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拿着的京也的信件散落在地上。 当意识到自己被袭击的时候,压倒性的恐惧感贯穿全身。在摸不清状况的同时,挣扎着,想要挣脱的海藤企图看到袭击者的面容,坐在长椅上的身体奋力将头向后仰去。 黑色的瞳孔惊愕地张开了。 正想说些什么的瞬间,喉咙被刀刃尖端胡乱地切割了一通。 “~~~~~唔!” 大动脉被割破,一切都被解放——地面迫近眼前,冲击贯穿全身,迟迟才意识到自己已向前倒伏在了地上。 匍匐在地面上,鲜血四散,但他依旧用手拼命地抓着地面的沙土想要逃离袭击者。 就要在这种地方——死去吗。 眼泪与鼻涕不停直流。 冷不丁听到一声温柔而雄浑的声音。这次面前出现的是眩目的光芒,一对男女正俯视着他。直觉告诉他,那就是给与自己天启的神明与女神。 这样自己就能去天国了。明明一点都不奇怪,可一股笑意突然涌了上来。 为何温柔地微笑着的神明与女神,长着自己最初杀害的父母的面容。现在这两个人应该在床下的储藏库里腐烂变干了才对。 海藤用尽全力伸出颤抖的右手。 “我,我……去天国—!” 他最后听见的,是从背后传来的致命一击带起的风声。 连续杀人犯艾克斯塔公爵的女儿,即海藤信树,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退出了杀人剧的舞台。7 夏日已经结束,不禁如此感叹。 再有大约二、三周的时间,就要到梧桐叶子凋零的季节了。 被已染上艳红的落日映照着教室,从窗口吹进的风中夹杂的些许的凉意。时不时刮来的风让窗帘向着内侧大幅度的膨胀着,抚摸着京也的面颊。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这个时间,没有参加社团的学生早已回家,其他的人应该都在社团内活动才对。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教室,是在学校还有人情况下隔离出的孤立地带。 第二封邮件指定的见面场所,就是在这月森高中二年级教室,京也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 指针指向了约定好了的下午五点半,移门毫无声息地被打开了,能感到有人走进了教室。 “时间非常准确呢。” 京也回头说道。 “好久不见。” 对方带着微笑。 “好久不见了。我其实并不想以这种方式与你见面……” “你不惊讶吗?” 对方用克制着难以理解感情的声音问道。 “是啊,我都知道了。让我困惑了很久。真是被你摆了一道呢。” “是吗,你知道了啊。你知道了多少?” “你模仿海藤杀人的手法,将罪名全部推给海藤的事,你杀了好几个人的事,还有你是血腥乌托邦会员的事,就是这样——新谷惠同学。” 金属棍棒击打白色圆球发出的清脆之音从操场上传来。 清风如煽动般拂着她的短发微微摇动。 这几天和明美一起一直被当作是行踪不明的少女——新谷惠正用手肘撑着讲坛,带着傲然的微笑看着这里。黑色的蝴蝶结在无袖上装正中随性地摇晃着。 “新谷同学。首先我要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根据你的回答,我会改变之后的应对方式。” “请随意。” “她,御笠还活着吗?” “放心好了,我还没有杀她。但是惠我,已经在当天就对明美下手了。在洗带着血污衣服的时候,被家人看见,现在回不了家了。根据新闻里的报道,明美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呢。” “原来如此,荻原同学果然被杀害了。现在正在进行搜山行动,估计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吧。这样的话死者就变成八个人,你杀害的变成四人了。” “好厉害,摩弥前辈为什么知道惠我杀的人数呢?” “除了人数以外的事我也知道哦,新谷同学。你第一个杀害的是柳濑勘吉,然后是坂东贵美子,荻原明美,随后是海藤信树,这四个人。” “很快就会再加一个人哦。” “这个嘛,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哦。我心里完全摸不到底呢。” 惠面对装傻的京也,天真地笑了。从旁观者看来,或许二人看上去会是恋人吧。 “好了,你固然可以把御笠当作人质,把我折磨致死,但你不会这样做吧?” “不会呢。但是如果摩弥前辈高声呼救的话,我就会把她给杀了。” 太天真了,京也想。