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惊。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很多事情,一旦巧合,便觉是天意。 拉起蓓蓓,杀向酒吧。从镜子里审视自己,憔悴地美丽着。我们都是妖精,蓓蓓说,冰蓝,我们表面看起来是淑女,骨子里却是妖精。 是啊,我是妖精,我怕谁?谁能伤害到妖精?世界上又有几个孙悟空? 没有酒吧,热闹非凡。 落座于最最醒目的位置,施展起了妖精的张狂。啤酒,眼神,空虚,迷乱,而我无比清醒,目光四处游窜,落到了角落一个男人的身上,而他,恰巧抓住了我的眼神。一时间,被击中,是了,卓说,我们曾有前世的孽缘,就这一眼,我认出了他。干净的男子,安静地坐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却有一双看破红尘的眼睛,是的,第一眼便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佛性,淡然的安定,却不属于这样的夜。 蓓蓓,看到了么?那个男人。如果你能把他引过来说话,我输你一打啤酒。 蓓蓓暗笑,不错嘛,小妞儿,挺有眼光。 然后,扭着小腰走了过去,这个妖精。 妖精蓓蓓不知道说了什么,有目光射了过来,洞穿并熟悉的,心居然慌乱了一下。于是,那个高大的男人走到了我的身边。微微笑笑,说,你输了我半打啤酒。 这个蓓蓓。而我,输得心甘情愿。 很长时间来,第一次这样尽兴,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我喜欢的类型。 字字珠玑的谈话,纵使无言,也如沐春风。 只此一夜,散了,便尽。我知他是卓,每夜都会去没有酒吧的卓。 微醺中,卓说,我认识你的,对么?眼神无比温暖。这样的男子,只有在醉的时候,才不会掩饰自己的眼神。 我微笑不语。卓,这一生遇见过你,足矣。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冰蓝也有自己的原则,重要的是,也许因为你这样的男子,便会失去了原则,不能承受,只能转身。 第四章 高原上的邂逅(2) 第二天清早,我在没有酒吧的墙上写下两句。 悲秋燕赵 素朴一陶 回到城市,我开始不停地写字,写给他看,这个能读出我文字底层声音的男人。我想,之所以不舍得离开,也便是因了此,因为他的关注,我便有了写的冲动,这是从未有过的。因为要证明自己是个聪明有才情的女子,便在不断地努力,让他欣赏,让他提起冰蓝这个名字时都是骄傲的语气。 冰蓝,这些天你去了哪里?我很挂念。卓的语气里有了份牵挂,虽然只是文字,也能感觉到。 我在丽江遇到一个女子,让我觉得很熟悉,偶尔会有错觉,那就是你。 怎么会呢?她什么样? 不算漂亮,但有锐利的眼神。一个非常聪颖的女子。 我笑,心底里有花儿暗自开放。 尘世间,多少的注定,多少的轮回,我知道,一定会有什么发生,一定。 想起很多年前,和蓓蓓去旅游,路遇一老道,仙风道骨,天在下雨,有些寒意,他就兀自那么走着,衣衫已湿,因是同路下山,便递去一把伞,老道未接伞,却是一句,孩子,你承受了太多的苦,今后还有更多的苦。 心惊,我是不信命的,莫名便被打动了,追问。 老道说,不成理论不成家,痴人水性似落花。若问君恩须得力,到头方知事如麻。 什么意思啊? 不必认真,不必认真。老道叹气,加快步伐,转眼就不见了。 云山雾霭。 后来,专门去找一大仙算命。 他说,你华盖封顶,在古时是娘娘命,一生不愁吃喝穿戴,但是感情路实在崎岖,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还有你自己都会痛苦,乱啊乱,剪不断,理还乱。 大仙让我随手写下五个字。 我随手写下:别问我是谁。 大仙在纸上一顿乱画,然后说,你这一生要卷入三角恋中,而且会当第三者。 我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要不要化解? 根本就不可能,何来化解? 还是太过自信。命中注定的劫数,躲不过,只有承担。 卓来了我的城市,没有打声招呼,在公司的楼下,不期而遇。 冰蓝,我知道会是你。 刹那间的慌乱。很快镇定。我是妖精,妖精怎会慌乱。 微笑。 你还是来了。 无论是专程还是顺便,我知道,卓一定会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一笔,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有时候,人的直觉非常奇妙。素不相识,只是一眼,便能产生感应。 卓牵我手,仿佛本该如此,我竟也不抗拒,我不相信前世,却又无法解释这种熟悉,连气息都那么熟悉。 卓像父亲般地牵着我,也会忽然孩子般地吻我的额头和面颊。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赖皮撒娇,让卓在大庭广众之下背着我走。和小兵在一起,紧张刺激,永远都是不停的争执和猜疑,两头刺猬一样的相互依赖又相互伤害,而卓,给我慈父般的感觉,宽容,信任,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自己并不孤独;可以有人这么深切地切入到你的内心世界。 卓在我的城市呆了三天,换取了我在另一个陌生城市的两年。 那三天,是和卓在一起最快乐的三天,像两个孩子一般。 偶尔,梦里还会出现小兵的身影。 卓说,冰蓝,你不快乐,你的眼里有太多的忧伤。 卓,我原来也是个快乐无忧的孩子,美丽自信。 我每天都要熬夜,很晚很晚,有时候是为公司赶稿子,有时候是写属于自己的东西,有时候,仅仅是睡不着。卓不要我熬夜,说这样会老得快。他说不能用自己的相机记下我最美的一刻他会不甘心的,他说他嫉妒那个拿走我最好时光的家伙。心里撕裂地疼着。 卓说,冰蓝,给我两年时间,让我处理好家里的事情,让我教给孩子他应该知道的事情,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也不知道两年后会有怎样的结果,但是,请你给我两年的时间。 好的,卓,只要你说,我就等。 原以为我的心就此死去了,既然你能救赎,那么我愿为你再死一次。 冰蓝,无论怎样,我要你快乐地生活。 好的,我会。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是,在卓面前我很乖,我不吵架,不发脾气,没有任何的恶习,不是故意隐藏,只是没有,他给我带来内心的平静。有时候我很想找茬来跟他吵架,但是做不到,也找不到。就是这样的,蓓蓓说,这不是爱情。 第五章 今日相乐皆当喜欢(1) 卓开始写诗,因为冰蓝喜欢。卓说,认识你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写诗,还能写文章。卓写了很多很漂亮的诗,而我,独独喜欢其中一首名叫《后山》的,无论我在哪里,都会想,卓是否会挥笔丹青,为我勾画一轮意想之外的后山。也因了这诗,我决定,离开这个已经熟悉且留有许多回忆的城市。 卓是个善于思考且理想主义到骨子里的悲观的人,不走入他的灵魂深处,你无法窥视,而他,拒绝任何人的走近,酷似冰蓝。 两个有相同灵魂的人。表面开朗,内心是无止境的孤独和悲哀,无人可以救赎,无人可以明白。卓曾在冰蓝的一篇文章后跟贴:人的一生有许多孤独困苦的时候,不是金钱,不是地位,而是没有人理解,没有共鸣。就像一个孤独的行者在沙漠中捡拾起一袋金子一样,珍贵而无用的礼品。人的一生该做些什么? 人的一生不该做些什么? 求生之中透着对死亡的恐惧,生活之中透着对诸欲的贪焚,这是人性。人和一切动物无有区别,为欲所驱使。般若波罗蜜,一切可说一切不可说。小小的躯体在宇宙洪荒之中不若是流沙一枚,相互拥挤的沙子却不是一体的,所以人和自然一样不团结。 从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也是个不快乐的人。 收到卓手写的信,因为冰蓝喜欢。很洒脱的字,在老式的泛着墨香的信纸上。每每拿着卓的信坐在午后的阳光下读,心里便会一阵阵的温暖,尽管,字里行间偶尔会透露出一丝的倦意。 卓开始写诗,因为冰蓝喜欢。