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人做到了。我们下章再讲。在下一章之前,我们说说关于决定论的一些趣事。对于决定论的逻辑我们可能会点头认同,但大概没有人会当真,觉得自己真没有自由意志。我们一考察自己的头脑,就能发现,没有任何东西在控制着我们啊,明明我们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啊。你看,我想拿一个杯子,我拿起来了吧,我不想拿,就没拿吧。谁管着我呀?但是决定论者会说,你感受到的自由其实是一种错觉而已。比如当我们遇到一个选择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既可以选A也可以选B,没任何人干涉我们的选择,所以我们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但是无论你事前怎么犹豫怎么思考,最终你必须选择一个答案。哪怕你说我不选呢,或者我两个都选呢,总之,有且只有一个结果。决定论者就会说了,如果让时间回到你未作出选择的一刻,让你重新思考一遍,那么你的思考过程不可能变,依旧会得出同样的结果。所以,你觉得自己是自由的,这感觉本身也是被因果律决定好的。连你试图反抗因果律这行为本身,也是被因果律决定的。这就像希腊神话中不少关于宿命的故事,大致的内容都是预言家说了某个预言,当事人很害怕,做出了某些自认为能绝对避免命运的行为。结果这行为阴差阳错,反而成了促使预言成真的条件。最终预言还是实现了。说到古希腊还有个段子。决定论在古希腊哲学里也有。当然那个时代没有牛顿力学,但古希腊人知道因果律。既然凡事有因必有果,那么很容易想象世间万物都是在因果律下被严格决定的。那时候有个叫芝诺的——就是提出“人永远追不上乌龟”那悖论的人,他就是一个决定论者。芝诺平时总念叨着一切都是注定的,都是注定的。结果有一次,他的奴隶犯了错误,他就鞭挞那奴隶作为惩罚。但是他的奴隶很聪明,辩解说:主人,按照你的决定论学说,我犯错是天生注定了的,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所以你不应该惩罚我。然而芝诺更聪明,他回答说:你说得没错。但是按照同样的理论,我鞭挞你也是天生注定了的。所以你就挨打吧。除了建立在机械论上的严格的决定论外,在哲学史上,更流行的是部分决定论。也就是物理世界是决定的,但是人也有自由意志,这当然更容易让人接受。古希腊的斯多葛学派就相信部分决定论。他们认为我们不能控制事物,但是可以控制我们自己对待生活的方式。所以这个学派提倡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前面我们说过斯宾诺莎的哲学观,还记得吗,斯宾诺莎是用类似于几何的逻辑一步步推出整个哲学体系的。这意味着,他相信世间万物之间都有着严格的逻辑关系。这必然也会导致决定论。同时,斯宾诺莎认为世界是一个实体,世间万物以及我们自己都是实体的一部分,也就是神的一部分。那么人类就没有自由,因为人的意志也是实体的一部分嘛。但斯宾诺莎又说,我们还是有追求自由的方法。假如我们被动地按照必然律活着,那就成了必然律的奴隶。所以我们应该用理性去领悟事物之间的关系,明白了我们在整个实体中的处境,也就实现了自由。更进一步说,当我们认为自己和万物是同一个实体的时候,就相当于扩大了我们自己的范围,世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属于我自己的一部分,这世界对我们的限制也就越来越小乃至于无,我们也就越来越自由。这让人想到了佛教的理论,佛教强调因果,这和决定论很像。而佛教追求的是大彻大悟,你如果有无上的智慧能了解这世界,你就可以超脱烦恼。斯宾诺莎的观点对于现实生活也有很大的价值。我们如果听凭自己的本能,那么就会去努力追求财产、荣誉、感官快乐之类的东西。然而靠这些东西获得的快乐不能持久,还可能会带来痛苦。如果听凭自己的欲望去追求享乐,就会像那些“被动地按照必然律活着”的人那样,成为必然律的奴隶。反过来,我们要是能用理性洞察欲望甚至控制欲望,这样就能获得相对的自由了。最后再总结一下我们得到的这块哲学瑰宝,决定论。决定论虽然会导致一些很荒谬的结果,对待生活是消极的,但决定论也能起到很强的安慰作用。唯我论把人看得最大,可以安慰人;机械论和决定论把人看得渺小,也同样可以安慰人。假如我们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被决定的,那我们也就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奋斗、没有压力,一切随遇而安就好。决定论和宿命论很像。用宿命论来安慰自己,是中国人的老传统了。当我们遇到挫折的时候,我们常会安慰自己说“这是命”。比如俗语“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用来安慰人很管用的。当然中国人很狡猾的,遇到好事的时候就不说是“命”了,男女相聚,说的是“缘”。缘是什么?佛教概念,讲的是因果报应。遇到好事讲“缘”,意思就是说这是因为我之前做过什么好事,这是我应得的。但自己遇到坏事就像前面说的,不讲因果改讲宿命论。但等到讨厌的人遇到坏事呢,就又是因果了,骂人家这是“报应”,这是你活该。那么,要是自己讨厌的人遇到好事了,中国人怎么办呢?多半心中暗骂:某某某你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他又开始讲辩证法了!二十一、通往怀疑之路挑战机械论和决定论,乃至于挑战整个科学体系的人出场了。这个人叫休谟,也是一位天才。休谟12岁进入爱丁堡大学,但是念到一半就不念了。他23岁完成了名著《人性论》。但是这本书出版后无人问津。休谟非常沮丧,觉得是自己水平不行。实际上休谟小瞧自己了,这本书无人问津不是因为他的水平太差,而是因为他太超前了。几年后,休谟将《人性论》中的部分章节改写成更浅显的作品,这才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休谟是英国人,也是经验主义者。但休谟认为他之前的经验主义者和理性主义者都存在根本缺陷。你想,这两派吵了很久,明明相反的观点,却谁也说服不了谁。为什么呢?那些哲学家都是固执己见的笨蛋?这解释说不过去啊。休谟认为他找到了原因,那就是双方讨论的问题超过了人的经验范围。休谟认为,你们讨论“何事真实存在”之类的问题,实际上这些问题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回答,所以你们才能怎么说都有理,正反两面的观点都能成立。不但空中阁楼式的理性主义者如此,连经验主义者也犯了类似的毛病。举个例子。洛克不是提倡“白板说”吗?他认为人的经验是从客观世界而来。在洛克之后还有另一个英国的经验主义者贝克莱,他认为世界上没有物质,人的经验都是心灵中的观念。这两个观点一个唯物、一个唯心,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唯物者可以说,一个物体你不意识到它,它就不存在,这岂不是荒谬?唯心者可以说,我不意识到它,它还存在,是因为还有其他人意识得到它。如果人人都意识不到它,你又怎么知道它是存在的呢?这话说来说去近乎抬杠了。休谟就说,你们都错了。错在你们讨论的问题超出了人的经验范围。“经验从哪来的”这个问题我们根据经验回答不出来,所以,只能老老实实说不知道。所以在休谟这里,经验就是人的感觉印象。我感觉到了什么就是什么,至于这感觉从哪来的,是真是假,我不知道。按照《黑客帝国》的世界观说就是,我只知道自己体验到的世界是20世纪。至于我体验到的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计算机虚拟出来的,我不讨论这事儿,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超过我们的能力范围了。不管怎么讨论都是空话,所以我老老实实说不知道。更狠的是,笛卡尔虽然怀疑一切,但起码相信“自我”是存在的。而休谟则说,“自我”这个概念只是我对自己的印象。但真正有没有“自我”呢?对不起,咱不知道!休谟的哲学观可以用来解决下面这个问题。我们说过,我们永远没法证明自己是不是生活在《黑客帝国》式的虚拟世界里。那该怎么才能安心呢?休谟的回答是,不知道就不知道,没关系。我们能得到的经验就是面前的生活,在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面前的生活都是幻觉之前,我们就照着自己平时的经验正常生活下去就可以了。我们没必要也没能力去无限地怀疑世界。话说得远一点,正是因为很多人不接受休谟的这个观点,才使得文艺创作者们有各种花招可以玩。比如《黑客帝国》后两集里的招数:让观众怀疑反抗军的基地也是虚拟出来的。比如《盗梦空间》里,让观众怀疑所谓的真实世界还是一个梦境。只要我们不接受休谟的观点,那么这些花招永远都是无敌的。我们可以在所有的电影、小说中都搞这一套:在故事结尾跳出一个超出故事世界观的事物朝观众一笑:木哈哈哈哈,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者都是幕后黑手精心营造的)!一般的观众看到这里或许会击掌赞叹,可咱们这些经过哲学反复折磨的人大概会觉得,这花招本身挺没劲的,是吧。通过休谟前面的思考我们可以发现,休谟和笛卡尔一样被苏格拉底附体。他打算用怀疑抛掉前人所有不可信的经验。休谟继续想,那么,有什么知识是切实可信的呢?他找到两种。第一种是不依赖于经验的知识。比如几何,它自身是不矛盾的,完全符合逻辑规则,而且不依赖经验存在。