还是说她过低评价京也了呢。 “新谷同学,你最大的失误就是杀害了真正的连续杀人犯海藤。在那个瞬间,你已经变成了真正的艾克斯塔公爵的女儿了。不,是不得不成为。你从尸体那里拿走了笔记本电脑以及我写的信,也看过了吧。用他的手机发来第二封邮件的是你吧。” “是啊。惠我那个时候也很惊讶呢。杀了他以后才发现,那个叫海藤的人好几次在校门口向惠我和明美打探。惠我本以为他是刑警之类的呢,查了一下才发现是假货,他的身边还有摩弥前辈写的信,笔记本里有大量的那种影像之类的,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的哦。”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惠我是模仿犯呢?惠我完美地——” 京也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血腥乌托邦的会员。然后某天,你得到了目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分尸杀人的被害者是‘连手脚共被分成七块而且全都在同一地点被发现’这条内部流传的情报。看到这个,你就想,如果模仿这种杀人方式将被害者分成七块的话,就能把所有的罪名推给犯人来背了。警察将最重要的情报隐匿了起来,就是为了在最后确认真犯人的时候,用只有犯人才会知道的情报作为判断真伪的杀手锏。所以当连续两件被分成七块的尸体被发现时,乍一眼看上去都会认为是同一个犯人的所为。 但是,尸体并不只是被分成七块随便扔在那里的。 而且海藤基本只盯上年轻的女性。当四十岁的男性被杀害的报道出现时,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这个理由不会太薄弱了吗?” 京也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只是如此而已。从海藤的杀人中能感到一种贯彻始终的信念。虽然这不过是由妄想而产生的荒诞思想罢了,但那种类型的人会相对严格地遵守自己决定的规则。他将尸体绑在风力发电塔的柱子上、放在喷水池里、塞进神龛、放进祠堂。是否能让人感觉到某种仪式的气氛?但是其他的尸体却被胡乱扔在月森树林的焚烧炉内。我不认为这会是同一犯人的所作所为。而且海藤最后的邮件这样写道‘你杀了两个人吗?’。或许海藤从没有对自己犯下的杀人结果表现出任何的兴趣吧。但是由于某种契机,他得到了这个情报。然后因为发现自己明明只杀害了四个人,被害者却有六个而十分惊讶。当时首先想到的理所应当是我的名字。所以会给我发来了‘你杀了两个人吗?’的邮件。” 她依然带着笑容点了点头。 “你还真能置身事外呢。惠我杀了海藤之后才知道哦。在背后牵线的都是摩弥前辈。” “是因为我给海藤的那封信吗……说起来实在是很不好意思。或许你不会相信,但我只委托他杀害御笠,和其他的事件没有任何关联。” “骗人~” “只是一个像谎言的真实而已。话说回来,既然你看了我给海藤的信件,当然会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血腥乌托邦有关系呢?” “我知道哦”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可能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她听着,撩起自己的头发咯咯地笑了。 “交换侦探角色吗?好吧,很简单哦。” 吸了口气,继续道。 “虽然不知道摩弥前辈在和谁联系,但你来学校的时候一直在摆弄手机吧?连环焰火分发的手机全都是同一个型号同一种颜色的哦。你知道吗?所以我看到摩弥前辈的手机后想,啊,和惠我的是一样的,所以知道了哦。惠我自己原来用的那个,和连环焰火分发的那个总是分开使用的。但没想到前辈居然在暗地里操纵那个杀人鬼呢。” “你难道不认为持有同一种型号的机种只是一个巧合吗?” “因为那种机种已经很落伍了,可那手机别说破旧了,看上去完全就是新的啊,难道不觉得这很不自然吗?” 京也洒脱地用手拍了下脸,甘拜下风。 “太棒了。原来如此,就是因为这细微的地方居然导致了致命一击。我不是在故意显摆,请接受我对你至诚的敬意。” “你明明失败了却似乎很开心嘛……” “我是一个会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的人。失败会使我这个存在被弥补得更强。” 惠露出了苦笑。