卓说,认识你之前,我从不知道自己还能写诗,还能写文章。卓写了很多很漂亮的诗,而我,独独喜欢其中一首名叫《后山》的,无论我在哪里,都会想,卓是否会挥笔丹青,为我勾画一轮意想之外的后山。也因了这诗,我决定,离开这个已经熟悉且留有许多回忆的城市。 后山从来没有认真爬过几日里有些松散惦着那儿的草草花花沿着满目的绿微有些困倦不见风吹树影挥笔丹青曾许诺为你画下一幅后山月于秋愈感高洁水与智相和怀仁天下又怎能抚琴悦于百鸟没有砍柴的人在这里驻首没有流水夜初上明灯山影如魅 无人猫鸣若泣张开爪牙的风欺凌于孤鸿将她的痛苦远播后山意境中的剥离初始于清静于心无风无树无月后山意象之外一堆野火没有开始烟逝于来的时候冰蓝,你不能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你现在所有的一切。 蓓蓓,一切都还能再有,可是他只有一个。 你中邪了,冰蓝,别忘了,他有家室。 可是他们已经分居,他们之间没有爱情。 男人的话你也能相信?尤其是这种老狐狸,你记住,一个可以抛开结发夫妻的人也会抛开你,蓓蓓怒发冲冠。 不,不会,而且他不老,也不是狐狸。我怒道。对于卓的信任,我从未动摇过。 冰蓝,你过了玩这种感情游戏的年龄,收手吧。蓓蓓的语气放软,你欣赏的不就是他的聪明睿智么?若真是聪明人,又怎会下如此大的赌本去预付未知,况且你也不是贤妻良母的料,亏你还自诩冰雪聪明,这点都想不透,真是猪头一只。知道什么叫结发夫妻么?不要以为见缝插针那么容易。 蓓蓓,我没有玩游戏,你知道的,我的心早已经死了,谁救活了它,它就是属于谁的。别的,我不在乎。 你会后悔的,如果说和小兵在一起是个悲剧,那至少你们是两败俱伤,至少你们中间的是爱情,现在,你就是飞蛾,火只是在乎那种被追随的刺激,才不在乎会不会烧疼你。 我甩上门,不再跟蓓蓓争执。把自己甩在松软的大床上,很快,我将离开这里,离开这张我喜欢的大床,离开这里已经熟悉的一切,离开蓓蓓。 我不忍。 蓓蓓在沙发里蜷着,把自己扮成一受伤的小鹿,极度不开心,看到我陪着笑脸出来,转手扔向我一个坐垫,你去死吧,死了也没人管!不知好歹的东西。 俨然一老妈子的语气。 蓓蓓是我惟一的亲人,我知道,她是从骨子里疼着我的。 晚上,一遍遍地听梁静如的《勇气》——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第五章 今日相乐皆当喜欢(2)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如果我的坚强任性会不小心伤害了你 你能不能温柔提醒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错失你 第六章 悲观主义的花朵(1) 果摊上吆喝着的男子,豆腐西施,路边摇着蒲扇晒太阳的老人,时间一凝固就是一天,望着青石路板出神,石板已被目光看穿,不好意思起来,泛着淡淡的光。也许,石板里就那么脱脱地走出一个活人来。仍是那年的样子,那年的光景。 就是这样的老街,有时让我想到越南,想到西贡,想到杜拉斯和她的情人。 离开了才知道,原来适应是那么的难。 我没有去卓的城市,聪明如冰蓝,怎能让自己去面对任何一种尴尬,无论是卓给予的,还是其他任何人。 我记得曾经对卓说,干脆我去你那里吧,得到的回答是含糊其辞,这辈子,不会再有同样的问题。而卓,如果不能和我在一起,我将永不踏上他所在的那块土地。 在离卓不远的城市里,租下了一套老屋。我是一只为爱情流浪的小猫,从一个城市的身上爬到另一个城市的身上,不知疲倦。 老屋在老城的中心,很老的城市,很老的街。破旧的自行车三轮车吱呀吱呀地拧着。 窄窄的石板巷子,深的,暗的。偶尔,街上会传出胡琴的声音或是谁家老留声机的唱片声,细细的,心都提了起来,千回百转地绕着,丝丝环环地扣着,细到让你心疼,然后忽然消失,留你的心悬在了半空。 果摊上吆喝着的男子,豆腐西施,路边摇着蒲扇晒太阳的老人,时间一凝固就是一天,望着青石路板出神,石板已被目光看穿,不好意思起来,泛着淡淡的光。也许,石板里就那么脱脱地走出一个活人来。仍是那年的样子,那年的光景。 就是这样的老街,有时让我想到越南,想到西贡,想到杜拉斯和她的情人。 我住在七楼,这一片里惟一一栋高楼的顶层,有大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落日的余晖及夕阳下闪着金光的老城的屋顶,常常坐在窗边的藤椅里看着晚霞发呆,在无休止的等待中发呆,觉得自己就这么老去了。 初来这个城市,颇费周折。辞了工作,手边的钱要紧着点花,我至死也不肯用卓的一分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当初,是多么坦然地用着小兵的钱啊,乐此不疲,最大的愿望就是小兵能赚来好多好多的钱,我每天就坐在床上数。每当说到这个愿望,露出白痴般憧憬的笑容时,小兵就说,小心别被钱给砸死咯。好大的一盆冷水。 找房子,搬家,打扫,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来完成,这是一个太过陌生的城市,甚至没有朋友,所有的事情办妥后自己便塌了下来,太累,好在心里还有希望。开始用心地布置,让这个小窝尽量有家的感觉,只因卓说妻对自己及家庭的冷漠,便着力为他打造一个舒适的行宫。 失去了工作,每天惶惶不知终日,我开始写字,给各种杂志写各种煽情的故事,给广告公司兼职作文案,忙碌了这么几年,也是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了。好在这个地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远的地方有所大学,可以经常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附近还有一座公立图书馆,可以边喝咖啡边看书,生活算是写意,只是期盼太长。 我搜集属于卓那个城市的所有资料和图片,看着那些曾压过他脚印的地方,常常泪如雨下。那个不属于我的城市,那个我所爱的人,忽然间有种陌生的恐惧。注定是个悲观的人,听着他的呼吸,在触摸不到的地方。心一点点的碎掉。我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不让自己凋零在无边的思念之中。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多久才是尽头…… 卓偶尔会来看我,陪我一起写字,听音乐,看书,打球,或者只是在老街里转悠,吃各种风味小吃。晚上一起吃零食看影碟,或者躺在床上讲故事。我喜欢卓的怀抱,安全,温暖。他就这么拍着我入睡,不曾侵犯。 感情有些时候可以超越肉体,我相信。和卓在一起,内心非常的纯净,有时候,我甚至以为,我们根本就是一个人,或者,是比亲人还亲的人。 在一起时,卓时刻都要拉着我的手。 分开时,每天都要在网上流连。卓每天给我电话,有时一个,有时几个,看到好的文章也要读给我听,或者只是温柔的问候和担心,我都觉得富足。 我喜欢卓微醺时电话里的声音,温柔,磁性,他会叫你宝贝儿,会说我爱你,这些都是在他清醒时我所不能拥有的。 卓跟朋友们说起我,满是骄傲,他说她是个非常聪明且灵气的丫头,于是,我认识了卓所有的好朋友,在电话里斗嘴聊天,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安慰,毕竟,卓没有把这个叫冰蓝的女子藏着掖着。 只是,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因为你有所期盼。因为现实经不得粉饰。 我知道,卓喜欢那种古典美人,而我,不属于那个范畴,我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和猫一样的眼睛。卓说,梦中的女子应是带着流苏耳坠的,便忙不迭在耳垂上也穿了两个伤口,卓不知道,我的心中也被深深地穿了两个血口,我们都不知道。 第六章 悲观主义的花朵(2) 卓吻着我发炎的耳朵,冰蓝,你不必为了我遭受这样的折磨。 我心甘情愿。 冰蓝,你现实点,快点回来。蓓蓓在电话里说,你们那根本不叫爱情。人家去当第三者,不是得财便是得色,你图什么啊,冰蓝?