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禅之门第一讲:什么是禅(2001年6月18日于柏林禅寺问禅寮)此次承蒙玉佛寺的大和尚、各位班首、执事以及两序大众的盛情邀请,要我来随喜追思真禅大和尚逝世五周年的水陆法会,并在水陆法会期间,为大家作一点点佛法方面的交流,谈不上是什么讲经,更谈不上开示。从清末民国一直到解放以后,上海都是中国佛教的中心所在,是中国佛教的一个重镇,许多大德长老都在这里弘法利生,青年法师也很多,居士大德和学者研究佛法、弘扬佛法的大有人在。上海是一个人才济济、龙象群集的地方,我来这里讲佛法,实在感到非常惶恐。好在今天有几位长老、几位老居士在此,如果讲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希望各位指正。更希望各位大德、长老加持,使这次讲法活动能够达到彼此欢喜、彼此交流默契的效果。玉佛寺的讲经活动已经举行了一年多,有多位法师在这里讲过佛法。我这次讲的题目叫做《入禅之门》,有六个小题,一天讲一个题目。大家知道禅不是讲的,禅很难讲,可是为了方便初学的理解,又不能不讲。我们先了解一下什么是禅,然后再讲一讲怎样进入禅。我再声明一句,这不能说是讲,只能说是交流、请教。今天讲第一个题目:“禅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是禅”。这是个老题目,有很多人讲过。怎么讲、能不能讲得好,还请大家指教。我今天所讲的禅,不是六度禅波罗蜜的禅,当然也不是四禅八定的禅,而是禅宗所提倡的禅。禅宗的禅与六波罗蜜的禅是同一个事物,又是分别的两个事物;它与四禅八定的禅可说是同一个事物,又有所不同。众所周知,禅宗有四句格言,叫做“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既然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语言也是应当扫除的,那为什么还要讲呢?因为不借助语言文字,要想进入禅就很困难,不得其门而入。所以六祖大师在《坛经》里有一个解说,所谓不立文字并非不用文字。六祖大师说:“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所以不立文字者就是不执著文字,但又不能离开文字,还是要用语言文字作标月之指,“因指见月,得月亡指”,这就是语言的功能。首先我们讲一讲禅的起源。当然这个问题只能简单地讲,不能够展开讲。要展开讲,这六天专门讲禅的起源也讲不清楚、讲不明白。同时,像那样讲是比较学术化的方法,对于我们这样一个场合不太适合。关于禅的起源,我想分两点来说明:一是在印度,一是在中国。大家知道,在印度,禅的起源是说,佛到了晚年临于涅槃之际,有一天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百万人天不知其用意是什么。此时此刻,只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佛陀在这时就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这就是禅宗所说的禅的起源。当然这个公案的用意,只是就禅是“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一件事提出,不能用我们现在人历史的、考证的眼光来看。有这件事,还是没有这件事,究竟是历史还是传说,和禅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禅要说明的既不是历史,也不是传说,即使是历史也说明不了禅。所以佛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这个公案就是禅在印度的起源。摩诃迦叶尊者是西天禅的第一祖,一直传到菩提达摩第二十八祖。菩提达摩到中国来传法,他既是西天的第二十八祖,也是中国的初祖,他的传法经历了许多的坎坷。达摩大师到中国来的时候正是中国佛教义理盛行的时期,义理的规模基本上具备了。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达摩大师要来中国传“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的禅法就有相当的困难。达摩祖师到了南京,跟梁武帝一席问答,相互之间不能默契。所以他只有辞别金陵,沿着往长安的路线直抵河南嵩山。在那里,九年面壁,等一个人来。从九年面壁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大家可以想见当时弘扬禅宗法门的艰难。经过九年的时间,才有一位神光二祖到嵩山去依止达摩禅师,求安心法门。神光后来叫慧可,是由菩提达摩给他改的名。这个公案大家都很熟悉,我就不占用过多的时间来讲了。慧可从达摩那里得到安心法门,这就是中国禅宗的开始,经过两百多年才传到了六祖慧能。在六祖以前都是一个人传一个人,所谓六代传灯,这六代基本上是单传。为什么是单传?并不是不想多传,而是难得其人。这当中,从二祖到三祖、四祖,都是信受的人很少。四祖就是黄梅双峰山的道信大师。最近四祖道信禅师的道场正觉禅寺,在本焕老和尚的主持下,经过四年多的时间得到全面的复兴。那个地方非常好,是一个出人才的地方。从四祖开始才开了一个道场,建立了传法的基地,而且据文献上描述,四祖是“大敞禅门,广接徒众”。就是说禅宗到了四祖,才真正逐步地打开了局面。从四祖开始,不但是传法打开局面,在生活资源方面,他也另辟蹊径,自耕自食,自己来养活自己,才真正走出传法的困境。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广大的信众资源都是在弘扬教义的法师们掌握之下,传心地法门在当时还不能够被很多的人接受。没有信众资源,在生活上一定是很困难的。在中国托钵乞食行不通,又没有信徒资源,怎么办呢?在山区里只能自耕自食。四祖的道场号称住有1500人,自己开田,自己种粮食,自谋生活。由此以后,四祖传五祖,五祖传六祖,才真正使禅宗在中国开了花。中国禅宗的起源大略如此:达摩祖师开其端,二祖三祖承其绪,四祖五祖六祖正式开创一个规模。六祖以后,禅宗才得到了广泛的发展,这期间经过二百多年艰苦的传法阶段。中国禅宗的起源大略如此。那么禅到底是什么?作为禅宗的禅——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它是离开语言文字的,不是用逻辑思维可以解决的问题,只能用“以言遣言”的方法提示一下。至于究竟什么是禅,或禅是什么,还得我们自己切身去体会。什么是禅?首先,禅是一种境界。禅宗有一句话,叫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是觉者的生活境界。觉者就是佛,佛时时都在禅当中,佛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是禅,所以说“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这是觉者的生活,这是佛的生活。 “那伽常在定,无有不定时”,这就是禅的境界。我们可以从外表看到佛的那种安祥、自然、喜悦。这也是悟者的生活境界。开了悟的人,还没有完全成佛,他也有这个境界,这是第二个层次。第三个层次就是行者的境界,修行者、修禅的人有时也有这个境界,但是他的这种境界不能完全打成一片,是有间断性的,而且他的这种境界在层次上与佛的境界有差别。就是说,虽然你的知见与佛是平等的,“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但那指的还仅仅是因地中的一种平等,不能完全做到与果位上的佛等同。但是说心、说佛、说众生、说平等,仍是一种理论、一种思维分别,却要这一切的一切都抛开。只有把一切的理论架构抛开了,把一切的思维分别抛开了,你才能体验禅的境界。换句话说,只要你把二元对立的东西彻底放下,当下就是禅的境界。并不是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那个境界,一切都是当下的。我们每个人不妨试一试,在片刻之间,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你可以体会一下这种境界。从效果来说,禅是一种境界,我们每个人真正要去把握的就是这个东西。第二,禅是一种受用、一种体验。禅的境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只有自己去体验、自己去受用;而且这种受用是自受用,与他人不能共。禅的受用和体验唯行者有,唯证者得。你若是个修禅的人,就会有这样的体验和受用;你若证得了禅的境界,你就会得到这种受用。用一个比喻来说,在六月三伏天,我们走在大太阳底下,那个时候我们最想什么呢?就现代人而言,是想到一个有空调的屋子里面去。当我们进到这个有空调的屋子里以后怎么样呢?好清凉、好自在、好舒服。那种感受只有你自己知道,那种感觉你说得出来吗?用语言描述不出来。别人只看到你在那里很安祥很自在,你的那种受用他是体验不到的,你那种体验是不共的。当然这是由空间的转移得到的受用。我刚才说,禅是直接的、当下的。它不需要空间的转移,也不需要时间的转移,即此事,成此事。这就像古代一位诗人描写一位禅师在炎天暑热的时候感受到的禅的受用。这位诗人在他的诗是怎么写的呢?大家可能都知道:“人人避暑走如狂”,在暑热炎天,都想避暑,东奔西走好像发了狂一样。“独有禅师不出房”,只有参禅的人、学禅的人、修禅的人,他没有这种奔走如狂的现象。“不是禅师无热恼”,并不是禅师就感受不到这种热恼。“只缘心静自然凉”,心静了自然就凉了。心静是个什么状态呢?就是我刚才说的,凉和热这种二元对立的状态不存在了,没有什么热或者不热。一有二元对立,他的感受马上不同了。二元对立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的分别。这里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明朝有一位紫柏尊者。紫柏又叫真可,明末四大高僧(紫柏、憨山、莲池、蕅益)之一。紫柏尊者有一天看书,一直看到太阳下山,到了掌灯时分,虽然没有点灯,但他依然在看,书上的字非常地清楚,一点都不模糊。这时憨山大师秉烛夜行来到他的房间,看到紫柏尊者在没有灯光的情况下仍然在那里看书,便说:“天色已晚,你怎么还在看书啊?看得见吗?”紫柏尊者经他提醒,马上起了分别心来:哦,看不见了。当下他就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像这种故事很多。唐朝时候的新罗国(就是现在韩国的一部分)的元晓大师到中国来求法。走到中国的边远地方,傍晚时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一个借宿的地方。几个人没办法就露地而宿,没有水,也没有吃的东西。晚上模模糊糊地到处找水喝,突然找到一个很小很小的坑,里边有一点水,他们就拼命地喝,喝了以后感觉甘甜舒服。到第二天早上一看,那水是从棺材里面流出来的尸水。当下起了分别心,呕吐不止。同一件事情,由于有分别和没有分别,截然是两种效果。没有分别的那一刻,就是禅的境界、禅的受用,这种受用非常地明显。我们到寺院里挂单也是一样的。挂单的和尚来了,把他送到一间房里去,住在那里挺安心的,美美地睡了一夜。到第二天人家告诉他,这个房间昨天死了人,或者是病死的,或者是上吊死的。他听到这话以后就不敢再住那间房了,他觉得有鬼。鬼在哪里呢?鬼在心里,就是分别。这种情况我们每个人都可能遇到过。所以说分别执著害死人,它是世界上一切问题的总根源。要想成佛作祖,先要去掉这个东西。所以说禅是一种受用、是一种体验。这种体验就是要远离分别,达到无分别。因为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平等的,一切都是平等的。差别只是它的相,平等是它的性,我们要离相而证性,这样得到的受用才是究竟的。第三,禅是一种方法、一种手段。这是从禅的方便来讲,不是从禅的究竟来讲。当然究竟不离方便,方便不离究竟,二而一,一而二。从本质上看,禅是见性的方法,“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种方法,它最究竟的目标就是直指见性,不走弯路。如何才是直指呢?就是要我们每个人彻底地相信自己是佛,要彻底地相信,不是半信半疑,而是一点怀疑都不要有。然后就在此观念的指导下,把佛的一切要求一步到位,这就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所谓“见性成佛”,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一步到位——直指嘛。这种方法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它是一种动态的方法,因人、因时、因地在起变化。释迦牟尼佛拈花示众用的就是这个方法。迦叶没有说话,只是笑一下。禅传到中国后还用拈花示众的方法吗?在禅宗的灯录、语录中,好像没看到有人再用这种方法。没有哪一位祖师拈起花来,你一笑——你轰堂大笑也没用,你不是见性。所以这种方法是不能抄袭的,抄袭无用。这种方法是活的,是动态的。祖师他这么一做,一比划,你怎样能够知道他开了悟呢?这一定是要有那样的老师,再有那样的弟子才可以。老师有见地,弟子有见地,彼此默契,心心相印,才能够达到这个效果。所以说,禅的方法是活的。禅宗讲“不以死法与人”,就是它没有一个固定的模式。古代祖师在接引学人的时候用过很多的方法,总结起来就有一千七百则公案。一千七百则公案是什么呢?初步总结一下,就是一千七百种方法。我想那也只是见于语录记载的,还有那些不见语录记载的,恐怕一万七千种方法也不止。禅的方法和手段是因时、因地、因人而灵活运用,不断发展的。一直到今天还在发展。今天有“安祥禅”、“现代禅”,都是方法在改变。我在河北提倡 “生活禅”,也是方法在改变。要因人、因地、因时而契理契机地运用禅来接引大众。第四,禅是一条道路。禅既然是个方法,有了这个方法,就有路可循。是一条什么路呢?是一条探索开发智慧之路。我们每个人都具足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著而不能证得。我们应该用什么方法来开发它?禅告诉我们,有一个方法,这个方法拈来便是:“当机立断,直下承当。” 这个方法很简便,但是也很难,这就叫壁立万仞、无门可入。但是你在这壁立万仞的情况下得有一点勇气,一步迈上去。禅又是挣脱桎梏之路。我们生活在相对的世界当中,一切相对的东西都像枷锁一样把我们捆得紧紧的,使我们不得解脱、不得自在。比如说,晚上我们要休息、要入睡,如果此时妄想纷飞,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得入眠,越睡越清醒,是什么东西使我们不得入睡呢?是妄想在作怪,是分别在作怪。如果你没有妄想,上床就能睡着。这样的人也很多。但更多人晚上爱东想西想,难以入睡,他非常羡慕那种头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的人,他非常羡慕。但羡慕也没有用,因为羡慕本身又是一种执著。你要睡就睡,睡觉时就睡觉,要心无二用,要从一切分别的枷锁之下挣脱出来。禅又是追求解脱之路。桎梏就是脚镣手铐,去掉桎梏,当下就是解脱,禅就是起这个作用。总而言之,禅是圆满生命之路。我们的生命有很多缺陷,这些缺陷都是自己制造的,并不是我们本有的。我们本来应该有圆满觉悟的人生,圆满觉悟的生命。我们之所以有很多缺陷就是因为不能够觉悟,不能够回归生命的当下,总是心外求法,向外驰求,所以不得圆满、不得自在、不得解脱。千万不要在桎梏之外去求解脱,不要在生死之外去求涅槃,不要在烦恼之外去求菩提。解脱是一种无限的自在,是一种彻底的自由。这种彻底的自由自在在什么地方?无限就在有限中实现,涅槃就在生死中寻求。生死与涅槃是不二的,无限与有限是不二的,烦恼与菩提也是不二的。其中隔了些什么呢?隔了一些无明,即分别心。你当下超越了它,“不二”就能实现。