大概是完全无法理解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吧。只是边客套地笑着,边颦起了形状姣好的柳眉。京也继续说道。 “话题转回来。关于你是如何将坂东贵美子杀害的这个问题,只要知道了你是血腥乌托邦的会员这点就很清楚了。你和坂东贵美子,也就是模仿者取得了联系并见面了吧。” “没错哦。维尔彻尼大人虽然禁止我们在现实中会面。但我悄悄地与她取得了联系,惠我和她,两个人在咖啡屋里谈了一阵。” 维尔彻尼大人?京也从她那边带着憧憬的目光边说的这句话中感到了些微的违和感。 也许她只知道京也是血腥乌托邦的成员,并不知道他就是维尔彻尼本人吧。 “或许她从未想到同胞会将自己杀害吧。由于是突袭,防身蜂鸣器和预先准备的邮件才都没有派上用处吧。” “就是这样。” “能把你在血腥乌托邦的昵称告诉我吗?” “艺术家。” 惠凛然地说道。 “我记得呢。原来如此,对你来说杀人是一种艺术吗……” 至此,京也的大部分疑问都已经解决了。他知道这个昵称。她是响应维尔彻尼的号召并参加巡逻组中的成员中的一个。而且发邮件告知在御笠家附近发现可疑人物的也是她。 有些担心的京也从御笠家的窗口入侵。然后第二天,被告知惠目击了京也的入侵。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就是给京也发送邮件的艺术家本人啊。 “这样你能想通了吗?” “虽然还有好几件事想要问你,但我也差不多忍到极限了。你刚才起就藏在身后的手上拿的是什么?差不多也该让我看看了吧。” 惠缓缓地从背后拿出了一把大型猎刀举到面前。光刀刃部分就有三十五公分左右,给人一种短刀的威压感。 “真是把好刀。仿佛吸了数人的鲜血后,更增加了它的光辉呢。” 说着,京也也甩动左手展开了他爱用的蝴蝶刀。 她将刀架在面前的瞬间,眼睛眯了起来,贴在面部的笑容顿时消失。脸上露出随时都准备杀死京也的意志。 与之相对,京也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刀,半身摆出击剑的预备姿势。明明处于生死攸关的境地,嘴角却喂喂上扬着。 此时,惠似乎有些惊讶,但又立刻将她那一贯的恶作剧般的微笑贴回了脸上。 “摩弥前辈不是右撇子吗。为什么用左手拿刀呢?” “稍微受了点伤而已。不用担心。这可不会算到判断胜负的评分里去哦。” 或许是想诱发京也的不安情绪吧。没达到目的的她显得有些扫兴。是吗,这样如此无聊地回应了一句。 风从二人之间贯穿。 “在开始之前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不停杀人?” “无聊的问题呢。摩弥前辈知道『为了艺术而杀人』这句话吗?” “艺术是为了自身而存在的,不会因教育、启蒙以及其他等思想被入侵。是这样吧。是戈蒂埃与邦维勒提倡的思想。原来如此,的确像是身为艺术家该作出的发言。艺术是不需要理由的,是这个意思吗?那我还真是提了个失礼的问题。那我就用『以暴易暴』这句话吧。溅在身上的火星一定要被拂去。”(注:戈蒂埃:Theophile Gautier,法国诗人,提倡为艺术而艺术。邦维勒:Theodore de Banville,法国诗人。) 京也这次认真地架起了刀。 教室中高密度的杀意互相撞击,寂静地连吞咽口水的声音都能听见。仿佛在这瞬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屏蔽了似的。心脏的跳动声都显得异常嘈杂。 这时,京也的身体忽然像是要倒下似的晃了一下,随势向着右手方向跑去。惠也与之相对向着相反方向跑去。 双方如同合着舞蹈的拍子,顺着如围棋盘状排布的桌椅间隙环绕着。双方都在计算着必杀的瞬间进行着移动。 然而在这将刹那再度极限分割成更小刹那的瞬间,京也依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或许你已经沉醉在杀害毫无反抗的四个人的绝对自信感中了,但现在起,你将体验的是真正的战斗。你太天真了,这是致命的。难得的机会,就让我给你上几堂课吧。首先第一点,就是先下手为强。如果你真的想赢的话就该在打开教室门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向我发动袭击。” 她对此抱以沉默。 “站在生物界金字塔顶端的人类的敌人,只有人类自己而已哦,新谷同学。人必须要互相残杀。——好了,让我们开始吧,临界之人与跨越一线之人之间赌上生死的战斗!” 