我们前面说过,在现实世界中观察不到任何严格的三角形,但是我们仍旧有三角形这个概念。三角形不用依赖外物存在。自然,像斯宾诺莎、莱布尼兹等人的哲学体系,因为根基是可疑的,所以不在休谟的承认之列。第二种可靠的知识是我们自己感受到的经验,摸到什么,看到什么,这些是可信的。(当然,还是那句话,这经验是不是来自于幻觉我们不管。)休谟想来想去,觉得可信的知识就这两种,于是他很彪悍地说了一段话:我们去图书馆随便拿起一本书,问这些书中包含着数和量的抽象推论吗,包含着关于实在事实和存在的任何经验的推论吗。如果没有就可以烧掉,因为里面只有诡辩和幻想。实际上,休谟对知识的界定很靠谱。从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的争论来看,人类就两种获得知识的办法,一个是靠演绎推理(而且还没得到新的知识),一个是靠经验。休谟把其中最不靠谱的、理性主义者们的那些公设给去掉了。剩下的除了经验之外,还留下了纯粹靠演绎推理能成立的知识,相比激进的经验主义者,休谟已经很厚道了。如果你理解了这两个原则,那么可以看下面最猛的了。休谟要亲自办掉科学。研究科学,最重要、最基础的一条规律叫做因果律。就是说,凡事有因必有果。牛顿想,苹果落下一定是由于什么原因造成的,这才有了万有引力定律。蒸汽上升是带动机器运转的原因,因此才能有蒸汽机。总之,万事万物之间必须都存在因果律,我们才谈得上科学研究。但休谟偏偏就拿因果律下手了。刚才说,休谟认为只有两类知识是可靠的。一类是像逻辑和几何那样,既逻辑严谨又不依赖于外物存在的知识,一类是我们感官体验到的知识。那么,因果律属于第一类知识吗?我们能不依赖于经验,只靠逻辑推理推导出因果律吗?显然不能。一个因果律是否成立,总要关系到具体的事物。我们放炮,每次都是先把炮竹点燃了,再扔出去,然后炮竹爆炸。点炮竹、扔炮竹和炮竹爆炸这三个动作总是在一起的。但我们知道点燃爆竹是爆炸的原因,而扔出去这个动作不是。我们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这纯粹是因为之前的经验。假如一个人完全没见过、没听说过炮竹,那他无论怎么演绎推理,也不可能想出炮竹爆炸的原因。还可以这么说。休谟认为,我们根据理性只能判断事物是不是自相矛盾,就像数学和逻辑都是不自相矛盾的,所以这两者才可能通过理性推导出来。但如果我们用理性去分析燃放炮竹这件事,我们会发现,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我们扔了一个炮竹,就使得炮竹爆炸了的情景。这个情景不和我们的理性矛盾,只和我们的经验矛盾。所以显然,只靠理性是无法察觉因果律的。总而言之,因果律不符合第一类知识。那么,因果律可以靠经验总结出来吗?比如在地球上,苹果一离开树枝肯定会掉在地上,我们通过日常经验就可以认识到这一点。那么这算是我们认识到了,“苹果离开树枝”和“苹果落在地上”这两件事中存在因果关系吗?休谟说,不能,因为你就算之前无数次看到苹果离开树枝落到地上这个现象,你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苹果还一定会落在地上。你怒了,你说,这不是纯粹的抬杠吗?休谟摇摇头说,我这不是抬杠。什么叫因果律呢?你不能说因果律就是“一件事的发生是另一件事发生的原因”,这相当于同义反复,说了跟没说一样。因果律是什么呢?在经验世界里,我们可以把因果律说成:“如果A事件发生了,那么B事件一定会发生。”更严格的说法是:一、A事件发生在前,B事件发生在后。二、这个关系是必然的。比如说,苹果必然落地的事件我们可以分解为:一、“苹果离开树枝”发生在前,“苹果落地”发生在后。二、这个关系是必然的。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子,我们只靠经验,怎么能知道苹果一定会落地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观察到“苹果离开树枝”和“苹果落地”这两件事总紧接在一起发生。我们就学会了,哦,苹果这东西原来不可能飞上天去啊。但问题是,通过经验,我们只观察到的是因果律中的第一条——“A事件发生在前,B事件发生在后”。那么第二条呢?这个关系的必然性我们是怎么观察到的呢?这个“必然”能让人看见?这个“必然”能让人感觉到?没有,“必然”这个东西不在我们的经验范围之内。我们之所以认为这里有“必然”性,是因为我们过去无数次看见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发生,所以我们就想当然地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在未来也会永远连在一起发生。休谟尖锐地指出:这种想当然是错的。休谟认为,人相信因果律其实是一种心理错觉,只因为我们发现两件事总在一起发生,我们就期待它们能再次一起发生,但这其中并没有可靠的根据。(你也不能说“科学证明了地球有引力,所以苹果脱离树枝和苹果落地之间是必然的因果关系”,因为牛顿必须先认为苹果落地存在原因,才可能去研究这个原因。换句话说,“万有引力定律”就是揭示物体运动因果律的,自然不能用“万有引力定律”去证明存在因果律,这就成了循环论证了。)罗素有一个比喻,说假设农场里有一只鸡,每次一看到农场主来,就被喂食物,那么这只鸡就以为农场主和喂食之间有因果联系。但结果这天,农场主带来的不是鸡食而是一把猎枪,农夫把鸡杀了。换句话说,鸡通过观察发现农夫和喂食这两件事总在一起发生,便以为其中有因果关系。但实际上,耗费它毕生时间得到的观察结果仍旧不能证明这两件事之间有必然联系或者因果关系。从逻辑上还可以这么解释。两件事连在一起发生,发生了一回,经验只能告诉我们这是偶然的。那么无论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发生了多少遍,再多次的偶然也不能让这个关系变成必然。还可以这么说,我们之所以相信有因果律,是因为我们认为,我们将要经历的事情和我们之前经历过的事情是类似的,肯定会不断地重复经历。但显然这是错误的。且不说我们的经验可能只是片面的(就像农场里的鸡),而且世界本身还在不断发展变化呢。这并不是抬杠。罗素举的农场的例子在生活中也会遇到。比如我们搞社会调查的时候突然发现,调查数据严格表明,身体越胖的人他身边的朋友就越多(体胖的朋友请原谅我,我信口胡编的例子啦)。这下调查人员兴奋了,立刻得出一个结论:身体越胖的,他就越有魅力!之所以调查人员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因为他发现“体胖”和“朋友多”这两件事总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于是想当然地认为这两件事之间有因果关系。然而,事实或许是这样: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的原因,比如这些人都喜欢参加饭局。因为饭馆里的饭菜油水比较大,所以这些人的身体比较胖。同时,参加饭局的人社交范围比较广,所以朋友数量也多。因此,虽然“体胖”和“朋友多”这两件事总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但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自然也得不出来“身体越胖的就越有魅力”这个古怪的结论。实际上,我们生活中常常能遇到类似不靠谱的结论。一些缺乏统计学训练的人,经常见到某些数据就兴奋异常地得出结论。比如从“少年犯中80%的人都玩网络游戏”中推出来“玩网络游戏会导致青少年犯罪”。(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100%的少年犯每天都吃饭”该怎么解释?)或许你还是不服气。你会想,所谓的两种可信的知识是休谟自己说的,我偏说因果律属于可信的知识,你又能怎样?你这么想没关系,咱们还有一种比较简单的思路。因果律是怎么来的呢?是我们先观察到两件事总连在一起发生,并且这两件事自己还不单独发生,我们就说这两件事有因果关系。这用的是归纳法。但归纳法是怎么回事?归纳法要从个别的事件归纳出普遍规律来。它的前提是,它必须相信在某些条件下,某件事情是必然发生的。换句话说,它必须相信某个条件是某个事件的原因,也就是必须相信因果律才能成立。这不就成循环论证了吗?休谟对因果律的讨论说明了,因果律没法从经验中得来。假如我们要让因果律成立,那它必然像理性主义者认为的那样,属于超越了经验的规律。但是,理性主义者的那些公设明明又不可靠。这么说来,可就真没咒念了。别着急,我知道,你或许还有些不服气,觉得晕晕乎乎听到了这里,好像有道理,但又好像有问题。不用担心,别说你了,当时的知识分子听到休谟的论断后,也都不服气。因为这太荒谬了。假如没有因果律,人还怎么活着?人为什么还要劳动,还要生产?我举起了杯子,明明我就是杯子离地的原因,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儿还有人怀疑?更何况那是个科学蒸蒸日上的年代。人们认为牛顿准确揭示了宇宙的真理,认为只要科学不断前进,就可以解答宇宙中的一切秘密。而因果律以及归纳法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怎么可能统治万物的物理学,整个都建立在一个完全不靠谱的基础之上?但是哲学家们不这么认为。他们拿来休谟的论点一看:理性主义有独断论的危险,啊对。一切都得从经验出发,啊对。因果律和归纳法是循环论证,啊,也对。