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会如是说:因为火烧灼他们,所以他们怕火!在智慧之古书里,有着很多的孩子气。 那永远鞭打枯草的人,如何敢来诽谤了鞭打!堵塞住这样愚人的嘴吧! 这样的人们坐在桌子旁边,什么也没有带来,甚至连优良的饥饿都没有带来:——于是他们诽谤:"一切都是虚空!" 但我的弟兄们哟,饮食得很好确不是虚空的技艺!为我粉碎,粉碎了这永不快乐的人们之榜!十四 "在洁净者看来,万物皆洁净"——人民如是说。但我对你们说:"在猪仔看来,万物皆猪仔气!" 因此恐怖的幻想者(他们的心已下垂了,)宣言:"世界之自身便是一个污脏的怪物。" 因为他们都是不净的心;尤其是那些遁世者,除非他们从背面观察了世界,不会有和平或休息! 我当那些人面说,虽那声音很不快:世界如同人一样的有背面,——这是很真实的! 世界上有很多污脏:这里很真实的!但世界之自身不以此而是一个污脏的怪物;但那种话语中间有许多智慧,即世界有着很多恶臭:甚至于憎恶也生出了翅膀,和空想的能力! 在最优良者之中也有着一些可憎恶的;最优良者也仍然是必须超越的一种东西! 哦,我的兄弟们哟,那种话语中也有许多智慧,即世界有着很多污脏!十五 我听见虔信的遁世者对他们的良知反复说着这样的格言,真的,他们无过或无罪,——虽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恶或更有罪的事了。 "让世界自成其为世界好了!别指摘它!" "让愿意阻塞,和剜刺,和剐割,和剥削人民的人随他的便好了:别指摘它!由此他们愿意学习放弃了这世界。" "为你自己的理由——你应当阻塞和闷闭了你自己;为这世界的理由——因此你会学习放弃了这世界。" 哦,我的兄弟们哟,击碎,击碎了那些虔信者之陈旧的榜!撕碎了这些愤世嫉俗者的格言——十六 现在人民在一切黑暗的小道上低语:"博学的人忘记了一切强烈的贪求。" 我看这新榜甚至于高悬于市场之上:"智慧使人倦怠,无物有一刻的价值,你不应欲求!" 哦,我的兄弟们哟,为我粉碎,为我粉碎了那种新榜!厌世者和死之说教者和狱吏将它高悬起来;因为看哪,它也是一种对于奴隶的箴言! 因为他们学得坏,不是学到好处,学习一切都太早也太急;他们吃得很坏:所以们他的胃腑受伤了!他们的心便是一种损伤的胃:它劝造着死!真的,我的兄弟们哟,心便是一个胃!生命是一派快乐的源泉,但对于损伤的胃,那悲愁之父,在他们心中说话的人,一切泉水,都是有毒的。 求知:在有着狮子的意志的人,那便是快乐!但对于自己仅仅是被意欲的人则成为倦怠,一切的浪涛都对他戏弄。 弱者之本质总是如此:在路途上迷失了自己。最后他们的倦怠发问:我们出发到何处去呢?一切都是一样! 人在他们的耳边这么讲说,他们最喜欢:"无物有价值! 你们不应当意欲!"但那是一种对于奴隶的箴言。 哦,我的兄弟们哟,查拉斯图拉临到了一切行路倦怠者如同一阵新爽的暴风:他将使许多鼻子打喷嚏! 我的自由的气息甚至于透过墙壁而到监狱里,到一切禁锢的精神! 意欲解放人!因为意欲便是创造!我如是教人。唯一的你们应当学习的,只是创造! 你们应当从我最先学习的也只是学习法,优良的学习法。——让有耳朵的人听着吧!十七 这只船停泊在这里——它要到那边去,或者到虚无—— 但谁愿意进到这种"或者"去? 你们中无一人想乘这死之船舶!那么你们如何会倦怠于世界呢?倦怠于世界么!甚至你们也没有从大地引退!我觉得你们更贪恋大地,更爱着你们自己的大地之倦怠! 你们下延着嘴唇不是徒然的了:——其中仍然有着一种渺小的尘世的愿望,在你们的眼睛里,——不是浮着不可忘却的世俗的欲望之云影的吗? 在大地上有许多优良的发明,有些是有用的,有些是快乐的:为此大地是很可爱的。 有许多如是的发明,如同妇人的乳峰一样:同时是有用,同时是快乐的。 但你们厌世的人们哟,你们大地之懒惰者!应当有人用鞭子鞭策着你们!应当有人用鞭子再使你们的两腿活泼。 假使你们不是为大地所厌弃的残废而耄老不幸者,那么你们便是巧黠的懒汉或贪食者,潜行的,夜之徘徊者。假使你们不愿意欣快地奔跑,那么你们应当死灭! 查拉斯图拉如是教人:人不当求为不可治愈者的医生,所以你们应当死灭! 但作一个结束,比写一篇新诗必需更大的勇敢:这是一切的医生和诗人所知道的。十八 哦,我的兄弟们哟,有着倦怠所铸成的榜,有着腐败的迟怠所铸成的榜:虽然他们的说话是一样,它们却要求被听得两样。 看着这里这个凋毙的人!他距离他的鹄的仅仅咫尺;但他倦怠得固执地在尘土中躺下了,这勇敢的人! 他以倦怠而呻吟于道路,于大地,于鹄的,于他自己:他将不能再前进一步了,这勇敢的人! 现在太阳烧燃在他上面,狗子们在舐他的汗:但他们固执地躺在这里,宁愿渴死! 离他的鹄的仅咫尺,而愿意渴死!真的,这个英雄,你们必须倒拖着他的头发到他自己的天国。 但是他仍然让他躺在他所躺下的地方,睡眠是个抚慰者可以带着冷的,淅沥的雨滴临到他。 让他躺下直到他自己醒来——直到他自己弃绝了一切的倦怠,直到他的倦怠彻底教训了他! 我的兄弟们哟,只注意呵退了他身边的狗子们,懒怠的狐群和一切雍容的毒虫—— 一切"受过教育"之成群的毒虫,他们饮宴着一切英雄的血汗!十九 我划一个圈圈和神圣的界在我的周围;我登山越高,跟我的人越少:我建立了永久神圣的山系。 哦,我的兄弟们哟,无论你们同我升登到何处,留心着,恐怕一种寄生虫也附在你们的身上! 一种寄生虫:那是一种蛀虫,一种爬行而畏缩的蛀虫,它用力吮吸你们隐秘着的创口和伤痕。 这便是他的狡猾:它猜道了在什么时候升登的灵魂倦怠:在你的烦恼和厌恶里,在你的敏感的谦卑里,它建筑了他的可憎恶的巢。 