别到时候找我来哭鼻子,没人理你。 其实冰蓝,你一直忘不了小兵的,不要以这种方式来报复,只会更加受伤。 冰蓝,你现在已经不是你自己了,难道还没有意识?本来你们就是两个不公平的角色,你为什么总是乐此不疲地为难自己? 你错了,蓓蓓。 我掐断了蓓蓓的电话,我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更不需要别人的指责。蓓蓓曾说,你这种不撞南墙不落泪的性格,早晚要吃大亏。坐在藤椅上,点了根烟,手指尖缠绕着小兵的味道,是的,也许小兵已经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个部分,一种习惯。那么,我对卓的感情,到底是爱么?还是,我实在寂寞,而这个男人在恰当的时候以恰当的方式闯入,只须一句话便能触到我的软肋,于是妥协。 日子开始变得很长,我开始忧郁,而卓的目光中也更多了一层迷惘。我是一个敏感的女子,有洞悉世事的双眼,卓的目光开始游离,开始不坚定,他不提,我也不说。终有一天会爆发。 快乐总是如此的转瞬即逝,以至于我竟想不起来曾经拥有的快乐了。曾经他在大街上忽然给我的一个吻都让我兴奋异常,他在公共场合本是个非常严肃的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牵我的手,他说,冰蓝,你走路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甩手,不要踢踏,斯文点。早早起床去给卓买早点,可他只吃了两口,说,冰蓝,我不爱吃这个。于是,忙不迭地去买菜做饭,卓却浅尝辄止,顿时,便红了眼眶,边收拾碗筷边委屈了起来。 感情和生活,原来真的是两码事,我开始惶惑,开始烦躁,生活里,这样挑剔的男子,是否能够应付得来。 萧成经常会打电话来,约我一起出去玩,或者去他那里吃东西,他知道我懒,一般情况下总是吃泡面凑合过日子。 他说,冰蓝,你应该过正常的生活,有正常的工作正常的起居,这样才能有健康的身体,你这样下去很让人担心。 我说,萧成,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萧成就给我当头一个爆米花。 我说萧成,你别太嚣张,小心讨不到老婆,我一朋友曾经严肃告诫我们,找男朋友千万不敢找学医的,性冷淡,要么就是洁癖。据说她那个医生男朋友在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的时候忽然翻开她的眼皮说,还好,颜色正常。要么就在抱着她的时候从上到下抚摸她的脊椎,然后说,还好,没歪。见鬼的变态。 萧成大笑,哈哈,讨不到就拿你来压寨。 我忽然间沉下了脸。 萧成不再说话,有时候,感觉萧成很怕我,怕我生气。而我,偏偏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生气,把所有的委屈发泄在他这里。 冰蓝,我觉得你越来越不快乐,为什么? 怎么会?再说了,佛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的。我笑。 萧成也笑,我只是希望你能快乐。 也许属于冰蓝的快乐也注定忧伤。我是一个容易抑郁和忧虑的人,太平盛世里也能开出悲观主义的花朵。 牵着卓的手走在这个于我们都很陌生的城市。卓的步子很大,我得小跑,似乎总是在追赶一种不同频率的步伐。为什么初时竟不知觉,盲目到冷静,这爱情公式中亘古不变的真理。而我,依旧会甜蜜蜜地挽着卓的胳膊,温柔地仰视着他,即使他不乐意,我也有我的倔强。而我知,这本不是属于我的臂弯,不知还能拥有多久。 曾经看到过这么一句话:来日大难,口燥舌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非常的喜欢,有种绝望的大气象。竟是在走路中,也走出了生生的绝望之气。灯火阑珊处,眼泪莫名就会掉下来,悄悄拭去,他最怕的就是女子的眼泪。有种男人,见到眼泪就想逃跑,而我,已给卓带来了沉重的感觉。我明白,却无法摆脱。 站在一个卖银器的小摊旁,手拈一亮白的雕花银戒,我的脖子上挂着一只同样的银戒,我不承认自己对小兵还有任何的怀念,却始终不能丢掉这枚指环。卓曾经凝视它很久,终于没有说话。这样年纪的男子,早已洞悉。很多事情不能说,一说就错,比如说爱情。我看了看卓,他也看着我,很奇怪的眼神,相对无语。 彼时,萧成闯入。 看着我和臂间挽着的男子,萧成微愣。 冰蓝?孩子果然就是孩子,哪能如卓般镇定地掩饰。而卓,亦已洞穿萧成。 我强作开心地招呼,萧成,卓。 三言两语的一个招呼,胜败即分。 第六章 悲观主义的花朵(3) 我终于知道我喜欢哪类的男子了,他们都有坚定的眼神,以及处乱不惊的镇定姿态。 而卓,心里会乱么?我不知道。只是自己被熟人撞见时没有想像中那样的理直气壮。 蓓蓓说,你这是违反道德的啊,第三者永远都要遭到谴责。 我从来都是理直气壮地顶回去,没有感情却不肯让位的那一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三者。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觉得心虚? 我想,我会遭到报应的,一定会的。 那个男孩子不错啊,他喜欢你。卓看着我笑。 你吃醋啦?我故意逗卓。 怎么会。卓还是笑。 是啊,怎么会?那我到底算是什么?卓对我甚至不会吃醋。心里钝钝地疼痛,语言顿时尖锐了起来。 我知道,卓开始觉得我不可理喻。 萧成把我堵到巷子口,是因为他么?你的不快乐是因为他么? 萧成,我哪有不快乐? 冰蓝,你骗得了我,骗得了自己的心么? 萧成,其实你错了,快乐于我是奢侈的,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会有短暂的快乐,虽然也许会以长时间的痛苦作为代价。 值得么? 值得。 冰蓝,其实很多东西正是因为它不属于你或者无法属于你你才会觉得它珍贵,才会更希望拥有,可它真的适合你么? 我觉得他是我灵魂之惟一伴侣,纵使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纵使我们有太多的不同,纵使他有很多的缺点,他却是走入我灵魂惟一之人,他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孤独,他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有镇定心灵的作用,他是那种纵使让我远远看着,我也知足的人。 冰蓝,你看着我。萧成扳着我的肩膀,我告诉你,人灵魂之伴侣并不惟一,只是难求。你要明白,纵使你什么都不求,也会给他的生活带来灾难。 我在萧成的眼睛里看到了心疼。 人生,充满了灾难,而我是灾星,我给周围的人都带来了不同程度的灾难。或者,我根本不该存在。而我,又有猫一般坚硬的命,或许,我不该爱上任何人,也不该让任何人爱上我。我只是遗落于尘世的一个妖精。 接到卓的电话是午夜十二点,我正在末班巴士上穿越大半个城市,卓醉了,我在电话里听到他混沌的的呜咽,他说,冰蓝,我很想你,越想你越孤独。我说,卓,乖乖回去休息,酒永远不会是精神的解药。车上太嘈杂,听不清卓的声音,只是担心。 到家后再拨去卓的电话,这是第一次拨通那个号码,若不是夜太深,若不是卓的醉语让我担心,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拨通那个号码,那么也就应该不会发生下面的事情了。 铃声响了很久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很温柔的女声。刹那间的惊慌,放下了电话,我还是不能理直气壮地面对那个她。 很久了,卓都没有来看我。这城市,流行一种病,叫作寂寞。我就像一头焦躁的狮子,邻居的电视声音很大,我睡不着觉,也写不出东西,点只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将枕头狠狠地摔在了墙上。 卓打来电话,我泪流满面。 于是,我见到卓,蹭地一下就窜到了他的身上。这个男子,他还是不忍让我难过的,不是么? 我只是一只被拔去了指甲和牙齿的狮子,外强中干,一切自我保护的举措不过是一种姿态,不堪一击。 