所以因果律不能用经验证明,所以没有因果律,自然也没有归纳法,啊……啊……也对啊!于是哲学家们都崩溃了。二十二、哲学怪兽休谟把一切都毁了。首先科学的基础岌岌可危。科学研究的前提是,世界万物必须存在着某种普遍规律。我们必须相信,牛津大学那个掉在地上的苹果,和千万年中掉到地上的千千万苹果之间的运动规律是相同的,这才能去研究力学。但休谟会问,科学家凭什么认为世间存在普遍规律?万有引力万有引力,牛顿认为万物都有引力,他说这话有来自经验的根据吗?它要万一没有呢?假如我们真从了休谟,那就麻烦了。我们做科学实验还有什么意义呢?科学家们比较两个实验的数据,不管这两个实验条件有多像,其实也不过是在比较两个毫无关系的偶然事件,那怎么可能得出有意义的结论来呢?然后,休谟把哲学也给毁了。理性主义已经被驳斥成独断论了,还剩一个经验主义。可经验主义吃饭的家伙是归纳法,这回也被休谟给整没了。莱布尼兹曾经批评经验主义者说,人和禽兽的区别就是,人能得出必然命题,而禽兽只有纯粹的联想,只知道过去发生的事情,未来还总能发生。休谟要听了这话,肯定会反驳说:你错了,我和禽兽不一样,我认为过去发生的事情,在未来不会发生。休谟有一句名言,说你怎么知道明天的太阳会照样升起?对休谟不屑一顾的人,可以把这句话当做休谟白日做梦的笑话。而对于被休谟的论证说服了的人,这句话代表的是休谟结论的可怕结果。在康德以前,哲学家大部分都是业余的。因为那时的大学里还没有单独的哲学系,哲学都是在神学课程上教授的。休谟也是业余哲学家,他的正经工作是公务员。他以一种贵族的悠闲姿态说,哲学对他只是一种个人爱好,业余时间玩玩儿的。可是他这一随便玩玩,把整个哲学都玩进去了。哲学家们不得不承认休谟结论在逻辑上是正确的,但仅凭常识也知道这结论是荒谬的。这说明了什么?这只能说明哲学的荒谬。我们说哲学的一切都是从怀疑开始的。近代哲学从笛卡尔的怀疑开始,这个怀疑让人们踌躇满志,觉得有一个广阔的空间可以施展拳脚。然而一路怀疑下去,到了休谟的怀疑,把人类所有的知识都怀疑没了,只剩下荒诞。哲学还怎么搞啊?或许你会说,没关系,不还有科学的权威在吗?科学在不断地创造奇迹,足以让休谟的怀疑论不攻自破。你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更要命了。休谟说没因果律,科学非说有。那科学坚持因果律的结果是什么?我们前面说了,是决定论!那人就成了傀儡,没有自由意志了呀。这好家伙,在因果律问题的两端,一边是没有因果律,那科学就完蛋了;一边是有因果律,但没有了自由和道德。你说你相信哪个?哪个都不好受。当然,我们这些受过辩证唯物主义教育的人们,觉得还是有出路可走。我们可以说,为什么非要走极端呢?我们可以在极端中间选一个点嘛。比如说,我们可以相信意识依赖于物质存在,但是意识不被物质决定,我们的思想是自由的。这样,我们既在客观世界里保留了因果律,保留了科学,我们又在自己的头脑中保留了自由和道德。多完美。这么想确实很舒服。在难以取舍的选择里,中庸常常是一个舒服的选择,不走极端,又左右逢源。然而中庸这种狡猾的选择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说过,我们的原则是避免独断论。那么,当你在左右两个极端里选择中庸的时候,你不能说我随便选择中间的哪一点都行,你必须说明白,为什么你要选这一点,为什么不能更靠左一点,或者更靠右一点。我们刚才在休谟的怀疑论和科学的决定论中间选了一点,对吧。我们认为因果律只存在物质中,不存在于人的意识中,人的意识里保留了一部分自由意志。那么我的问题就来了。我们姑且认为人有自由意志。那么请问,动物有自由意志吗?植物有自由意志吗?如果说动物有植物没有,难道是因为前者能动后者不能动吗?那微生物有自由意志吗?细菌有自由意志吗?或者动植物的关键区别是前者有脑?那请问脑的定义是什么?这定义能决定自由意志的有无吗?无脊椎动物的神经中枢算脑吗?鱼是脊椎动物,有类似于高等动物的大脑结构,螃蟹虾米是无脊椎动物,后者所谓的大脑仅仅是神经节,那你的意思是说,螃蟹没有自由意志而鱼有吗?或者说,一个只有螃蟹虾米的鱼缸是决定论的,扔进去一条鱼就不是了?如果退一步,说自由意志的区别在于生命和非生命之间,那脱氧核糖核酸有自由意志吗?蛋白质有自由意志吗?你是说,一小块培养皿里的蛋白质有自由意志?如果进一步,说自由意志的区别在于人和动物之间,那人和动物之间的关键区别是什么?很多高智商动物会表现出感情,会向人类学习,他们这一切都是单纯的生理刺激的结果吗?如果说人和动物的关键区别在于理性,那婴儿有自由意志吗?原始人有自由意志吗?人猿有吗?猩猩有吗?到底是在进化的哪一瞬间,人类和动物之间有了本质的区别?难道你是在说……灵魂吗?如果区别在人类和动物之间,这不就意味着,人类在进化中的某一瞬突然“嘣”的一下就冒出自由意志来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宇宙从诞生开始,一直都按照严格的因果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突然间,当某个星球出现“高级生命”或者什么“理性”的时候,从这些“高级生命”中突然迸发出一种东西,彻底地改变了整个宇宙的因果律,从此整个宇宙再也不是按照严格的决定论发展了。你是说……理性可以改变整个宇宙?你是唯心主义者吗?如果理性有这么大的力量,这玩意儿是从哪来的?换句话说,如果你既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又否认决定论的话,那么请问,自由意志这东西是从哪来的?如果人的意识仅仅是由脑神经决定的,是由符合因果律的物质决定的,为什么它能逃脱大自然的因果律,能够超越其上呢?那你还是唯物主义者吗?……这样的讨论还可以无穷无尽地说下去。明白了吗?假如咱们要取巧,要选择两个极端答案的中间一点,那你必须有充分的理由,把那个点分毫不差地标出来。否则就必须面对无穷无尽的诘问。如果你不能圆满地回答,那么你这答案显然是出自想当然,那又和相信宗教有什么区别?类似的困境休谟时代的经验主义者也遇到过。休谟的怀疑论是经验主义的必然结论,但经验主义者不愿意也不可能放弃归纳法。于是他们就说,不就是因果律和归纳法本身是循环论证,不能靠经验证明吗?那我们就像理性主义者那样,说因果律和归纳法是人天生就有的理性知识不就行了。反正科学也间接证明了归纳法的成功,这么一来整个经验主义不就都立得住了。这有点像怀疑主义者说“所有的话都必须怀疑”的时候,还必须补上后半句“除了本句话之外”,要不就成自相矛盾了。然而立刻有人反对说,经验主义不是说一切知识都得从经验得出吗?那你凭什么又说因果律和归纳法可以是特例?假如它们是特例的话,为什么其他知识不能是特例?为什么不能一切知识都不从经验而来?这和我们前面说过的中庸困境一样。选择了中庸之道固然可以避免两个极端的缺点,但也同时失去了两个极端的理论支持,很容易被别人驳倒。顺便一说,我们生活中其实存在着很多类似的中庸观点,听着很美,实际上由于缺乏可操作性,完全就是一句废话。比如中学的校训常有“严肃 活泼”两条。问题是,什么时候该严肃,什么时候该活泼?老师们多半会回答“该严肃的时候严肃,该活泼的时候活泼”。假如你受过基础的逻辑训练,真该把这句话扔回去。实际上学校想说的是,“老师要你严肃的时候你就严肃,要你活泼的时候就活泼”。所以“严肃 活泼”这句美好的废话的实际意思是“听老师的话”。再比如,今天我们很重视环境保护。面对人类种种行为对自然造成的破坏,就有人提出了,我们要“敬畏自然”,要“顺应自然”。问题是,什么叫“顺应自然”呢?从人类诞生开始,人类就在改造自然啊。最基本的农作物啊,家畜啊,都是人类改造自然的产物。那么,为什么我们把经过人类多年培育、离开人类就毫无生存能力的麦子种子放到地里,这叫“顺应大自然”,但当我们为了麦子更好地生长放了一些化肥到地里,就算“违背大自然”呢?假如你说,因为化肥是工业的产物所以是在“违背大自然”,那么问题是农业和工业的区别在哪呢?农业用木头工业用金属吗?用木头锄头锄地是在“顺应大自然”,用金属锄头锄地就是在“违背大自然”吗?那一个盗猎者用木棒捕杀国家保护动物,算是“顺应大自然”吗?或者,农业和工业的区别在于后者用机器生产吗?那机器的定义是什么?古人用织布机织出来的布就是不自然的吗?或者你说用非生物能驱动的机器才算工业,那么原罪是燃烧吗?难道雷电把干草点燃了是不自然的吗?等等,这里面可以有很多质疑,不一一细说了。所以,什么“敬畏自然”、“顺应自然”也都是美好的废话。合理的说法应该是“我们对自然的改造应该给人类带来好处,不给人类带来坏处”。这仍旧是人类中心论的,“自然”在这里没有什么特殊的高贵地位,也没必要把它人格化。我们看看此时哲学的困境吧。真是够要命的。现在有两个会严重摧毁生活的哲学观点。一个是休谟的怀疑论,一个是科学的决定论。可怕的是,这两个观点正好是互相矛盾的两个极端,反对一个就等于拥护另一个,采取中庸之道的那些结论,更像是诡辩而不是严谨的推理。我们可以用网络游戏做一个比喻。这时的哲学世界出现了两个Boss,一个是火属性一个是水属性。两个Boss攻击力超高属性还相反。一般的玩家别说两个Boss了,连一个都打不过。玩家们纷纷扔掉鼠标大叫:这就是一Bug啊!谁设计的烂游戏,根本就打不过去嘛!就在这时候,一个大家从未见过的新面孔分开了众人。这人面带微笑,取出宝剑,一阵闪光过后,两个Boss轰然倒地。周围的人都看傻了,他们拥到那个新面孔面前:“不知少侠贵姓高名?”那新面孔谦虚一笑,拱了拱手:“各位承让,在下康德。”康德的个人秀即将开始。在下章开始之前,我们插播一个关于因果律的有趣的讨论。还记得前面说过的决定论吧。我们说过,决定论是从“万事万物都严格服从因果律”这一点推出来的。