在强毅者疲弱,高贵者柔和的地方——那里,它建筑了他的可憎的巢;寄生虫寄生在伟大者有着微小隐秘的创痕的地方。 什么是一切存在之最高尚者,什么是一切存在之最低卑者?寄生虫便是最低卑者;但越是高尚者越是喂养了寄生虫。 因为有最长梯子的灵魂,能降到最深的地方:他如何能免于寄生虫的寄生呢? 最丰裕的灵魂,在本身中能向前奔跑和遨游。最贫乏的灵魂则为快乐而将自己投于偶然之中! 存在之灵魂投入于生存;占有之灵魂寻求达到愿欲和渴望:—— 灵魂从自己逃脱,又在更大的范围中追及了自己;对于最智慧的人,最易为愚昧所引诱。 在最自爱的灵魂的心中,万物有自己的逆流和顺流,有自己泡沫,有自己的洪涛:——唷,最高迈的灵魂如何能免于最恶的寄生虫的寄生?二十 哦,我的兄弟们哟,我是残酷么?但我说:已经倒的,应当把它推落! 今日的一切——已经坠落而残败;谁愿保持它?但我却愿意把它推落! 你们知道石头滚过峭壁的快乐吗?看着吧,今日的人类,如何地正滚到了我自己的绝壑! 哦,我的兄弟们哟,我是更伟大的演奏者的序曲!一个例子!也照着我的例子做吧! 你们不教他飞腾的人,我请你教他——更快地坠落!二十一 我爱勇士;做一个剑客还不足,——人必须知道对谁使用了宝剑! 自持和离开,那当是更伟大的勇敢,所以人当为更有价值的仇敌而自重! 你们只当有可憎恨的仇敌,而不当有可蔑视的仇敌:你们当骄傲于你的仇敌。我已经如是教训过你们了。 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当为更有价值的仇敌而自重!你们必须从许多事情离开—— 尤其是从许多贱氓离开,他们以关于人民和民族的喧声絮聒在你们的耳边。 拭目以看他们所谓的"赞"和"否"吧!那里越对的,越错。谁观看了也会暴怒。 观看,和拔出刀子来——在这里两者都是一回事:所以快离开了到森林里去!并将你们的宝刀收鞘。 走你们的路吧!让民族和人民走他们的路,——真的,黑暗的路,没有一点希望的微光! 那里让商人们去统治吧,那里一切仍然灿烂的是商人们的金子。已不再是帝王的时代:今日之自称为人民者已不当有帝王。 看看这些民族吧,他如何恰如商人们的作为:他们从各种垃圾堆拾取蝇头之利! 他们互相陷害,互相欺骗,他们名之曰"情谊",哦,古代是可祝福的,那时人民自己说:"我将做民族的支配者!" 因此,我的兄弟们哟,优良者当支配,最优良者也意欲支配!有着与此不同的教言的地方,那里便缺乏最优良者!二十二 假使他们的面包不值什么,唉!他们哭求什么!他们的生命维持才是他们的当得的消遣!他们的生命将是艰难的。 他们是食肉兽:在他们的工作之中——便有着劫掠,在他们的获得之中,——便有着欺骗!因此,他们的生命将是艰难的。 他们应当成为更佳的食肉兽,更精敏,更伶俐,更像一个人:因为人是最佳的食肉兽。 人类曾经掠夺了一切动物的道德:所以在一切动物中人类是有着最艰难的生命。 只有飞鸟仍然超过了人类。假使人类学习了飞腾,唔,他的劫掠之欲望能飞到什么高度呢!二十三 我但愿男人和女人是如此:男子适于战争:女人适于生育;但两者却适于以头和两腿跳舞。 其间没有跳舞的日子是一种损失。没有带来欢笑的一切真理都是虚伪!二十四 注意着你们的婚约,别是一种不良的婚约!你们订约太匆促了:所以,随后便是婚姻之破裂! 但婚姻之破裂强于婚姻之屈服和婚姻之欺骗!——一个妇人如是对我说:"真的,我破弃了婚姻,但当初是婚姻破弃了我!" 我看出了怨偶是最仇恨的:他们以全世界作代价使每个人都不再独自前行。 为那原故我愿正直的人们互相告语:"我们相爱:让我们注意如何维持我们的爱!或者我们的誓约是一个错误吗? 给我们一种条件和一种小结婚,我们可以看看我们是否可以适合于伟大的结婚!匹配总是一件大事。" 我如是劝告一切正直的人们;假使我劝告而且说着别的,那么我对于超人和一切未来的爱是什么呢? 哦,我的兄弟们哟,不单是驱策你们自己向前,且驱策着你们自己向上,因此婚姻之花园会帮助你们!二十五 在古代的种族中生长起来的智人,看哪,最后他寻求着未来之泉水,寻觅看新的种族了。 哦,我的兄弟们哟,不久新的种族兴起来,新的泉水奔注到深渊。 地震堵塞了许多泉水,引起很大的焦渴,但它也燃烧了内心的力和隐藏的事物。 地震使新的泉水涌出。在古代民族之颠覆之中,新的泉水也迸涌出来了。 无论谁叫出:"看哪,这里是为许多焦渴者而有的泉水,是为许多渴望的人们而有的心,是要应用许多工具的意志:即刻许多人聚拢在他的周围。——即许多热望进取的人。 能命令的人必须服从——那是一种试炼!唷,那么长久的追寻,长久的猜详,长久的失败,长久的学习,和长久的一再试炼! 我如是教人,人类社会是一种进取,一种长久的追寻,但它寻求一个支配者! 我的兄弟们哟,一种进取,没有条件!我请你们毁灭,毁灭了那柔心人和骑墙派的教言!二十六 哦,我的兄弟们哟,在什么人身上隐伏着全人类未来的大危险?那不是在善人和正义者的身上吗?—— 因为那些人的心理感到而且说出:"我们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善和正义,我们也有了善和正义,悲哉,那些仍然在追求善和正义的人们!" 凡恶人所能做出的伤害,而善人的伤害却是最致命的! 凡愤世嫉俗者所能做出的伤害,而善人的伤害是最致命的伤害! 哦,我的兄弟们哟,从前有人看透了善人和正义者的深心,他们:"他们是法利赛人。"但人民并不理解他。 善人和正义者也不能理解他,他们的心已被禁锢在他们的良心里。善人之痴愚乃是无底的伶俐。 这是真理,善人必须钉死了自树其德的人! 