卓喜欢的是初时乖巧的我,而现在,我满身是刺,让他周身疼痛,远近不得。 入夜,蜷在床上,卓说: 她知道我来看你。 你告诉她的? 卓没有说话。 我知道,卓是个不会说谎的人,我一直相信卓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怎么说? 她说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最爱,希望我能够把握住我的感情。 然后呢? 然后她哭了一夜。第二天自己带着女儿去了周庄,她说她要开始学着独立生活了。我甚至开始犹豫,但是最后,我还是来了,来到了你这里。 我看到了卓的痛苦和不忍,而我,什么也不能说,鼻子一阵阵的酸楚。 卓开始跟我说起他的妻,一场那个年月里很平常的恋爱,结婚,没有太多的激情,却有太多的责任。我却在卓的回忆里看到了细细的柔情。我的心开始疼痛,脸上却挂着微笑。 卓说,她是一个非常善良且没有心计的女人,马马虎虎,有许多和你一样的小习惯,但是是一个很古典的女子,走路说话都很斯文,也不大喜形于色,总之是个很内敛的人。她曾经在公司门口看到一个乞丐,还专门为那个乞丐去买了一个馒头,结果被一群乞丐追到了公司里。一天到晚稀里糊涂,你跟她说着说着话她就睡着了。卓静静地说,我静静地听。泪水静静地落下,不让卓看见。 第六章 悲观主义的花朵(4) 生孩子的时候,她坚持要顺产,孩子太大,8斤多,她还是坚持,我在产房外面,紧张得快要虚脱。 我忽然觉得,自己走不近这个人了,再也走不近了。属于他的回忆太多,很多东西,我无法取代。心里纠缠地疼痛,我永远无法触及到属于他们的感情,我是多么希望能拥有一个卓的孩子,属于我们的孩子,一定是聪明漂亮的。卓知道我对孩子的喜爱,在我盯着别人家的孩子不住回头时,他常常轻拍我的头,微笑地看着我,又想孩子了?会有的,宝贝。 卓说,有时候我想,可能是我认错了人,错把拥有同样小小习惯的她当作了你,所以,我们在生活中无论怎样协调怎样努力,步子上都差半拍。不,卓,卓,你骗了我,也骗了自己。你对她的爱,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看到。而我,只是你在她身上找不到的一个补偿,我的热情,我的敢爱敢恨,我的些许才情及与你相同的世界观,让你得到了短暂的补充。或许你只是因为无论付出多少的努力,都无法改变对方,或者无法取得你所想要的关爱,失望,或许,甚至是报复,才会有我的出现,才会有与妻子那么直言不讳的谈话。 卓跟我说起她时,总是用“妻”这个称呼,细微处,让我寒到心底,我甚至觉得,他是否在提醒我。是啊,毕竟他们才是结发夫妻,我,又是谁呢? 我静静地看着卓的眼睛,才发觉,原来自己竟然看不到任何情感。我知道,我让卓感到有压力了。他其实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退缩,是惟一可以采取的姿态。我知道,其实卓已经有了决定。 我们是一类人,纵使感情再深,眼睛里也是冰冷。 我不怪卓,只有在他那里,我不会受到伤害,纵使他不能给我任何承诺,纵使事实上,我已经受到了伤害。 我看着卓,静静地,就像第一次看到他,那时候,他坐在酒吧墙角的位置,一个带着佛性的男子,而今,依然。曾经,我在他的眼里看到过爱情,即使是转瞬即逝,我也已经满足。卓的耳朵很大,大大的耳垂,据说是福气的表象,他不喜欢别人摸他的耳朵。我有很多的话想说,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有很多的情感想表达,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喜欢卓的耳朵,可我不敢摸,我怕遭到拒绝,我不给别人拒绝的机会。 我看着卓,感觉他在渐渐离我远去,很想抓住他,而我能做的,只是抚着他的脸,他的头。卓忽然厌恶地转过头去,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动我的头。 所有的委屈刹那间袭上心头,我恢复了刺猬的本性。在卓的面前,本以为我是可以卸掉浑身的盔甲的,可是刹那间倾倒。我用冰冷且倔强的目光看着卓。卓在这样的目光中惊呆,他不知道,自己的冰蓝原来也会这样。卓不知道我心里的痛,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承诺,只身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害怕疼痛,却死心塌地想要一个属于他的孩子;如此心高气傲的人,听到他的批评指责也微笑着接受;然而,卓,你又怎能一次次在我面前用温情的声音提起你的妻呢?你又为何要让我看到你的犹疑?难道,你真的无视我的痛苦?不,卓,你明白的,你只是在做给我看。 送卓走的时候,雨一直下,雨水划过车窗玻璃,世界都哭花了脸。而我不能哭,忍着,忍着,将眼泪忍成一种委屈。卓说,不喜欢见到我流泪。不过是一次平常的分别,为何心里如此的不舍,竟似永别。心里抽搐着,看不到将来,你爱我么?你真的爱着我么?为何我会感到迷茫,为何?为何我不能有一个明晰的答案,为何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第一次发现,承诺,原来是如此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它会让你镇定,让你看得清自己的方向。我想,我开始原谅小兵了。 坐在车上,看卓的车擦肩而过。泪水,于不知觉间泉涌。 第二部分 第七章 相忘于江湖(1) 如果我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么这不是因为不理解,而是由于理解。由于别人的,同时也是自己的真实的痛苦,由于真实而痛苦。 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我愈远地离开自己,便愈深地潜入自己。有时候我觉得活在自己的身体之外,所以,我随时随地都在你的身旁。借用泰戈尔的一句话,希望我对你的爱不会造成负担,因为我选择爱你,就要爱得自由自在。敲下这句话时,内心真实地痛并快乐着。 卓不再给我电话,我开始患得患失。心里趟着血,我知道,一切就要这样嘎然而止了。 睡不着,干睁着眼睛发呆。熄了所有的灯,把所有的窗子打开,在黑暗中听风的声音。喜欢在风清爽的呼吸中穿着玫瑰色的睡裙走来走去,幻想自己变成一株暗夜里的玫瑰,等待着等待着,直到花瓣片片凋零。也许只有玫瑰,才会刺得人生疼。如果不能永远美丽,情愿以一种疼痛的方式来提醒那曾经的驻留。我不给卓电话,只是等待,这样的关系本就充满了不平等,我怕给他的生活带来麻烦。 每天,用冷水洗澡,喷头里冰凉的液体让我得到短暂的快乐,脑子里浮现出一堆一堆的东西,流水般的,水头一关,思维也嘎然而止了。记忆力退化得很厉害,也许是件好事,只是有时候,当你很想想起什么的时候,头会痛。 卓以前常常对我说,要早点睡觉,好去梦里找他,可是,现在的我,经常看着天空慢慢发白,就这样,一天又过去了,还是没有他的声音。我能说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说,我所想的都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不会不明白,不会不懂。如此这般的感觉,已经无人可以理解了。没有遇见的时候觉得寂寞,遇见了,更是寂寞,寂寞得发疯。 我开始习惯回忆,回忆一切美好的事情,他们让我觉得快乐。一只蝴蝶飞过窗前,也许只是幻觉吧,蝴蝶是我所喜欢的生命,美丽、脆弱、短暂。我喜欢一切美丽脆弱而又短暂的东西,还有烟花,也许还有爱情。记得卓有一次给我做一个心理测试,从几个动物里选出一个作为商标,我舍弃了蝴蝶,那时选择了一只猩猩,只是不愿让他看到我脆弱的神经,那根快要崩断了的弦。关于蝴蝶的所有暗语,我懂。卓选择了蝴蝶,我知道他会选,一个唯美而又多情的男人。一个能读懂我每一声叹息的男人。卓说,我是他遗失的那根肋骨,他的肋下会隐隐地痛。而我,早已痛得没有了感觉,连伤疤都忘记了痛。很想在他的胳膊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永远抹不去的那种,终是没能狠下心来。