所谓生死即涅槃,烦恼即菩提,有限即无限,就是这个道理。禅的这个道路,就是告诉我们这样一个事实。第五,禅是一种生活的艺术,生活的方式。我们一般人的生活,基本上不具备禅的超然性、超脱性,不具备禅者的喜悦安祥,都是在痛苦中挣扎,谈不上什么生活的艺术,无非柴米油盐妻儿老小。我们出家人也有种种的烦恼。出家人的烦恼,高尚一点的叫求学,叫参访善知识。古人讲“不愁无庙,只愁无道”,都希望在修行上达到一定的层次、在道业上有所成就。有了道就一定有庙。这是讲出家人的烦恼。在家人的烦恼,如果是学佛的人,今天听到说参禅好,就来参禅,明天听到念佛好,又去念佛,想阿弥陀佛马上就把他接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不在这个娑婆世界停留,娑婆世界太苦太苦。这是学佛人的烦恼。不学佛的人烦恼就更多,痛苦就更多,可以说是一言难尽。生活当中哪有什么艺术啊!即使是艺术家,他的生活也并不就等于是艺术;也不等于是演戏,演戏是比较轻松的。但是禅者的生活,那真是一种艺术。百丈禅师写过一首诗,讲出家人的生活。他说:“幸为福田衣下僧,乾坤赢得一闲人。有缘即住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在乾坤天地之间,是一个清闲自在的人,可见这种生活的艺术性很高。阵阵清风,缕缕白云,就像我们僧人的生活一样,就像我们僧人的形象一样,多潇洒多自在!可以说是真正达到了潇洒走一回。我们一般人说潇洒,实际上是硬着头皮说的。哪里有真正的潇洒?真正的潇洒是禅者的生活,是一种艺术化的生活,所以说禅是一种生活的艺术。在这里我想提一提赵州和尚,赵州祖师。他一生活到120岁。翻开他的语录一看,就可以发现,他的一生真是艺术化的生活。他是一个极好的艺术形象,超脱、自由、自在。人家来向他请法,问怎么样修行,他说:“你请坐一会,我还有点事要去做。”去做什么呢?他到洗手间去。从洗手间回来了,他再对那位参访者说:“你要知道修行这件事,别人是无法代替的,连我要上洗手间这一点小事别人都代替不了。修行这么大的事情,光说是不行的,一定要自己踏实去做。”他用这样的方法来说法。我们现在没有修行的人像这样说法,真这么说人家会说你神经病。但是他这样说,人家相信,因为他有德望,有摄受力。多潇洒,多自在!有一次,参学的人问赵州和尚:“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他把手一指:“庭前柏树子。”你说东他答西,你说南他答北,好像是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他是明明白白向你指示了西来意是什么:一切现现成成。还有一个“吃茶去”的公案。学人来参拜他,他就问:“你是第一次来还是第二次来?” 学人说:“我第一次来。”赵州说:“吃茶去。”又有一位学人来参见赵州,他又问:“你是第一次来还是第二次来?”学人说:“我是第二次来。”赵州说:“吃茶去。”当时院主站在旁边不理解,向赵州发问:“第一次来的叫他吃茶去,宾主相见,有个礼貌,可以吃茶去。第二次来嘛,就不是客人了,为什么还是吃茶去呢?”赵州和尚叫一声当家师的名字,当家师就答应了他。赵州说:“你也吃茶去。”这是多么高的艺术啊!他就在这样的一种潇洒自在当中,向我们指示佛法大意。不是像我这样坐在这个地方,耽误大家这么多时间,还要讲六天,滔滔不绝地这么讲。实际究竟能够起多少作用?我自己都怀疑。因为我连做赵州和尚的学生都不够资格,所以我讲的东西究竟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禅是我们生活的艺术,禅师、禅者的生活就是艺术化的生活。禅又是一种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是什么呢?一切现成。我们每个人都是饥来吃饭困来眠。这样,我们不是都在修行吗?不对。我们在吃饭的时候有种种的分别:这个好吃这个不好吃,这个是酸的这个是辣的,这个是甜的这个是苦的。我们睡觉的时候也是在百般思索,辗转反侧睡不着,睡不着又硬要睡。那不是在睡觉,那是在挣扎;那不是在吃饭,是在吃分别。这个菜辣的,这是腐竹,这还可以吃,一直在分别。禅者的生活方式跟他对待一切问题一样,超越了二元对立,是在无分别中生活。一般来说,禅者的这种生活方式,我们没有达到那种地步,千万不要去模仿。你去模仿就糟糕了,因为你没有那种境界,没有那种受用。你的模仿仅仅是东施效颦而已。总之,禅是一种生活的艺术,生活的方式,是智者觉者的生活体现,是悟者行者的生活内涵。第六,禅是永恒的幸福、真正的快乐。禅最终的目标,就是要达到永恒的幸福,得到真正的快乐。禅是清凉自在的享受,是超越一切对立的圆满,是脱离生死的大自在,是不住生死不住涅槃的究竟自由,禅能够把生命固有的一切活力释放出来。我们本身具有佛陀的十力、四无所畏等种种功德智慧,三身圆满具足,为什么显现不出来?因为被无明妄想的尘埃盖覆了。我们只要通过禅修的方法、通过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样一种超然体验,就能够把我们生命固有的一些能量活力释放出来,最后就能真正一切无碍,究竟解脱十方世界。有缘即住,无缘即去,庄严国土,利乐有情。禅最终的目标与一切言教的佛法是一致的,只是进路不同。一切言教的佛法,不是直指,而是间接地、则一步一步地来做;禅要一步到位,顿超直入。禅与一切言教佛法的区别就在于此。禅要得到这种永恒的幸福、真正的快乐,如果是上根利智的人,一瞬间可以做到。根机陋劣的人,不可随便地来效仿。因为根机利的人也是一种积累,根机钝的人积累还不够。就等于做生意一样,谈一个大生意几十亿,有资本的人他一下子就答应下来,买下来做成了,他有积累。从表面看来这是顿,一步到位,但是他的艰苦努力在前,这是过去生中往昔积累的结果。积累不够的人,资本不够的人,一千块钱的生意要做成都不容易,只能慢慢来,修行也是如此。所以我们要培植善根,广结善缘,广种福田,使我们的福德因缘不断积累,不断扩充,不断地来培植我们的善因善缘。第一个题目“禅是什么”就讲到这里。最后我想用苏东坡的一首见道诗结束今天的讲座: “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及至归来无一事,庐山烟雨浙江潮。”一切都是本来现成的,说来说去,都是过程而已。入禅之门第二讲:达摩禅法净 慧(2001年6月18日于柏林禅寺问禅寮)如果说禅真正有门可入,那个门也仅仅是个方便,禅本来就是一个铜墙铁壁,无门可入。所以人家问赵州和尚狗子有没有佛性?他就答一个“无”。后来这个公案就形成了禅宗的话头。宋朝的时候,无门慧开禅师写了一本书叫做《无门关》。开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无门就是入禅之门。“佛语心为宗”源于《楞伽经》中的品题“一切佛语心品”。 “无门为法门”,说是禅机也可以,说是佛法的真正门径也可以。大家都知道,佛法讲究的是法无定法,定法不是法。所以严格地讲,禅的实际理地肯定是无门可入,是一个铜墙铁壁。历代祖师为接引学人,不得不在无门可入的前提之下大开方便之门所谓百千法门,又有所谓一千七百则公案,那些都是禅的门。今天讲“入禅之门”,先介绍一下菩提达摩大师是怎样教导我们进入禅这个门槛的。菩提达摩大师是中国禅宗的奠定者,而奠基不仅仅是建立了一个宗派,且必然具有他自己的思想宗旨和修行法门作为这一宗派和另一宗派的区别。菩提达摩大师有一篇法语,专门阐述入禅之门的方法,就是《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又叫《略辨大乘四行观》、《入道四行观》。其教导的修禅方法就是“二入四行”。“二入”就是理入和行入,“四行”就是报冤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此为菩提达摩大师禅法的基本内容。这篇五百多字的论文前面有一篇昙琳法师的序言,序言中,昙琳法师给我们传递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但是这个信息历来没有受到禅门以及学术界的重视。这篇序文除了介绍达摩祖师的简要生平和其禅法中的成就以外,还提到就禅法达摩的四句口诀。修任何法门,这个口诀都是非常重要的。这四句口诀是他直接跟慧可、道育两位弟子说的:“如是安心,如是发行,如是顺物,如是方便。”四个“如是”。所谓“如是安心者壁观”。达摩祖师在嵩山九年面壁,他的安心法门就是面壁。第二句口诀叫“如是发行”,“如是发行者四行”。第三句口诀叫做“如是顺物”,“如是顺物者防护讥嫌”。第四句口诀“如是方便”,“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我感觉这四句话非常重要,它既是达摩大师的真传,也是从达摩以后禅门所有禅法的源头。当时昙琳法师在写好这篇序言的时候,他就认为这是菩提达摩大师所传的真道,真正的道就这四句口诀。我们可以从这四句口诀简单地分析一下菩提达摩大师是怎样教我们进入禅门的。首先说“如是安心者壁观”。唐朝,圭峰宗密禅师的《禅源诸诠集都序》总结达摩的禅法说: “以壁观教人安心”。壁观包括四点:“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我们要安心,就要使心成为一道墙。这道墙不是土墙、不是泥巴墙,而是铜墙铁壁,连苍蝇蚊子都钻不进来,任何细菌都侵蚀不了,像这叫心如墙壁。要把这个心防护得像一道墙,任何的尘劳妄想、世间物欲都无法侵蚀进来。我们现在也用这样的比喻——“筑起一道心里的长城”。这个——长城做什么用呢?社会上的人用来防腐败;我们修行人防止烦恼无明妄想的产生,防止外面一切物欲对我们的侵蚀。要做到心如墙壁必须“外息诸缘”,外在的一切的缘都要让它法住法位,互不干扰。外缘息是息不了的,就让一切法住在它应该住的地方就可以了,互不妨碍,你不要去攀缘它就没有关系。因为一切东西都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烦恼都是自己找的,没有什么烦恼会跑到我们心里来,都是我们去攀缘所致。我们能够让一切东西安住它的本位,不去攀缘,就是“止息诸缘”。什么缘呢?“苦乐忧喜,人我是非”,如是等等而已。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太难太难!洞山禅师有一句开示,说我们修行人,要防范心里的种种攀缘,必须要有进入到蛊毒之乡一滴都不沾身的警觉心。蛊毒者就是吸血虫,过去江苏、广东等地方都有。血吸虫病很容易传染,你只要喝上一口水,只要脚挨到有血吸虫的地方,这个虫就进入到你的身体里。一辈子摆脱不了。我们修行人必须把一切攀缘心看作是蛊毒。将要进入蛊毒之乡的时候,我们修道学佛的人,不可沾着一滴水。能够这样来对待一切人我是非、苦乐忧喜,保持高度的警惕性,修道就不愁不成功。对内要“内心无喘”。从修行的用心方面来讲,我们心要越用越细。比如说修数息观,“息有四相,风喘气息”。我们用心的时候,不能在“风”上用心,不能在“喘”上用心,不能在 “气”上用心,要在“息”上用心。在“息”上用心,就能够如丝如缕、若有若无,气息就会越来越细,还有第二层意思,就是让观照、觉照的力量不要有间断,不要有起伏,要真正做到绵绵密密。时时刻刻能够观照当下,这也是“内心无喘”。做到“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就能够心如墙壁。心如墙壁就能够把一切内外的攀缘干扰一眼识破。就能真正看到诸法的本质是什么,诸法的实相是什么。诸法的本质、诸法的实相就是 “缘生无自性、无自性故空”。做到这三点,就可以进入禅门,就可以入道。这就是达摩讲的第一句口诀,“如是安心者壁观”。但是到了壁观是不是就究竟了呢?我看还不是。那叫入道,仅仅是个起点而已。记得过去周恩来总理写过一首诗,里边提到菩提达摩大师的这个公案,叫做“面壁九年图破壁”,面壁九年不是目的,要穿透这个墙壁才是目的。“面壁九年图破壁”,这句话讲得非常有深度,用世间话来说,就是来一次飞跃、一次突破;用修行的话来说,就是开悟。所以说做到心如墙壁以后还要把这个墙壁捅破,这样才能够真正地一切任运,一切随缘度生,随缘不变,不变随缘。做到这样了,那就是修行到家了,有一个结果了。四句口诀的第二句叫“如是发行者四行”。实际上这个“四行”是内在心态的一种保持。所谓“报冤行”的中心就是逢苦不忧。冤就是冤家对头嘛,在冤家对头面前,我们如何对待?报不是报复的意思,这个报是对待的意思。菩提达摩告诉我们,对待冤家,我们要秉持佛教忍辱的精神、忍让的精神、包容的精神、化解的精神,不要针锋相对。在这里,我也顺便说一下,佛教的思想学说,是以人为本,从人出发,从个人出发,它是对个人身心性命的修养。严格来说,它不是社会学说,所以它没有详讲到这个群体对待那个群体应该怎么样,而更多地是讲我们个人应该怎么样。假设我们把“报冤行”这样的思想运用于社会生活,那人家会抓辫子,说我们敌我不分。但是,我要申明,佛教是告诉我们每一个人应该怎么做,每一个人把自己个人之间的矛盾化解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社会自然就会安定团结,人际关系自然就会和谐,社会风气也会逐步地有所改善。所谓净化人心、祥和社会是要从每一个人做起,然后形成一种风气。所以佛教的一切精神是重在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从当下做起,所以说报冤行看似消极、实际上最为积极,可以用它来化解一切人我是非矛盾。受有三受,苦受、乐受、不苦不乐受。如果说从三受的角度来看,“报冤行”重点指的是如何对待苦的感受。“随缘行”的重点是指如何对待乐受。好事面临了你怎么办?你会不会很高兴?达摩祖师是怎样教我们的呢?教我们不要为喜风所动。高兴的事,也是因缘所生法,缘聚则生,缘散则灭,何喜之有?好事来了,你也要保持一种非常平静的心态,不要有一点好事就忘乎所以,趾高气昂,目空一切,那样做会起到相反的作用。这对于我们做人做事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第三是“无所求行”。就是说苦受也好,乐受也好,不苦不乐受也好,一切随缘,不要去着意地追求个什么。因为世间一切事情都是有求皆苦,知足常乐,对于修道的人应是如此。修道的人要了解到一切法随缘,随遇而安,不可执意地想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因为,因缘不具足,你有那种想法也不能够实现,与其想达到一个什么目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创造条件。一切东西都是条件的组合,条件不成熟缘没有到,你所追求的目标也就不能够实现。我们修德、积福,实际上都是在创造培育各种善的因缘。培植善缘的时候,恶缘就停止了,善缘成熟了,恶因就会推迟现报;如果我们不去培植善因善缘,那么恶因恶缘就会提前兑现。这是一个规律,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东西。因果定律是铁的定律,所以我们要做到在直接的目标上不要强求,努力地把自己应该做的一切善事、一切好事都做到位,不求有功,这就叫做 “只问耕耘,莫问收获”。有的人恰恰与此相反,他不去耕耘只望收获。不耕耘只望收获就是一种强求,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就是一种无所求。修道的人能够做到无所求,那我们离道就会很近很近,也可以说本身就在道中行。第四就叫“称法行”。法指的是什么呢?就是指“性净之理”,也可以说指的就是缘起法,一切按照缘起法的规律去做,就是“称法行”。菩提达摩大师在这里讲到了六度。在这四行当中,前三行重在止恶,“称法行”是重在修善。也可以说前面的三行重在破,“称法行”重在立。立什么呢?立一切善行,立六度万行。修行六度的时候,达摩大师又说,你不要执著,你不要有修的这种相。他以布施度为比喻说,你布施的时候要做到“三轮体空”,就是施者、受者、中间物这三者都是缘起性空的,你不要执为实有。你执为实有、执为实在,认为我是能施,你是所施,我给了多少东西给你,这是著相布施。著相布施功德有限,无相布施功德无边。上面讲的这些内容就是四句口诀的第二句,叫“如是发行者四行”。