但第二个人窥见了他们的国土,窥见了善人和正义者之国土、心情,他发问:"谁是他们最仇恨的?" 他们最仇恨创造者,创造者破坏了旧的评价和评价之榜,这破坏者,那法律之破坏者——他们称他为罪人。 因为善人不能创造;他们总是没落的起始:—— 他们钉死了写新评价于新榜上的人,他们为自己而牺牲了未来——他们钉死了全人类的未来! 善人——他们总是没落的起始。二十七 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也都理解这种教言了吗?理解了从前我所说过的"末后人"了么—— 在什么人身上隐伏着全人类未来的最大的危险?那不是在善人和正义者的身上吗? 我请你们粉碎,粉碎了善人和正义者!——哦,我的兄弟们哟,你们也理解这种教言了吗?二十八 你们从我逃开了吗?你们害怕了吗?你们为这种道而颤栗吗? 哦,我的兄弟们哟,当我吩咐你们粉碎了善人和正义者之榜,只在这时候我使人类航行在崇高的海上。 直到现在,大恐怖,广阔的眼界,心中的疾苦,厌恶和呕吐,这些都临到了他了。 善人教你们以虚伪的海岸和虚伪的安全;你们诞生,抚育于善人的欺骗之中。一切都被善人诬枉,歪曲。 那发见了"人类"的国土的人也发见了"人类之将来"的国土,现在你们当是我的水手,勇敢而坚忍吧! 我的兄弟们哟,别失时机,学习着别失时机吧!大海上起了暴风雨,许多人寻求着你们将他们救起! 大海上起了暴风雨:海中包有了万物。前进吧!你们勇敢的海上冒险家哟! 祖国算什么!推进我们的舵,直向我们的孩子们的国土所在的那边去!那边,风浪更大,我们伟大的渴望的风浪哟!二十九 "为什么这样坚硬?"有一天黑炭对金刚石说,"我们不是很亲近了吗"? 为什么这么柔软?哦,我的兄弟们哟,我如是问你们:你们不是我的兄弟们吗? 为什么这么柔软,这么顺从,和退让?为什么在你们的心中有这么多的否定和拒绝?为什么有这么少的不屈于命运的色彩在你们的面貌上? 假使你们不愿成为反宿命论者而且不挠不掘,将来你们怎能将我战胜? 假使你们的坚强不能爆炸而割裂,而粉碎为碎片,将来你们怎能和我创造? 因为创造者是坚强的。并且你必须以那为幸福,即将你的手压在千载重荷之上,如同在蜜蜡之上。—— 必须以那为幸福,在千载之意志上书写,如同在铜板上书写,——其实是比铜板更坚固,比铜板更高贵。唯有最高贵者是全体坚强。 哦,我的兄弟们哟,我挂这新榜在你们之上:"成为坚强者吧!"——三十 哦,你,我的意志哟!你,一切需要的枢纽,你我的需要哟:免于我有着一切微小的胜利吧! 你,我所谓命定的,我的灵魂之天命!你在我之内!你在我之外,为一种伟大的命运保持着我吧! 我的意志哟,为你的最后,而爱惜着你的最后的伟大——使你可以在你胜利的时候而不屈挠!不为自己的胜利所征服了的是谁呢? 唉,在沉醉的新晓,谁的眼睛没有变得昏黑?唉,有胜利的时候,谁的脚没有震颤踉跄——不能站立! 有一天我可以在伟大的日午完备和成熟:完备和成熟如同灼热的矿石,如同闪电的云,如同膨大的乳房:—— 为我自己和我的最隐秘的意志而完备:一张弓热望着它的箭;一支箭热望着它的星!—— 一颗星完备和成熟于它的日午,被毁灭的太阳之光箭在燃烧,射透,和祝福! 一轮太阳,一种不屈不挠的太阳的意志,准备在胜利的时候毁灭! 哦,意志哟!一切需要之枢纽,你,我的需要哟!为一种伟大的胜利而保持着我吧!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新愈者一 查拉斯图拉回到他的洞府之后不久,一天他从他的床上跳起来,可怕地叫喊,如同一个狂人;就好像别的一个人仍然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查拉斯图拉继续如是叫喊,所以他的鹰和蛇惊怖地看着他,附近洞穴和巢窟里的生物——飞的,走的,跳跃的,也都溜开了。但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起来,我的幽深的思想哟,从深处起来呀,你久睡的大爬虫哟,我是你的雄鸡和晨光,起来,起来呀!我的呼声,不久将叫醒了你! 张耳而听:听啊!因为我想听听你!起来!起来呀!这里有着足以使一切坟墓谛听的雷霆! 擦去了你的两眼的惺忪,和一切幽暗,和盲昧!也用你的眼睛听着我:我的声音,甚至于是生而盲者的明目散! 你醒来,你应当永远保持着清醒。那不是我的习惯从熟睡中叫醒了老祖母们;又告诉她们再睡下去! 你自己移动,伸腰,和喘气了吗?起来!起来呀!你不应当喘气,只对我说话!查拉斯图拉叫你,查拉斯图拉这无神者! 我查拉斯图拉,人生之辩护者,受苦之辩护者,循环之辩护者——我呼叫你,我的最幽深的思想哟! 胜利哟,你来了,——我听见你来了!我的深处在说话,我将我的深处移到光明里! 胜利呐!来这里!给我的手——哈,啊哈哈!——荷荷,憎恶,憎恶,憎恶!唉唉!悲哉!二 查拉斯图拉刚说了这些话,他跌倒了,如同一个死人,如同死了一样,躺着很久。 但当他苏醒过来,面色惨白而战栗,并仍然躺着;很久,他不食,也不喝。这种样子继续了七天;他的动物昼夜不离开他,除了鹰不时出外攫取食物。它将它所攫取的和掠得的放在他的床榻上:所以最后查拉斯图拉简直躺在金黄,赤红的水果,葡萄,红苹果,甜菜,和松楸之间了。在他的脚边,摆着两只羔羊,那是那只鹰很困难地从牧人那里抢来的" 最后,在七天之后,查拉斯图拉从床榻上起来,拿一个红苹果在手里,闻它,并觉得它的味很香。于是他的动物们想着这是对他说话的时候了。 "哦,查拉斯图拉哟,"它们说,"现在你已经闭着眼睛躺了七天:你自己不再站起来吗? 