在这里决定论是和因果律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然而,假如我们相信决定论,又会导致我们永远无法发现和使用因果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刚才说了,因果律的意思就是“A发生以后,B必然发生”。我们假设这个世界有因果律,世界是符合决定论的,那么科学发现还是要用归纳法对吧。所以科学家们要发现A和B之间有因果律,就必须不断地先让A发生,再看是不是每一次B都会随之发生。但这里有一个条件,就是A的发生必须是人为能控制的。这样我们才能不断地变化A发生的条件和环境,才能保证只有A,而不是其他因素是B发生的原因。举例子就是,我们怎么知道苹果离开树枝是苹果落地的原因呢?我们得把各种可能同样是苹果落地的原因都排除了:天气啊、地理位置啊、苹果的品种啊。所以我们得在不同的天气下、在不同的地区、用不同的苹果来观察这个事件,发现所有的条件都可以更换,结果苹果落地还是紧随着苹果离开树枝而发生。那么根据归纳法,我们就能知道,苹果离开树枝是苹果落地的原因了。然而,假如我们生活在一个决定论的世界里,那么A的发生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因为我们没有自由意志。因此,即便我们做再多的实验也无法确认A就是B的原因。就好比当我们看到苹果离开树枝和苹果落地这两个事件的时候,这两个事件的发生其实都已经在宇宙生成的那一刻,由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叫“原因C”)决定了。无论我们如何更换苹果落地实验的天气、位置、苹果的种类去做这个实验,我们永远也无法排除那个“原因C”。甚至于,可能连我们反复做这些实验的行为也都是“原因C”决定的,因此我们永远也无法发现因果律。这意思是,假如我们接受这世界是符合决定论的,那么我们可以相信这世上的确存在着因果律,但我们却永远无法把它们找出来。这并不能推翻决定论,不过可以让决定论陷入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在决定论的世界里,科学同样是没法进行的。你说这科学多娇气呀,没因果律了不行,因果律太厉害了也不行。我们再对这个时代的哲学多说几句。大家可能发现,从笛卡尔到休谟以及决定论,几百年过去了,这些哲学家们都在干什么啊!他们围绕着“什么知识真实可靠”的问题争来争去,结果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我们说,我们研究哲学是为了追问人生意义,追求人生幸福。但哲学家研究到最后连太阳会不会升起都不知道了,忍不住让人们替他们着急:你们这帮书呆子,这么点破事就折腾这么长时间,你们还打不打算研究人生了?所以得解释一下。这段岁月里哲学进展这么慢,有几个原因。第一,此时的哲学家们对于人生意义、人生幸福的追问需求并不是那么强烈。因为那时的哲学家虽然在教会看来大都属于异端,但仅仅是在教义细节上和教会有分歧。哲学家大多都信仰上帝,不是无神论者,而上帝足以解决人生问题。当这些哲学家根据自己的哲学理论,推导出上帝存在,他们的人生问题也就都解决了。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信神,有的机械论者就不信。但机械论认为人生没什么意义,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问无可问。而且此时的机械论处于上升期,人们为发现一个和宗教截然不同的世界观而兴奋,正陶醉于发现世界、改造世界的成就中,这种主人翁感冲淡了机械论极端贬低个人意识的味道。第二,此时正是科学大发展的时代,哲学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做科学的理论基础和开路先锋。所以哲学家们才如此认真地研究“什么知识真实可靠”的问题,为科学研究寻找理论基础,也就冷落了对人生的思考。好了,我们终于可以迎来康德一掌定乾坤的高潮戏了。啊,等等等等,好像还忘了点什么事儿……二十三、还忘了一件事那个到处迫害哲学家、试图让全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的欧洲教会,我们还一直没说呢。假如我们让中世纪的教会制定一份“危险分子通缉名单”,我猜想,排在第一位的既不是马丁?路德,也不会是斯宾诺莎,而应该是古腾堡,那个发明了活字印刷术的人。欧洲教会的尊严尽失是从印刷术的出现开始的。这也赖那时的欧洲封建领主各自为政,行政效率低下。如果是换在乾隆时代的中国,管你什么活字印刷,一场轰轰烈烈的禁书运动下来,一样可以给你禁得差不多。中世纪的欧洲就没那么美好了。印刷术的出现造成了出版业的空前兴盛,从行政成本的角度讲,教会不可能在每本书出版之前一一进行检查,只能等到发现了违禁书籍之后,再进行查抄和销毁。因此1559年天主教会开始推出《禁书目录》,并且不断更新它。最后一份《禁书目录》到了1948年还在出版,那时候二战都结束了。教会规定,凡是印刷、出版、阅读《禁书目录》上所列书籍的人,一经发现都会受到严厉的惩处。我们之前提过的很多哲学家,比如笛卡尔、斯宾诺莎、洛克、休谟,还有后面的康德、帕斯卡,他们的著作都上过这本目录。但是《禁书目录》也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反效果。这里就显示出中国古代中央集权的优越性了。放到乾隆那吧,这本《禁书目录》只需要给各级官员当做内部刊物就可以了。而天主教会对欧洲的统治是间接的,它必须把《禁书目录》公开,让欧洲人民根据自己的宗教信仰自觉遵守。因此,在荷兰、波兰、日耳曼那些教会管不到的乡村和城镇里,隐藏着大批印刷商和出版商。他们在罗马安插了眼线,一旦最新的《禁书目录》出版,这些为了经济效益不顾一切的商人们立即日夜印刷出版新出现的禁书。就像我们今天的“少儿不宜”反而成了宣传卖点一样,《禁书目录》也让很多人起了好奇心。在天主教管不到的地方,这些禁书的传播速度反而更快。当然教会还有别的招。还有宗教裁判所,教会还可以通过世俗的力量谴责你、开除你、驱逐你。只要社会上大部分的人都相信教会,教会就有种种办法给他们眼中的敌人施加压力。宣扬“日心说”的伽利略就是这么被裁判所玩残的。有人说,伽利略被裁判所迫害,受了酷刑。这是不对的,裁判所没对伽利略用刑。因为用刑那叫“整”,不叫“玩”。整人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玩的你有苦说不出才叫本事。说到伽利略,插一句,伽利略为人熟知的一项实验是从比萨斜塔上扔下两个体积相同的铁球和木球,来证明自由落体的速度和物体的质量无关。首先,历史学家们认为这个实验根本不存在。其次,这个实验结果也是错的。因为虽然两个球受到的空气阻力是一样的,但是两个球的重力不同,用重力减去相同空气阻力得到的合力,不再和各自的质量成正比,所以实际的加速度也是不同的。只要学过初中物理,列个式子就明白了。给伽利略当过助手的物理学家巴利安尼曾经用两个体积相同的铁球和蜡球做过这个实验。当落体高度达到大约15米的时候,两个小球的掉落速度就明显不同了。所以我们课本上画出图的比萨斜塔实验,就算抛开历史因素也是错的。物理老师用真空管比较羽毛和铁球的实验才是精确的。真正有价值的,是伽利略的另一个思想实验。我忘了课本有没有讲了。就是说,过去亚里士多德不是觉得越重的物体下落速度越快吗。伽利略就想象,假如金属球的掉落速度比木头球的掉落速度快,那么我们用一个绳子把这两个球连在一起扔下去,按说掉落速度慢的木头球,会拖慢金属球的掉落速度。也就是说,两个球合在一起的掉落速度会比金属球慢。但另一方面,两个球合在一起的质量不是比单独一个金属球更大吗?那不是掉落的速度又要比金属球快吗?这理论自相矛盾,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回来说伽利略被教会玩的事。伽利略关于“日心说”的名著叫做《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但是这本书出版之前,伽利略就因为谈论日心说被宗教裁判所请进去一回。你想宗教裁判所是什么地方,几个审判员把大门咣当一关,把伽利略一围,和善地问他:你是坚持日心说啊,还是放弃日心说啊?伽利略一看架势不对,就认罪了。1616年,宗教裁判所审判伽利略,伽利略签字认罪,同意“放弃日心说,不准教授、捍卫日心说”。这份判决书伽利略拿一份,宗教裁判所留一份作存档。十几年后,伽利略出版了著名的《对话》,他把这本著作献给了教皇,两年后被允许出版。但是在这里伽利略做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当时的教皇和伽利略的私人关系很不错,两个人还多次私下谈论过日心说的问题。但是在这本《对话》里,伽利略安排了一个愚蠢的角色,在书里被大大嘲弄了一番。熟悉教皇的人一眼就能发现,这个蠢人的言谈举止和教皇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伽利略要得罪这个有权有势的好朋友,或许是因为他对教皇没能全力支持日心说感到失望(教皇要求伽利略的新书必须把地心说和日心说平等对待,并声称日心说是个假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教皇看了这书后还允许出版,或许是教皇本人没认真看这书,或许是欲擒故纵。总之,这本书出版后的第二年,教皇的立场完全改变,命令该书停止销售,市面上的书全部收回,并且命令宗教裁判所把伽利略抓了回去,说他违反了1616年“不能讨论日心说”的判决。伽利略一听就急了,回家把自己那份判决书拿出来说:你看看,你这判决明明没有“不能讨论日心说”这条啊!