第三句口诀叫“如是顺物者防护讥嫌”。这是菩提达摩对弘法的人、传道的人提出的一个要求。什么要求呢?就像十大愿王里所说的要“恒顺众生”。怎样才算顺物呢?就是要“防护讥嫌”。做任何事情,不要让众生有怀疑,不要做有损我们形象的事情。做事的时候,一定要令众生“未信者令信,已信者令增长”。我们做出一件事情来,千万不要产生没有信的人不会信、已经信了的人不信了这样的负效应。唉,你这个和尚、你这个佛教,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如果是那样,那我们起了相反的作用,就有了讥嫌了。由于讥嫌所致,我们弘法的目的就达不到,教化的目标就不能落实。所以这一点,我觉得对我们现在的佛教界,或者说对于我们的僧团,非常具有针对性,要“防护讥嫌”。我记得弘一大师有两句话——在座的比丘尼师父们和女居士请不要介意,因为这都是彼此的——叫“远离女众,慎护讥嫌”。我觉得我们女众也要记住这句话,女众也要“远离男众”, 我们也要“慎护讥嫌”。 这样,我们佛教就是一种良性循环,否则的话就是一种恶性循环。恶性循环就引起社会的讥嫌,佛教的形象就没有了。佛教形象没有了,未信者不信,已信者退失信心。所以这句话我们很有必要反复地咀嚼领会祖师的苦口婆心。这口诀,我们要记住。第四句口诀“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我们要常行二利而不执著,二利就是自利利他,但是又不要执著,一执著就有片面性,就有主观性。执著本身就是一种主观性,有主观性就产生了片面性,有片面性又加深了这个执著。执著无非是“人执、法执”,或者叫“我执、法执”。我们众生都把五蕴所组合的身体看得非常的重要,看得非常的宝贵,而且在几十年的生活当中形成了一个观念,这个观念就是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吴立民先生所说的:“这是我的,那是我的,我的、我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放在第一位。从哇哇坠地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一口气不来,这个“我”都放不下。有人说了个笑话——是笑话还是真话就不知道了。有一个人要去世了,他的眼睛始终不合上,而且手总在比划。人家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因为打手势好像禅机一样,家里人也猜不透,外边的人也猜不透。后来忽然有个人猜透了,说他的意思是,他现在还是十三级,他希望能够给他涨一级,涨到十二级。那样就是高干待遇,一切就都不同了。领导马上承诺下来,一定给他涨到十二级,他逝世以后按照高干待遇来办理后事,他马上脚一伸、手一伸走了。这个我执啊!“我、法;我、我的”。“我”就是我执,“我的”就是法执。这种执著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就是不了解诸法缘生性空的实相。既然一切法都是有条件的存在,你执著也枉然,一切条件并不由于你的执意追求而有所改变。所以我们在行方便、行救度的时候,一定不能有执著。这里所说的方便,大家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方便”这两个字就可以有随意性。方便者智慧也,方便就是智慧,你在运用智慧的时候又不能有执著。为什么说方便就是智慧呢?有几句话大家可能都记得,叫“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方便是究竟,你有方便才有究竟,没有方便你这个法门不可能究竟,所以说方便者大智慧也。这个大智慧有个前提,就是不能执著,执著就是片面性,就不是智慧的表现,就是愚痴的表现。所以我跟大家讲一讲达摩祖师的四句口诀,这四句口诀既是入禅之门的要领,也是我们修一切法门的入门要领:“如是安心,如是发行,如是顺物,如是方便。”下面我们再回到菩提达摩关于禅修的这篇文章的整体部分来看一看。菩提达摩的这篇论文连题目在内,叫《略辨大乘入道四行》,大概是五百一十个字。那时禅不像我们现在有一个稳定的称呼,现在由于禅法流行一千多年,禅宗成立一千多年,一切的称谓都定型化了。在当时来说,禅有时候叫做“道”,又叫做“心”,又叫做“佛法大意”,又叫做“西来意”,或者叫做“祖师西来意”,有多种称呼。但是当时以“道”作称呼的比较普遍。道,在印度梵语中就是菩提,当然后来菩提译也为觉、觉悟。菩提译为道是从什么意思来说的呢?是从能修、能证、能行,从指引我们走一条通达目标之路这样一个角度,把菩提翻译成为道,是道路的意思。当时把禅也当作入佛大海的一条路,所以禅也是道,故云“大乘入道四行”。这个四行实际上只是行入的内容,但是菩提达摩认为进入禅的途径有很多,归纳起来不外乎理入和行入二种。菩提达摩在这篇文章中就讲:“夫入道多途,要而言之不出二种:一是理入,二是行入。”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来看,理入是进入禅门的正行,行入可以看作进入禅的助行。有正有助、有正有辅、有主有次,但两者又是不可或缺的,两者不可偏废。当然理入是根本。什么叫做理入呢?菩提达摩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规定性的前提,这个前提就是叫我们要“藉教悟宗”,理入者“藉教悟宗”。从这里可以看出,禅宗的创始人没有说要排除经教文字,而是说“宗不离教”,而且要以教作为前提、作为指导、作为方便来进入禅宗。那时讲的教就是言教。宗就是他最终的目的和归宿,就是能够把握事情的本质,这就是宗。所以,从菩提达摩那时起就把“宗”、“教”两字的位置摆得非常明确,两者是不可偏废的。因为教毕竟都是一些符号,就好像说天上有月亮,我们用手一指,聪明的人去看月亮,不聪明的人老看手指。假设通过手指直接看到月亮,这就叫“藉教悟宗”了。如果说手一指,你老看指头不看月亮,那就是“因教而迷宗”。所以一切言教如标月指,它不是事物的本身。比如说我们要吃饭了,要吃饭仅仅是给你一个信号,让你知道有这件事。如果你不实际地去操作,不接触食物,拿到食物不往口里送这叫说食数宝,肚子里面却是空空的,越说越饿。所以我们要用这样的一种方法,这样的一种立场来看待言教——既不可以排斥它,又不可以死死地执著不放。我们世界上的一切纷争、一切问题都是因为在知识的圈子里打转,在理性的圈子里打转:你这一句话会引起什么严重的后果,你这句话又会怎么样,对我有什么影响,对我有什么损害 ……。当然从世间法来讲,彼此都有执著嘛,所以确确实实会因为一句话产生不同的后果。因为都是在执著当中、在符号当中来打转、往来兜圈子,自己的本性就被淹没了,就被盖覆了。所以菩提达摩说,我们要“舍妄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无凡无圣,凡圣等一,坚住不移,更不随于言教”。先是说要藉教悟宗,但是你不要把那个教就当成是实在的东西。教上面说 “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你就不要去执著这个东西。你以为当真的是三无差别,你以为当真的你现在就是佛,你执著这个东西,你就错了。虽然是“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但是我们的心还被客尘烦恼所盖覆着,现在还不是主人在当家,而是客人在当家。所以我们还要有一个修为的过程,有一个修行的过程,有一个把无明烦恼逐步排除的过程。我们能够这样做了,自然就“与理冥符,无有分别,寂然无为”。这就叫理入。这里讲的理入实际上就是从禅的正修、正行出发,要把握修行的关键是什么。修行的关键就是要把握到它的核心、它的实相、它的源头、它的本质。如果忘记了修行的中心目标是什么,只是在助行上面兜圈子,那就叫舍本而逐末,或者叫本末倒置。所以修行禅法要找到根本,找到了根本,我们才真正有门可入,找不到根本就无门可入。通过刚才初步地了解达摩的思想,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禅宗所提倡的一些思想或者修行方法,从菩提达摩的这些教诲当中都能够找到根源。这篇文章才五百多字,虽然从字面上看好像不是在讲禅,但是全篇的义理都与禅有密切的联系,可以看作是修禅的入门方便,或者说是基本教材。 刚才我也提到,在理入方面值得留意的就是要知道:“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之所以不能“显了”,就是因为被“客尘所覆”,所以我们要能够“舍妄归真”。“舍妄归真”惟一的方法就是“凝住壁观”,使我们的心地像墙壁一样,不要被一切客尘烦恼所侵蚀,客尘烦恼无非是人我是非。怎样才能够凝住壁观呢?它的基本要求就是要“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文教”,这就是凝住壁观的基本要求。所谓行入就是修禅乃至于修其它所有法门的通途要求。可以成为助行,助行虽然是起辅助作用,但并不等于它不重要。可以这样说,行入的四行涵摄了佛教所有的修持法门在内。看起来只有简简单单的四行,但是我们要深入地去理解它,真正深刻地领会了它的内容,才知道它的重要性。关于行入的道理刚才已经讲了一部分,在这里就不再重复。佛教讲的一切修行法门,包括禅修在内,都是一个调整心态的过程。我们的心态之所以不能平衡,不能安静,不能潇洒自在,其根本原因就是我们有分别之心、好丑之别、取舍之念。就禅修而言,这些都是我们心理上的障碍。这些东西原本不属于我们心地所固有的,都是附着在我们心地上的尘垢烦恼,所以称之为客尘。如果把我们每个人本自具足的清静心比喻为主人的话,那么这些尘垢烦恼就是客人。对于修道的人来说,或者是对所有追求真理、希望开发智慧的人来说,如果不去除我们心地上的种种尘垢烦恼,不对我们的心尘来一番彻底的大扫除、大扫荡,修道就无从入门,智慧也就无从开发,真理也无从认识,佛性也无从彰显了。我们心地上的尘垢可以说是无量无边的,但总体来说不出达摩大师在这篇教材当中所列举的前面那三条:苦啊、乐啊、物利的追求,这就是我们毛病的总根子。我们用来对治心地尘垢烦恼的法门也同样是无量无边的,所谓众生有八万四千烦恼,佛有八万四千法门,而八万四千法门都可以包括在六度当中。六度又称为六波罗蜜,波罗蜜的意思是“彼岸到”、“到彼岸”,或者就是“圆满”。六度法门就是使我们从此岸到彼岸的六条船,度嘛,就是从此岸渡到彼岸,一定要通过这六种方式。六度,大家都知道:“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这六个方法就是六条船,六条船都可以把我们从烦恼的此岸渡到清凉的彼岸。在这里我要请各位居士们注意,不要误会,不要以为此岸和彼岸真正有一个遥远的距离。此岸和彼岸在一个空间、同一个点上。我们的法师们可能都知道这个意思,希望居士们也能够知道。从此岸到彼岸有一条河、有一个苦海,我们要渡过去。这个苦海是什么呢?就是你的无明烦恼执著。这些东西要对治,要说难也很难,要说容易也很容易。六祖大师讲,“一念迷就是众生,一念悟众生就是佛”,多么容易啊。在一念之间,翻掌覆掌之下就完成了。所以希望大家一定要掌握到这个法门的究竟。彼岸就在此岸,极乐世界就在娑婆世界,天堂就在人间,佛与众生不隔纤毫,一点距离也没有。因为我们一心具足十法界,一念能够自觉觉他、觉行圆满。我们若能有片刻做到这样,那一片刻就是佛的境界了。如果我们有一片刻产生了自利利他的心态,虽然我们没有去做,或者说没有做很多,那时你就是菩萨的境界。你一念能够自觉,把一切的烦恼我执都去掉,你当下就是声闻缘觉的境界。反之贪心重、瞋心重、痴心重,你就是地狱、饿鬼、畜生。一切都在一念之间,所以叫“一心具足十法界”。今天就简单地把菩提达摩教导我们进入禅门的口诀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再重复一次:“如是安心者壁观,如是发行者四行,如是顺物者防护讥嫌,如是方便者遣其不著。”如果大家有纸条的话,可以递上来。我也很希望能够在这里下不了台,我在这里下不了台,就说明大家的水平比我高,那样我们的佛教就有希望了。有位居士说,他在一篇文章上看到这样的话:“理性太强者往往难以产生气感与喜乐觉受,修法上难以深入,难以形成机用;念力强大者往往形成偏执紧张,内心不得喜乐自在;感觉灵异者往往缺乏自我把持,难有身心的安宁,甚至误入魔境;安祥和乐者通常难有作为,无法利于帮助他人。”确实是如此,这四种情况,都是在执著当中。修行佛法就是要去掉执著,不可以有执著,一有执著就有偏差,一有执著就背离了真实。当然他看的这篇文章不一定完全是学佛的人或者引导学佛的人写的文章,从气功的角度来写来讲,他也可能是这样。修行在于破执,修行的整个过程就是一个破执的过程。先破我执,后破法执,最后把能破所破全部都破掉,所以叫三空。我空法空,最后把能破的这种智慧的力量也要破掉。破是什么呢?就是说不执著。 另有一位居士说,他在参禅打坐的时候,在寺院的禅堂里容易入定,回到自己家里坐的时候,因为环境不同,不容易入定。寺院叫做道场,道场这个词和现在的科学是吻合的,道之场。现在不是说有磁场吗?那是磁之场,这个寺院就是道之场。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抱着一颗善良的心、求道的心,所有人的意念都集中在这个地方。这个意念是什么呢?这个意念叫无表色,是一种能量,它也是色法的一种,但是看不见。这个意念和我们的戒体是一样的意思,戒体这种力量也是无表色。一个人真正得到了戒体,他就能够坚持不犯,他有持戒的毅力在支持他。这个道场就是道之场,修道、成道、证道都在这个寺院里。寺院中最年轻的恐怕就是我们的玉佛寺了,120岁,从人的年龄来讲,也算不得了。还有的寺院1200岁,它的场的力量就更大。当然我们这120岁的道场,大家都来修持,这个磁场的力量、道场的力量就会增强,这是肯定的。佛陀时代提倡要修八关斋戒,而八关斋戒那一天信众一定要到寺院来过,那是什么道理?当然,过一天出家人的生活是一个方面,另外,在寺院里面过,你会非常清静,非常洒脱自在,无忧无虑,所以在寺院里你修行一天会比你平常修一年更有进步。入禅之门第三讲:四祖禅法净 慧(2001年6月18日于柏林禅寺问禅寮)今天的题目是“道信大师之禅法”。大家知道,道信是中国禅宗的第四祖,他生活的时代大约是公元580年到651年期间。道信禅师在中国禅宗史上是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关键性的人物。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道信禅师继承了他以前的各种禅观思想和修行方法,他的思想很丰富很重要,是禅宗史上一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人物。道信禅师继承了自达摩以来用《楞伽经》印心的传统方式,同时又开启了以《文殊说般若经》中所讲的“一行三昧”为修持法门的新绪,直接影响了五祖弘忍“东山法门”的肇启和六祖慧能“曹溪顿教”的崛兴。道信禅法的内容很有特点。可以说,在整个的修行过程当中,我们始终是围绕三个问题在展开:第一是见地问题,第二是功夫问题,第三是方法问题。不管修哪个法门首先要解决的或者说主要要解决的是这三个问题:见地、功夫和方法。见地不明,你可能就是盲修瞎练;功夫不到家,你见地再好,永远到不了目标;有功夫、有见地但方法不对头,也会出偏差。所以这三个问题是我们所有的修行人必须密切注意、必须非常重视的问题,不能够有一丝的疏忽。昨天介绍了达摩的禅法,理入和行入。理入是见地,行入就是功夫。理入和行入,所谓二入四行,四行基本上都是讲功夫。理入或者说见地,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战略思想。那么功夫就相当于战术,具体的方案、步骤。理入和行入也可以说就是理论和实践,见地就是理论、世界观,功夫就是实践。今天我们就围绕这样三个问题:功夫是什么?见地是什么?方法是什么?来谈四祖教导的禅法。刚才我说到四祖禅的思想很丰富,如果逐条拿来讲必然会抓不到重点,没有特色。四祖所讲的禅法,大家一听可能会感觉到很亲切,或者感觉到有一点惊奇。四祖所提倡的是“念佛禅”,就是《文殊说般若经》里讲的“一行三昧”。