出了你的洞府吧:世界如同花园一样期待你。浓香馥郁的清风寻觅你;一切的溪水也欢喜追随你。 自从你孤独地躺了七天,万物都渴望着你——出了你的洞府吧!万物都想做你的医生呢! 或者你有一种新知了吗,一种苦辛而悲哀的新知?你如同发酵面粉一样地躺着,你的灵魂膨胀,出乎它的范围之外了。" 哦,我的动物们哟,查拉斯图拉回答,如是说下去,让我听听!听了你的言语,使我新爽;在我看来,有着言语的地方,即有着如同花园一样的世界。 言语和音调如何可爱啊!言语和音调不是永远隔离的两件事物中间的游虹和桥梁吗? 不同的灵魂各有着不同的宇宙;每个灵魂对于别的灵魂乃是别的世界。 在最相似的物之间,错觉说着最巧妙的谎;最小的罅隙是最难度过。 在我——怎能有一种我外之我?我外本来什么也没有!但在听着音乐的时候我们忘记了这个;多么甘甜的忘记啊! 人类可以在其中恢复的万物,不都是给予名称和音调了么?讲话便是一种可爱的愚昧;因此人跳舞于万物之上。 音调之虚幻,和一切讲说,是如何地可爱!我们的爱,伴着声音跳舞于绚烂的虹彩之上。 ——"哦查拉斯图拉,"这时他的动物们说,"在如同我们一样思想的人们看起来,万物都在跳舞:它们出来,张开两手,欢笑,逃跑——并且循环。 万物方来,万物方去,存在之轮,永远循环。万物方生,万物方死;存在之时间,永远运行。 万物消灭了,万物又新生了;存在之自身永远建造同样的存在的屋宇。万物分离而相合;存在之循环对于自己永久真实。 存在念念相生;围绕着这之轨道,永远回环着那之星球。 任何一点皆是宇宙的中心。永恒的路是螺旋形的。" 哦,你们喋喋者和手风琴!查拉斯图拉回答,并且又微笑了。你们怎能知道在七天之所必能完成了的!—— 你们怎能知道那怪物爬到我的喉咙里并哽塞了我!但我咬下了它的头,并将它吐弃了。 你们——你们已经以那做一首歌曲了吗?但现在我躺在这里,仍然为那咬下和吐弃弄得精疲力竭,仍然为我的自救而致病。 你们都观察了这之全部了吗?哦,我的动物们哟!甚至于你们也是残酷的吗?你们喜欢看我的大苦痛如同人们一样吗?因为人是最残酷的动物。 自古以来,人类看出这是大地上最高尚的幸福:看悲剧和斗牛,和磔刑;当他发明了地狱,看哪,那便是人类的地上的天堂。 当伟大人物叫喊,即刻渺小的人都跑向那里去,并伸着最贪欲的舌头。但他称那为他的"慈悲"。 渺小的人,尤其是诗人——他如何热烈地在文字上控诉了生命!听听他,但别放过,听听他在一切控诉中的贪欲!生命以炯眼征服了这样的生命的控诉者。"你爱我吗?"她这不知耻者说:"待一会,我还没有功夫理你。" 人类对自己是最残酷的动物;在一切自称为罪人,为背负十字架者,为忏悔者的心中,别忽视了他们在怨诉和控诉之中的纵欲! 我,我自己——因此我想做人类的控诉者吗?唉,我的动物们,我自来只知道人类心中的最恶,对于他们心中的至善,乃是必要的。—— 一切最恶的便是他的最善的权力,是最高创造者的最坚致的石头;所以人必须成为最好也最坏:—— 不是由于我被绑缚在这惨痛的火刑柱上,我才知道人类是最恶的,——乃是我叫喊着人类没有叫喊过的叫喊: "唉,人类的最恶也是十分渺小!唉,人类的至善也是十分的渺小!" 对于人类的大憎恶——那爬到了我的喉咙,并且阻塞了我。预言家所预言了的:"一切都相似,无物有一刻的价值,智慧使人窒息。"——那也爬到了我的喉咙,并且阻塞我。 漫漫长夜,一种致命的倦怠,致命的悲哀,踉跄在我的面前,以打呵欠的嘴说话: "你所倦怠的渺小的人类永远循环"——我的悲哀如是张口说,并蹩蹩着它的脚,并且也不能安睡。 在我看来人类的大地成为坟墓;它的脑部下陷;在我看来一切生存着的都成为人类的尘土,取为骨骸,成为一种霉烂的过去。 我的悲叹坐在人类的坟墓上,不能站起,我的悲叹和疑问日夜啁啾,哽咽,咬啮,和怨言。 "唉,人类永远循环,渺小的人类也永远循环!" 从前我看见过他们的裸体,最伟大的人和最渺小的人,都太相似,太人类,——甚至于伟大的人也太人类了! 甚至于最伟大的人也太渺小!——那就是我对于人类的憎恶!甚至于最渺小的也永远循环,——那就是我对于一切存在的憎恶! 唉,憎恶,憎恶,憎恶!——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并且悲歌而震栗;因他回忆到他的疾病。于是他的动物们阻止他再往下说。 "别再说了,你新痊愈者!"——他的动物们说,出去吧,那里世界如同一座花园期待你。 去到玫瑰花丛,蜜蜂之群,鸽子之群那里去!尤其是到歌唱之鸟禽那里去,从他们学习了歌唱! 歌唱于新痊愈者最适宜;健康的人才可以谈话。当健康的人也想歌唱的时候,这时他比之于新痊愈者更意欲着别的歌唱。" "哦,你们多言者和手风琴,静静地!"查拉斯图拉回答并向他的动物们微笑。"你们怎能知道我在七天之内我为我自己所求得的安慰呢! 我必须再歌唱——我为我自己求那种安慰和那种痊愈: 因此你们愿意作一首歌曲吗?" "别往下说了",他的动物又对他说;"你新痊愈者哟;最好你自己先预备了一具新的竖琴。" 查拉斯图拉,因为新的诗歌是需要新的竖琴相伴奏的! 哦,查拉斯图拉哟,高唱而洋溢,以新的诗歌愈合了你的灵魂;俾你可以担负任何人所没有的你的伟大的命运! 哦,查拉斯图拉,你的动物看透了你是什么人,并必须成为什么人。看哪,你是永久循环的说教者——这就是你的命运! 你必须是教训这教理的第一人,——这伟大的命运怎能不是你的危险和疾病! 看哪,我们知道你的教理;万物永久循环,我们和万物一齐;我们已生存了无量次,万物合我们一起。 你教人,有一种"生成之大年",有一种大年中之巨人; 那必须如同一种沙漏永远翻新,永远流转。 