这时候裁判所不慌不忙地拿出他们存档的那份判决书,在判决的最后,赫然写着“不能讨论日心说”这几个字①。这都行?有理没处说去啊,伽利略服了软,在监狱里自愿补写了《对话》,以便让内容更偏向地心说。但是没有用,他还是被判有罪,判了监禁,“刑期以我们认为必要为准”。已经69岁的伽利略还遭受了羞辱,跪在大庭广众之下,穿着代表悔罪的白色长袍,手执蜡烛,当众表示“公开放弃诅咒和痛恨地动说的错误和异端”。有人说在那判决几天以后,当伽利略被押解至某监狱,从囚车上艰难地下来的时候,他弯下腰用手指触地,喃喃地说道:“唔,它还在动。”不过这说法不一定靠谱。后来,伽利略双目失明,身体十分虚弱。经过了一番活动,才得以改成回家乡软禁。结果就一直被软禁到死。伽利略案件的一个影响,就是让后来人都多了个心眼。笛卡尔之所以不回法国,偏偏在荷兰住着,就是因为之前听说了伽利略被迫害的事,吓的。其他的哲学家也差不多,要么风声不对就往荷兰跑,要么就匿名发表作品,有些人的作品还不得不在去世后才发表。然而就像斯宾诺莎的匿名作品立刻被人家猜出作者是谁一样,那个时代受过教育的就那么点人,敢反教会的更是少上加少。你就算匿名发表作品,别人一看那书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瞒得住谁啊。不过,这些人再异端,好歹他们还都信个上帝呀,等机械论和决定论一出,教会就彻底疯了。其实决定论倒不一定非和教会矛盾。决定论确实没给上帝留出干涉世界的空间,一切事物都按照自然规律自己运转。但是上帝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也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事情。所以在决定论的世界观下,上帝完全可以在世界生成的那一瞬间,把后来宇宙万物的发展都安排好了,也不违反基督教义。另外,还可以认为上帝是自然规律的创造者。话是这么说,但机械论和决定论想拒斥上帝也很容易。特别是机械论,一不留神就会跑到无神论那边了。我们前面说过的机械论者霍布斯就是个例子。虽然霍布斯也信仰基督教,但是他的著作《利维坦》实际上宣扬的就是无神论思想。《利维坦》一出来,教会和保守势力都怒了。一查,这哥们就是一家庭教师出身,没权没势的,嘿,办你还不容易吗?正好那个时候英国在闹革命,革命党克伦威尔把英国国王查理一世送上了断头台,自己成了英国实际的统治者。正在混乱的时候,霍布斯结束旅居法国的生活回到了英国。克伦威尔也信基督教啊,教会和保守势力就准备趁机朝霍布斯下手。但教会没想到,霍布斯的《利维坦》除了讲机械论外,还有一多半在讲政治。而《利维坦》的政治理论里有一个观点,说当君主已无法再保护臣民安全时,臣民可以转向服从新的君主。这个观点正好给事实上篡位独裁的克伦威尔找到了理论基础。所以霍布斯在英国受到了克伦威尔的保护。克伦威尔连英国国王都给弄死了,还怕什么教会势力,霍布斯自然高枕无忧。没几年克伦威尔去世了。很快保皇党复辟,查理二世当上了国王。克伦威尔杀了查理二世的爸爸,还使得二世到处流浪,最惨的时候二世形同乞丐,只能在树上过夜。自然查理二世恨克伦威尔恨得要命。克伦威尔原本埋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查理二世为了解恨,让人把克伦威尔的尸体挖出来,一番上绞刑架之类的折腾之后,把克伦威尔的头颅挂在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尖顶上,一挂挂了好多年。在中国这就是所谓的开棺戮尸。顺便一说,如果你还记得,这个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就是后来安葬牛顿的地方。好在算时间,牛顿去世的时候克伦威尔的头颅应该已经被拿下来了,否则那得是多诡异的场面啊。另外,克伦威尔的反叛还有一个后果,就是从查理二世以后,英国的陆军从来不叫“皇家陆军”。直到今天,英国有“皇家空军”、“皇家海军”,只有陆军没有皇家的名号。就是因为英国皇室一直都不爽克伦威尔的叛乱,记仇。总之,克伦威尔下台,新国王查理二世恨他入骨。这回霍布斯没了保护人,教会又准备对他下手了。但我们之前说过,霍布斯当过家庭教师。他当初教的学生就是查理二世。教会当时就崩溃了。查理二世登基后,不仅每年给霍布斯送钱,还在寝室里挂上了他的画像。在查理二世的保护下,霍布斯虽然也受到了冲击,但是很轻。他失去了出版自由,但是还可以偷偷到荷兰出书,理论早就名扬在外了。要说霍布斯其实也冤,因为机械论的正主儿牛顿让教会给放过去了。在历史上,我认为有两个人对基督教权威的打击最大。一个是牛顿,一个是搞出进化论的达尔文。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个对教会打击最大的牛顿,却被教会赐予了巨大的荣耀。这一方面是因为英国教会比较开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牛顿本人就是个虔诚的教徒。我们的课本里讲科学史的时候,常常把教会和科学家当成不共戴天的敌人,一个是无比光辉一个是反动透顶。实际上在那个年代别说科学家了,连那些被烧死的异端算一块儿,几乎每个人都信基督教,而且不少人还无比虔诚。什么哥白尼、伽利略、牛顿,全是基督徒。拉美特里那样的才是真正的特例呢。开普勒是日心说的大功臣,他有个开普勒三大定律,为牛顿研究万有引力铺平了道路。但他研究天文可不是出于什么科学精神,开普敦把太阳看作圣父、恒星看作是圣子、宇宙中的以太看作圣灵。他研究天文学是为了印证他的神学观:世界是上帝根据完美的数的原则创造的。牛顿也是个虔诚的教徒,他的名著《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中的第一句话就表达了自己对上帝的信仰。在他的力学中,像“第一推动力”等地方,都给上帝留下了位置。正因为他的成就和卖力的信仰,所以牛顿在生前就很受教会推崇,死后还被葬在了最高级别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里。但是,科学的探索精神注定是不安分的。就算牛顿是个虔诚的教徒,他也不会满足于常规的宗教生活。人们发现,牛顿一生中把很多精力花在了神学上,足足留下了150万字的手稿。牛顿的神学研究也很有趣,他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解读《圣经》密码。所谓解读密码,就是通过跳字、断句之类的方法,从书中读到隐藏的内容。在我们看来这种解读行为有些荒诞,但是牛顿虔诚地认为,他的物理学定律和《圣经》密码一样,都是上帝留给人类的神秘线索。研究《圣经》密码和研究物理学一样重要。而且牛顿还通过复杂的公式计算出了世界末日的期限——2060年。不过不用紧张,牛顿在作出预言后又补充说,我并不是想给出具体的时间,我这么做是为了让其他预言末日的人闭嘴。牛顿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因为基督教讲人类会有一次最后的审判,以后世俗的生活就结束了,所以基督教一直对预测世界末日情有独钟。前面说过,就因为这个信念,基督教刚出现的时候,不写经文,不盖教堂。也因此才在公元64年的罗马大火中,基督徒被认为是纵火者。中世纪的时候,人们不是习惯把遗产捐赠给教会吗,那时大都要在遗嘱的开头写上:“因为这世界之末日将近。”意思大概是,反正也快到世界末日了,这钱留给后代不如捐给上帝的好。我们浏览欧洲史可以发现,不仅是牛顿的时代,其实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现一些世界末日的预言者,预言的日期什么年代都有。这是因为末世论和阴谋论都是兼具能引起恐慌又无法查证的特点——就像休谟说的,谁能证明明天太阳照样升起,谁又能证明未来某天不是世界末日呢?所以末日论就跟楼下大妈串舌头说“水价要涨了”一样,一传就灵。比如最近几年闹得很厉害的2012。年轻一点的朋友可能会因为2012快来了有点惶惶不安,其实二十岁以上的朋友知道,除了2012之外,前十来年就流行过好多世界末日的预测。自然过了那些年份后什么事都没有。总之,教会放过了牛顿,教会没有放过达尔文,但这无所谓了。我们都知道故事的结局,教会势力越来越弱,再也没有能力把人送上火刑架。到了后来,伏尔泰成天咒骂基督教,尼采大喊“上帝死了”,谁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了。其实,教会势衰的征兆在很多年前就出现了。这是在笛卡尔出生半个世纪之前,那时候还没有马丁? 路德,还没有新教,连赎罪券都还没有呢,就已经有人看罗马不爽了。这个人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亨利四世。他觉得自己很牛,为啥我的国家非要每年给罗马教会捐那么多钱呢。他就开始和罗马吵,吵到后来竟然宣布罗马教皇是伪僧侣,要他下台。教皇对付这种不服的主儿,只有一个办法:“绝罚”你丫的。虽然教皇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招,但这招儿太灵了。我们前面说过,欧洲国王管不住自己手下的领主,领主们又信奉教会。亨利四世一被“绝罚”,立刻叛乱四起。亨利实在扛不住了,无奈之下,不得不千里跋涉来到教皇的住所前求饶。贫民出身的教皇拒绝接见他,亨利就在大雪中站了三天三夜(一说还没穿鞋子),然后教皇才出来让他吻了自己的鞋,宽恕了他。这个例子经常被提起,用来证明中世纪教皇的权威。但是有些文章忘了说故事的后半段:亨利四世是个很厚黑的家伙,回去以后一看没什么事儿了,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儿来——谁当初背叛过我,我都记着呢。