“一行三昧”实际上是“念佛禅”。四祖提倡的念佛禅与我们现在所说的修净土宗的念佛有所区别。净土宗的念佛是已经选定了一佛,而且在念这一佛的时候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念佛忆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见佛以后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往生净土。这就是我们现在修净土宗的一个根本目标。四祖道信禅师的念佛禅,是要我们自己来确定究竟是念哪一佛。你念释迦佛也行,念阿弥陀佛也行,念药师佛也行,念阿閦佛、成就佛都可以。四祖的念佛禅其根据是从哪里来的呢?首先是《楞伽经》第一品“一切佛语心品”。“一切佛语心品”,禅宗人的去理解和我们现在的人去理解有所不同。本来“一切佛语心品”是第一品,禅宗的人把它理解成了诸佛心第一,第一品就是把佛心——诸佛的心看做是第一位。所以根据《楞伽经》来确定了念佛禅的一个理念:诸佛的心是第一位的。诸佛的心也就是众生的心,众生的心也就是诸佛的心。第二个根据就是文殊师利菩萨所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一般的就叫《文殊说般若经》。这部经主要是讲“一行三昧”,三昧是什么意思呢?三昧或者叫做定、正定、等持。等持的意思,就是要使定和慧平等地保持。因为三昧不完全是定的问题,一定还有慧做基础,有慧做先导,那么定和慧之间基本上要保持一种平衡的状态。我们平常致赞某个人做某件事情真正恰到好处,就说他深得此中三昧。这是三昧的引伸意思,但是由此也可以说明三昧的重要性。《文殊说般若经》上面讲的一行三昧是什么呢?就是说“即念佛心是佛”。念佛的这个心当下就是佛,当下就与佛一体,与佛成为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而我们的妄念就是凡夫。为什么说念佛心就是佛呢?念佛的心就是觉悟的心,妄念就是凡夫的心。一行三昧的基本要求就是,我们要明白和相信念佛的心就是佛,在此前提下“系念一佛,专称名号”。这与净土宗持名念佛有相同的地方,所不同的是一行三昧没有指定念哪一佛,而修净土宗则专念阿弥陀佛。在“系念一佛,专称名号”的时候,要“随佛方所,端身正向,能于一佛,念念相续”。这跟《大势至菩萨念佛圆通章》上面讲的道理基本上是一致的:“都摄六根,净念相继。”我们选择一尊佛,并知道这尊佛是在哪一个世界,他的世界是在什么方向。比如说我们念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你就选择面向西,端身正坐,并且能够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来称佛名号。在这个过程当中,你就可以见过去、未来、现在三世诸佛。这就是一行三昧称一佛名、念念相续的基本要求。在这当中,念佛禅也有一些必须做到的步骤。比如说我们要修一行三昧、修念佛禅,首先要 “端坐念实相”。什么叫端坐念实相呢?就是通过忏悔我们以往身心的过失、罪过,使我们的身心获得清净,然后进入佛的世界。四祖用《普贤观经》的四句话教导我们“端坐念实相”,将我们的身心来一次彻底的洗刷,使我们真正能够以清净的身心进入到佛的世界。《普贤观经》中的四句话是:“一切业障海,皆从妄想生,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念实相就是要观一切法空, “观一切法,缘生而性空”。能够观一切法缘生性空,就可以从根本上使我们的身心净化,因为观到缘生性空、观到诸法实相,我们所有的执著都能够破除。执著破除了,我们就不会继续起惑造业。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谈一谈缘生性空的“空”字。一切法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在这里,为什么佛教却说一切法是空的呢?这个很容易引起世人的误解。佛教讲一切法空的前提是什么呢?一切法是缘生,是因缘所生。因缘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条件,缘生就是说一切法的存在都是有条件的。根据这样的思路,我们可以想一想,有没有一件事情不需要任何条件就能够存在、能够发生、发展?我们从小到大、从天上到人间找不到这样一个事物——它不需要任何条件而能够存在。一切万法都是互为条件的,它们都才能够各各安住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又不会错乱,这就叫“世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既然一切诸法都是有条件的存在,那么它的基本状态就是因条件可聚可散而具有不稳定性和暂时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一切诸法都是条件的组合。既是条件的组合,所以其性本空,故名性空。不是说这个物质没有了,而是说这个东西没有一个实在性可得。那么,相有没有呢?相还是有,只是没有一个实体的体性。所以我们在学习佛法的时候,要突破空与有、性与相、有与无这样的一些基本观念,这往往要花很长的时间。如果我们真正明白了一切事物都是有条件的存在,没有一个无条件存在的事物,那么,我们对佛教所说的我执法执、我空法空、缘生性空这些道理就可以依稀仿佛地慢慢地加以把握了。不把握佛教的空义而想把握佛教的精神、精髓是不可能的。佛教之所以为佛教,就是它能够透过并超越一切万事万物的假相看到它的实相。超越就是出世,没有超越就是世间。昨天我们不是讲嘛,彼岸世界和此岸世界并不是两个世界,而是同在一点上。能够看到事物的实相了,你就出世,看不到事物的实相你就是在世间。看不到事物的实相就是烦恼,看到事物的实相就是菩提。这就叫做“即世而出世”——在这个世间就能够出世,此岸就是彼岸。端坐念实相者,就是要彻底地明白一切业障都是妄想所生。妄想也是依条件而产生的,是缘生法。如果我们能够一眼识破妄想的缘生空性,不再执著,那么业障就像烈日下的冰山一样,即刻就融化了。所以说“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我们进入一行三昧之前,先要端坐念实相,这是进入一行三昧的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就是根据《大品般若经》提出的“无所念者是名念佛”,也就是说“就此念佛之心,名为无所念”。这就更高一层了。要做到念而又无所念,那就不能以平常的得失之心来念佛,而要以一种无所得的心来念佛。这就是我昨天说的在念佛的时候不要有所希求,要“只问耕耘莫问收获”,这就是念无所念。在念佛的时候不要觉得有能念、有所念,这就是念而无念、无念而念。因为我们念佛的时候,我们此心当下即佛,不要别有追求。若别有追求,那就是在头上安头。所以经典上讲: “离心别无有佛,离佛别无有心;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我们能够这样念佛,自自然然就能够进入禅定。第三点就是我们在念佛的时候不要起攀缘心。攀缘心指什么呢?比如念佛时希望见到佛,希望得神通得感应,这些都是攀缘心。有这种攀缘心,也可能会见到佛,也可能会有感应,但那是靠不住的。因为感应可能是正常的,也可能是不正常的。因为有许多外在的事物,虽然我们看不见,但是它们时时刻刻都有一种能量,也会左右我们。这种能量可能是积极的,也可能是消极的;可能是正的,也可能是邪的,既有佛也有魔。如果我们自己把握不好,一旦为魔所乘,魔进入到我们的身心,这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修行出了偏差,这就是攀缘心所致。我们不要有攀缘心,一切都要任其自然,时时刻刻把握念佛即是念心、求心即是求佛。能够把握这样一些基本要领,我们就不会被一些消极的、邪的东西所干扰。所以我们对于一切外在的东西不要起攀缘,对待一切事物要用平等心、无二心去看待,这样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甚至于不走弯路。第四点就是我们在修一行三昧、修念佛禅的时候,要排除有能观之心和所观之佛,要把能和所这样一个界限逐步消除。在开始的时候还是要有能有所,开始的时候我们不可能一步到位,是做不到能所双亡的,这要逐步地来。只有逐步做到能所双亡了,一切外缘,包括积极的、消极的,都不能够干扰我们,我们自己才能真正做一个与佛同在的人。这就是四祖讲的进入一行三昧、修念佛禅所应该把握的几点要求。道信禅师根据《观无量寿经》的教诲阐述了心与佛的关系,直接了当,完全把中介物都排除了,使我们的心当下就能够超越,超越到与佛平等,所谓“是心是佛,是心作佛”。如果我们能够体会到这一点,知道“心是心作”的道理,那么诸佛的法身就能够进入到我们一切心想当中。我们就能够真正达到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境界,念佛禅到此可以说就达到了炉火纯青、进入三昧的境界了。那时我们马上就能够知道,佛就是心,心外更无别佛,心佛同体,自己就能够圆满地体会到与佛无二无别的境界。要达到这种“心作心是”的境界,必须具备五个条件。这五个条件是什么呢?首先要知道我们的心体是什么。要知道心体,这是一个见地问题。我们每个人的心,体性清净、体与佛同,这就是我们心体的本质。如果我们离开了这个本质别处去找佛,可以说了不可得。第二要知心用,知道我们的心由体起用。心体的作用是什么呢?它的作用就是在起作用的时候又寂然不动,这就是心体的作用。如果说在起作用的时候,心动起来了,不是寂而常照,而是心地起波澜,那样一切妄念就会浮出来。只有在起作用的时候又能够保持寂静,这样一切惑业才能够变成真如佛性,一切烦恼才能够转化成菩提。第三要做到常觉不停。觉性、觉照要保持,不能够有间断。佛的法界是什么呢?佛的法界就是一实相。我们能够明白一实相,我们的身心世界就与实相相应。与实相相应了,就是常觉不停。第四要常观身空寂。空寂不要有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要四相皆空,使我们的身心世界以及一切妄念处在一种空寂的状态之下。第五要守一不移。守一不移是一个方法问题,这个方法就是不能转移目标。一旦转移了目标,我们就难以做到一行三昧,就难以达到一心不乱的状态。所以要守一不移,不管是动还是静,都能够使我们学人明见佛性、早入定门。关于守一不移的要求,我下面在讲方法的时候再作稍微展开。这就是四祖道信禅师教导的念佛禅,也就是道信禅法的功夫。他的功夫就是念佛禅,就是一行三昧。下面讲第二个问题就是道信禅师念佛禅所持的见地是什么。道信禅师念佛禅的观点,大体上可以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叫“万法不离方寸”。他是把我们这个心用一个形象化的比喻来加以说明我们的心并不是指这个肉团心,当然也不离肉团心。不即肉团心、不离肉团心,不在外、不在内、不在中间,这就是我们心的状态。但是道信大师说不离方寸有什么好处呢?它能够使我们在观想的时候能够集中到一点上来看问题,这样我们就很容易进入一行三昧,进入到禅定的境界。道信禅师在接引牛头法融禅师的时候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话。道信的弟子除了五祖弘忍以外,还有一位大弟子就是牛头法融。道信实际上传出了两个宗:一个是禅宗本身,一个叫做牛头宗。牛头宗也传了好几代,也出了几位大禅师。他对牛头法融禅师说:“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悉自具足,不离汝心。”这就是见地问题。一切东西我们都本自具足,只是它被妄想覆盖住了,一点也显现不出来。我们一定要有这样的见地,不然,我们的努力就等于白废功夫。比如说我们要挖掘宝藏,首先要了解清楚这里确实是有宝藏,我们才能进行挖掘。挖了半天什么也没有,那不是白费劲吗?所以我们一定明白,百千法门同归方寸,百千法门不离自心,离心无别佛,离佛别无心。所以是心是佛,是心作佛。河沙妙德——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十力、四无畏,一切胜妙功德,总在心源,不离自心。学佛法要从 “戒定慧”三学起修,一切戒门、定门、慧门、神通变化,像这样的一些功德智慧,我们本自具足,也不离我们每个人的方寸。虽然我们具足一切河沙妙德,但是我们每天所面对的却是无奈、挣扎、痛苦。我想,不论是出家人还是在家人,在没有真正开悟之前,都要面对这一切。我们所面对的这个世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除了挣扎还是挣扎,因为我们做不了主。所以要真正从无奈中走出,从挣扎下得到解脱,那得真修行不可,不修行是永无解脱之期的。道信大师教导我们:“对一切境缘,但莫分别,即自如如。”河沙妙德总在心源,我们面对挣扎与无奈怎么办呢?在这一切境缘上面,你不要去分别它,而要用一实相来印定它。这样一切都是如如,一切都是真如。一切无奈和烦恼都是来自于我们的分别心。在这里我们可以联想一下我们每天所面对的这个世间,这个世间不是说某一件具体的事件,我们所说的世间,是指我们的各种理念所架构的这个世间,它并不是实在的。我们整天烦恼,其实并不是外在的东西让我们烦恼,而是我们的内心在作怪。大家本来对你很好,是你自己想,张三李四肯定对我有意见,因为他又不说话,眼睛又不朝我这边看,肯定对我有意见。这都是你内心在虚构,这就叫做分别。不管是年轻人也好,年纪长一点的人也好,我们都应当想一想,我们的苦恼都是自己找来的。道信禅师讲,外在世界叫境缘,境缘无好丑,这个境这个缘没有好也没有丑。什么是好、什么是丑?好丑起于心,好和丑都是我们心在分别。我们第一天讲到受用的时候曾经讲了两个小故事,那都是我们的心在作怪。“心若不强名,妄情从何起?”我们的心总在给外在世界安立各种各样的假名,好的、丑的、黄的、白的、胖的、瘦的、张三、李四。有了这些假名,接着就有了妄情。我们不去安立、不去架构、不去虚设,妄情从何而起呢?所以我们都是在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个语言的世界、符号的世界、概念的世界,把我们每个人都弄得晕头转向。佛教把语言的世界叫名言世间。名言者,概念也。我们每个人每天并没有真正生活在一个实实在在的世界里,而是生活在概念世界里面。有一首流行歌曲叫《跟着感觉走》,我们做不到跟着感觉走,而是跟着概念走。感觉是比较直接的东西,我们往往是跟着间接的东西在走;并非跟着事物本身走,而是跟着我们给那个事物所安立的名相和概念走。佛教讲,“见缘起者见法,见法者见佛。”见缘起是什么呢?就是见到那个事物了,真正跟那个事物接触了。好比说我现在眼睛不看,我的手摸着一个什么东西,心没有分别,只是一个直接的接触。当我睁眼一看,发现是一个话筒,于是心里就起分别:这个话筒值多少钱,没有人的时候,我是不是可以把它拿回去。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是这样而来的,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概念的世界当中,生活在一个名言的世界当中,没有真正生活在一个实实在在的物质世界里。心如果不给这个真实的世界安立种种的差别名相,我们就不会有妄情。“妄情既不起,真心任遍之”,那样我们的真心就会现前,就像镜子照一切物一样,用智慧观照,而不是用识去分别。当我们用智慧观照世界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圆满。当我们用识分别——就是一切从我出发的时候,一切都充满了烦恼。这个人对我好、那个人对我不好;这件事对我好、那件事对我不好。这都是从一个很小的圈子、从自我出发,并没有真正地从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出发。所以不是“真心任遍之”,而是用妄心在片面地看客观世界。