所以一切那些年代在最伟大之处相似,也在最渺小之处相似,所以我们自己在大年中也在最大之处,和最渺小之处相似。 哦,查拉斯图拉哟,假使你现在死了,看哪,我们也知道那时候你将如何对你说话:——但你的动物们还求你暂时不要死! 但愿你说话,无畏而自满,因为一种大的重负和压迫当脱离了你,你最坚忍的人!—— 也如同肉体一样地速朽。 但是我所缠绕着的因果之纽带循环着,——它将再创造了我,我自己属于永久循环之因果律。 我与这太阳,这大地,这鹰,这蛇,重新再来,——但不是一种新的生命,或更好的生命,或相同的生命: 我永远成为这'一致而同己'的生命重新再来,在最伟大和最渺小的事物之中再来教人以万物之永远循环!—— 再来讲说人类和大地之伟大的日午,再来向人类宣讲了超人。 我说我的道。我的道破坏了我:我的永恒的命运如是意欲,——我如同先驱者一样地死灭! 现在已是向下者自己祝福的时候了。如是完结了查拉斯图拉的下降。"—— 当动物们说了这些话,它们沉默着,想着查拉斯图拉会回答了什么。但查拉斯图拉不但没有注意到它们的沉默,且闭着眼,平静地躺着,如同睡眠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入睡;因为正在这时候,他的灵魂在默想。但这蛇和这鹰当它们看出他如是宁静,为尊重他周围的这伟大的宁静,它们小心地退开了。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第八卷最丑陋的人 查拉斯图拉又走过了群山和森林,寻觅又寻觅,终于无处寻觅到他所寻觅的人——那感到大绝望而叫喊求救的人。在路上他心中快活而感谢。他说,"今天万物如此美好,已将今天所开始的不良的早晨修正了。我寻到何等新奇的对谈者! 现在我要长久咀嚼万类的言语,如同咀嚼良好的谷粒;我的牙齿将它们磨红和磨碎直到它们如同乳一样地流到我的灵魂里!"—— 但当路途绕过了山岩,即刻景象又变了,查拉斯图拉走到了死之国土。这里高耸着黑色和紫色的悬石,没有草木,没有鸟雀的声音。那是一切动物,甚至于猛兽所绝迹的的峡谷,只有一种可恶的,臃肿的,惨绿的毒蛇的种族没死在这里,当它们老惫了的时候。因此牧人们名这为"死蛇之谷"。 查拉斯图拉又浸沉在黑暗的回忆里,因为以前他好像曾到过这样的峡谷。一种沉重压在他的心上,所以他走得缓慢了,越更缓慢,最后他站立着。但其后他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一种东西,坐在路旁,似人非人,总之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看见了这样的一种东西,他即刻感到了大羞辱。他的头发根都愧愤得发红了,他侧视着一边并举起他的脚正要离开这个不祥的地方。但这死寂的旷野发声了;从地下发出一种声音,幽怨和悲鸣,如黑夜中被堵塞了的流水的幽怨和悲鸣;最后它成为一种人的声音,人的说话如是呼叫:"查拉斯图拉!查拉斯图拉!解答!我的谜!说罢,说罢!什么是对于见证人的复仇?我诱你转来;这便是平滑的冰!看看罢,看看罢,你的骄傲不会折断了腿呀! 你骄傲的查拉斯拉图哟,你以为你智慧!那么解答了我的谜罢,你善于解谜的人!这谜就是我,说吧,我是谁?" 查拉斯图拉听了这些话,心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慈悲克服了他:他即刻跌倒如同长久抵抗了伐木者的橡树,突然地,沉重地,甚至于使想推倒了它的人们都吃惊。但即刻他又从地上站起来,他的面貌变得严肃了。 "我很知道,"他说,带着一种钝浊的声音,"你是上帝之刺杀者!让我走罢。 你最丑陋者哟,谁看见你,透彻地看见你,那使你难堪,你对这种见证人复仇!"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且就要离开;但这"四不像"抓着他的衣裾之一角又开始怨忿和申说。"住下!"他说。 "住下——别走开!我猜透是什么斧头将你砍倒在地上。 哦,查拉斯图拉哟,祝贺你,你又站起来了! 我很知道,你最明白上帝之刺杀者是如何。住下,坐在我的旁边,这当不是徒然的。 除了你,我去寻觅谁呢?坐下罢!但别看我!尊重我的丑陋罢! 他们逼迫我!现在你是我的最后的逃避所。并不是他们的仇恨,并不是他们的逮捕!唷,我嘲弄这样的逼迫,我骄傲而欢喜! 自来最被逼迫的人们不都是成功了么?越逼迫人的人越容易追随别人!但那是他们的慈悲—— 我为逃避了他们的慈悲,才逃来觅你。哦,查拉斯图拉哟,保护我罢,你,我的最后的避难所,你是唯一看出了我的人! 你看出刺杀者是如何。住下!假使你要去,你急躁者,那么别从我的来路去。那不是好路。 你嗔怒我么,因我拉长说了这多话?甚至于我劝告你?但我要你明白,那是我,这个最丑陋的人。 ——他有着巨大、沉重的足。我所到的地方,道路都是坏的。我踏着一切的路到死和荒芜。 但你沉默地从我旁边过去,你害羞,——我看得很明白: 因此我知道你是查拉斯图拉。 别的人但愿给我以他的安慰,他的慈悲,在言语和态度上。但为那我还不够为一个乞丐;这你很明白! 我太丰富,丰富于伟大的,可怕的,最丑陋的,最不可言说的!哦,查拉斯图拉哟,你的羞耻,使我光荣! 我很困难地从慈悲之压迫中逃出,——我可以觅到现在唯一教训着慈悲是唐突,是专擅的人,——即你自己,哦,查拉斯图拉哟! 无论是上帝的慈悲,是人类的慈悲,那总是对于谦恭的袭击。不援助比去救济的道德更高贵。 但现在慈悲被一切末屑的人称为道德:——他们不知尊敬伟大的不幸,伟大的丑陋,伟大的失败。 