没过多久,亨利四世把当初背叛他的人都给灭了。稳定了局势后,他立刻翻脸再次讨伐教皇。教皇只有一招呀,“绝罚”呗。连圣斗士都知道同样的招数不能用两遍,何况是对政治家。面对“绝罚”,亨利四世啥事儿也没有,直接带兵杀到了罗马。教皇只能从罗马仓皇出逃,最后凄凄惨惨地客死异乡。当然,这时候教会势力还强着呢,后来继任的教皇又把局势扳回去了。宗教改革的时候,新教还拿这件事儿出来说,用来激励日耳曼人的民族情绪,号召人们为亨利四世报仇。虽然这件事比笛卡尔的时代要早半个世纪,但它已经揭示了教会必然衰落的原因。教权和王权之间有着尖锐的矛盾。在对抗中,教会唯一的武器是信仰,一旦这信仰被哲学、科学和民主思想慢慢消磨掉,教会的权力也就立刻萎缩,说话再也不好使了。像我们在讲哲学史的时候,说笛卡尔、斯宾诺莎的时候还在讲教会迫害,休谟的书也被教会禁了,但是等到说后面的康德、黑格尔等人的时候,教会顶多就是在《禁书目录》里添几个书名,已经不能把他们实际怎么样了。1835年,除了罗马之外,欧洲各地的宗教裁判所都被取消,不久以后,罗马的裁判所也改换名字,很快就失去了逮捕审判的权力。宗教裁判所带来的黑暗时代彻底结束了。当然,这世上永远不缺少为了取悦神灵而无所不为的人。他们相信神灵会赏赐给他们幸运、财富、长寿和天堂。他们乐于向一切和经文相悖的东西发动攻击,认为只要把经文上说过的话重复上一万次,就可以得到赏赐了。比如看下面这位牧师的话:“认为太阳的直径有几百万英里,与地球相去9100万英里,这是愚蠢的想法。太阳只有32英里宽,距离地球不过3000英里。情况一定如此,完全合情合理。上帝创造太阳,为的是给地球照亮,他必然要把它安放在靠近服务对象的近旁。如果有人在齐翁镇盖所房子,却跑到威斯康星州的基诺沙去安装电灯为它照明,你会怎么想呢?”这话不是说在天主教统治的中世纪,而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那时候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已经被科学界证实了,还有十几年第一颗核弹即将爆炸。而美国作为20世纪的科技大国,正在科学的路上大步前进。说这话的人曾经悬赏5000美元让人们向他证明地球是圆的。就像咱们今天那些动不动悬赏几十万挑战科学院的民间科学家们一样,这人自然不可能相信任何不同意他的言论,自然也不可能把这悬赏给任何一个人。然后他就可以得意扬扬地宣布:谁也拿不走我的悬赏,瞧,科学家们都是一群懦夫加笨蛋。顺便一说,这家伙为了宣传“世界是扁平的”的观点,出了好几趟国——他来了一趟环球旅行!二十四、他!救世主康德终于来了。接下来是属于德国的时代。包括康德,以及后面的黑格尔、谢林、费尔巴哈、叔本华、尼采、马克思、海德格尔、胡塞尔,还有对哲学影响颇大的爱因斯坦、海森堡①,这个超豪华阵容全部都是德国人或者半个德国人。说半个,是因为他们中有不少是犹太人。后来希特勒太不争气,迫害犹太人的结果是让一堆超级智囊脱离德国国籍到英美去作贡献了。想到在这漫长的年代里,全世界哲学家都唯德国马首是瞻,想到爱因斯坦外星人般的天才,想到马克思对全世界的巨大影响,想到德国在二战时超强的工业和科技能力。这不禁让人遐想,假如没有希特勒,假如没有种族迫害和侵略战争,德国那得多牛啊?当然,当然,历史不能假设,想想而已。假如宅男这个行业要拜什么祖师爷的话,我觉得康德挺合适的。康德住在德国边境一个偏远的小镇里。这个地方偏远到今天已经不属于德国了。那个时代,没有电视没有广播,学者大多要到处游历,为的是增长见闻,也是为了和其他学者多做交流,就像笛卡尔为了读“世界这本大书”而参军一样。而康德是个另类。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只短暂离开过家乡的小镇一两次,最远只到过100公里外的地方。他几乎一辈子都蜗居在自己家里,而且终身未婚。其实康德有两次求婚的机会,但全都因为他的优柔寡断,结果错失良机——完全就是宅男的典范呀!你可能撇撇嘴,说这样的宅男我见得多了,康德在今天也就算个普通水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我敢自信地说,今天所有的宅男谁也比不上康德半毫。要知道康德那个年代,没有互联网,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广播,连照片都没有。所以咱们看那个年代的小说和电影,人们没事儿就聚会啊,吃饭啊,不这么社交他没事儿干啊。偏偏这两样康德都不喜欢。宅男康德和这世界的联系除了和友人聊天外,就只有看书和通信了,基本上全是面对着固定不动的文字。那是什么感觉呢,大概就跟在一个老式图书馆里住了一辈子一样吧。你说今天哪个宅男能跟他比?还有一个细节给了我很深的印象。据他那个时代的一个人说,康德的睡觉方式是这样的:“他先坐在床上,轻轻地躺下,将一个被角拉到肩膀上,再掖到背下,然后特别熟练地将另一个被角用同样的方法整好,接着再将身体的其他部分盖好。这样把自己像茧子一样裹好后,他便等待着睡意的来临。” ②我虽然不会这么做,却觉得心有戚戚焉。或许对于一个常年单身的宅男,他睡觉前的状态是他内心世界最好的写照。康德是个大器晚成的人。觉得自己年事已高但是一事无成的人可以拿康德来励志。康德年轻的时候家境贫寒,给别人当家庭教师,后来到大学里当助教来赚钱,而且当了好多年。幸亏欧洲历朝历代对知识分子待遇都不错,这个助教当到后来康德就算挺富了。直到46岁,康德才获得了教授的职位,这算是非常晚的了。而且当上教授以后,他仍旧很多年拿不出重量级的学术著作来。虽然他已经颇有名声,但是除了最了解他的少数几个人外,没人认为这个身材矮小、面貌丑陋的老教授,将会是那个一举打败了两大哲学怪兽、一统哲学江山的救世主。其实,康德早就在酝酿一部著作。朋友们不断催他完成,但他本着宅男的拖沓性格和知识分子的优柔寡断,一直拖着不肯写。这一拖就拖了12年。那时很多圈内人都瞧不起康德。有一次,康德的学生在柏林一个有很多哲学家参加的宴会上说,康德正在撰写一本新书,完成后会让所有的哲学家汗颜。而在场的哲学家笑了笑回答,很难想象一个业余哲学家会有这样的本事。倒也怨不得那些哲学家短视,这时候康德已经差不多56岁了,想想笛卡尔、休谟都是什么时候出的书,康德这岁数早就过了创作的年龄了。康德的压力也很大,看自己这岁数,可能再写不出来就把满腹学问带进棺材里去了。康德这才一咬牙,抓紧用了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把他最重要的《纯粹理性批判》写完。大!功!告!成!写完之后康德心满意足地等待众人的反应。结果足足等了一年,才等来第一篇书评,而且完全把康德理解错了。为啥啊?因为康德写的书太晦涩难懂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一个共同特点是晦涩难懂,不止是康德,全这样。要不说德国人缺乏情趣到一定程度了。而且康德这本书因为写得太仓促,不仅难懂,在第一版里还留下了不少矛盾和漏洞。我们学英语都知道,英语里一个句子可以带上很长很长的从句。德语和英语同属于日耳曼语族,在长句子上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什么程度呢?这本《纯粹理性批判》里有的句子长到写满了一页还没有写完。想想一整页的文字你在那读读读,读了五分钟还没遇见句号那是什么感觉。我想起一件无关的事儿啊。我上大学的时候一个人吃饭,就打一份饭一份菜。有一次打了一份小白菜,我就吃。咬了一口,嚼不断啊,我就继续往后面咬,还嚼不断,我咬啊咬,这菜怎么这么长呢,最后一整根菜都让我鼓鼓囊囊地塞在嘴里了。我硬着头皮把这口菜生吞到肚子里,再一看,这碗里就这么一棵超长的菜,这一口吃完,菜碗已经空了。然后很没辙地又去打了一份新菜。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读康德这长句子的感觉,应该跟我吃小白菜的感觉差不多。当然康德后来是出名了。而且他很高寿,后来又写了不少重要的作品。我们集中关心一下他到底是怎么解决决定论和休谟怀疑论这两个大问题的吧。话说康德看了休谟的论述之后,很震撼。他觉得休谟说得没错,理性主义属于独断论,经验主义又不能证明事物之间存在因果关系。康德为此想了很久,突然,一个大胆到狂妄的念头产生了。康德说,当年大家都以为地心说正确,可是围绕着地心说怎么也计算不出正确的结果来。哥白尼大胆地把地心说掉过来,改成日心说,一下子解决了问题。那过去的哲学家呢,都认为我们的认识要符合客观世界,但是讨论了半天都没有结果。康德认为,我们应该把主客观世界的关系颠倒过来!这……不是疯话吧?咱们来研究研究康德这个大胆的想法是怎么回事。首先,我们得拿出想象奇幻世界的劲头来,先只当康德是个奇幻作家,给我们设计了一个架空世界。这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在这个世界里,人类是一种非常可怜的生物,人类永远无法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人类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都是通过人类心灵中某个特殊的机关加工处理过的。这个负责加工的机关,我们起个名字叫做“先天认识形式”。世界的真面目,起个名字叫“物自体”(也译作“自在之物”)。人类感觉到的世界,也就是“物自体”经过“先天认识形式”加工后得到的东西,我们叫作“表象”。这几个名词,大伙得麻烦记一下了。也就是说,我们生活中看到的桌子啊、椅子啊,这些都是世界的表象。