最深的印记永远留在心中。卓说,我用刀把日记刻在了他的心上。说这话时我的心在温柔地疼痛。曾经以为心已不会再痛。有一种默契,遇见了便成了永恒,或是永劫。 我开始每天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打电话,除了写字,就是看碟,还有等待。每次电话铃一响,便神经质地奔过去,而每每都是失望。 蓓蓓说,冰蓝,快回来吧,这样下去你会神经错乱的。 而我,还在坚持,我要听到他亲自对我说,冰蓝,不要等了,否则,还没有到两年。答应过,我就会等。 萧成打来电话。冰蓝,我做了土豆炖排骨,快来吃。 萧成的声音永远是年轻快乐着的,这个快乐而又干净的孩子。 在萧成的阁楼里,我永远都是好吃懒做的那个。萧成总是千百次地督促我,洗手。除了手还自己洗外,我的惰性发挥到了极限,如果可以,恨不得手都让萧成拿了去洗。 我喜欢那个阁楼,温暖舒适,从天窗里可以看到夜空,偶尔还有星星。 有时候我会静静地看着萧成画画。有时候坐在墙拐角的软垫子上发呆。喜欢光着脚在萧成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厚厚的羊毛地毯,光脚踩上去软软的,没有一丝声响,能吓到自己的影子,像是在谁的心里走路。 我说,萧成,我喜欢你的地毯,好像是在谁的心里走路,软软的。 萧成就笑,就你这懒样儿,谁把你放在心里,那心不都成了垃圾堆。我追着萧成一顿暴揍,忽然想起和小兵在一起的日子,也曾是这么的开心,这么的无拘无束。 外面下起了雨,从天窗看过去,好像是房子的眼睛,在不停地流泪。我缩在墙角,不断地听那首《愚人码头》,任寂寞侵袭,一遍一遍。卓不在的日子,我常常去找萧成,我什么也做不了,终日凄惶,似在等待着宣判,而寂寞的时间里,会有让人窒息的思念。 看不清自己对卓的感情,似已失去,又似永远拥有。只是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他们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MSN上,我不停追问。而卓在不停地闪烁其辞。他不再说爱我,不再。 DVD里放着《东京爱情故事》,一部很喜欢的日剧,喜欢莉香,那个敢爱的孩子,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却什么都在乎的孩子,有些像《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喜欢这样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孩子,不过赵敏要比莉香幸运多了,似乎这样的女孩注定要遇见优柔寡断不懂拒绝的男人,要么戏就没法演下去了。我似乎明白了,如若不想失去他,那么只有自己来断腕。 第七章 相忘于江湖(2) 卓不同于其他的人,不同于小兵,他关心着我的灵魂,以及我细微敏感的神经,卓说感觉我是他的孩子,而我慢慢习惯了依赖,思想上的依赖。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失去了他,我的世界将会怎样。 等不到答案了,害怕被宣判的时刻,宁可自裁。 原谅我,卓。 对你的感情从来未曾改变过,只是不能再给你压力,更不能看你在压力中痛苦难过无从选择。事实上,你已经选择了,不是么? 我闭上眼睛,以为一切就没有发生。 卓,你的软弱,你的善良,注定了你不能给我承诺,也不忍伤害我。也许时间可以淡漠一切,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无言地走到尽头,可我不能接受。 宁可在最美的时候飞散,也无法接受腐烂似的消亡。 这就是我。 离开你,在我最爱你的时候。 卓,我明白你对我的疏远,我明白你的欲言还休,我明白你也看到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的格格不入。我明白你对我内心的呵护,我明白你在让我慢慢地学会成长,学会接受。学会处事不惊,学会用宽容的心看待一切。 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了你。 曾经以为这一世,没有人能走进我的内心世界,没有人能够懂。我已知足。 如果能回到从前。只是,没有如果。前世的情债,今生必要偿还,躲不过的。 只是因为太理想化,我们接受不了任何的挫折。 只是因为爱你,就害怕预想中结局的来临。 只是因为太在乎,一个不经意的手势,足以让我泪流满面。 睡了个昏天黑地,我准备去找一份糊口的工作,人们常常说,工作可以转移人的注意力,正披头散发在网上搜索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柔和,又带着一点不知所措和不容置疑。 冰蓝,我是卓的妻,我在你的城市,想见见你。 又是拙劣的情节,我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总是有着太多的不甘,总是要面对面血淋淋地撕开事实的真相,而我竟也有着同样的好奇和不甘,乱擦了一把脸,套上件领子都变形了的T恤,用卡子随随便便把头顶愤怒的卷发夹起,欣然奔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还算容光焕发,我知道,我有年轻作为资本。 上岛咖啡里,一女子款款站起,一丝不苟的发髻,贴身的开司米衫衬托出婀娜的身姿,精细的容装,优雅的谈吐,一种沉静的美丽,我忽然对自己有些愤怒,只这一眼,我就知道,我输了,这正是卓心目中女子的形象。 我们对视了三分钟,无语,谁先闪烁,便会慌了阵脚,我终于败北,许是底气本就不足。 女子笑笑,眼睛弯成弯月,却暗藏杀机。 她说,我知道卓为什么喜欢你了。 我不相信女人能如此宽容,只道是她有了必胜的把握,以此作为对我的安慰。 我也笑笑,我知道卓为什么不会离开你了。 勇于认输是不是也是一种美德? 我放下咖啡钱,离去。 彻底输了,输给那幽雅后透露出的坚定。只是,我不甘心。 苍白着脸,终于在共同的日记本里写道: 亲爱的,不知道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 我总是在不停地问不停地问,其实答案你早已给了我,只是我情愿闭上眼睛。 这些天很痛苦,也想了很多。 我可以接受很多事情,却无法接受一种疏离的感觉。其实我明白。 一个人坐在这里,什么也做不进去。我是个无法在不确定中生存的人。本来是怀着很美好的愿望的,无论怎样,心底里有希望。可现在,觉得自己很孤立。 不想再为难你了。也终于明白了当初他的感受,现在的你正如当初的我,不确定、不承诺、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爱着对方,只是不忍心放手。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不会去爱一个不爱我的人。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结,谢谢你帮我打开,在放手的同时,我想,我也从心里原谅了他。 在爱情中,给予彼此信心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这一辈子走到今天,只有在遇见你的时候,很想很想把自己托付出去,很想很想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没有丝毫的犹疑。我知道,于你来说,这是一个抉择,输不起了。我,却没有给你必胜的信心。 是的,也许我并不是一个适合做妻子的人,尽管我很想很想当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想像总是美好的,而现实总是不堪一击。 我们的悲哀在于,我们都是太唯美的人,唯美的人大多脆弱,容不得瑕疵。 无论如何,你是惟一一个走入了我内心深处的人,给了我一段如此美好的时光。曾经怎样的纵容着我的娇气和跋扈。到现在我也没有想通,上辈子我们积了怎样的情债。 