在一切这些之上我窥望着,如同一只狗窥望着锦羊之群的背部。他们都是末屑的,有良好的毛,良好的意志的顺民。 如同鹭鸶昂头沉思,蔑视地俯临着浅湖,我也如是望着灰色的小浪和意志和灵魂之前后推拥。 好久以来,末屑的人民即是公理的专擅者:因此最后他们也成为强权的专擅者;——现在他们教人:'只有末屑的人民所谓的善才是善。' 现在只有从他们中起来的说教者所说的才是真理,他是末屑人民的新奇的圣人和辩护者。他自己说'我——便是真理'。 很久以来,傲慢者助长了末屑人民的矜骄——他教训了不少的错误,当他教人:'我——便是真理'。 傲慢者得到礼貌的回答了么?——哦,查拉斯图拉哟,但你从他的旁边过去,并说:'否!否!第三个的否!' 你警告人关于他的错误;你是第一人提防了慈悲!——不是一切人,不是无一人,乃是警告了你自己和你的同类。 你以伟大的受苦者的羞耻为可耻;真的,当你说:'从慈悲降下来一片浓重的黑云,小心啊,你们人们!' 当你教人:'一切创造者都是坚强的,一切伟大的爱超出他们的慈悲之上':哦,查拉斯图拉哟,在我看来,你是多么准确的气候之征兆! 但你自己——也警告着反对你自己的慈悲罢!因此许多人正来觅你,许多受苦的,怀疑的,失望的,盲昧的,冷冻的人们。 我警告你也反对你自己。你曾经猜透了我的最善,最恶的谜,即我自己,和我所做过的。我知道那将你砍倒了的斧头。 但他——不能不死:他以无所不知的眼睛观看,——他看见人类的深处,看见一切他的隐秘的耻辱和丑陋。 他的慈悲不知耻:他爬到我的最污垢的角落。这最明察,最深入,最慈悲的人不能不死。 他看见我:我愿对这样的一个见证人复仇——否则,我自愿死掉。 上帝明察一切和人类:所以他不能不死!这样一个见证人不死,是人类不能忍受的。" 最丑陋的人如是说。但查拉斯图拉站起来,并预备走开: 因为他在脑腹的深处他感到凄冷。 "你四不像哟,"他说,"你警告我别走你的路。我以赞美我的路感谢你罢。看罢那里是查拉斯图拉的洞府。" "我的洞府广大而深邃有着许多角落;那里,隐居的人觅到了他的最隐僻的地方。紧接着洞府,有着爬行的,飞翔的,跳跃的生物们的一百处洞窟和小道。 你将你的投掷出来,你不在人们和人们的慈悲之中生活了么?好罢,如同我一样!你将从我学习;惟有实行者才能学习。 先同我的动物们谈话!最骄傲的动物和最智慧的动物,它们会是我们两人的适当的顾问!"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并走开了,比以前更沉思也更迟缓; 因为他问自己许多事情,而不知如何回答。 "真的,人类是如何地贫乏,"他心里想着。"如何地丑陋,如何地哮喘,如何地充满了隐秘的羞耻! 他们告我人类颇自爱。唷,这种自爱必是何等的伟大!有多少反对了自爱的侮蔑! 但这个人自爱甚至于如同自己蔑视,——他是一个伟大的爱者和伟大的蔑视者。 我还没有看到彻底蔑视了自己的人:彻底蔑视甚至于是高尚。唉,我听见了他的叫喊的,或者便是这种高人罢? 我爱伟大的蔑视者。人是要被超越的一种东西。"——自愿的乞丐 查拉斯图拉离开了最丑陋的人,他觉得凄冷而且孤寂:因为凄冷和孤寂的思想起于他的心中,所以他的四肢也冰冷了,但当他行走又行走,上山又下山,有时候经过了碧绿的草地,也经过了溪水已经干涸了的荒旷的沙沟,他又忽然变得更温暖和更快活。 "我碰到什么了?"他问着自己,"一种温热而活泼的东西鼓舞我;那东西必在这附近。 我已经不孤弱了;不相知的伙伴和兄弟们遨游在我的周围;他们的温热的呼吸轻触着我自己的灵魂。" 但当他周围侦察要寻觅他的孤寂之慰藉者,看哪,有许多牝牛站在高丘上,越临近他们,使他的心情越温暖。但这些牝牛好像在热心地听人演说,并不理会有人来到。查拉斯图拉再往前进,于是他分明地听到有人在牝牛中间说话;显然地牝牛们的头都向着说话的人。 查拉斯图拉跑上去将牝牛们驱散;因为他恐怕有人在这里受害,那不是牝牛之慈悲所能救济的。但他揣测错了;因为,看哪,那里有一个人坐在地上,好像正在对那些动物们讲演,一个和平的人,一个山上的说教者。"你在这里寻求什么呢?"查拉斯图拉惊讶地叫起来。 "我在这里寻求什么?"他回答:"同你一样,你这扰乱和平者;那就是说,我寻求大地上的幸福。 "为那目的,我喜欢从这些牝牛学习。我告诉你,我已经和它们说了半早晨的话,现在大约它们要答复我了。为什么你驱散了它们呢? 除非我们改变而成为牝牛,我们将不能进到天国。因为我们应当从它们学习:反刍。 真的,人得到全世界而不反刍,那又有何益?他当不能弃绝了他的悲愁。他的伟大的悲愁:现在那叫做憎恶!现在谁的心,的嘴,的眼都不是充满了憎恶呢?你也一样!你也一样!但看看这些牝牛!" 这山上的说教者如是说,并转而看着查拉斯图拉——因他以前是和蔼地注视着牝牛的——:这时候他又掉换了话头。 "我同他说话的这人是谁?"他惊叫着并从地上跳起来。 "这是没有憎恶的人,这是查拉斯图拉,这是大憎恶之克服者,这是查拉斯图拉的眼,的嘴,的心。" 他如是说,同时眼光洋溢着,吻着查拉斯图拉的手,好像突然从天外得到了赠礼和珠宝的人。但牝牛们凝视着这一切而且惊奇。 "别说我罢,你奇异的人;你可爱的人哟!"查拉斯图拉说并抑制着自己的柔情,"最先说说你自己!你不是曾抛掷了伟大财富的自愿的乞丐么? 他以财富和自己的富裕为可耻,他逃到赤贫者那里,以他的丰裕和好心赠贻了他们。但他们不接受他。" "他们不接受我,"自愿的乞丐说,"真的,我看你很知道。 所以最后我走向动物,走向牝牛们去。" "那么你当知道适当地给与比适当地夺取是如何的困难,"查拉斯图拉说,"并且这乃是一种技艺,——慈爱之最后的,最精的,卓越之技艺。" "尤其是在现在,"自愿的乞人回答:"在现在,一切卑贱的,都成为叛逆,而不易接近,并且自己走着自己的傲慢的道路。 