刚才讲的是道信大师关于念佛禅的见地,根本一点就是“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这是他的根本要点所在。下面我想讲第三个问题,就是念佛禅的方法,或者是说进入一行三昧的方法。道信禅师的禅修方法就是“守一不移”。我想,这一点不但是修行的诀窍,也是我们做一切事业的诀窍。做一切事业、成就一切事业的根本方法就是认准一个目标不动摇。这个方法是从哪里来的呢?是道信禅师继承了南北朝时代傅大士的方法。道信大师说,诸经禅观之法有多种多样,但是傅大士所说只是单独地举了一个“守一不移”。傅大士是梁武帝时代的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弥勒菩萨转世。弥勒菩萨的应化,在梁武帝时候应化的就是傅大士,在五代时候应化的就是布袋和尚。傅大士说:“守一不移者,以此空净眼,任意看一物。无间昼夜时,专精常不动。其心欲弛散,急手还摄来。如绳系鸟足,欲飞还掣取。终日看不已,泯然心自定。”“空净眼”,空就是一切法空,一切法空的眼就是法眼,就是清净眼。“一切法有”,就不是空眼,就不是清净眼,就是有瞖之眼。“以此空净眼,任意看一物”,以我们的法眼能够集中注意力看一件东西,就是守一。五祖的禅法依据《十六观经》里边讲的看太阳、观太阳,平视太阳或远或近。你去观想一个假想的太阳,慢慢地你的注意力就能够集中。这是从有相来修,从有相修到无相。专心致志地念一佛号也是注意看一物,称其名字、念念相续。“无间昼夜时,专精常不动”,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要间断。专心致志,精进不懈,精而不杂,不要动摇,不要转移。这是一个总的要求。万一心动了怎么办?“其心欲驰散,急手还摄来”,如果说我们的心起了妄念怎么办?他讲得很形象,马上伸手把它拽过来,意思是在妄念起来时不要跟着走就行了,你跟着走就错了,你不跟着走当下就收回来。他打了个比喻,“如绳系鸟足,欲飞还掣取”。拿绳子把鸟的脚系住了,鸟要飞怎么办呢?你马上又把它拽回来,不让它飞掉。鸟比喻的我们这个心,绳子就比喻我们念佛的这一念。我们的心要分散精力了,你就以佛号把分散的心拉回来,集中注意力在佛名上面。像这样“终日看不已,泯然心自定”。用这种方法每天这么去做,专精不移,终日不要转移目标,我们的心自然就泯然。泯然就是停止一切妄念,泯就是消亡的意思。一切妄念停止了,我们的心就自然安定。当然守一不移在这个时候还是有心在用,而不是无心在用,故有能有所。我们初用功夫的人一定要从有心用功、有能有所开始。从有心用到无心用,从有能所到无能所,到能所双亡,那就是得三昧的境界了。可以说,一直到今天,守一不移这种方法还为各种法门所沿用。这个方法是继承了傅大士所传的禅修方法,也可以说是修一切法门的一个基本方法。一般讲禅修时,这种方法被叫做“心一境性”,心专注在一个对象上,境就是对象。守一不移这个方法是我们传统禅法里边的精髓所在。上面从一行三昧、万法不离方寸、守一不移这三个方面说明了四祖禅法的功夫、见地与方法。下面我想简单介绍一下四祖其人。四祖7岁出家,12岁就跟随三祖僧璨。他跟随三祖僧璨有12年时间,到24岁的时候,已经完全继承了三祖的心地法门。三祖僧璨那时就到广东罗浮山去隐居。四祖得了法还没有受戒,六祖也是得了法还没出家,先隐居了15年才来落发受戒。所以法是平等的,不论是在家人还是出家人都可以得到,这就体现了佛法的伟大和平等精神——要得道见性,不见得就非是出家人不可,在家人一样能够修到究竟。两位祖师就是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当然作为传法还是要现僧相、现比丘相,这样他才有摄受力和教化力,因为释迦牟尼佛也是现出家相来教化众生的。四祖三十多岁才定居在现在的黄梅西山双峰山。四祖除了提出具体的禅法以外,他还对禅宗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这主要体现在他改变了历代禅师传法的方式。四祖之前的历代禅师都是在一座山里边、一个石崖边,搭一个茅棚住在那里。而四祖改变了这个状况,他在双峰山底下修了一个大庙,有几百徒众聚在那里。这样一来聚徒教学,使禅宗从没有根据地到有一个根据地,从分散修行到集中修行,这样做有利于一个教团或者教派的成立和发展。假设人员总是分散的,既不利于管理,也不利于形成一种合力。这是第一点。下面讲第二点。当时应该说黄梅这个地方经济还是相当落后的,直到今天那里也并不富裕,几百人住在那里,吃喝是一个大问题。从佛教传到中国来,和尚要吃这口饭跟儒家一直在发生磨擦。儒家认为,和尚不生产却要吃饭,不织布又要穿衣服,儒家总放不下这一点,总在跟佛教发生磨擦。学佛教史的都知道,实际上是为了一个经济问题。为了解决经济问题,四祖想了一个办法:我们也有一双手嘛,我们来开荒种田,不作不食。收获一点粮食够我们吃饭,能够疗我饥疮,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来修道。他就用这种方法解决了基本的生活需要,这在中国佛教史上可以说是一大革命。中国佛教如果没有走这条路的话,就没有今天。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不这样,在唐武宗灭法的时候,佛教就会被彻底地被消灭了,就再也起不来了。佛教之所以没有被消灭,就是因为只有禅宗不化缘,在水边林下开一块地就能够生活,解决了吃饭这个经济问题。百丈禅师提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他解决了这个问题。在经济上没有问题了,教团的发展就消除了基本的障碍。这些东西到现在还值得我们很好地去回味。如果不总结历史教训,我们也可能随时随地会遇到新的困难。这不是危言耸听啊,这是我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所以禅宗提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这是我们中国佛教的优良传统之一,特别在解放后,我们重点地发扬了这一项优良传统。解放后佛教能够延续、能够生存下来,也就是靠这把锄头——这把锄头能够种地,能够弄点饭吃,这样,我们这一件衣服保存下来了,我们这一本经书保存下来了,我们这个形象保存下来了,所以才有今天的佛教。这是一个很严肃、很重要的教训和经验。有了四祖的“不作不食”,才有百丈禅师完整地把这种精神体现出来;有了四祖“建庙聚僧”这样一些举措,才有马祖建丛林。“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在中国佛教史上,在中国禅宗史上,这可以说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改革活动。假如没有这样一些重大改革的话,中国佛教就没有今天。当时,为什么要改革呢?就是为了适应中国的国情。中国是一个重农的国家,是一个对托钵化饭吃的人不恭敬的国家。托钵化饭吃是乞丐,谁会恭敬一个乞丐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才托钵化饭,这跟印度的风土人情完全不同。印度托钵化饭吃受到恭敬,认为这是修道的人;而中国认为这种人是懒惰的人——你年纪轻轻的,为什么来托钵化饭吃啊?你不晓得去干活啊?改革就是为了适应中国的文化背景、社会制度,改革是佛教中国化的必由之路。所以说,四祖对中国佛教的贡献,对禅宗成立和发展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他从思想上、组织建设上、经济来源上,为后来的佛教打下了一个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才有以后的五祖六祖。昨天有人递条子问禅和净土的差别。什么是禅?什么是净?念佛不见得就是净,“念佛禅”嘛,念佛本身是禅的一种。关于什么是禅,前天已经讲过了。《法华经》上面佛有四句话,我想提供给大家思考:“佛自住大乘,如其所得法。定慧力庄严,以此度众生。”佛所得的法就是“定慧力庄严”。定慧等持者名为禅。六祖大师讲得很清楚,什么是禅呢?“即定之时慧在定,即慧之时定在慧”,这就叫做禅。佛所住的大乘,不是别的,就是“定慧力庄严”,这就是禅,这就是佛法的究竟。佛法的究竟是什么,就是禅。定慧等持、定慧庄严就是禅。什么是净土呢?希望大家要记住:以所修集的一切善法、禅定智慧等等,回向求生佛国净土者,以此为宗旨而修行,这就叫做净或者净土宗。一定要回向往生净土才叫净。不是说念佛就是净,坐在那里修定就是禅,以是否求生净土作为标准来衡量是禅是净。实际上修净土、求往生也离不开禅,修净要往生的时候,要如入禅定,要入禅定以后才能够得以往生。希望各位不要以为净土宗很便宜、很直接。到西方极乐世界的车票也很贵,要付出我们毕生的精力来换得这张车票,不付出毕生的精力要得到这张车票不可能。车票是一个比喻,车票就是资粮,往生净土要有资粮,车票就是资粮的集中表现。我们不要以为念佛号就是修净土宗,或者以为坐禅就是禅宗,有人坐禅也是要回向西方,那他还是在修净土。要用这样的一个方法来衡量禅和净。禅和净是否可以同时修,或者叫做“禅净双修”呢?现在持这种提法的人很多,特别是误传了永明延寿的《四料简》。永明延寿是五代时候的人,而《四料简》是元朝才出现,应该说《四料简》和永明延寿没有什么关系。《四料简》上面说到:“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所以有一些人误传禅净双修,我想是这样的。禅净能否双修呢?从方法上来讲是可以的。比如说四祖提倡的念佛禅所讲的“守一不移”,甚至于他的见地“万法不离方寸”,你再加一个“回向西方”,这就是禅变成净土了。从归宿上来讲各有旨趣、不必强同,禅有禅的旨趣,净有净的旨趣,在归宿上是有所不同的。禅宗认为,我到最后不一定到极乐世界,十方世界随愿往生。禅宗的人也有发愿到异类中行的——异类就是非人类了,是人类之外的另一类了。大家知道沩山祖师——沩仰宗中的开宗祖师,他有句话: “老僧百年之后,到山下做一头水牯牛。”大家一听很害怕,你为什么不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去变一头牛干什么呢?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在赞叹释迦牟尼佛的时候,称他“三界导师,四生慈父,三类化身,人天教主”。“三类化身”,哪一个地方都去。千百亿化身,他有愿力在那里支持,不会迷失。如果没有愿力的支持,你也不要随便发愿我去变一头牛。你必须有那个把握才说这个话,没有把握你不要说这个话。因为你说了这个话,等于发了这个愿。发了这个愿就要还这个债,不还这个债又不行。从禅的角度来看,心和土是不二的,心净则佛土净。所以不必求东求西,当处就是净土,这是从禅的角度来看。一般修净土的,还是坚持心外有土,须要求往生。因为《阿弥陀经》上明明讲,从是西方过多远的路有一个极乐世界。虽然如是,也可以说,十万亿佛土不离当下,这是禅的观点,不是净的观点。禅净二宗各有优势,都是佛的方法、都是成佛的方法,都是渡世慈航、迷津宝法,只可相互称扬赞叹,不可彼此水火。我想这就是禅宗行者一贯的态度,也应该是一切修行者所应该具有的一种心量。入禅之门第四讲:六祖禅法净 慧(2001年6月18日于柏林禅寺问禅寮)今天讲的题目是“六祖慧能之禅法”。各位都知道,六祖大师是我国禅宗的实际创立者。在中国禅宗史乃至于中国佛教史上,六祖大师可以说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没有他,中国佛教史将会是另外一个面貌。正因为有了六祖慧能这样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中国佛教的慧命、佛法的慧命,经过两千年才真正延续到今天。在讲六祖禅法之前,我想先讲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在中国佛教史上有三位里程碑式的人物。任何一个宗教或者文化,从一个地区传到另外一个地区必然有一个本土化的过程。佛教从印度传到中国,并没有一切照搬到中国来,如果说是一切照搬到中国来的话,佛教就不可能在中国生存发展下来。正是因为中国佛教史上出了很多高僧大德,他们审时度势,很巧妙地对佛教进行本土化改革,佛教才得以在中国的土壤上生根开花结果。举世公认,中国是佛教的第二故乡。相反在印度,佛教在一千年以前就不存在了,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虽然印度近几年来也听说有佛教,但是并不占重要的位置。也有几所寺院,但那都是其它国家的人在印度主持修复。印度的一些佛教团体只有在受到其它国家佛教界的支持的情况下才得以生存发展,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相反地,佛教在印度以外的地区却得到了蓬勃发展。佛教传到中国来,一开始是非常艰难的。在座的法师们上佛学院时都学过中国佛教史。中国佛教开始的时候发展是很缓慢的,有一个人讲经,有一个人翻译了一本薄薄的经典,这人就在历史上被大书特书地记载下来了。可见开始的时候,一切事情都是很困难的,与我们今天的形势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为什么这样说呢?佛教初传时,还不能被中国本土的人完全认同。用现在学者的话来说,佛教传到中国来是作为一个异质文化。这个异质文化要为中国的老百姓乃至士大夫所接受,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佛教的观念和中国的观念完全不是一码事。要使佛教在中国发扬光大,或者说,要让佛教能在中国站住脚,必须有一个艰难的本土化过程。用现在的话来说,佛教是印度的,要在中国生存下去,就必须要有中国特色才行。没有中国特色,中国的老百姓见了以后也不高兴。所以佛教在中国弘传的经验,也被其它外来文化所吸收和接受,包括其它宗教,像天主教、基督教,也在尽量地研究,以便天主教、基督教也能在中国进一步本土化,并得以发展。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大概在最初的三四百年间是最艰难的。道安法师是一个在中国文化方面造诣高深的大德法师,同时又是一位对佛教了解比较全面、研究比较深入的法师。到了道安法师的时候,佛教传入中国将近有四、五百年的时间,佛教的发展也取得了许多经验,在这方面道安法师和他的弟子们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佛教中国化首先要从理论上为适应中国的儒道文化作某些调整,如果不调整的话,中国人不能接受。比如说戒律方面有一条,儿子出了家,不再来拜祭父母。离开了家庭以后,对家的关系、义务也就没有了,对于祖宗也不拜。就是说,出了家以后或者说信了佛以后,对于孝道的观念淡漠了,以佛菩萨为主,不局限于今生今世的父母,而是要去孝多生多世的一切众生 ——“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子是我母”——是这样的一种泛孝观念。具体的孝道观念比较淡漠了,这一点我们中国人接受不了。所以在这方面,后来翻译的佛经,乃至中国人对佛教的发扬,就在这一点上有了很多的改变。《梵网经》就强调,孝就是戒,“孝名为戒”。这样中国儒家就能够接受这种观念,这种观念至少不犯上作难,一个不孝的人肯定会犯上作难嘛。中国人的观念是选忠臣于孝子之门,你要是一个忠臣,必须是一个孝子。你不是孝子就不可能做忠臣,一个国家没有忠臣就不能稳定。在这一点上,佛教教义作出了很大调整。还有在生活上,佛教也作出了相应的调整。佛教初传到中国来,开始也是化饭吃,化饭吃没有人给;也是打赤脚,打赤脚天气太冷;也想在树下宿,没办法,在树下宿不安全,气候比较寒冷。像这些都要调整,不调整你就没法生存,所以一定要盖房子,一定要有一点田产,一定要有几间房子住,这样才可以。在生活上也进行了很大的调整,诸如此类。还有一些礼仪上的问题。当时道安法师就是在教理上、教制上、生活上作了很大的调整。佛教从整体来讲就是两个部分,一个教理,一个教制。道安法师在这两个部分都作了很大调整,使佛教能够适应中国的风土人情。当然道安法师还创立了最初的僧伽制度、讲经制度、共住制度。