瞬间,以入爆发般气势演奏的雄壮音乐声冲入耳中。 楼下的吹奏乐部正开始练习。 惠与之呼应着开始行动。 摆出沉下腰的动作向这里冲了过来,瞬间,雷电般的横扫闪过。 面对用一个后退闪过攻击的京也,她跳上了桌椅再次发动追击,这次是从上向下的纵斩。 这招是单用攻击就能破除所有情况的奇策。 再想要做出回避行动的京也,无可避免地撞到了周围的桌椅。 看上去像是等间距摆放着的桌椅,其实在大多数教室中,是不可能被完全排放整齐的。因此,不看身后进行回避的京也,在原本可以穿过的通道,被两张排在一起的桌子挡住了去路,无法躲开惠的攻击。制服的肩上被划开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踹倒桌子打开了通路,像翻滚一样转身让到窗边才躲过了攻击。 惠没有任何停顿继续突进。这时,急风从窗口刮入,窗帘将双方的身影都遮盖了起来。 ——她会闪开吗? 可是京也的猜测错了。柔软的窗帘被切开,闪着光芒的刀锋企图砍下京也的首级,划着银色的弧线从对面袭来。 反应虽已慢了一拍,但他的奋力转头勉强躲过了这一击,口中泛起了肾上腺素的苦涩。 利用了因窗帘造成的距离差导致的空挥机会,京也再次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摩弥前辈,为什么总是不攻击惠我呢?” “为什么?那还用问吗。因为我很愉快啊。让这瞬间结束实在是太可惜了。” “别开玩笑了!” 她捏紧了握着刀的手。或许是自尊心受到伤害了吧,显得异常愤怒。 “我明白了。虽然有点可惜,那我就先上了——” 惠率先行动。与之前的相同,再次沉腰突击。通过反复攻击、刺点的深入,使这招变化成致命攻击。 然而,惠的突击全被京也的一招所挡住了。京也刺出的刀刃,突然伸长至差点擦到惠的鼻尖。 “什么!” 收回的那如噩梦般的剑尖在数瞬间后,又转化为第二波攻击向惠的脚下滚动似的虚晃刺出。高速连续刺击让惠的双脚不停向后退。 恢复最初的架势,京也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第二课。刀的用途是切、剥、刺、削、刻中的一种。从我蝴蝶刀的角度来说,如何迅速刺击,并收回是关键。而你的猎刀是像剑一样以斩击为主的,如果不能及时收招让我冲到你的近身,那就是我的胜利了。” 惠正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张开嘴巴的瞬间,京也第一次发动突袭。 一定要在他抢到近身位置之前,惠想着,慌忙挥出猎刀发动回击。 但下一个瞬间,惠的双脚离地,向后方被撞飞了出去。 两三个桌椅被卷进了这个冲击,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惠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或许是肺部被击中了,上身向前倾斜着,弯着身体猛烈地咳了几下。 她被京也用脚踢飞了。听了刚才忠告的惠,光顾着看刀刃的方向以致最终完全掉入京也的陷阱。 “最后一课。——战斗拼的就是诡计。归根结底战斗就是看哪方能攻人于不备。只要能记住这点你就能赢过我哦。” 说着,向着弯腰咳嗽的惠走了过去。 没有任何天真也没有任何自信更没有放松警惕才对。 可是,下个瞬间,京也的左手被刺穿了。 被如同投针似的细长投掷用匕首刺着。 “————唔!” 京也咬住嘴唇硬是咽下了呻吟声。比起痛苦,惊讶更胜一筹。掉落在地上的手中的刀立刻被踢往了相反的方向。蝴蝶刀顺着地板向远处滑去。 直视前方,面前正是惠那充满着自信胜利的面容。被裙子隐藏着的大腿上方佩戴着缠绕式的刀具袋。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裙子比一般的略长少许。这正是为了隐藏刀具袋特地准备的。 让人悔恨不已的一招。就像最后关头被漂亮地扳回一城的奥赛罗棋的棋子一样,京也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绝境。 “战斗拼的就是诡计,是吧?惠我也赞成这点哦。” 她那胜利者特有的企图对弱者施虐的眼神灿灿生辉。用缓慢而妖艳的动作从张开的腿上拔出第二根。这次一定要将这瞬间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京也斜眼看着教室后方的出口。 大约正好三米不到的距离,如果跑步的话估计一秒都用不上。 惠为了投掷第二根,正自下往上摆出架势。现在没有慢慢思考的时间了。 