第七章 相忘于江湖(3) 原谅我的脆弱,我只是害怕,害怕你对我的疏离,害怕会有一天,我们终于走到了末路,相顾无言。 情愿你深深地给我一刀,也不想慢性自杀。可我知道,让你跟我说那么决绝的话,你做不到。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的了。那么,让我来说吧。 如果能回到从前,那该多好,就当,未曾谋面。 有些人,也许只能当朋友,才能拥有永远。还记得很久以前,我说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即使见了,也只是朋友。可是,我们都未能做到。 随缘吧随缘。有缘人即使过了万水千山也是会走到一起的,有些人再努力也是无奈。 别给自己压力了,别为了我去做任何的事情。 给我一段时间,让我学会遗忘。 然后,如果你还愿意听我的梦。 就这样吧,能多久,就多久。 如果有一天,峰回路转。如果你还记得我,如果我还爱着你。 我知道,想要不在人群中走失,只能如此。没有责任,才不会有压力。 我没有告诉卓我见过他的妻。 隔着两条街开了一家宠物商店,我常常去看,在那里,一眼就喜欢上了一只小小的金毛德国犬,缩在笼子边上,忧伤得可怜。隔着笼子轻轻碰碰,仍是低着头,委屈地缩缩眉眼。这小家伙,像极了内心的我,看着就感到心痛。 萧成说,这小家伙,看着真忧伤,也许你们两个在一起会给彼此带来快乐。 我说,萧成,千万别,也许是双倍的忧伤,我已经负担不起另一个灵魂了,外加性命,罪过啊罪过,你千万要给我积积德。 不再有压力,似乎交谈便轻松了起来,虽是隔了些什么,却是内心的话了,人和人之间,是不是永远都这样,在一个距离之外,反倒会觉得亲密,而超越了这个距离,却会不自觉地去抗拒和疏远,大概每个人都是一个孤独的城堡,希望有人欣赏,却又惧怕被占领,只有在一个距离之外,才会感到安全。 冰蓝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子,所以她宁可让城堡荒芜。 我很想有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卓和我的孩子,也许不是因为爱情,只是,我们的灵魂如此相近,我们的孩子,会是世界上最聪明美丽的孩子。 卓知我的心思。 我喜欢女孩,卓喜欢男孩。 他说,如此聪明的女子,注定命运是不济的。 心生悲凉,世间红颜多薄命,竟连聪明女子也不放过了。 也许你不相信,卓和我同处一室,他吻我的眼睛,我的额头,我的嘴唇,他拥抱我,我常常在他的怀中睡去,但是,不曾侵犯。他像怜惜孩子般地怜惜着我。让我认定,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我在MSN上问卓,你曾经爱过我么? 半晌,卓说,你是惟一走入我内心深处的人。 一直都是。 如果我不能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么这不是因为不理解,而是由于理解。由于别人的,同时也是自己的真实的痛苦,由于真实而痛苦 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我愈远地离开自己,便愈深地潜入自己。有时候我觉得活在自己的身体之外,所以,我随时随地都在你的身旁。借用泰戈尔的一句话,希望我对你的爱不会造成负担,因为我选择爱你,就要爱得自由自在。敲下这句话时,内心真实地痛并快乐着。 卓给了我一个笑脸。 我们彼此相容。以什么? 用翅膀。 崇尚心灵自由的人都会有一场放逐心灵的爱情,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心灵的契合者。生活本是一场孤单的角逐,因此,当你知道一个与己相同的灵魂盈盈地充斥于周围的磁场,其实便是一种幸福。 下雨了,隔着玻璃望出去,世界都在流泪。而我,在心灵之外,依旧在渴望着什么。是的,我不要海市蜃楼,缺乏性爱的心灵之爱永远像隔着玻璃看世界,连回忆都无法带着真实的感触,从心灵到身体的交融才是完全的交融。 我说,卓,你来看看我吧,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聊聊。 只有我知道,我有别的意思,我想完完全全地拥有卓,然后完完全全地消失,我想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让他永远记住我。 冰蓝,你别以为你那是爱情,你只是不服气,蓓蓓说,你真正爱过的只有小兵。 是么?我只是不服气?我只爱小兵?那么,我对卓又是怎样的感情呢? 征服,你只是想征服一个优秀的男人。 我以一个优雅的姿态转身,就算征服,也要干净利落。 冰蓝,其实男人是要靠时间去培养的,如果小兵回来,你肯再给他一次机会么?蓓蓓问我。 不可能。我决绝地回答。 第七章 相忘于江湖(4) 有些事情回不去了。 可是冰蓝,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他呢?为什么不再给彼此一个机会?那时候我们都太年轻,但我知道,你真正爱过的只有小兵,也正是因此,你不肯原谅他。我们都在成长,他也会成为卓那样出色的男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彻底放开那个不属于你的男人,灵魂的陪伴者不是惟一的啊。 我笑笑,蓓蓓,你怎么开始为小兵说话了呢?你不是认为我们是不合适的么? 蓓蓓张了张嘴,终于没有说话。 我在大大的窗台上走来走去。我喜欢房间里那大大的窗台,喜欢穿着玫瑰色睡裙在窗台上走来走去,喜欢把窗户打开探出半个身子去,让风拂过身体,有灵魂飞翔的感觉。卓不喜欢我在窗台上走,他有恐高症。他说看见我在窗台上走他就紧张。据说拥抱可以缓解紧张的情绪,我曾经想,如果能换来他一生一世结实的拥抱,我情愿这么跳下去。卓一把把我抱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要和人对着干,别人说东,你就偏要向西,叛逆得了得。卓有点生气。 我笑,我要保持优雅的姿态和妩媚的眼神。 卓说他有恐高症时我忽然就想起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男人以自己有恐高症为借口节省下本应乘火车的时间来陪情人。我笑,我说卓,我一定得帮你戒掉恐高这个好习惯,他不明白我另有所指。 我说,卓,你不会也以恐高症为借口来我这里的吧。 卓不再理我,自顾自看起了电视。 我走过去,坐在他的膝上,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着电视,挡住他的视线,我去吻他的唇,嘴唇却落在了他的脸上。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了,脆生生的。 我点了只烟,坐在藤椅上,满屋子又弥漫了小兵的气息。卓担心又带些厌恶地看着我。他说,冰蓝,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快熄掉。 我以小兵的姿势夹着烟,眼泪就滑了下来。小兵总是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的底部,吸的时候挡着半张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曾经为这个手势着迷。 我说,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八章 灰色往事(1) 以后的每年清明,我会带三束花去扫墓,一束给妈妈,一束给奶奶,还有一束给那个抚养我长大的女人。 我们都是感情的牺牲者,这世界没有对错。 那个冬天,窗外飘着很大的雪,医院的产房里,医生拉着男子的手不让离开,产床上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我生下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断气了,她没有来得及看我一眼,产房里很安静,窗外的雪也很安静,刚刚落地的我居然没有哭,妈妈也没有哭,令人窒息的安静,爸爸在这一片寂静中崩溃,他以为他失去了两个最亲的人,而我,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我出生的时候不到5斤重,是的,我是个早产儿,而妈妈,有先天性心脏病。