的志保冰刀霜剑般寒气瘆人的视线,他最终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手臂沉重地落回到盘起的膝盖上。 “克丽斯,那个……什么都没对你说,很抱歉。” 从志保骤然跌至冰点的态度中,我已隐隐察觉了些消极的预感,而Giotto欲言又止的迟疑模样更是火上浇油。 我到底是离开彭格列本部太久了,两年来这些熟悉的面孔之后酝酿出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异变,其实我根本一无所知。阿诺德刻意隐瞒我母亲下落一事就够让人受打击的了,如果连Giotto这个心机浅薄的傻瓜都对我有所隐藏的话…… 见Giotto交互搓着双手不支声,志保轻蔑地眯细了熠熠生辉的异色眼睛。 “呼,看来首领不仅没有向思念之人倾吐真心的勇气,连对她揭露实情的勇气都没有吗。那样也好,我就再替你转达一次吧……姬君,你知道彭格列最近在加紧筹备戴蒙·斯佩多和艾琳娜·萨德里克的婚礼吗?” “艾琳娜小姐的事我当然知道,不过我对那位男主人还有点儿不放心就是了……算了,只要他对艾琳娜小姐恭顺体贴,对我怎样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尽管如今我和其他人一样群聚于彭格列的大旗下,艾琳娜依然是我独一无二的最初主君。我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加入Giotto组团找死的队列,一开始不过是为了达成艾琳娜小姐的愿望。只要她一声令下,让我立马叛变而出追随她浪迹天涯也不是问题……大概。 艾琳娜的愿望从未与彭格列锄强扶弱的圣徒目标发生分歧,真是可喜可贺。 只要能继续为这两者效力,不管斯佩多加诸于我的污名从我这里夺取多少东西,那都不是问题。 只要艾琳娜小姐真心把那个人当做理想的终身伴侣,只要挽着他胳膊时艾琳娜小姐能绽放出发自心底的幸福笑容—— 无论我有多么、多么憎恨戴蒙·斯佩多,恨不得咬断他的喉咙提着他的脑袋扔到父亲坟前让他为当年那个愚蠢的计谋谢罪,那都不是问题。 这对情侣分别是我深深敬爱与极端厌恨的对象,就结果而言,依然是我对艾琳娜小姐的忠诚与敬慕之心占了上风。看来Giotto偶尔也会提出些正确的论断——爱确实拥有比憎恨更强的力量,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我将微笑着目送他们走上圣坛,宣誓一生彼此陪伴呵护,无论贫富贵贱,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 我将祝福他们。 志保冰沙一样冷丝丝的语声打断了我的遐想:“姬君对戴蒙很宽容,这是好事。虽然我对那个人怀有诸多疑虑,不过若是他们的结合符合姬君所愿,我也不打算出手妨碍……可是姬君,你知道即将与这场结合共同上演的另一出愚蠢的婚礼闹剧么?” “……另一出?” 我吃惊地微张开嘴巴,又一次切齿痛恨起自己的孤陋寡闻。 难道说,有什么人吃饱了没事撑着,要赶着和戴蒙一块儿结婚凑个双喜临门? 我迅速在脑海中排查起了自己印象里的几对绯闻组合。阿诺德和奥菲利娅……听说热情大哥纳库鲁先生一心想撮合他俩,可惜妹子有意郎也无情,每次都以阿诺德的冷眼和奥菲的尴尬苦笑收场,估计十年八年内是没指望的。 蓝宝和莉莲……最近蓝宝少爷的确常往莉莲居住的村庄跑,不过这两人年纪尚小,莉莲还有通敌的黑历史记录在案,就算这俩傻孩子再合得来,只怕前路也是坎坷多艰障碍重重。 玛蒙和维克多……呃,我想他们只是单纯的灵魂知音。 BOSS爸爸和谢尔曼妈妈……我觉得有点儿想吐了。 志保和我…………啊呸。 ……到底是谁要结婚啦。 大概是见了我抱头冥思苦想的傻样,志保忍俊不禁地以袍袖掩面而笑道:“姬君,你好像想到了许多了不得的配对呢……我个人倒是很想听听你有趣的想象,不过现在得先告诉你实情才行。事实上,我们的首领乔托·彭格列,就要与菲洛家族的小姐贾丝婷·菲洛缔结婚约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54 只看该作者 35 # 我觉得大脑里有某种脆弱的带状物体“嘎巴”一声断裂了。 我仿佛一个刚被陨石击中头部而失忆、迫切希望别人告诉我“你是谁”的苦命姑娘,茫然无措地死死凝视着Giotto和两年前一般真挚澄净、犹带有少许梦幻色彩的金色眼瞳。 他好像连转动脖子的余力都不剩了,只把眼珠朝一边转过去,勉强避开了我探究的视线。 “抱歉,克丽斯。