在这瞬间,他用像是被撞飞似的冲劲跑了出去。 不过是三米都不到的距离这时显得格外漫长,门外那矩形的空间变得异常遥远。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外。 身后传来什么东西插入门上的声音,但现在回头确认的时间都显得异常珍贵,只能一心向前跑。 正当手触碰到扶手想要下楼的时候,几个老师正巧从转角处走了上来。 现在可以向他们求救。想到这里刚想出声——但声音却无法从嘴里吐出来。 惠已经明说如果向第三者求救的话,御笠就会没命。 ——这又怎么样。 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但是就像声带彻底消失似的,吐出的声音被虚空所吸收。 求助的话语说不出口。 “该死,我这个人真是——” 忍耐着流露于外表的自我厌恶,顺着楼梯跑到了三楼。想要甩开身后追踪脚步声的京也,从教师办公室旁的楼梯冲上屋顶。 跨过标着禁止进入的栏杆,推开了铁门,意外的强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左右环顾了一下,宽敞的空间内没有任何可以隐蔽的东西。 刚想逃往蓄水塔的背后,但心里非常清楚这不过是一时之策。 可这时,惠从门口出现,投出了一刀。面对准确地向京也胸前飞来的刀,他向右翻滚了一下躲了开来。 与边准备射出第二发边逐渐向京也逼近的惠相对,京也只能尽全力维持能够躲避攻击的二人间的距离。背靠着栏杆的京也滑行着横向移动。 从下方传来了学生们一无所知的嬉闹高叫声。 还在修补中的破旧栏杆也依然如故。 他开始考虑做好陪上几根骨头的觉悟,跳向楼下较为柔软的地面。不,校舍的周围被沙砾围绕着,花坛的位置也在加了助跑也跳不到的位置。 如果掉在其他地方的话——期待惠能手下留情的生存率还比较高一点。 汗水粘着额头渗下的感觉令人不悦。已被扯紧到极限的这氛围何时崩溃都不奇怪。 终于,背后的栏杆走到了尽头,连接成直角的位置在身边延伸。如实诉说着已被追到末路的事实。 惠的表情就好像想要哼起小曲似的无忧无虑,脚步也显得很轻快。 “真不像样呢,摩弥前辈。” “新谷同学……” “如果你想求饶的话惠我可不会接受哦。” 京也听了这话,突然露出高傲的笑容。是连有着绝对自信能在任何一秒内杀死京也的惠也感到恐惧的笑容。 “求饶?别开玩笑了。你不会杀我的。” 对京也说出的这席话,惠最初显得有些没意思,随后又露出了苦笑。 “那算什么?你想对我用催眠术吗?” “新谷同学,你喜欢血腥乌托邦吗?” 京也忽然改变了话题。惠皱起眉头,但也许带着给死刑犯最后晚餐的心情,所以没有任何的疑问。 “很开心哦。可以毫不顾忌地将憋在心里的欲望说出来,和同伴们对话很愉快。特别是维尔彻尼大人待人非常好,他和我谈了很多次——” “是啊。我注意到了艺术家。你以前和我说过吧。你应该是在五岁左右的时候就有把人偶拆碎的习惯吧。” “哎?” 惠的脸色开始发青。 “父母无论说了多少次,你还是继续分解着人偶,把棉絮扯得到处都是。当人偶已经不能满足你的时候,你将从七岁开始就和你亲密无间的潘布鲁克威尔士柯基犬带去了浴室,然后用菜刀将它解决了。” “骗人……不,怎么可能……” “那之后,你总是去抓迷路的野狗、野猫,将他们杀死,尸体埋进土里、扔进肥料里、把肉烧掉,装成是生活垃圾扔掉。不是吗,艺术家?” 她努力地从颤抖的双唇中挤出话语来。 “骗人……的吧?您是……维尔彻尼大人……吗?” 京也颔首,惠顿时如跨越了极限似的茫然若失,手中的投掷刀也掉落在地上。 “新谷同学,不,惠……” 京也像宽广地接纳她似的张开双手,说道。 “我爱着你。” 惠颤抖着向后退去。京也的语气中没有混着平日的恭敬。 “骗人的,因为摩弥前辈,在以前惠向你告白的时候,拒绝——” “以前的我并不了解你。但是,现在不同了。” 京也说着,向她跨出了一步。 “但是!” 惠甩着头。 “惠,现在这个世界上,能看到一丝冷静吗?人们集结在一起,聚集成村落、城镇、都市。在那里会产生需求与供应,同样也会产生服务与欲望。而不了解这种必然的结论,只把欲望视为邪恶,将其压抑、束缚起来。像我们这种人,只不过在世界上存在就被视为邪恶,我们目前仍被视为与因游戏错觉杀人的类型毫无区别。但是!临界之人以及其相似种类的人应该团结起来。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这种隐藏在内心的疯狂欲望,才是导致犯罪的最主要因素。那么能理解拥有这种疯狂烦恼的人本质的,只有同样疯狂的人了。