由于道安法师这样的一些改革措施,才使得佛教在中国得以生存和发展起来。道安法师以后又出了好几位高僧,比如净土宗的初祖庐山慧远大师,他就是道安法师的弟子,其他还有很多的高僧。道安法师应该说是中国佛教史上承前启后的一个人,他总结了在他之前佛教在中国传播的经验,也开创了从他之后佛教在中国继续发扬光大的局面。道安法师算是第一个里程碑——,佛教中国化的第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第二个里程碑式的人物就是六祖慧能。六祖慧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使佛教进一步中国化的呢?六祖慧能看到当时的佛教,各宗各派基本上都相继成立,义理极其发展,可以说达到相当繁琐的程度。在修持上,当时南方重义学,北方重定学,各有所侧重。但是在六祖大师看来,在研究佛学方面、在修行佛法方面,没有真正找到最直接了当、最能够把握人的生命的一个法门。当时有一位永嘉大师,他本来也是一位有很深造诣的天台学者,已经颇有成就,他当时为了要找到一个最终的直接了当的方法以求得开悟,不远万里从浙江去参拜六祖。参拜六祖以后,他自己叹息说:“吾早年来积学问,亦曾讨疏寻经论。分别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徒自困。却被如来苦呵责,数他珍宝有何益。”他说他早年来只注重教义上的研究,整天就在名相概念里边兜圈子,好像到海里数一颗颗沙子一样。你说海里沙子有多少啊?我们根本没办法计算它,不要说海里面的沙子,你抓一把沙子来数一数,也得数几天。所以遇到六祖以后他自己感觉到,他早年的学习并没有真正把握佛教里的关键东西,并没有真正找到一种直接了当开悟的法门。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六祖从黄梅得法,就在南方建立了顿教法门。六祖的顿教法门就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而且一切繁琐的教义、繁琐的教规,在他那里都进行了简化。一切以修行为主,一切以开悟为主,一切以把握我们的生命为主。他留给我们的就是一本《坛经》,这本《坛经》可以说是一个大宝藏。受到教内外人的重视,受到有学问的人和我们普通僧人的重视,甚至于受到我们的领袖的重视。像毛主席,他生前走到哪里都要带很多的书,其中佛教的书就是两本,一本是《金刚经》,一本就是《六祖坛经》。这两本经就是他经常随身带着的。随身带着做什么呢?他老人家从一个马列主义者的角度来看,认为这两本书充满着辨证法,充满着哲学的智慧,他是这样来看的。中国佛教从六祖以后另外开辟了一条新的宽广的发展道路。禅宗正式产生,禅宗正式建立。禅宗以其简洁明快的修行方法、以其简单朴素的生活方式、以其不作不食的劳动态度、以其潇洒自在的僧人风范而风行天下,当时几乎所有的寺院都改成了某某禅寺。这一股力量、这一股清风一下子化腐朽为神奇,使中国佛教当时义学勃兴的风气突然发生了改变。在义学比较繁琐的情况下吹了一股清新的空气,使得佛教又向前迈了一大步。不仅如此,由于中国佛教经过隋唐时期国家的重视、政府的支持和社会各界很多的捐献,各个寺院当时都拥有很多的田产,僧人的生活逐步地富裕起来。生活富裕起来往往会导致走向两个方面:一方面可以利用充分的物质条件来发扬佛教,使佛教更加光大,同时也可以利用比较好的物质条件,来完善自己的修行;但是也有另外一个方面,物质条件太丰富了,可能就忘乎所以,不知道钱从哪里来,不知道应该怎样来洁身自好,就会走向腐败的一面。唐朝时代的佛教,也就是唐武宗以前的佛教,当然好的方面是占主要的,但是腐败一面也是极其严重的,结果就导致了“会昌灭法”。“会昌灭法”实际是发生在七天之内。那时候交通不便,信息不灵通,没有广播电台,也没有报纸,更没有电脑。但是在七天之内,全国的寺院就一扫而光。你看那多厉害。为什么呢?老百姓对寺院、对那些腐败的和尚已经深恶痛绝,巴不得一下子把他消灭光。那时做思想工作的就是以韩愈为首的一批士大夫,他主张对佛教要“人其人、庐其居、火其书”。人其人就是当了和尚的就叫他回家;庐其居就是把寺庙改成民居;火其书就是把佛书一起烧掉;菩萨毁了去做枪炮,把所有的铜器都毁掉。当时能够保持中国佛教慧命的就只有禅宗。为什么呢?那时候的和尚不像我们现在这么麻烦。现在和尚的服装跟老百姓的服装有很大的差别,那时和尚服装和老百姓的服装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剃光了头有点差别。当时的和尚为了保存自己、保存佛法,买一个帽子——叫冠巾——戴在头上就可以了,戴个帽子就可以躲避官方的检查。他们跑到水边林下,自耕自食,在那里打坐修行,住个茅蓬就可以了。禅宗就采取这种办法。那些要依据经典文字研究义理的法师们,他的条件没有了,生存的空间没有了,生存的手段没有了,所以只有纷纷地走入社会。佛教从那以后一蹶不振,很多宗派就是由于“会昌灭法”再没能振兴起来。比如像法相宗、华严宗、天台宗、三论宗,都是要依据文字的。到了五代以后再逐步逐步地把经典从国外又请回来,从国外请回经典是古已有之。就像我们文革以后经典也没有了,也从外国把经典慢慢请回来,实际上是古已有之的事。五代时期从日本、韩国把经典请回来,一直到清朝末年,杨仁山居士还在从日本不断地把中国流失的经典请回来。法宝的回归延续了将近一千年的时间,可见那时佛教创伤之重,要经过一千年时间恢复,才慢慢把经典请回来。一直到现在还有许多经典请不回来,比如寺院规矩、制度、文书等一类的书,都还保存在外国。唐宋时期带出去的东西一直保存在日本,我们中国人没有。中国人要研究很多具体的东西、具体的寺院制度,只能到日本的一些古庙里、档案馆里去找资料。这就是我们和尚在那个时候不谨慎,在生活富裕、生活好的情况下不谨慎,不知道自爱,造成了佛教这样一个悲惨的局面。幸而有六祖大师所传之禅法保存了中国的佛教。“会昌灭法”对佛教的禁令一停止,各地的禅师们就不断地出现。天下的寺院一下子都改变为禅宗的寺院了,所以禅宗从那以后又有五家七派陆续地产生。如果没有六祖慧能这样一面旗帜,没有他这位里程碑式的人物,中国佛教经过“会昌灭法”以后就不可能有今天。所以说他是一位对中国佛教历史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大祖师。第三位就是我们近代的太虚大师。佛教发展到今天,时代在进步,文化在进步,人们的思想潮流在进步。那么佛教是不是也要跟着进步,也要适应我们这个不断进步、不断发展的社会环境呢?肯定是需要的。从清朝中期开始,一直到清朝末期,这种新文化的潮流就不断地冲击着中国旧文化的大门,非得让你把门户打开。这个门一旦冲破了以后就势不可挡。所以太虚法师当时提出来“三大革命”——教理革命、教制革命、教产革命,一下就震撼了整个佛教界。少数人响应他,多数人是抗拒他、反对他。当时太虚法师的这种思想没有多大市场。尽管如此,这种思想还是表现出旺盛的生命力。太虚大师提出了“人生佛教”,现在发展成“人间佛教”。我们玉佛寺应该说对太虚法师最亲切,因为这位老人家就是在玉佛寺圆寂的,太虚法师当时有很多活动跟玉佛寺分不开,跟上海分不开。当时在玉佛寺主事的几位法师都是太虚大师的弟子,所以他能在这里弘法、能住在这里。而在别的地方,只要是太虚大师的学生,其它的寺院都抵制,连饭都不给他吃。那时太虚大师在武昌办了个佛学院,不能够办在寺院里面,有一位叫李开先的居士把自己家里的房子布施给太虚法师,办起了武昌佛学院。武昌佛学院的学生要到归元寺去赶个午斋,归元寺的知客都不同意,说:“你们回去吃饭,我们这里没有饭吃。”可见那个时候,社会上和佛教界都是持保守思想,对于进步的东西是排斥的、拒绝的。但是时至今日,我们再来回头看一看太虚大师的思想,我们今天做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在踏着太虚法师的足迹,在一点一滴地落实他的思想。我们远远还没有全部到位,还差得很远。他提出来的目标,我们连百分之一都没有做到。在西方文化、西方科技和西方生活方式冲进中国以后,中国原有的各种文化都要想办法来适应、来生存。儒家有新儒学思想,佛教提出了“三大革命”和“人间佛教”,这都是为了与新思潮相适应,寻求生存空间。新中国成立五十年来,也只是在近二十几年才再次提出“人间佛教”的思想,在文革前还不敢提,因为提这个思想就会被打成“美化宗教”。文革以后思想比较开放,觉得宗教也要适应我们的社会主义社会。怎么适应呢?就是以“人间佛教”这种思想来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中国佛教在三个不同的历史阶段、历史时期有三位里程碑式的人物,我们今天所讲的六祖慧能大师,就是其中最具关键性的一位。这是我今天要讲的第一个题目。接着我们讲第二个题目。既然讲到六祖慧能的禅法,那就必然要讲到他的《六祖坛经》,下面我简略地把《六祖坛经》给各位介绍一下。我刚才说到《六祖坛经》这本书受到教内外所有人士的重视。因为它是一本智慧的书,是一本修行的书,是一本指导生命的书,所以这本书普遍地受到欢迎。但是正是由于它的重要性如此突出,所以它的问题也最多。为什么说问题最多呢?这是因为我们现代人觉得它的问题最多,都来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来研究。有这样一个版本,有那样一个版本;有详的,有略的;有古的,有今的。所以大家就纷纷地从学术角度、文化角度和历史角度来对它进行研究。近现代最早提出对《坛经》进行研究的是我国“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急先锋胡适。他当时自命是“五四文化”的旗手(后来由于种种原因,人们是不是真正认为他是“五四文化” 的旗手,另当别论)。胡适在研究新文化时碰到了各种问题,受到了各种挫折。而且他在写中国哲学史的时候遇到了很多问题,写到隋唐时期就写不下去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不懂佛教,尤其不懂中国的佛教,于是他又回过头来研究佛教。在研究佛教的时候,他开始接触禅宗。因为要研究中国佛教、研究中国哲学,不研究禅宗,就根本无从深入,乃至无从下手。特别是到了中唐、到了宋元时期,一千多年的儒家文化思想和禅文化思想的体系,可以说是千头万绪。要研究这个时期的儒家或者理学家们的思想,必须懂得禅。不懂得禅,就不知道他的思想源流在什么地方。所以胡适就开始研究禅宗,由于中国禅宗的实际创立者是六祖慧能,所以他就研究六祖。研究六祖就从研究《坛经》开始。中国近现代特别是现代,研究中国佛教、研究中国禅宗的风气或热潮,实际上是由胡适开创的。由于他的研究使得《坛经》一方面受到更多世人的重视,另一方面又产生了很多的问题。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就是版本问题。《坛经》除了我们一般在佛经流通处看到的版本以外,还有一本比较简略的本子藏在敦煌石窟里面。大概在一百年前,敦煌石窟藏经洞被一个道士打开了。这个道士怎么打开这个藏经洞,也是无意中的事情。这个道士住在藏经洞里面,就叫千佛洞。他天天拿着一根旱烟斗,在那里抽烟。旱烟斗很长,抽完烟后,他就在墙上磕烟灰,再装第二袋烟。他天天磕那个墙,有一天磕到一个地方,发现墙里面好像是空的一样,不是实在的,里面作鼓响。他就觉得墙里头是空的,应该会有什么东西。他就偷偷地打开一块砖,再拿一个小灯照一下,结果吓了他一大跳,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经卷。当时有不少西方国家的人到那里去探险 ——探险就是专门盗窃中国的文物,像法国、英国、日本、意大利、俄罗斯,他们都有很多探险家到那里去。这些探险家慢慢地跟道士勾结起来,道士就今天卖一卷明天卖一卷。后来有一个法国人叫斯坦因,他就干脆买通了这个道士,把洞打开,跑到洞里面,把最好的东西全部都挑走了。据说当时拉了几马车的文物,这是中国文化的一个大劫难。《坛经》有两个手写的本子藏在藏经洞里面,这两个手写的本子也被外国人拿走了。后来在清扫残留东西的时候,我们也发现了一个本子,现在这个本子在我们国内。这两三个本子的内容大致相同,都只有9000字左右。我们现在流行的《坛经》是两万一千万多字,敦煌本的《坛经》只有9000多字。这个本子的发现引起了学术界对《坛经》的怀疑,认为现在流行的曹溪古本、曹溪原本和宗宝本都有问题,都是经过后人篡改的,认为在敦煌石窟保存的那个本子才是《坛经》的原貌。但是敦煌石窟藏经洞是什么时候封闭的呢?大概是九百年以前的事情。那时新疆是佛教的文化区,西域各国都是佛教文化区。伊斯兰教侵入后,要求信佛的人改变信仰,不改变信仰就杀掉。当时有一些人为了保存佛教文化,就把所有的经书在慌忙之中藏在那些洞里面,然后再把它封起来。这大概是900年以前的事情。所以说在敦煌石窟里收藏的这本《坛经》是不是最古老的,是不是《坛经》的原貌,也是一个大问号。因为才900年,而《坛经》的产生到现在有1300多年的历史。因此这就引起了很大的争论,从中国到外国,从日本到西方,这个争论直到现在还没有停止。我们佛教界还是相信流传在外面的曹溪原本《坛经》才是真正《坛经》的原貌,敦煌石窟洞里面所收藏的《坛经》是节录本。因为所有一切相当有故事情节的内容都没有,主要是一些法语。就像《四十二章经》一样,没有情节,《坛经》本来是有一些情节的。所以说,佛教界和学术界在对待《坛经》这个问题上分歧很大。我本人在80年代初期也写过两篇文章,辩证《六祖坛经》究竟应该以哪个本子为标准。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曹溪原本的真实性。为什么呢?曹溪原本是从六祖真身所在地保存下来的,那里刻了版,这是最真实的。六祖的真身经过1300 年的风风雨雨一直保存到现在,连经历文革这样的大风暴都能够保存下来,那么六祖的法语也被曹溪人保存下来是情理中事,所以这是不需要怀疑的。我们相信,曹溪原本就是《坛经》的原貌。纵然里面有一些添加的部分,应该说那也是极少数极少数,应该相信曹溪原本的真实性。曹溪原本的结构很完整,分为十章、十篇,我们河北佛协也多次地校勘印刷流通。现在在外面流通的本子也很多,金陵刻经处也有刻本。要研究《坛经》、学习《坛经》,我建议各位不要用节略的敦煌本,要用比较完整的、保持原貌的曹溪原本。关于《六祖坛经》,我没有介绍它的内容,只是介绍这本经今天受到重视也艿酵崆庋桓鍪率怠下面我讲第三个问题,就是六祖禅法的三句口诀。六祖禅都体现在《坛经》里面,《坛经》的内容极为丰富,怎么去评价《六祖坛经》,我想都不会过份。我们今天不可能全面地来介绍六祖禅法,只能够挑出其中的三句话来介绍,这三句话就是在《六祖坛经》里讲到的:“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这个“三无”是六祖禅的三句口诀,也是他的核心思想。什么叫做“无念为宗”呢?无念是佛教经常用到的一个名词概念。我们昨天介绍四祖禅的时候,提到四祖曾经引用《大品般若经》中的诗“无所念者,是名念佛。何等名无所念?即念佛心名无所念。”这个无所念实际上就是无念。在六祖的三句口诀里,无念是相应于认识的主体而言的。念就是能认识的心,无念就是我们的心在缘境的时候不起分别。无念并不是说像木头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有反应而无分别,这就是无念。知一切法,心不染著,就像《金刚经》里所说的“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或者说 “应生无所住心”,这就是无念。无念就是我们这个意识再没有世俗异想分别,符合于真如之念。圭峰大师在《禅源诸诠集都序》里面讲到,如果我们了解外在一切相的空性,那么我们的内心自然就没有分别,自然就无念。而且“念起即觉,觉之即无,此即修行之妙法,故虽备修万行,而以无念为宗”。这就是说,我们在修一切法门的时候不要有能所分别之心,而要时时刻刻把握自己无分别的心态。假如我们真正处于与真如冥符这样的一种心态,那么我们时时刻刻就住在禅定中。修一切法时不起法相,不起修相,做到三轮体空,这就是无念。无念不等于是没有念头,而是没有分别之念。所以说无念橇骒淇诰鞯母尽什么叫“无相为体”呢?念是能缘之心,相就是所缘之境。外离一切相,就是说在我们认识事物的时候,不要给事物强加一切外在的东西,而是要还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能离于相,则法体清净。