她为了对爸爸的爱用生命作了一次大胆的尝试,以一个生命取代了另一个生命去爱我的父亲。我没有见过我的妈妈,她却给了我坚强的生命和美丽的名字:冰蓝。 从小我就是个不爱哭的孩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大人们曾经以为我是个失聪的孩子,那时候,产房里的一个嗓门很大的男婴,只要他一哭,所有的孩子都会震天般地响应,只有那个叫做冰蓝的小女孩,从来不哭,只是睁着双眼看着这陌生的世界。奶奶拿来拨浪鼓在她的耳边摇摇,她转头去看,奶奶一下子就掉泪了,她跟医生说,这孩子能听见,能听见。 冰蓝,一出生就带给家人太多眼泪的冰蓝。 奶奶说,你小小的时候就不哭,很乖很乖,如果不抱你出来,别人都不会知道屋子里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那时爸爸在农场劳动,把我带在身边,奶奶会来帮忙照顾,还有一个叫做莲的十六七岁的小女孩,我的小保姆。她每天抱着我,幼年的印象里只有那条粗粗的辫子,莲指着墙上天安门的画儿天天对我说,天安门,天安门,莲的梦想就是去看看天安门,而我,会说的第一个字不是妈妈,而是门。莲开心地冲到门外对爸爸喊,大哥大哥,蓝蓝会说话了,我就看到爸爸眼睛里闪着的光。 没有奶水,爸爸牵回了一头奶羊,每天挤最新鲜的羊奶给我,后来奶奶说,蓝蓝,你是吃羊奶长大的,自此,我再也不吃羊肉。 爷爷奶奶是除了爸爸以外最疼爱我的人,我常常问奶奶,妈妈呢?她就说,妈妈去了很远很美的地方,去给蓝蓝摘最美丽的花朵,用云彩给蓝蓝做最美丽的衣服,等蓝蓝懂事了,妈妈就会回来,我就开始盼望自己快点长大,快点懂事,开始盼望十八岁,大人们都说,十八岁就懂事了。我身体不好,爷爷每天背着我去卫生所打针,爷爷说,蓝蓝最勇敢,我就不哭,咬着牙,一点都不疼的样子。我喜欢爷爷的肩膀。直到五岁的一个清晨,我去爷爷的床前叫他起来带我去看荷花,可是爷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怎么都叫不醒。爷爷走了,我没有哭,奶奶说,爷爷去看妈妈了,他去给妈妈送衣服,然后带妈妈回来。 我就每天坐在门外的小凳上等爷爷回来。 然后爸爸返城,我看见莲在墙角默默地哭泣。莲是我四岁以前的妈妈,每天抱着我唱歌,好听的山歌。 爸爸返城后被分到了研究所,拿着微薄的工资养活着我。我总是问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爸爸抚着我的头发,静静地看着我,很快了,很快了。我不懂爸爸的眼神里装着的原来是悲伤。 奶奶对爸爸说,找个合适的结婚吧,孩子也需要母亲。 奶奶说,陈希那孩子不错,又是大学老师,要学问有学问,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又不嫌弃你,你还犹豫什么? 爸爸依旧在犹豫。 我见过那个美丽的女子,她有着美丽的容颜,她穿长的黑色风衣,精致的脸颊,精致的微笑,她捧着我的脸,温暖地看着我,隔着很远的距离。 我知道,她不会是我的妈妈。人和人之间有一种感应,就在目光对接的十分之一秒。 爸爸终于没有娶那个美丽的女子,虽然她深爱着爸爸。她说爸爸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他们曾经共处一室,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朋友们说,也许他有生理缺陷,她说不,他尊重我,他是一个值得生活一辈子的男人,但是,他们终于还是没有走到一起,因为我。她可以接受我,却不能接受我与他们在一起生活。 奶奶说,我可以照顾蓝蓝。 我看着妈妈的照片,那个如花般的女子,苍白的灿烂着。 我问爸爸,她不是妈妈,对么?妈妈不会回来了?对么? 我说,爸爸,你不要蓝蓝了,是么? 爸爸把我抱在怀里,我看到了他的眼泪,蓝色的,那年,我只有五岁,我对自己说,以后,我再也不要让爸爸流泪了。 爸爸还是舍弃了,他说,不能如爱我一般爱着蓝蓝的人,我不能娶。 第八章 灰色往事(2) 五岁那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那就是,我遇到了蓓蓓,这个陪我走过了二十多个春秋的女孩。 蓓蓓有温暖的家庭,知书达理的父亲,贤慧美丽的母亲。我常常去他们家玩,蓓蓓的爸爸总是把我举起来,用胡子扎啊扎的,很疼,于是,这个世界上我最怕的就是蓓蓓的父亲,远远就躲着,然而,我喜欢他的眼神,温暖坚定的眼神。我想,我是个早熟的孩子,五岁的时候就知道喜欢一个人了。 蓓蓓和我住在一个大院,后来,又上同一所学校,她是个高挑活泼的女孩,叽叽喳喳的,还爱唱歌跳舞。我是一个很早懂事的孩子,隐忍倔强,不爱说话,不爱争辩,有着冷漠又倔强的眼神。 在幼儿园的时候,蓓蓓是老师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一个不爱说话不哭不闹坐在墙角的小丫头。很小的时候,我开始学着照顾自己,自己洗小件的衣服,吃完饭踩在板凳上洗碗。爸爸很辛苦,奶奶的身体不好,我走很远的路,很累也不让奶奶抱。从小,爸爸教我很多的字,教我唐诗宋词。有一天,幼儿园上课,天色忽然阴了,我想起爸爸洗的衣服还没有干,骗老师说要去厕所。幼儿园离家很近,我只是想去收衣服。回来的时候,老师让我站在教室的中间,她生气地看着我,这么小就会撒谎,说,去哪儿了?这节课这么重要,我让小朋友去厕所找你,你根本不在。我倔强地看着老师,一句话也不说。黑板上写着“上中下”三个字。我知道老师不喜欢我,就像我不喜欢她一样,她是一个偏心的老师。还有她的女儿,曾经用一枝小木棒戳进我的腿里,我看见黑色的血流出,我没有哭,只是狠狠地盯着她,小女孩吓坏了,我在心里诅咒,谁欺负我,谁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后来,老师的孩子查出有心脏病,小小的我居然在心里乐着。我是天蝎座的冰蓝。 老师让我回座位,我的座位在墙角,两边是两个调皮的小男生,长大后他们是我很要好的同学,但是他们还都记得我那狠狠的一脚。两个小男生幸灾乐祸地用脚挡着我的去路,我话都没说,一脚跺了下去,只听得一片哭声。老师又把我拉到了教室中间,忘记了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的脚往我的脚上踩了下来,很慢,很疼。接着,我看到蓓蓓跑了过来,她一把推开老师,她说,你不是我们的老师,然后拉着我跑出了教室。 蓓蓓永远都在当我的保护者,后来,她说,冰蓝,你是个太容易受伤的孩子,外表坚强,内心敏感脆弱到要死,而且,你的心里太多的怨恨,我一直希望你能快乐。 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知道,如果没有蓓蓓,不知道我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了,她带给了我太多的快乐和信任。把我从一个自闭的怪圈中解救了出来。 我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从小见了太多大人们同情的目光和孩子们歧视的眼神。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妈妈也会遭到伙伴们的歧视,直到现在,我也不能明白。只有蓓蓓是我惟一的朋友。 五岁之前,我是个自闭的孩子,我不说话,不哭,不闹,不出去玩,甚至不抬头,我的世界就是眼皮底下方圆一米的地方。别人欺负我,我也不吭声,不反抗。当时惟一的乐趣就是看书,三岁我就开始自己看书,五岁的时候已经看完了大本的西游记,每天,我都在看不同的书,在书的世界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我讨厌去幼儿园,讨厌跟外界接触,每次只要被送到幼儿园我就开始发烧,一走出那个屋子烧就自然而然地退掉。