将烦恼倾吐、诉说,只要有了集团的意识,我们就将成为更为高端的人类。事实证明,与我谈话那段时间的你相当安定。好了,让我们重来吧,惠。” “维尔彻尼……大人……” 露出朦胧表情的她没有对向她靠近的京也做出任何拒绝。 京也抱住了她。京也与惠的倒影融为一体。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着。 京也的嘴唇靠近了她的耳边,用耳语的音量低声说道。 “新谷同学……你真的——很傻。” 京也顿时离开她的身体。惠只是停滞在原地,痉挛似的颤抖。 惠将视线移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插着惠自己的针刀。 京也将刺在自己手上的刀拔了出来,一直藏在手中,直到至近距离才给她最终一击。 惠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京也。京也的话,并没有想要欢呼,也没有胜利的自豪,只是用怜悯的目光俯视着惠。 “我不是说了吗,新谷同学——战斗拼的就是诡计。很遗憾,还差一点你就能杀了我……最后还是我胜利了。” “全部……都是演技吗?” 惠痛苦地呻吟着。 “是的。” “可怕的人……对前辈来说人的感情也是用来打开局面的手段吧。” 京也坦然接受着她责怪的目光,他并不想要对此找借口。 “是吗……输了啊,惠我。” 她痛苦地站了起来,拉开了自己制服的蝴蝶结,扯了下来。又拉开了上衣的扣子。衣服的下面,是健康而纤细的肌肤以及雪白的内衣。 “摩弥前辈,你可以随便把我怎么样哦。或许我不像御笠那么可爱,但你可以把想对她做的对惠做,把惠折磨到崩溃并杀掉吧。” 他很快就理解她这席话的意图,但京也摇了摇头。 “我是站在正常与异常境界上的人,是临界之人。一边想要成为犯下杀人禁忌的怪物,一边又无法放弃身为人的胆小鬼。我还不想到那边去。没关系,重要的器官应该都没有受伤,这种程度的伤是可以治好的。——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将自己所有的罪名都坦白出来。” “不行!” 惠拼命地叫着。然后,因痛苦而弯下身子,又小声地低喃了一声,不行。 她按着自己的腹部,穿过损坏围栏的空洞走到对面。隔着薄薄一层围栏的对面没有可立足之处,紧贴围栏的惠的膝盖微微颤抖着。 “新谷同学……你想死吗?住手。” “你想要阻止我吗?但是不行。” 回首的她那容颜让京也不知所措。 她大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 “因为,惠我,已经杀了四个人啊!警察也不是傻瓜,他们一定已经隐约注意到惠我了。如果惠我去自首的话会怎么样?媒体一定会连续两个礼拜没日没夜地播报吧。如果这样的话,最悲惨的会是谁? 呐,摩弥前辈,惠我的家人都是非常善良的人啊。惠的癫痫发作时,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在我稳定下来之前一直带着温柔的笑脸鼓励我。是这样的家人啊!这样的家人由于电视和报纸的攻击变得精神憔悴,被近邻的人用冷酷的目光注视,不停收到写着流言蜚语辱骂的信件,私生活都被连根挖出,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啊! 惠我……剩下的方法,就只有在被抓住之前死去。警察不会追来地狱的。这样就能保护好惠的家人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了凄凉的笑容。 “摩弥前辈——求你不要阻止惠了……” 凡是看到的人都会受到震动的笑容。这少女或许无论最终是否能杀死京也,都打算去死吧。 “……把钥匙,交给我。在你的家里吧。海藤的笔记本电脑,我写的信件,从坂东贵美子那抢来的手机。还有你杀人的所有证据。我都会负责将他们销毁的。我——会成为第三个艾克斯塔公爵的女儿。” 她从衣袋里取出钥匙放下。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摩弥前辈。” “御笠在哪里?” “她在保健室睡着。” “是吗,出乎意料的死角呢。那么惠。” ————再见了。 说着,转身向门口走去。 “摩弥前辈!” 背后传来了声音。这声音明显是平日普通而开朗的惠的声音。回首望去,“什么事”地回应着。 “惠我,很早就决定好死去时候的临终之言了哦。” “我会听着的。” “我的死亡将使这个世界失去一位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啊!” 