因为一切诸法从本以来,离名字相,离心缘相。一切诸法之所以有种种名相,都是我们主观安立的,并不是它自己本身所具有的。所以要即相而离相,于相而离相。所谓无相,就是不在境上起分别执著之相,能够使法体恒清净。法体就是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一切诸法,也可以说是一切相,本来就是清净的。众生执迷不悟,即执分别,妄计种种相状。如果我们能够做到于相而离相,在认识事物上远离计执,那我们就可亲见诸法实相。什么是无相呢?无相即实相,诸法以实相为体,所以说以无相为体。四祖道信禅师在他的《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上面曾经说到:“众生根有无量故,所以说法无量;说法无量故,义亦无量;无量义者,从一法生。”这个无量义并不是以无量法生无量义,而是从一法所生。这一法是什么呢?一法者,则无相也,一法就是无相。无相者,是诸法实相,因为无相无不相,是为实相。在这里,无相是作为一切法的共性。虽然一切法看起来都是孤立的,但是实际上一切法有其个性,同时也有其共性。如果一切法只有个性没有共性的话,那我们就无法去把握它。第三句叫“无住为本”。《维摩经》上讲:“从无住本,立一切法。”诸法以无住为根本,无住本者就是诸法之本际,人之本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无住就是真如法性的另外一个称呼,所以说以无住本,或者说从无住本立一切法。一切法都有法性,都有法相。法相是具体的,法性应该说是抽象的;法相是个别的,法性是共同的;法相是诸法的差别性,法性是诸法的平等性;法相是具体的事物,法性是规律。因为一切法都有规律可循,这样我们才能把握它,才能够认识它、分析它。如果我们要一个事物一个事物地去分析,那就陷入到入海数沙这样的一种困境。我们一定要把握诸法的共相,把握了诸法的共相,才能够把握诸法的本质。所以《六祖坛经》讲到“无住为本”的时候,他就说“念念中不思前境”,过去的事情不要再去思量分别。“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不断”,就是说我们的念头总在转移,总在随境迁流,因此我们在诸法上就得不到解脱。一切诸法不会凝住于自身固定不变的性质上,人的认识能力也不应以固定的概念作为其固定的本质,所以般若的理论就据此作为诸法性空的重要内容。“无住”在佛学理论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维摩经》上说 “从无住本,立一切法”。我们现在流行的《维摩经》是鸠摩罗什翻译的本子。有一位僧肇大师,他跟鸠摩罗什是同时代的人,而且他是鸠摩罗什的学生。他当时参加了鸠摩罗什的译场,他所注的《维摩经》应该说保持了当时鸠摩罗什本人对《维摩经》的理解。所以我们现在要学习《维摩经》,一定要很好地重视僧肇这本《注维摩经》,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僧肇在注 “从无住本,立一切法”这句话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他说:“法无自性,缘感而起。当其未起,莫知所寄。莫知所寄,故无所住。无所住故,则非有非无,非有无而为有无之本。”所以这就是从“无住本,立一切法”。一切法的本际就是无住,这实际上讲的就是一切法无自性的道理。一切法如果有自性的话,一切法不会生,一切法就没有办法相容相兼并同时存在于一个空间。正因为一切法没有自性,所以无自性这种规律性就是一切法的本原,这就是法性。“无住”的思想在大乘佛教有无住涅槃,有无住三昧。无住涅槃是大乘佛教、大乘菩萨最高的果位,因为大乘菩萨以大悲心怜愍有情、广度众生,所以他不住涅槃。菩萨又以大智慧断除二障,所以他又不住生死,这是学佛的最高的成就。我们一般的人都希望学佛以后能进入涅槃的境界,却忘记了我们也是从苦恼众生而得闻佛法的。我们得闻佛法后通过修行而慢慢得到一点受用,得了受用以后很可能会慢慢地进入到比较高的层次。随着层次的提高,我们往往会把以前走过的路给忘记了。忘记了怎么办呢?那时我们就应该想到,我们和所有的苦恼众生一样,都是从苦难中挣扎出来,那么我们自己有了受用、得到了解脱,要不要回来照顾一下其他还没有得到解脱的人呢?我想那完全是应该的。所以说菩萨能够断除二障又不住生死,有大慈悲又不住涅槃。不住涅槃、不住生死这就是一种最高尚的菩萨精神。什么叫做菩萨?这就叫做菩萨。什么叫大乘?这就是大乘。如果说大乘菩萨想证涅槃而再不入生死,那他一定是小乘。如果说他只想在生死里面,并不知道有涅槃这回事,那他就不是一个学佛的人,还是一个生死凡夫。既不住涅槃又超越生死,这就是我们学佛的极至,就是学佛的最高成就。昨天讲到沩山祖师发愿百年以后要到山下做一头水牯牛,就是这种精神。就是不住涅槃、不住生死、随愿度生的大乘佛教最高的思想境界。六祖禅法的三句口诀——“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希望我们真正能够很好地去把握,并把这种思想运用到禅修和弘法利生当中,运用到我们的做人做事当中。如果一切都能够以“无念”、“无相”、“无住”来指导,那不但我们的人生有希望、我们的佛法有希望、我们的社会有希望,我们一切的事情都有希望。因为远离了偏执,远离了片面性,远离了种种的人我是非,使我们真正处在一个和乐温馨的大家庭当中,那样就是人间净土的实现。入禅之门第五讲:无门关净 慧(2001年6月18日于柏林禅寺问禅寮)今天给大家讲的题目叫“无门关”。我想进入这个关、禅的关,连门都没有,那么说的一切都是多余的。因为“凡有言说,都是虚妄”,言说只能是一种描述,它绝对不能真正接触到禅的实质,所以“无门关”很难讲。为了要描述这个禅,为了使我们通过语言符号对“无门关” 的意思获得些微的了解,我就在无说的基础上、在无说的前提下画蛇添足,来给各位作一点点介绍。首先说说这个“无”字。“无”既是佛教哲学、佛教修行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国儒道哲学里的最高境界。中国的儒道哲学所谓“大道无门”,而佛教哲学是把一切万事万物最初的起源都归纳到“无”字上面。“无”字是梵文里开始的第一个字“阿”,在密宗里面是说“阿字本不生” [注1]。因为一切的万法都是因缘所生,每一法都是众缘和合。每一缘又是由众缘和合,众缘又有众缘,众缘还有众缘,一直可以追溯到无始,找不到一个开头。我们就随便拿此一会来做一个例子。我们为什么有这一次讲经的法会?就从缘来分析,一直可以追溯到释迦牟尼那灵山一会。再从佛的灵山一会往前追,那就追溯到佛的三大阿僧祇劫[注2]的修持行道度生,可以说叫前前无始。我们又以这个法会作为一个点,再往下去追求,由此而产生各种影响,一个一个地向后推求,也可以说是后后无终。一件事是这样,世界上的万事万物无不如此。每一件事情都是前前无始——找不到它的开始,后后无终——找不到这件事究竟在什么时候结束,哪里是它的终点。从这样的意义上来说,佛教就说一切法无生,因为追不到它的起点和尽头在哪里。这是佛教的观点。其它宗教认为世界上的一切万事万物有一个开始。这个开始是什么呢?印度的婆罗门教就说是梵天[注3]创造,那就是个开始。至于梵天是谁创造的,就不能够再往下追。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认为一切万事万物也有个开始,是上帝创造的。那上帝又是谁创造的呢?不能够再去追问。这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我听过一个小故事,说在美国的学校里,孩子们上有关宗教比较学的课。在学了基督教、天主教和佛教的一些基本道理之后,老师出题问佛教和基督教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思考题。美国的孩子答得很简单,他们说佛教认为第一个鸡蛋是鸡生的,基督教和天主教认为第一个鸡蛋不是鸡生的。这个答案很生动很巧妙地把问题解决了,佛教与基督教、天主教的不同就在于此。因为基督教和天主教认为第一个鸡蛋是上帝生的,不是鸡生的。而佛教认为第一个鸡蛋还是鸡生的,一直可以追到前前无始、没有一个开始的地方,所以叫 “无始终,无内外,强立名,为法界”。我们佛学院的学生都读过《佛教三字经》[注4],开头的几句话就是这样讲的,讲一切事物就是这样。“阿字本不生”的“阿”字,翻成中国字就是“无”。无者就是般若的最高境界,就是佛法的最高境界。我们佛教历史上有一位最有名的佛学大师叫僧肇,他写了四篇论文,其中就有一个《般若无知论》。般若本来是真知,本来是最高的智慧,他说“般若无知”就是用“无” 来概括佛教的最高智慧。我们不要随便地给“无”字来一个定位,不要认为是有无的“无”,无就是没有,不是这个意思。“无”在这里就是般若理论所主张的“空”。大家都知道三论宗的《中论》,里面有一首偈子写道“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正是有“无”,所以一切法才得成。这个“无” 是指什么呢?“无”是指一切法无自性。每一个法都无自性,所以它都能够成为另一个法生存和发展的条件。如果每一个法都有自性的话,它就会你搞你的,我搞我的,互不合作。正因为它没有自性,可以随意地组合,说这种组合是随意的仅是我们一般的看法,这种组合也体现了 “法尔道理” [注5]。我们人生存在这个环境里面,很巧啊,鼻子都朝下,耳朵就长在两边,眼睛就会看东西,肚子饿了要吃饭。这些问题当然要用科学来说明好像也说得清楚,但实际上那种说明是很勉强的。究竟它为什么要长出这样一个样子来?法尔如是。佛教认为这都是法尔的,它就是应该这样,不能够是第二样。像这样的一些东西,这样的一些道理,这样的一些现象,应该说佛教回答得最有智慧。它把它们都归纳成为缘起而性空这样一个最高的哲学理念,或者是以“无”来概括它。我们大体上把“无”字在佛教中的重要地位和价值,乃至在中国老庄哲学里面的重要地位这样一个重要内容,给大家作了一番简单介绍。下面就讲“无门关”。“无门关”的来历是什么呢?各位看过禅宗公案的人都知道赵州和尚的一个著名公案。有人来参拜赵州和尚,向他提出一个问题,问道:“狗子还有佛性也无?”狗子有没有佛性。赵州和尚就说:“无!”狗子没有佛性。那个参拜的人进一步地问:“一切众生都有佛性,为什么狗子就没有佛性呢?”赵州说:“因为它有业识在。”这是一个公案。我们有一点佛教常识的人来判断这个公案,肯定说赵州和尚的回答是和佛教常识相违背的。因为佛教常识都讲,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嘛,狗子为什么就没有佛性呢?但是大家一定不要忘记,这个“无”不是有无的“无”,是超越了对立的“无”,这个“无”是在给你一个思路。按照通常情况,你的思路会往前继续去想、继续去追这个问题。但是赵州和尚的回答就好像闸门关下来一样,一下子截断了你思路的水流,一下子将你的思路堵塞了。思路堵塞以后,你的前面就好像壁立万仞,无路可走。也可以说一下子把你推到万丈悬崖的边沿,你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掉下去。如果那个时候能够掉下去,那就是禅宗讲的“撒手悬崖”,就可以真正地超越。禅宗的功夫就在这个地方,就是在你问答之间真正能够契入,一下子把你的思路堵住了,你不要再继续往前闪。一下子壁立万仞,你再找一个出路、找一个翻身的地方,你就算无门也能进去。如果你还在知识里面兜圈子的话,那你永远都没有一个入处。这里还有一个公案,是五祖法演[注6]禅师讲出来的一个公案。这个公案听起来好像是很俗,但实际上非常有味道。禅宗是要你从没有门的地方能够进去,你能够得一个转身、能够翻身,那才是本事,这个公案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说有一位做盗贼的父亲养了一个儿子,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盗贼老子总是带着儿子一起做盗窃的事。他们那时不像现在撬锁偷荷包抢银行,古今做小偷的各有各的办法。古代是挖窟窿。你在房子里面,他要偷你东西就先在墙上挖一个窟窿钻进去,我们这些老年人都知道这种事,年轻人就不知道,年轻人只知道做小偷要下门下锁。古代在农村里是挖一个窟窿,然后钻进去。盗贼的儿子长到十七八岁了,他说:“父亲啊,你天天带着我偷东西,我老跟着你做,将来万一你不能动了,那我怎么办啊?你总要把绝活教我一两招,好让我以后也能独立谋生。”父亲听到儿子这么说非常高兴:噢,他还想独立地去偷盗呢,那说明他有出息。父亲也不说他哪一天会教儿子,还是照样把儿子带到外面。有一天他们挖到一个大户人家里去了,父子两个都到了屋里,屋里有一个衣柜。过去的衣柜不像我们现在这样,过去的衣柜很高,放东西要打开了进去。父亲轻轻地把一个衣柜打开,叫他儿子去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儿子朝衣柜里面一走,父亲就把门一关,然后把他锁在里面。锁了衣柜以后,父亲就从挖的窟窿跑了出去,又弄一捆荆棘把洞口给堵住。他再到外面喊主人家的门,说他家里有盗贼,让他们赶快起来捉贼。用禅宗的话来说,这是把这个儿子置于死地,看他在这个时候能不能找到一个翻身的机会。他儿子这一下急了:啊!他今天怎么跟我来这一招,这不是明明要把我置于死地吗?这个时候,他心里在想怎么样逃脱困境。他先在柜子里学老鼠叫,这家人听到柜子不停地在响,家里的老太婆就点上灯慢慢地把柜子门打开。一打开,这个小盗贼就把灯吹熄了,然后拼命地往外跑。他跑到洞口想钻出去,见有一捆刺把洞堵得死死的。在这个时候,刚好洞旁边有一个马桶,这个儿子就把马桶里的东西倒得干干净净,朝头上一罩,一下子就钻出去了。钻出去是死里逃生,但是后面的人还是追来了。追到前面不远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又有块石头,他看到后面的人追来以后,就把石头丢到水井里面去,发出很大的声响。晚上模模糊糊的,人家以为这个小盗贼跳到井里淹死了,而他一溜烟就跑掉了。这个儿子跑回家以后,就责问父亲:“你今天怎么这样来整我?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父亲问他是怎么出来的,他就把经过向他父亲讲了一番,还是满口的抱怨。他父亲说:“好了,我的绝招已经教给你了,这就是绝招。”参禅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一定把你推到无路可走的地方,让你自己去找一个翻身的机会,那样你就能开悟了。这个故事虽然很粗很俗,但是我们要逃出生死、要真正得到解脱,故事所蕴含的道理还是值得我们去认真思考的。所以说“无”字的作用就在这里,它不让你有一个思考的余地,禅宗许多公案都是如此。赵州和尚还有一个公案叫做“祖师西来意”。达摩祖师从印度到中国来究竟传的是什么法,他的宗旨是什么。这是禅宗千古以来的一个大问题,一直被人们所追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关于这个问题,可能有一千种以上的答案。那么赵州和尚的答案是什么呢?人家问: “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和尚说:“庭前柏树子。”你说庭前柏树子和祖师西来意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我们从知识的层面去理解,简直是答非所问。但是真正懂得禅的人会觉得这种回答才真正是祖师的苦口婆心,他是让你好好地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自己去找一个入处。还有的祖师问如何是佛。有个祖师就问洞山禅师:“如何是佛?”他说:“麻三斤,布一匹。”他说这就是佛。你说麻三斤和布一匹怎么和佛联系起来?也是一样的道理,就是让你不要在知识上去分别,把你的思路一下子给切断。切断了思路以后,在壁立万仞的情况下,你的思想往往会有一番新的境界出现。我们一些搞文学创作的人、写诗的人往往也能够有这样的一种体验,但这种体验对他们来讲只不过是石火电光一闪而过。