真的,你知道,大的,恶的,长久的,漫延的,流痞和奴隶的叛乱的时代已经来到:那叛离扩大又扩大! 现在一切的恩惠和末屑的赠贻激怒了卑贱者;大富裕者都警备着罢! 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滴沥者,如长颈大腹的瓶:——这瓶就随时都可以被人打断。 空虚的贪婪,乖戾的嫉妒,愤怒的复仇,庸俗的矜骄;一切这些都跳到我的眼前。穷人是有福的,这已不再真实。天国乃是与牝牛同在。" "为什么天国不与富人同在呢?"查拉斯图拉试探地问,同时驱散了亲切地嗅着这和平的人的牝牛们。 "你为什么试探我?"那人回答,"你比我还明白。哦,查拉图拉哟!谁驱使我到赤贫的人那里去?那不是因为我憎恶最恶富的人们么? 我怀着冷眼和厌恶的思想,憎恶有罪的富人,他们从污秽中拾取微利,——憎恶恶臭冲天的这些贱氓。 憎恶这些镀饰的,虚伪的贱氓,他们的祖先是扒手,是食腐肉之鸦,是有着与娼妓无别的怨怒而淫荡而懒怠之妻的拾破褴者。 上层社会是贱氓,下层社会也是贱氓,现在贫与富是什么!我不知道那种区别——于是我逃离得更远,更远,更远,直到我到了牝牛们这里。" 这和平者一面说,一面喘息而流汗:所以牝牛们又惊奇了。但查拉斯图拉仍然微笑望着他的脸,——并且沉默地摇着他的头。 "你山上之说教者,当你说着这么剧烈的言语,你自己太兴奋了。这样的剧烈并不是你的口也不是你的眼所做得出的。 我想也不是你的胃!一切所谓的暴怒和仇恨和嗔怒也和你的胃不能相容。你的胃要求是柔软的东西:因为你不是一个屠户。 在我看来,你好像一个素食者,一个食植物和树根的人,或者你咀嚼谷粒。但一定地,你有你的享乐,你喜爱吞蜜。" "你猜透了我!"这自愿的乞丐回答,心情也轻爽了。 "我喜爱蜜,我也咀嚼着谷粒;因为我寻求着有着甘美的味,它呼吸芳洁的东西,也是需要时间的东西,为温柔的怠惰者和懒汉,那会是一天的工作和一月的工作。 真的,牝牛们是卓越的;它们发明了反刍并躺在太阳光中。它们也禁戒一切使心情沉重的思想。" "好罢,"——查拉斯图拉说,"你也该看看我的动物们,我的鹰和我的蛇,——现在,大地上还没有它们的同类。 看哪——那边是到我的洞府的路:今晚做我的宾客,并同我的动物们谈谈动物们的幸福—— 直到我归来。因为现在一种求教的叫喊使我匆遽地离开了你,你也当在我的屋子里觅到了新鲜的,冰凉的,蜂房之金蜜,尝尝那蜜罢! 你奇异的人,你可爱的人哟,现在离开了你的牝牛群罢——即使对于你很是难堪,因它们是你的最热心的朋友和教师。" "但有一匹牝牛是我所最爱的,"自愿的乞丐回答。"哦,查拉斯图拉哟,你比一匹牝牛更温良更可爱。" "离开,离开罢!你无用的谄媚者!"查拉斯图拉戏谑地叫出,"为什么你以这样的赞美,这样的谄媚之蜜语唐突我?" "离开,离开罢!"他又叫起来,并向这温和的乞丐举起了手杖。但他已迅速地走开了。影子 刚刚这自愿的乞丐匆忙地走开,查拉斯图拉又孤独了。这时他听到后面一种新的呼声:"站住!查拉斯图拉,等一会!那是我,真的,哦,查拉斯图拉哟,那是我,你的影子呀!"但查拉斯图拉没有站住;因为在山上的拥护和嘈杂,使他忽然变得激怒了。"我的孤寂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说。 "真的,那太多了;这山上的蜂群;我的王国已不是在这世界;我需要新的群山。 我的影子叫我么?我的影子算什么呢!让它追赶我!我愿意——逃离了它!" 查拉斯图拉心里如是说,且向前奔跑。但影子紧迫着他。所以那时有着三个奔跑者,一个跟一个,——即最先,自愿的乞丐,其次,查拉斯图拉,第三,他的影子。但他们跑了不久,查拉斯图拉渐渐觉到了他的愚蠢,他即刻消去了激怒和憎恨。 "什么!"他说,"最突然的事不是总发生在我们老隐士和圣人们之间么? 真的,我的愚蠢曾经在群山中长大了!现在我听见六支老傻子的腿紧相追赶! 查拉斯图拉当恐惧于他的影子么?我想,它究竟比我有着更长的腿。"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心与眼充满了欢喜,静静地站着,并急遽地转身——看哪,以此他差不多将他的影子摔倒在地上,他的影子如此紧随着他的脚踵,他是如此的软弱啊。查拉斯图拉严肃地观察了这影子,他好像被一种突然出现的,这么细瘦,黧黑,空廓,凋敝的这跟随者的样子所震惊了。 "你是谁呢?"查拉斯图拉热烈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什么你自称为我的影子?你并不使我喜欢。" "原谅罢,"影子回答,"那正是我;假使我不能使你喜欢——那末,哦,查拉斯图拉哟!我赞美你和你的优良的赏味。 我是一个漫游者,曾跟随着你的足踵行之;总是在走路,但没有鹄的,也没有归着:所以我虽然不是犹太人,也不是永久,但已无异于永久温游的犹太人。 怎么?我必须永久在走路么?必须被一切大风吹卷,无定,四方飘零么?哦,大地呀,你对于我未免长得太圆了! 我曾经落在一切平面上,如同倦怠的沙土,我熟睡在一切镜子和玻璃窗上:从我拿去一切,没有一物给我;我渐渐淡薄。我差不多成为一种幻影。 哦,查拉斯图拉哟,我追随着你游历得很久;虽然我从你隐匿了我自己,我仍然是你的最良的影子:你所在的地方,也有我。 我和你漫游于最遥远,最冷酷的世界,如同自愿憧憬于冬天的屋顶和雪上的幽灵。我和你深入一切的禁地,一切最坏和最远的地方:假使我有着所谓的道德,那就是我不惧怕任何的禁制。 