就如同舞台台词般的言行。 “借用了暴君尼禄去世时说的话吗。直到最后,你还是个艺术家呢……” “摩弥前辈,就算是谎言也好,你能说一次你是爱着惠的吗?” 她用恳切地语气问着。 “非常抱歉,新谷同学,我对你没有抱有任何特别的感情。” “啊哈哈。” 她的笑声听起来如此寂寞。 风吹拂着。 随后,这时传来的声音,或许是她真正的临终之言吧。那是如同从所有束缚中解放了的灿烂的声音。 “——啊,啊,为什么惠我,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呢。” 京也不禁回头。 可她的身影已经从屋顶上消失了。 随后,生命被碾碎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没过多久,操场上响起悲鸣声。终章 保健医生不在。 夕阳照耀下的保健室内充满了药品的味道,以及清静的气氛。 走近被隔帘遮起的床边,京也一下子拉开帘子。 然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混杂着安心与赞叹。 那是仿佛与世隔绝般睡在床上的御笠。 闭拢着的美丽睫毛,微微张开的湿润嘴唇。如陷入沉睡的白雪公主一般,透露着一股难以侵犯的氛围。 外面因惠的跳楼而交织着悲鸣与怒吼声,这里却像是被隔绝起来的另一个世界。 京也的面部表情略为舒展。突然,始终抑制着的漆黑而浓稠的情感在脑子里奔腾,开始了它的支配。 ——把她杀了。 耳边,确实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黑色的物体毫无阻碍地流入体内,企图夺取京也的身体。 如果能在这瞬间杀死她,并将她分尸的话,就算被五马分尸也在所不辞。 黑色的物体疯狂地诉说着。 ——杀了她。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呼吸开始混乱,如哮喘般寻求着氧气。 挥动着仿佛被附身的头部,但是,他的手却渐渐伸向御笠那柔软细致的颈部。 京也的刀已经掉了,双手也因为受伤使不上力气。 但是,还是能杀了她,还是能将她的气息掐断。心中有着这种奇妙的确信感。 京也的五指包裹着御笠的颈部。皮革手套发出咯吱的声响。 明明处于无法克制的兴奋中,头脑中冷静的部分却如忌讳般强烈地拒绝着。 两种冲突的感情,像是要将身体撕成碎片一样。 “啊,摩弥……吗?” 这时,她的双眼微微地睁开。 只不过是这样,就将身体中深深扎根的黑色物体全部蒸发殆尽。 “御……笠” 诚惶诚恐地将手从她的颈部移开。 或许是被闻了的药品还残留着吧。她的眼睛恍恍惚惚始终无法捕捉到焦点。大概现在的意识也只是处在梦境与现实的镜面上往来。 发音也显得有些奇怪。 “你能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 “嗯,我没关系。” 说完,笑了,随后继续道。 “我……做了……一个梦。我和摩弥,去游乐园的梦,你记得吗,我们约好的哦?” “是啊,我们约好的。在梦里我们有没有去看电影?” “啊,说起来好像还没有呢。” 淡淡地笑了。京也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御笠,我爱你。但是又无法克制地想要杀了你。这样的我,可以留在你的身边吗?” 平时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自己真正的想法,当面吐露了出来。 京也咽了一口唾沫,等待着她的回答。 御笠露出呆呆的表情,傻乎乎地笑了。 京也顿时感到一阵乏力,随后露出了笑容。久违了的,没有任何掩饰的,由衷的笑容。 根据她现在这个状态,甚至连话的意思也无法理解吧。恐怕下次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将这些告白全部忘记。 “好了,现在还是先安静地睡一会儿吧。” “那么,抓着我的手。” “我明白了。” 京也脱下了手套。 京也的手握住了她那如白瓷般的手掌。 御笠的手掌与京也伤痕累累的手握在了一起。 二人的手掌重叠着,体温合为了一体。 也许是放心了吧,御笠笑着,阖上起了眼睛,陷入了沉睡。 京也决定等待。 抬头望着天花板,如祈祷般闭上双眼。 手依然紧握着。 默默地等待着她再次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