后来,爸爸不再送我去幼儿园。 我有一个伯伯,他没有孩子,特别疼爱我,他常常下班之后带我出去散步,每次去散步都给我买那个时候很奢侈的冰砖吃,可我一直不敢吃,从小,我就是个自我保护意识太强的孩子,伯伯每天买给我,每天哄我吃,我始终不吃,直到冰砖化成了一堆冰水,直到有一天,伯伯给自己也买了一个,他把冰砖放到嘴里,说,看,很好吃的,伯伯吃给你看,我才好像大彻大悟般开始吃了起来。从此,爱上了那种冰砖的滋味。 五岁之后,我遇到了蓓蓓,我开始说话,开始出去玩,开始养小动物,我养了一只叫做大毛的乌龟,生气的时候我和蓓蓓就用小木棍戳大毛的壳,嘴里愤愤地泄气。我一定没有告诉你,大毛是我们院子里的孩子王,比我们大几岁。他实在是个很调皮的男孩子,可是我和蓓蓓都喜欢跟他玩,常常被他欺负还乐此不疲。那时候我们住在筒子楼里,一帮孩子们打打杀杀,要加入大毛的队伍必须要有所牺牲,蓓蓓牺牲了她新买的洋娃娃,结果,娃娃的头被大毛他们卸了下来当足球踢,我们换来的任务是去挖知了壳,大毛说,知了壳可以卖到药店里换钱。一群孩子很卖劲地挖了一中午才挖了一个罐子底。大毛又给蓓蓓和我布置任务了,他把罐子底装满了沙子,上面薄薄铺了一层知了壳,让我和蓓蓓拿去卖,他说,你们两个看着诚实可信,快去,这是任务,不会有事儿的,他们不会倒出来看的。于是,两个傻妞儿被关了禁闭。从此,大毛这只乌龟可倒了大霉。大毛开始绝食,我和蓓蓓不知道该喂它什么吃,它什么都不吃,一动不动,任凭我们怎么处置,我说,大毛死了。蓓蓓还伤心地流了几滴眼泪。我们把大毛埋在了后花园的地雷花下,还没忘立了个墓碑。第二天,我忽然很想念大毛,我说蓓蓓,我们还是把大毛挖出来吧。可是,大毛已经没了,它用装死的方式摆脱了我和蓓蓓的魔爪。我和蓓蓓还养了一只叫做花儿的黑色兔子。花儿有光亮的毛,还有黑色的眼睛,很黑很亮,我们教花儿翻跟头,走路,花儿是只聪明又诡异的兔子,学得很快,它是我和蓓蓓的心肝儿,可是有一天晚上,心肝儿居然就消失了。我和蓓蓓整整哭了一天。从此,我们不再养动物。 第八章 灰色往事(3) 七岁的时候,我见到一个阿姨,她有着妈妈一样很大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蒙在厚厚的口罩里,我以为妈妈回来了,我爬到她的腿上,去摘她的口罩,她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地红了。可是,她不是妈妈。 爸爸说,以后阿姨就是你的妈妈了。 我还是一直叫她阿姨,没有人可以取代妈妈,我一直在等,我相信妈妈会回来的。 冰蓝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她不反抗命运。 爸爸的婚礼我没有参加,奶奶也没有参加。奶奶不喜欢我这个新妈妈。 我想,爸爸爱上她,或许是因为她有着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眼睛。 晚上,我没有回家,躲在蓓蓓家里。我听见爸爸和新妈妈一遍一遍在院子里喊我,我说,蓓蓓,不许告诉他们我在你家。 我想,蓓蓓的妈妈一定去了我们家,喊声还是停了,如若不然,爸爸的嗓子一定会喊穿。这是我送给爸爸的结婚礼物,一个不算安稳的洞房花烛夜。 我想我是在报复,爸爸不爱妈妈了,爸爸也不爱我了。 我睡在蓓蓓旁边的小钢丝床上。晚上,忽然感觉脸上有凉凉的东西划过,一双手轻轻帮我擦掉了脸上的泪。我怎么也醒不过来,我梦到妈妈不会再回来了,连爸爸也走了,头也不回,任凭我怎么叫喊,我觉得自己被世界遗弃了。感到有一双手在轻抚我的脸,忽然惊醒,一只手猛地捂住我的嘴,我满眼是泪,恐惧和迷惘。 然后,我看到一双眼睛,一个男孩子的眼睛,神采奕奕,有着些微的慌乱。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嘴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他轻轻地帮我擦着,我忽然间竟觉得不害怕了,好像是在梦里。 男孩子把我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洋娃娃,他不停地擦着我眼角的泪,吻着我的额头,轻轻摇着摇着,我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我想,我真是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我的身边只有蓓蓓。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阿姨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没有结过婚。 爸爸是研究所的工程师,拿着微薄的工资。 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她因为厌烦阿姨,所以不来家里。她说,阿姨原本是伯父的女人,爸爸为什么要捡这么个只爱钱财的破烂。我想,阿姨是爱爸爸的,要么他怎么会嫁给并没有丰厚收入的爸爸。 奶奶曾经在路上遇见阿姨,她冷冷地啐了一口,破鞋! 阿姨挺着头,高傲地走了过去,就像没有听见。 我的心里一种悲凉的感觉,这就是我的家庭么?无休止的纷争。 对了,我还有一个亲人,就是外婆,爸爸曾经带我去看过她一次,外婆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她用痛恨的眼神看着我们,她从来就不喜欢爸爸,现在更是痛恨他,还有我,这个害死了她惟一女儿的人。她恶狠狠地看着我,说,你害死了我的女儿,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降生是以母亲的生命作为代价的,我也开始恨我自己,从那一刻起,我迅速地懂事并且变得隐忍、倔强,从此,不再轻易流泪。 阿姨不喜欢我,这我知道,但无疑,她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职责,她做饭,打扫卫生,尽管只要爸爸不在的时候她总是会敷衍我的伙食,可是,她还是在养育着我。她是个很冷的女子,爱干净,不爱说话,总是很多心事的样子,除了吃药,就是站在窗台边远眺,或者画画,我看不懂她的画,但是,这是她的生活和生命。 她爱干净,不许我进入他们的卧室,这是对我的惟一要求。我可以坐在卧室的门口看电视,但是不能进去。每天,他们不在的时候,都会用一把大锁把卧室的门锁起,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把锁头,直到习惯。 爸爸的话也不多,我也是个不多话的孩子,这是一个安静的家庭,静到让人窒息。 忘了告诉你,我早已开始学着接受父亲生命中这第二个女人,我知道,他为我作出的牺牲太多了,我也知道,他爱她。 她并不喜欢我,这我知道,但我开始希望能够了解她,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一个谜,偶尔,我也会被这谜一般的女子吸引。虽然,我常常在她的眼中看到太多的怨和恨。 有一段日子,她教我画画,只有那段日子,她的话稍微多一些,我们相处得稍微融洽一些,我竟然在她的眼里又看到了温暖。我喜欢这样的日子,蓝色窗帘下有阳光悄悄地洒入。 蓓蓓还是经常来找我玩,她不喜欢阿姨,说她太阴郁,像只狐狸或是黑猫,阿姨总是穿黑色的衣服,纨黑色的髻,谁也走不近她的世界。 九岁那年的夏天,天气格外的热,和爸爸从外面回来,街边的小店里摆着黄橙橙的冰峰汽水,那种甜甜的液体,老板吆喝着,冰峰汽水来,又甜又凉快!我咽了口口水,学着老板的口气说,冰峰汽水来,又甜又凉快!爸爸知道我的伎俩,看到喜欢的东西从来不说,要么就是愣愣地盯着,要么就是学老板的吆喝声。 第八章 灰色往事(4) 爸爸的手在裤兜里摸索了一下,有点犹豫,拉着我加快了步伐。爸爸说,那玩意儿不好喝,走,回去爸爸给你做汽水,还有油炸冰棍。 回家后,两个人乐此不疲地在捣鼓糖水,阿姨进门,冷冷地看着我们:干吗呢,弄得这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