桌子和椅子的真面目是物自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永远无法知道。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个先天认识形式,也就是人类心灵对物自体的处理过程,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这个“先天认识形式”所谓的“先天”,不是说这东西是生物学上的天生的本能,而是像理性主义者说的那样,是一种超越了客观世界的存在,既不是人生理的表现,也不是心理学的表现,不会因为人体的变化而改变。所以你说我想改改自己的“先天认识形式”,这是不可能的。顺便我们再学一个小词汇,“先验”。“先验”和“先天”差不多。意思是,先于经验,说某些东西是在人获得经验之前就存在的。这些东西不依赖于人的经验而存在,而且常常会决定着人的经验。显然,先天认识形式就是先验的。再比如理性主义者相信的不言自明的公设、一般人理解的绝对真理,也都是先验的。回到康德。在康德的哲学世界里,所有的知识(来自于物自体的知识)都要先经过人类心灵的加工。所以他自比哲学界的哥白尼,在他的哲学里,不是心灵去感受经验,而是心灵加工、生产了经验。当然,这加工过程并不是任意的。我知道您肯定没看懂,能看懂才奇怪了呢。没关系,我们看两个比喻。有一个最常用的比喻,有色眼镜。这个比喻说,假设每个人终生都必须戴着一副蓝色的有色眼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必须通过有色眼镜的过滤才能被人看到,那么所有人类看到的就是一个偏蓝的世界,而世界真实的面貌是人们永远看不到的。在这个比喻里,有色眼镜是先天认识形式,事物原本的颜色是物自体,人类看到的偏蓝的世界,是表象。要注意的是,每个人的眼镜都是相同的,不会有人不一样。那么,戴着眼镜其实并不会妨碍人类的正常生活,连物理研究的结论都不会影响。反正颜色只是人类自己起的名字而已,戴眼镜者根本没法察觉到自己的异常。还有另一个比喻。假设我们人类都是电脑。电脑只懂电脑的语言,不懂人类的语言对吧。那么怎么能让电脑接受人类的命令呢?我们知道,电脑在出厂的时候,就已经在BIOS中写进了代码,这样电脑才能接受一些简单的命令,才能安装操作系统,才谈得上更高级的活动。那么这个BIOS就是先天认识形式。我们人类的世界就是物自体,而电脑能理解的命令是表象。外界的任何命令都必须先经过BIOS的处理,才能让电脑明白。所以电脑能理解到的永远都是一条条程序命令,它不能理解外界世界的真实面貌,但它也不是和外界完全分离的,可以通过BIOS的中转和外界保持互动。用白话说就是,康德认为,这世界上有一些东西(物自体)是人类永远无法认识的,人类看到的是被扭曲了的世界(表象)。但是由于每个人对真实世界的扭曲方式(先天认识形式)都是相同的,所以人类看到的同一个东西的感受还是一样的,因此我们察觉不到事物被扭曲了。所以这个世界观并不和我们的生活经验相悖。那么因果律是怎么回事呢?康德认为,我们这个先天认识形式里,包含了很多用来处理物自体的工具(一共十二个先天范畴),其中一个就是因果律。我们的科学只能研究我们所看到的世界,这世界不就是表象的世界吗。这表象的世界因为之前经过了先天认识形式的加工,所以带有种种特性,其中就有因果律。科学家们可以放心地在这个世界里研究。当然,这说明表象的世界是一个必然的世界。那么,人的自由意志又在哪呢?我们自己的意识是物自体啊!因果律只存在于先天认识形式里,并不存在于物自体中。物自体是自由的,我们自己的意识也就是自由的了嘛!换句话说,康德让人的意志受到了先天认识形式的严密保护,决定论规则不可能穿透先天认识形式去控制人的内心意志,所以人仍旧是自由的。当然,这也意味着作为物自体的自我意识,是没法被我们察觉和把握的。问题完美解决。你可能会反驳说,康德的这一套也太想当然了吧?既然人类谁都不能认识物自体,你凭什么说有物自体?你凭什么说有先天认识形式?你凭什么说先天认识形式里就有因果律?关于这一点康德给出了证明。但是这些证明过于复杂,我们不能一一复述,只挑一些简单的说说。康德说,人不可能大脑完全空白就能接收经验。就像电脑要先安装BIOS才能进一步去读盘、去安装操作系统一样(当然这例子是我举的),人用来接收外界知识所必备的基础,就是先天认识形式。比如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为什么这么说呢?康德给出了几种证明方法,我们说两个简单的:第一个是,我们有感觉对吧。而“感觉”暗含的意思是,我们感觉到的是“我们之外”的东西,这也没问题吧。不用人教,我们都知道自己有意识,自己的意识之外还有一个世界。这个“之外”就属于空间概念。换句话说,如果我们没有空间的概念,我们的感受就是一片混沌,连什么感觉是属于自己的,什么感觉属于外界的都不知道。自然,在这种状态下,我们也不可能再去学习空间的概念。所以空间这个概念是先于经验的,而且是每个人必有的。第二个证明是,人类可以想象不存在物体的空间,但是不能想象没有空间的物体。这说明空间是不依赖外界经验而存在的概念。同样,康德也证明了时间的概念是先验的。我们可以理解,所谓“我”这个概念,实际上是很多瞬间不同的“我”合在了一起。因为物质随时都在运动和变化,那么上一瞬间的“我”和下一瞬间的“我”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没有时间概念,就没法认识到“我”是一个存在于连续时间里的整体。而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正好证明了,不需要经验,“我”这个概念就可以存在。那么既然“我”的概念是先验的,时间的观念自然也是先验的。另外,对于时间、空间和因果律是先验的证明,希尔贝克的《西方哲学史——从古希腊到二十世纪》里还有一个很不错的例子,我不客气地直接拿来用了。他说,假设出了一个交通事故,有一个警察去调查,调查回来说:这个事故不是在任何时间发生的,也不是在任何地点发生的,也没有任何发生的理由。那么警察局长一听肯定气疯了。哪怕这警察胡编一个时间、地点和理由,警察局长也不会那么生气。为什么呢?假如警察胡编了时间地点和理由,好歹我们有机会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他这个没有时间、地点和理由的报告呢,对我们来说是完全不能理解的。我们根本就不接受这么一个答案,根本就没法理解这么一个答案。这说明了,一旦一个知识不具备时间、空间和因果律的要素,我们就完全不能理解。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有知识,这知识必定伴随着时间、空间和因果律等因素。也就是说,时间、空间和因果律的概念是先于我们的经验而被我们具备的。为了证明世界存在不可认识的物自体世界,康德还提出了四组“二律背反”命题。所谓“二律背反”就是一些关于“空间是不是有限”之类的形而上学问题。康德一一讨论这些问题,发现这些问题无论是证明为真还是为假,都是成立的。换句话说,要靠理性去研究这些命题,得出的都是自我矛盾的答案。康德认为,这背后的原因就是,这些命题讨论的内容不在表象世界,而属于物自体的世界,是我们的理性无法认识的。如果我们非要用理性去讨论,就会出现这种自我矛盾的情况。这也是为什么不同的理性主义者之间会得出相反的结论。因为在康德那里,人类的心灵会对客观世界进行加工,所以他属于唯心主义。康德学说的代表说法叫“人的理性给自然立法”。我不知道今天的课本怎么样了,反正我小时候的课本有一个习惯,就是把唯心主义讲得跟神经病差不多。课本里说唯心主义,就说它讲的是“心灵决定物质”,“先有心灵后有物质”。仿佛唯心主义者认为人类都是魔术师,脑子一想,前面就会蹦出一个蛋糕。又或者唯心主义就等于在讲有鬼有神的宗教迷信,在讲“我”自己出生之前父母乃至整个宇宙都是不存在的。孩子们一看,想蛋糕就蹦出蛋糕?这是多么可笑、多么荒谬的学说呀!哈哈哈,可算能在课堂上开怀大笑一回了。就好像历史上那么多一辈子苦心思考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们,全都是连三岁小孩不如的白痴。我们今天知道了,课本这么说不公平。康德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其他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也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还可以举个例子。我们前面提到过一个贝克莱,他就是彻底的唯心主义者,觉得世界上除了精神就没什么可靠的了。有人反驳他说,假如说世上只有精神没有物质,那你怎么还知道那有个桌子,那上面能放东西,你怎么还知道拿起个面包往嘴里送呢?贝克莱说,我知道面前的桌子是个桌子,而不是我脑海中的臆想,是因为桌子给我留下的印象是稳定的、有规律的。而且不仅我知道它是桌子,别人也知道它是桌子。相比之下,如果是我心中臆想出来的桌子,那么它在我心中的印象自然是不稳定的,没有规律的。因此我知道那个我心目中稳定的、有规律的印象被称作“桌子”,能放东西。这既不和唯心主义矛盾,也不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我们不讨论贝克莱说法的对错。我是想说,你瞧,唯心主义者不是神经病。所以我觉得咱们课本这样做不好。唯物主义并不丢人,辩证唯物主义更是一门很强的学说,我们有必要通过贬低对手的方式来宣布自己胜利吗?就好像在有些战争电影里,敌人都如同白痴一样。真没必要呀。二十五、康德的现实意义康德构造的哲学世界看上去很复杂,很抽象,但其实非常聪明。