不能够持久,不能有真正的思想上的升华与飞跃。由赵州和尚“狗子无佛性”这个公案直接就引出了“无门关”,“无门关”是禅宗最高的一种悟的境界。有人参这个公案,参了之后,这个公案就广为流传,然后它才成为一个案例。好像是我们审案子一样,审案子不可能每一案都一点点地去分析,他总有一个参照的案例。禅宗的公案也是如此,它也基本上被定型,关于定型的禅宗公案的书有很多。公案到了宋朝的时候就叫“古”。有时候我们乡下的人,特别是我们湖北人,管讲故事叫 “款古”,讲一个故事听就叫“款一个古仔听”。广州人也把故事叫“古仔”,说“款一古仔听一听”,公案后来也叫“古”。有很多禅师作诗偈颂古,就是把公案用四句话、八句话来描述一番。北宋时期云门宗有一个祖师叫雪窦重显 [注7],他选了一百则公案进行赞颂,叫《颂古百则》。随后有个临济宗的禅师叫圆悟克勤 [注8],他根据《颂古百则》一一加以解释、描述和评论,就叫评唱。然后把书取名为《碧岩录》,或者叫《碧岩集》。这个碧岩就是湖南夹山灵泉禅院墙上的“碧岩”二字,是那时灵泉禅院方丈的名字。这个方丈不是叫方丈,叫碧岩。为什么叫做碧岩呢?灵泉禅院的开山祖师叫善慧禅师,他有两句诗描述他的悟境:“猿抱子归青嶂后,鸟衔花落碧岩前。” 后来有人觉得他这句诗有“碧岩”二字,就把这两个字单单拿出来作为方丈的名字。圆悟克勤正是在那间屋子里集成这本书,所以把书叫做《碧岩录》。《碧岩录》这本书在当时的禅门被称作“禅门第一书”,所有住禅堂的人、参禅的人都要人手一册。没有刻印本,抄写也要抄一本。《碧岩录》是非常有名的书,因为雪窦重显是一位悟境很深、文学修养很高的大禅师,他的文字非常优美,他的《颂古百则》在悟境上是高超的,在文字上也可以说是第一流的,所以受到当时禅人的重视。圆悟克勤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禅师,他的评唱文字也非常优美,所以说这书在当时非常流行。这本书一流行以后往往就流入“文字禅”,人们不去参悟,专门书上找四言八句来跟你说一说对一对,这就成了“文字禅”,或者说“葛藤禅”。圆悟克勤有个弟子叫大慧宗杲,他看到这种情形会瞎天下人眼目,就一下子把《碧岩录》的版毁掉了,不准这本书再流通。徒弟对师父下这样的毒手也是不简单的事情,要是我们现在的人,还不说你大逆不道?!但是他当时就把版给毁掉了。过了若干年以后,这本书还是重新刻版流通。《碧岩录》是临济宗一本关于公案的书,有一百则公案。曹洞宗有一本书叫《从容录》,也是一百则公案。这两个一百则公案,往往有重复的地方,但是它们的思路不同。临济宗叫 “看话禅” [注9],曹洞宗是“默照禅” [注10],他们两家的思路不同,对同一个公案可能会有不同的解释。这两本书里面都选了赵州和尚“狗子无佛性”这一桩公案。大概过了一百年以后,临济宗又出了一位祖师叫无门慧开,他在这两本书的基础上,重新提炼出四十八则公案,四十八则公案就叫《无门关》。《无门关》的第一则公案就是“赵州狗子”。无门慧开在这里有几句非常精彩的话,他说:“参禅需透祖师关,妙悟要穷心路绝。祖关不透,心路不绝,尽是依草附木精灵。且道如何是祖师关?只这一个‘无'字,乃宗门第一关也。遂目之日,禅宗无门关也。”“无门关”就是由此而来。这段话是说,赵州狗子无佛性公案里的“无”字就是禅宗的一关,参禅开悟就是要以“无”为门,无门就是门,一定要有这样的一种精神来对待参禅这件事。《无门关》这本书写出来以后也受到禅门的重视,特别是它流传到日本以后,可以说一版再版,一刻再刻,经常有人来研究、提倡这本书,中国的禅门对这本书好像都不知道了。最近这几年台湾有人在研究这本书,那也是在日本人影响之下才重视起这本书来的。除了日本重视它以外,现在禅宗传到西方欧美,各国很重视《无门关》这本书。这本书不但有英译本,连匈牙利那么一个小国家都根据英文把它翻译成匈牙利的文字。1997年我到匈牙利去的时候,那里有一个佛教的学校,我在那里看到有一本书全是匈牙利文字。我是一个匈牙利文字都不认得的,但是书上面有一个汉字“关”。那个字是日本古代禅师写的一个字,匈牙利人就把它印在那本书上面,用匈牙利的文字写了“无门”,然后用日本人写的一个“关”放在那上面,还是“无门关”。我就问他们,这本书是什么,他们就向我介绍说这是《无门关》。唉呀!我心里一想,我们中国人太惭愧!中国人太惭愧!对自己祖宗的东西没有真正地去认识,而这本书在海外受到如此重视。这几年我在柏林禅寺多次主持禅七,不免要牵涉到赵州和尚的很多公案,其中就包括这个 “无”字公案。晚清以来,真正参“无”字公案的人很少。明以前都参“无”字公案,明以后都参“念佛是谁”这个公案。因为禅和净土基本上结合起来了,所以祖师们没有办法。你在念佛、念阿弥陀佛,念佛的是谁呀?你跟我说一句看。这样就有一个“念佛是谁”的公案出现。最古老的还不是“念佛是谁”,最古老的是“无”字公案。日本禅宗是没有“念佛是谁”这个公案的,他们参的还是“无”字公案。1992年,我们柏林寺普光明殿开光时就请了日本临济宗的一位禅师来参加活动。活动结束后,这位日本禅师就到赵州和尚塔前去拈香礼拜。拈香礼拜完了,他要说四句偈子,叫香语。我们现在中国人都叫法语,日本人、韩国人叫香语。他拈香说了四句香语以后就大喝一声,大喝什么呢?就是那个“无”字。那个“无”字声音一喊出来呀,惊天动地,他底气非常足。他就是福岛庆道 [注11],可能也到玉佛寺来过,他懂日文、英文,能够用英文讲禅。他那个“无”字一喊,好像屋上的瓦都会被震动下来,就有那样的底气。日本人的禅还是根据“无门关”、根据“狗子无佛性”的这个“无”在参究。日本人在题字的时候,他会写三个字“州云无”。“州”就是赵州,“云”就是说,底下就是“无”字。因为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他就写这么三个字给你,前面的话都不要,就是“州云无”,这很有禅味。作为出家人,我想一定要懂一点禅,或者说一定要从禅这个方面打开我们的思想境界,这样才有灵气,才不会流于肤浅。因为禅是很深沉的东西,是很内向的东西,参到了家,它又是很开放的东西。不管深沉也好、内向也好、开放也好,它都有那个味道。“无门关”的来历就是如此。下面我讲一下究竟该怎样来修这个“无门关”,究竟怎样来参究这个“无门关”。提倡修“无门关”最有名的应该是宋朝的大慧宗杲,在他的语录里面有多处开示怎样修“无门关”。关于我们怎样面对这个“无”字,他说,我们不能够把“无”当作有无来会,不能把“无”当作虚无来会,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不能从知识的角度去理解。他一共从八个方面来说明我们在参这个“无”字的时候应该怎么样去避免像常识方面的一些理念。他说,要把“无”当作一个生铁铸成的丸子,然后你就去咬它。这个生铁铸成的铁丸一点滋味也没有,但没有滋味你还要去咬。咬来咬去,最后要把这个铁丸咬破,咬破了这个铁丸就说明你到家了。这说明参“无”字的时候难度是很大的,这是一个比喻。还有一个比喻也是很粗的,他说,就像狗子碰到一块热糍粑,它一口咬过去,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要找一个办法从困境中解脱出来。第三个比喻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小盗贼的故事,人家家里人都起来捉贼了,怎么从堵着荆棘的洞口钻出来,在完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找一个出路。这就是禅的精神,这也就是“无”的精神,我想这也是我们修行的精神。我们修一切法门都要有这种精神才能够真正得受用,才能真正见效果。无门既然是一个关,我们学佛修行也是一关,想突破这一关非要下大力气、大决心不可,非要拼搏一番才有可能大死中求大活。下面我们再从“无”字的角度来看看它在佛教里面真实的意义。这几天在讲禅的时候都涉及一个问题,就是都涉及到知识的层面和实相的层面,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去理解它们之间的关系呢?比如说我现在在喝茶,诸位也看见我在喝茶,但喝的感受与看的感受是两码事。首先人家会有一个问题,他喝的是什么茶,然后,茶的滋味是什么,茶是凉的还是热的……,就有一连串知性上的问题在脑子里打转。这是从观看的角度来说的。那么喝茶的人有没有这些问题呢?没有。因为他是直接地接触了茶,他自己完全能够明白茶是什么味道。这就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冷也好暖也好,这个“冷暖自知”是事物的本质,事物的自相。我们现在在了解事物的时候都是在事物的共相上面进行了解,共相是知性上的东西,自相才是事物的实质,是事物法尔上的东西,事物的当体。要了解任何一个事物,就要了解共相的东西,这使我们能够把握一切事物共同的特点。但是真正要了解每一个具体的事物,那必须要了解它的自相,也就是说要了解事物的个性。不仅仅是要了解事物的共性,而且要了解它的个性,个性是此一事非彼一事。共相只能掌握一切事物的平等性,自相才能了解一切事物的差别性。这个事物和那个事物之所以不同,是由它们的差别性所决定的。张三和李四各有名称,你笼统地喊“人”,张三不会应你,李四也不会应你,因为那个“人”是共性。只有把他的自相差别性分辨出来,你喊张三,张三会答应你,你喊李四,李四会答应你。这就是诸法的自相或者差别性,当然两者之间—— 平等性与差别性,自相与共相,个性与共性——也不能完全分离,但是要了解事物,自相非常重要。自相和共相,体现在法尔道理上不可言说的东西都是自相,是我们直接接触的事物,是不可言说的。这个不可言说的东西只有用“无”、用一些代名词才能够表现出来。这种法尔道理往往连佛也不说,他怎么说呢?“法尔如是”,“有佛出世”,“无佛出世”,“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他也只能够用这样的话来表示。因为如果你在每一事物上把它无始无终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来推敲,那就要犯一种无尽的过。你说法没有办法说,写书没有办法写,说话也没有办法说。对每一件事物的了解也是一样,那也会变得非常非常的啰嗦。所以一切是法尔如是。我们说佛是全知全能,但是佛自己说,“佛有七能三不能”。有他不能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有他无奈的地方。比如说众生界不可穷,众生的业力不可穷。佛陀说要把众生度尽,众生尽得了尽不了呢?佛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也是无奈的。为什么呢?众生每个人有自己的业力。因为业力不同,所以众生的流转生死也不可能在一天都往生极乐世界,不可以在一天同时证得涅槃。面对这样的事情,佛也感觉到无奈,只得说“佛不度无缘众生”。因为这些众生的因缘还没有成熟,他的业力还要继续流转。这也是一种法尔道理,这种道理也是“法尔如是”。每个人只能自己来解决自己的问题,佛只能告诉你一个方法,你不采纳这个方法,佛也拿你没奈何。就像你有病医生让你吃药,你拿了药回来又不吃,医生也拿你没办法,医生面对不合作的人也无奈。所以在佛经里对这个法尔道理讲得很多。有一位日本的白隐禅师[注13],是 16到17世纪时候的人。他有一首诗,就是描述法尔道理,描述这个说不出来的东西,描述物质所包涵的这样的一种境界。他写道:“毕波罗窟里,未结集此经;童寿译无语,阿难岂得听。北风吹窗纸,南雁雪芦汀;山月苦如瘦,寒云冷欲零。千佛纵出世,不添减一丁。”大家知道,第一次结集是在印度毕波罗窟,由五百阿罗汉结集三藏。白隐禅师说,这个法尔道理,像这个“无”字所包含的这本经,在毕波罗窟里面没有结集出来,因为它是语言文字所不能表达的。童寿就是鸠摩罗什,鸠摩罗什翻译成中国话就是童寿。童寿要翻译这本经典也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所以“童寿译无语”。第四句是说阿难也从来没有听佛说过这本经,因为这不是语言文字所能表达的,是言外之意,“童寿译无语,阿难岂得听。”下面就讲法尔道理的种种现象。比如说“北风吹窗纸”,北风起来吹到窗户纸上,一响一响,阵阵寒风吹过来。这种道理能够描述得出来吗?描述不出来,这种情景就是法尔,当然我们现在用纸来糊窗户的已经很少了,农村里可能还有一点,城市里都是大玻璃窗。北风起来吹窗户纸是北方的情景,而南方是“南雁雪芦汀”。雁是白色的,它落在芦花一般的河滩上,就好像是一片白雪一样。这是什么道理?为什么雁就是白的?你要说是说不出来的。“山月苦如瘦,寒云冷欲零”。山上的月亮出来既冷而且又好像是非常地清静,非常地寂寞,那样的一种情景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够去会体会。天寒地冻的时候,看到天上的云彩在那里飞,好像一片片的云彩马上要从天上掉下来一样,就是“寒云冷欲零”。这些都是法尔道理,它为什么像这样?人们怎么样去分析它?即使分析出道理来,你也把它无奈何。你也只能够让它就这样,你再不能够有第二个方法去改变它。所以接下来白隐禅师用两句话来结束他这首诗:“千佛纵出世,不添减一丁。”纵然千佛出世,对法尔的道理也是既不能增加一点,也不能减少一点。所以说千佛出世也要认同法尔道理、也要认同“无”所表现的境界,他们也会印证这个事情,认为这是诸法的实相——“诸法实相义”嘛。今天讲这个“无门关”,实际上是用语言文字描述“无”的境界,不是“无门关”就是如此?不见得。因为“凡有言说,皆是虚妄”,都是在虚妄分别当中。虚妄分别的东西往往也有一点点的作用,就是可以像用指头指月亮一样。如果我们能够不止于指,直接见月,由一指指月还是有作用的。如果有人以指为月,就是害了大家,以为这就是“无门关”,非也非也! “无门关”需要我们来参,需要我们来悟,需要我们从壁立万仞的墙上找到一个可以进去的缝隙。[注1]密教谓“阿”字乃一切语言、文字之根本,含有不生义、空义、有义等多种意义。本不生者,本来本有,非今始生之义,是为阿字之实义。《大日经》卷二曰:“云何真言教法?谓阿字门,一切诸法本不生。”[注2]三大阿僧祇劫为菩萨修行成满至于佛果所须经历之时间。阿僧祇,意为无量数、无央数;劫,为极长远之时间名称,有大、中、小三劫之别。三度之阿僧祇大劫,即称三大阿僧祇劫。于三大劫中,释迦佛值遇无数佛。[注3]梵天音译为婆罗贺摩、没罗含摩、梵摩,意译为清净、离欲。印度思想将万有之根源 “梵”予以神格化,为婆罗门教、印度教之创造神,与湿婆、毗湿奴并称为婆罗门教与印度教之三大神。通常所称之梵天大都指大梵天王,又称梵王,名为尸弃或世主。印度古传说中,为劫初时从光音天下生,造作万物,佛教中则以之与帝释天同为佛教之护法神。[注4]为明朝吹万老人著,印光大师修订,见附录。[注5]四种道理之一,其余三种为观待道理、作用道理、证成道理。谓有生必有死,有因必有果,乃天然自然之道理。[注6]法演(?~ 1104 ),北宋临济宗杨岐派僧,晚年住蕲州五祖山东禅寺,世称“五祖法演”。法嗣颇多,以佛眼清远、太平慧勤、圜悟克勤最着,有“法演下三佛”之称。[注7]重显( 980 ~ 1052 ),北宋云门宗僧。因在明州雪窦山资圣寺大扬宗风,又以师久住雪窦山,后世多以“雪窦禅师”称之,为云门宗中兴之祖。[注8]克勤( 1063 ~ 1135 ),北宋临济宗杨岐派僧。于五祖山参谒法演,蒙其印证,与佛鉴慧勤、佛眼清远齐名,世有“演门二勤一远”之称,被誉为丛林三杰。因高宗赐号“圆悟” 而为世称“圆悟克勤”。弟子有大慧宗杲、虎丘绍隆等禅门龙象。[注9]又作看话头、话头禅,系临济宗僧大慧宗杲所提倡的宗风,即以参看话头(古则、公案)为门径的参禅方法。此禅风先慧后定,与默照禅先定后慧大异其趣。又,由于其中设有参禅机关,故又名机关禅。此外,由于是依次参究其他公案,故俗称为梯子禅。[注10]为宋代曹洞宗之宏智正觉禅师所倡导之禅风,主张以“坐空尘虑”来默然静照,兀兀坐定,不必期求大悟,唯以无所得、无所悟之态度来坐禅。[注11]福岛庆道,日本临济宗十四派之一的东福寺派大本山东福寺管长,日中临济、黄檗宗友好交流协会会长。[注12]白隐慧鹤( 1685 ~ 1768 ),日本临济宗僧,字白隐,号鹄林。世称临济宗中兴之祖,或现代临济宗之父。生平提倡讲演,以盛弘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