我和你粉碎我的心所敬重的;我推倒了一切的界石和偶像;我追逐了最危险的愿望——真的,我横跨过一切的罪恶。 我和你都不有学会信仰了,言语和价值和伟大的名号。当魔鬼丢掉了他的皮,他的名号不也剥落了么?因为那也是皮。 或者恶鬼的自身也就是一张皮。 '无物是真实的,一切都是合法的':我如是对我自己说。我投掷身心没入最冰冷的水里。唷,因此要如此我常常如何地裸立在那里,如同赤色的蟹。 唷,我的一切善,一切羞耻,一切对于善的信仰,都到何处去了!唷,从前我所有的欺诈的天真,善人之天真与善人之高贵的虚伪都到何处去了! 真的,我常常紧跟着真理之脚踵!真理之脚踵踢着我的头。有时候我想着我说谎,但是看哪!只在这时候我击中了——真理。 许多事情对我启示!现在我不理会了。我所爱的已不存在,——我如何还爱我自己? '如我之所爱而生活,否则即完全不生活'!我如是意欲;甚至于最神圣者也如是意欲,但是,唉,我如何还有着我所爱的? 我还有鹄的么?还有我的帆所推向的港湾么? 还有一阵好风么?只有知道向着何处航行的人,才知道好风,知道于他有益的顺风。 留下给我的是什么呢?一种倦怠而焦躁的心;一种不安定的意志;飘忽的翅膀;一种破折的脊骨。 这寻觅着我的家;哦,查拉斯图拉哟,你知道么这种寻觅觅着了我;它吞灭了我。 '何处是我的家?'我询问而寻觅,已经寻觅,而没有觅到,哦,永乐的去处,哦永久的无处,哦永久的——徒然啊!" 影子如是说了,查拉斯图拉为他的话而绷着脸。"你是他的影子!"最后他恳切地说。 "你自由的精神和漫游者哟,你的危险颇不小!你有很坏的白天:注意更坏的夜晚不要再来罢! 对于你这样无所归着的人们,好像监牢才是幸福。你看过被俘获的罪人怎样睡眠了么?他们安静地睡,他们享受他们的新的安全。 提防着吧,恐怕最后,一种褊狭的信仰,一种无情的,酷烈的盅惑俘获了你!因为一切褊狭而固定的,现在正诱惑你,试探你呢。 你失去了你的鹄的了。唉,你怎能摆脱而忘却了那种损失?因此——你也失去了你的进路! 你可怜的漫游者和感伤者,你怠倦的蝴蝶哟!今晚你想有一个休息的处所和一个家么?假使愿意,那么到我的洞府里去! 那边是到我的洞府的路。现在我就要快离开你。如像一个影子已经附在我身上了。 我愿独自一人奔跑,使我的周围又变得光明。因此我必须走得很远而且快乐。但在晚间,在那里和我跳舞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日午 查拉斯图拉又继续奔跑,但他没有觅到任何人,他仍然孤独,永远只觅到了自己;享受而留下了自己的孤寂,想着的好思想,一点钟一点钟的过去了。但当日午的时候,太阳照射在查拉斯图拉的头上,他经过一株盘缠错节的古树,为葡萄藤的热爱的拥抱而隐藏了自己,以此正对着这漫游者,成熟的葡萄,累累高悬。他忽然觉得口渴,想摘食葡萄呢。刚伸出了手,他又想起别的事情——他想在这日午的时候,躺在树旁睡眠。 查拉斯图拉随即躺下;在缤纷绿草的宁静和神秘之中,他忘记了口渴且熟睡了。因为如同查拉斯图拉箴言之所说:"此一事比别一事更必要。"只是他的眼睛仍然睁着:——它们不倦怠观赏和欣羡这古树,这葡萄藤之爱情:但在睡梦中查拉斯图拉如是对自己说: 注意!宁静罢!现在世界不是成为美瞒了么?什么事情对我发生了呢? 睡眠在我身上跳舞,如同一阵薰风,不可视见地跳舞在微漾的海上,轻飘,如同羽毛一样的轻飘。 它不使我闭眼,它使我的灵魂清醒。真的,如同羽毛一样的轻飘。 它劝我,我不知道怎样,它亲切地抚慰我,压抑我。是呀!它压抑我,所以我的灵魂倦怠了。 我的奇特的灵魂如何地成为倦怠而舒缓!不是第七日的晚间,在日午的时候来到了么?现在它不是在优良的和成熟的事物之间享受太久了么? 它更舒展,更舒展地伸腰!它静静地躺着,我的奇特的灵魂哟,它品味过了太多良好的事物;黄金的悲哀压抑着它,它歪着嘴了。 如同停泊在静港里的一支船;——它倦怠于长途和汹涌的海浪,现在正要靠岸。陆地不是更可信仰的么? 这样的一支船靠近海岸,拽近海岸:——所以一匹蜘蛛从船上到陆地织着它的丝,那已足够,不需要更强的绳索。 我现在如是信仰、信托、期待,如同静港里这样的一支倦怠的船,紧靠着大地,以最细的游丝和大地连结着。 哦,幸福哟!哟,幸福哟!哦,我的灵魂哟,你愿歌唱么?你躺在草地上。但这时是神秘的尊严的时刻,没有一个牧童吹奏着箫管。 那么,注意!炎热的日午,熟眠在田野。别歌唱!宁静罢!世界是美满了。 你松树鸟,哦,我的灵魂哟,别歌唱!甚至于你不要低语!看哪,宁静罢:这年老的日午熟睡了,它唼喋着它的嘴唇;现在,在此刻,它不是在饮着幸福的甘露了么? 饮着黄金的酒,黄金的幸福之棕色的甘露,他的面容在变动,他的幸福发笑了。如同一位神的发笑。宁静罢! 为幸福,如何微小的幸福!即可以满足!从前我如是说,且以我自己为智慧,但那是一种亵渎。我现在学会了。傻子的说话更智慧。 否,正是细小的事,最温和的,最轻微的事,一种蜥蜴的蠕动,一次吸息,一阵轻拂,一眨眼——微小造成了最良的幸福。宁静罢! 什么事情发生了;听听!时间流过去了么?我不是落下了么?听听!我不是落在永恒之泉水被面了么? 什么事发生了?注意,它刺我——唉——刺到心里了么?刺到心被了!唷,粉碎了,粉碎了,我的心,在这样的幸福之后,在这样的一刺之后! 什么?世界不是恰在现在成为美满了么?成为圆而且熟了么?哦,黄金的圆而且成熟——它飞向何处去?让我追赶它!快些! 宁静罢!"(这里,查拉斯图拉伸腰,并觉得他已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