要实现不流血的和平,这是唯一的可行办法。” Giotto熟悉的声音似乎破除了横亘于我们之间的某种魔咒,我暂时丧失的发声能力一瞬间又回来了。 “……你是认真的吗?跟自己都没见过面的女人结婚,只因为她是北意大利最强家族的小姐?” 菲洛家族。 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近期与彭格列发生多起领地纠纷的北方家族。虽然前身同样是发端于西西里的自卫组织,但是他们很快就受利益诱惑蜕变为了当地贵族豪强的打手,在北部的罗马等大城市都拥有雄厚的经济和政治后盾。现在的彭格列要凭武力强行与他们抗衡,只能说是以卵击石。由于实力差距摆在那儿,谈判桌上我方难免一直忍气吞声。 “这是对方开出的条件。菲洛家族不间断地在我们保护的地区寻衅闹事,此时彼强我弱,要避免争端与他们和解……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我们的诚意。” 被志保尖酸评价扰乱的理智稍稍恢复了些,Giotto定了定神,又开始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向我陈述事态。 “我知道,他们提出缔结婚约是为了借此牵制——不,应该说是控制我。假如我一口回绝,双方间的关系就再无转圜余地了,对方立即向我们宣战也不无可能。将计就计应承下婚约的话,来日绝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确实,和素未谋面的女孩结婚是有点……但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个人幸福,轻率拿整个家族的存亡去冒险。” “你的个人幸福怎样都无所谓,只是姬君……” 志保皱紧眉头向我瞥了一眼,依旧没有就此罢口的意思。 “——我没有意见,志保。” “姬君……?” “如果Giotto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其他干部也没有异议,让他去娶那女孩不就万事大吉了。我们再怎么说也只是战斗部门,不需要为和平大业操心。这儿没我们插话的份,志保。” 我自己也很难说明,我是怀着怎样矛盾的心情说出上述这席空话套话的。 联想起这些天来瓦利亚内部流传的种种轶闻,结合今日Giotto坦诚布公的自白,我大致把握了目前我们所处的艰难境遇。 菲洛家族企图把势力延伸到我们保护的城镇区域,因此不断挑衅来炫耀自己握有的武力与权力。显然,对方并不乐意与彭格列开展全面战争来自伤元气,而希望通过某种怀柔手段收服彭格列的年轻首领,进而从我们手中夺走西西里南部地区的控制权。 他们压根是把Giotto当成一条略施小利就会乖乖向他们俯首称臣的叭儿狗。 比起将计就计应允婚约的Giotto,对方耍弄的傲慢把戏更让我不痛快。 若说我对Giotto本人有什么不满,莫过于他最近一力推行的削减武装计划——他一心认为仰仗暴力是不可能创建出真正的地上天国的,大力主张用对话、沟通和理解来解决问题,并身先士卒为分布于西西里的各个家族作出了表率,分频次逐步遣散彭格列掌握的武装力量。 为了制止这个蠢到冒泡的计划,戴蒙·斯佩多和查理排着早晚班挨个儿找他吵架。据说这两个炮仗搞得Giotto的办公室跟更年期夫妇的卧室一样,经常从晨光初现一路吵到明月高升,你拍桌子我掀门,你摔杯子我砸窗,就差拆墙揭天花板了。 辅佐Giotto的G先生起先还对两位武斗派代表好言相向,后来每次端着咖啡进门都要狠狠泼来访者一身以儆效尤,终于止住了他俩的上访癖。 我真心想说,Giotto与其委曲求全去娶一个除了名字啥也不知道的陌生姑娘,还不如花点心思加强一下武装呢……不过他连好哥们和亲表弟的话都当成一股清风左耳进右耳出,哪里还轮得上我僭越进言。 “我明白你的意思,Giotto。” 照理说我才是被他蒙在鼓里的可怜老友,不知为何听了他那番大义凛然的发言,反倒是我好声好气地劝慰起他来了。 “你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又要不流血的和平,又要把暗中活动的瓦利亚拖到阳光之下。为了实现这些我们认为不可能实现的东西,你只能拿自己拥有的东西去交换,直至自己一无所有。我得说你很了不起……上帝保佑你这白痴。” 我别过脸不再去看他下定决心的坚毅神情,我觉得自己可能要哭了。 “菲洛家族可不是个好婆家……噢不,丈人家。他们肯定会变着法儿羞辱你,你自己当心……” 志保说出口的『言灵』,又一次不幸成真了。 【——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使拼命地伸出手去……也是无法挽回的吧。】 ………… “请打起精神来啊,姬君。摆着这么一张消沉的脸,天生的漂亮脸蛋都让你糟蹋了。” Giotto面色凝重地告辞离去之后,三日月志保一下子卸下了肩头的重担,整个人都飘飘欲仙起来。他就像逗引年幼弟妹取乐的恶趣味长兄一样凑近前来,笑眯眯地捏起我落在耳边的一绺头发。 “志保,我好像越来越讨厌你的预言了。昨天才说我能找回‘失物’,今天又成了‘无法挽回’,这命数是不是变得太快了点?” “咦,我何时说过‘无法挽回’的是Giotto先生了?” 志保看上去比我听说Giotto的婚约时更加惊讶,玛瑙石一样的殷红眼瞳里满是错愕,完全不像伪装造作的样子。 “姬君,你一定是误解成其他事情了,我说的‘无法挽回’之事另有其人。而你牵挂的这位Giotto先生……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正要结伴去把他从菲洛小姐的玉臂里拖回来哩。” “……哈?你要我去抢亲不成?” 这角色配置是不是颠倒了,为什么Giotto的遭遇好像朱丽叶……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让我重要的姬君做这么没品位的事情。克丽斯,你以为查理和戴蒙那样心高气傲不肯臣服于人的家伙,会眼睁睁看着Giotto牺牲自己来换取屈辱的和平吗?” 志保恶作剧似的眯起一只眼睛,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得意笑容。 “——这就是暗杀部队的下一个任务。在婚礼之前,杀死Giotto的未婚妻菲洛小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道。|收录 |收藏 |举报c31211314金币:890威望:1045注册时间:2011-11-09发私信 关注TA发表于2012-04-02 20:54 只看该作者 36 #我只知道你 刺杀菲洛家族青春水灵的大小姐贾丝婷·菲洛,绝不是一项如字面意义那样轻松的工作。 由于这项任务是菠萝……哦不,戴蒙·斯佩多与我们BOSS擅自决定的,当然没指望从本部拿到津贴,因此玛蒙首先当仁不让地罢工了。幻术的力量在潜入作战中必不可少,最终这项该下地狱的工作就落到了我和志保头上。 到底是潜入号称最强的家族内部执行暗杀,我们在志保张开的迷雾状防护罩(上帝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掩盖下爬墙翻窗闯入贾丝婷小姐闺房的时候,我脊背上涔涔的冷汗已经把衣料和皮肤紧紧粘合在了一起。 贾丝婷的卧室里没有亮灯,只点了几支幽幽散发冷光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见室内富丽豪奢的装潢摆设。天花板高得像教堂穹顶一样,简直让人以为一抬头就能看见浩瀚星空。我一瞬间有点儿钦羡那张挂着深红丝绒幔帐的四柱床、那面镀金嵌玉的梳妆镜以及那把铺着绣花软垫的藤编摇椅——那曾经都是艾琳娜小姐拥有的东西。为了给一只歪歪扭扭起飞的土鸡搭把手,她把这一切尽数舍弃了。而这位本该和Giotto一干劳苦大众待遇差不多的小姐,却依赖家族的腐朽蜕变享受着这样富贵的好生活。 不公平,这事儿太不公平了。 “你们是……彭格列的人吗?” 就在我暗暗诅咒老菲洛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找不着女婿的时候,一个有些颤抖却清澈脆亮的嗓音落到了我耳中。 ——!!! 我猛然按住剑柄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疾转过头去。只见偌大的卧室里靠墙摆着一张与奢华空气极不相称的简朴写字台,一位头戴面纱、一身素白的年轻小姐正仪态端庄地手持蜡烛坐在桌边。 “……贾丝婷·菲洛?” 我只觉喉头一堵,用嘶哑干涩的声音开口问道。 她知道我们是彭格列……难道说中了埋伏? 感觉到我悚然打了个激灵,志保宽慰似的伸手搭上我的肩膀,语气平静而笃定。 “不必担心,姬君。从这位小姐的身上,我感觉不到敌意。” “正是如此。请放心,我不会叫人。你们是奉命来杀我的不是吗?——趁父亲他们没有注意到,现在就动手吧。” 昏暗的光线中分辨不清这位小姐的表情,但从她仿佛看开了一切的冷冽声音来推断,那张年轻姣美的脸孔想必是如冰山或碉堡一般凛然不可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