康德之前的哲学危机,是休谟怀疑说对因果律乃至对人类理性能力的怀疑。康德的解决方法是,他把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完全不可知,另一个部分则可以用理性把握。不可知的那部分因为永远不可知,所以对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只要我们在可把握的世界里生活,理性就又恢复威力了。这样既没有破坏休谟的理论(想破坏也没那能力),又让人类重新信任理性,重新踏实了。康德的学说并不是一个和我们完全无关的玄学,而是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假如我们接受康德的世界观,我们就同意,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我们无法认识的。我们只要安于在能认识的世界里生活就对了。这可以用来应对一些没有确凿根据的阴谋论。我们的生活永远不会缺少阴谋论。比如我们都生活在《黑客帝国》般的虚拟世界里呀,比如这世界是由秘密组织控制的呀,比如某年某月是世界末日呀。有的人会觉得,不能证明这些阴谋论为假,就活得不踏实。但关键是,对一些阴谋论,我们永远也无法证伪。我们永远也不能证明我们没生活在虚拟世界里;我们永远也没法证明,我们所看到的世界全都是假象;我们永远也没法证明,下一秒钟世界不会被某种我们从未认识到的力量毁灭。按照康德的世界观,这些阴谋论正是属于我们永远无法认识的世界。那么我们该怎么办?管它做甚!阴谋论的真伪问题属于我们不能认识的领域,费劲去研究它只会徒劳无功。就像研究“二律背反”会出现矛盾的结论一样,当我们谈论阴谋论的时候,正方反方都会说出一大堆互相对立的道理来。看着都有理,其实全都是空谈而已。我们不需要管它,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就是了。另外,康德还帮了神学家们一个忙。在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上,喜欢抬杠的哲学家们提出过很多悖论。比如我们前面提过的,罗素就用逻辑推理质疑了上帝的存在。还有一个很常见的质疑是:“上帝能创造出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吗?”一般的神学家大多用“该问题是伪问题”等话来反驳。但假如我们要遵守逻辑规则的话,我们自然可以得出“世界上不存在无所不能的人”的结论。而基督教说上帝无所不能,那么必然就会和逻辑产生矛盾了。但问题是,上帝一定要遵守逻辑规则吗?康德对理性的限制给了上帝可以不遵守逻辑规则的前提。康德论证了,理性并不是万能的。比如对于“二律背反”问题,理性就无法去讨论。因此并不是一切事物都要遵守逻辑。所以上帝用不着遵守逻辑,人类不能用理性去理解上帝,这些观点都是可以成立的了。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我们知道,我们生活的空间是三维的。那么,有没有四维空间,四维空间是什么样子的呢?注意,我们这里说的第四维不是时间,就是纯空间上的四维。我们想象,假如有一种纯二维的生物,就好像平面上的一幅画一样。他们能感受到什么呢?他们只能感受到正方形啊,三角形啊这些平面图形,他们永远感受不到体。我们去看他们就觉得很可怜了,我们这世界中的一切他们都不可能理解,连这世界的存在他们都不知道。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四维空间的生物,觉得我们这些人类生活在三维空间,永远不能体验到四维空间是一件很可怜的事呢?这让人挺好奇是吧。其实我们有办法间接体验四维空间。假设有一个二维空间的生物代号为A,他只能理解二维的空间。我们可以给他所体验到的平面图形,加入一个时间的维度,给他凑成三维。比如说,我们有一个正方体想要让A体会,那么我们可以让这个正方体慢慢穿过A所在的平面。这时,A只能看到正方体和平面重合部分的二维图形,但这个二维图形是在随时间不断变化的。(除非这个正方体的一面和A所在平面平行,并且正方体按照垂直于A所在平面的方向穿过,那么A就只能看到他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正方形,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消失了。所以别这么干,给正方体找一个“怪”点的角度。)虽然A仍旧不能想象三维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是通过这种形式,可以让他间接感受到三维正方体。当然,正方体通过平面的角度和速度不同,A所体验到的那个不断变换的二维图形也就跟着不同。同样的办法,我们也可以让一些四维图形来通过我们的空间。我们看到的是一些不断变幻的三维图形,这就是四维图形在我们世界中的投影。网上可以搜到这类科教视频,有兴趣的朋友可以亲自看看。不过你看了大概会失望,因为你根本看不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所看到的就是一个稀奇古怪在不断变形的三维体,数学家们告诉我们这就是某个四维空间里的正多面体。我们仍旧感受不到,这东西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我们虽然很聪明,我们虽然有数学家也有计算机,但是我们永远无法从感性上认识四维空间。这就是我们认识的局限,无论我们用什么办法,只要我们是人,我们就超越不了。四维空间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东西,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只能知道的是,四维物体投影在三维空间里的“表象”。这不就是康德的世界观吗!康德的哲学工作并不仅仅停留在构建一个新世界上。康德还有一套伦理观,他非常重视。康德的名言:“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然而我觉得,这部分伦理观对于今天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意义并不大,我只说一个有趣的地方。康德的伦理学当然是建立在他的形而上学基础上的。康德认为,人的道德也是存在于先天认识形式中的,因此所有人都要受到道德的支配,这是无条件的。这样,康德给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相同的道德找到了哲学上的根据。同时,因为康德这里的道德是先验的,因此它必须是发自内心的,而不受外界的影响。所以,我们说如果一个人做好事是为了得到表扬,在康德这里,这就不算道德。这让我们想起了孟子说过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孟子说你遇到一个小孩掉井里了,你救他,不是因为你认识他的父母,不是因为你想受表扬,让你救他的,是你心中的道德情感。孟子和康德一样,都认为道德是先天的。在哲学史上,康德是一个巨人,是一个山峰。按照一般学术史的发展规律,面对这么一座高峰,后来人要常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只能做一些修修补补的工作。事实上这个工作有人做了。他们是费希特和谢林。康德的理论虽然厉害,但还是有缺点。我们前面在介绍经院哲学的时候,提到过一个奥卡姆剃刀。这个奥卡姆剃刀的大意是,理论应该尽可能简洁,理论中一切不影响结论的多余部分,都应该被剔除掉。比如说在万有引力中,人们解释不出为什么引力有超距作用,就假设宇宙中充满了以太,万有引力是通过以太作用的。但问题是,这个以太我们不能以任何形式察觉到,除了万有引力这个问题外,其他理论我们也用不上。而且有这个以太跟没这个以太,对万有引力定律的具体内容也没有影响,那么咱们就用奥卡姆剃刀把这个以太剔除掉。没必要留着它。康德的物自体也有这个问题。康德说人类用任何方式都无法感知到物自体。那么这个永远藏在表象背后的物自体似乎是个多余的概念, 可以用奥卡姆剃刀剃掉。而且康德还有自我矛盾的地方。康德说物自体是表象的原因,又说因果律只存在于先天认识形式中,只体现在表象的世界里,不在物自体的世界里。那么,既然物自体世界里不能应用因果律,他又怎么能说物自体是引起表象的“原因”呢?再者,“存在”的概念在康德看来,也只存在于先天认识形式中(“存在与不存在”和因果律一样,是十二个先天范畴中的一个),那么,怎么能认为物自体是“存在”的呢?说白点,康德自己说物自体是不可知的,那他怎么又能对物自体知道这么多:知道它是存在的,又知道它是表象的原因呢?费希特和谢林就在不同程度上给康德理论进行了修补的工作。假如没有那个年轻人的话,康德后面的篇章就应该留给费希特和谢林了。但是一个和他们同龄的年轻人没有给他们机会。在下一代王者出现之前,我们先说说康德的八卦吧。康德非常惜命又非常固执。在介绍康德的文章里,有一件事几乎每次都会提到:康德每天的作息非常精确,以至于他的邻居们都根据他散步的时间来对表。有人觉得这是夸张。不过我想,那时候没有广播也没有电报大楼用来对表,而康德这个古板的老教授又一向对时间无比敏感,邻居们把他当成报时设备倒也合情合理。在生活中,康德谨慎得过分。如果仆人把酒杯打碎了,康德担心遗漏的碎片可能扎伤人。他要求仆人把每一片碎片都收集到一起拿给他看,然后还要亲眼看着仆人把碎片埋在花园里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