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客气,接过智诚他们为我盛的一大碗饭,和他们共进晚餐。我来这儿时间虽不长,但已发现这儿到了吃饭时间,不管你走进谁家,不管汉人藏人,不管你跟主人熟不熟悉,保管叫你坐下一起吃饭。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在印度创建僧侣团体托钵乞食时,已立下了有饭大家吃的规矩,但时过境迁,在今日商品经济大潮渗透到社会生活各个角落、无一样东西不要钱的情况下,比内地穷得多的这个高原山沟沟里,还多多少少能保留点有饭大家吃的佛门古风,也真可谓九十年代的一个奇迹了。饭后闲聊,屋里的气氛比刚才智诚一个人滔滔不绝要轻松多了。我问智龙:“你十六岁出家,家里知道么?”我以为他也像智诚那样悄悄溜出来的。“家里知道,而且父母也是同意的。”智龙稍带点得意说。“那你的父母倒真的很开通啊!”“我的脾气他们知道,要拦也拦不住,倒不如让我去,再说他们以为让我去庙里吃点苦受点磨练也有好处,过两年自然会回去的。”“你现在还想回去吗?”“我才不想回去呢!当今世界,这么殊胜的地方,到哪儿去找啊!”“你十六岁时,还在学校念书吗?”“我已考上了高中,但没去读,自己找了份工作,干了五个月。我到这儿来的路费,就是自己挣出来的。不过,我父母当初并不知道我来色达这种地方,他们以为我是去内地哪个寺庙出家的呢。”“你这个管家当了有多久了?”我又问智诚。“半年多了。”智诚回答。“当管家实在太忙,耗掉了自己很多时间,我真不想干,可是,这是上师的意思,你不想干也得干。好在管家每届为期一年,到明年三月我就可交班了。”“当管家可有什么报酬吗?”“没有,完全是尽义务的。不过,即使给报酬,我也不会拿,为大家做好事,也是积累功德、积累资粮呀,我怎么还能要求回报呢。”在佛学院,管几百人生活事务的“管家”也可算是一个“官”了吧?在当今世界上,真正为别人不为自己——甚至连最低的薪水也不拿的“官”,除了这里,还能找得到第二处吗?一百多年前马克思在评价巴黎公社的得失时,很欣赏巴黎公社制定的公社领导人收入不得超过熟练工人的规定,可巴黎公社毕竟因为只是一种空想社会主义的尝试而失败了。马克思在天之灵若到今日世界来看看,还不知他老人家会作何感想呢。“你离家出走后,家里后来怎么了?”“这几年我给家里写过几封信,但从未收到回信。这样也好,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否则,反而容易牵肠挂肚……不过,我还是经常想到父母对我的养育之恩,有时想起当年母亲为我而掉的眼泪,我的心里直到今天还会难受……”“当年和你一起皈依的那十几个小伙伴呢?”“除智龙和我来了这里,别人都早已上班去了。”“你能否说说学院每月给汉僧的八十元钱,是从哪来的吗?”“我刚来时,每月发三十元,那是从佛学院有时为藏民作法事所得的收入中拿出来的。法王去新加坡等地弘法后,从九二年八月起,新加坡的一批居士定期给佛学院一点供养,这样,每月给汉僧的补贴增加到八十元。其实,佛学院为藏民作法事,如天葬前念念颇瓦法等,汉僧并不参加,却分享了藏僧的法事收入,这真是法王对汉人的一片大慈悲心啊!”我忽然发觉,除了智诚,智龙、圆珲和朝辉三人都是戴眼镜的。“我在家时也是戴眼镜的,”智诚笑着说,“到这儿来了后,因为书看得少,眼镜就不常戴了。这并不奇怪,来五明佛学院的人,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可多着呢,像朝辉就是个大学生嘛,”他指着广东居士说,“当然啦,我可不是知识分子。”十五、观天葬思无常索达吉堪布在汉经堂讲课时,几次说起“无常”:你们别看今天佛学院有这么多人,这是暂时的,世事无常,如幻如梦,哪一天法王走了,这儿马上就会冷落下来。堪布和活佛都有自己的庙子,都可回去,到时候汉人一个也不会留下……你们要经常想想无常的道理……他说这话的一个意思是要学员们珍惜目前能来此学法的机缘,抓紧时间,认真修行。多吉措跟我虽然谈得不多,谈的也是无常。无常,这是佛法义理中最基本的道理之一。被称为佛法之精义的“三法印”,法印之一即为“诸行无常”,其意思是说世上任何事物,生住异灭,刹那不住,过去有的,现在起了变化,现在有的,将来终归幻灭。以宇宙之大,皆由因缘和合而生,无不处于不断的流迁变化之中,人的生老病死,物的成住坏空,莫不如此,莫不无常。应该说,佛法中无常的道理,还不太难理解。曹操的《短歌行》中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咏叹人生的生灭无常。刘禹锡脍炙人口的两句诗:“旧时王榭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写出了世事繁华冷落的无常。不过,虽说无常的道理不难理解,要在生活中时时保持无常之心却也并不容易。你看有多少人不择手段巧取豪夺为的就是抑制不住对生不到来死不带去的财富的贪得无厌……来五明佛学院后,如果你有机会看看人尸被鹰鹫啄食的天葬场面,再结合索达吉上师的讲课,你也许会对什么叫无常生起一点新的体会。从佛学院往下走,快到洛若山脚时,折向北,往上爬,翻过两座山,在一座山的顶上,有一大块平坦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一小块方圆几百米的寸草不生之地,堆着些大大小小的乱石,乱石旁砌着一座石塔,石塔四周堆着一圈石墙——这就是从古印度起就被称为“尸陀林”的天葬之地。天葬多在中午进行。我头一次去看天葬,是在佛学院里吃过午饭后去的,因为去得太迟,等我翻过两座山赶到那里,人尸已不见踪影,只有乱石旁还剩几件撕烂的衣衫,一块砧板状的大石上留着些骨屑残血,一大群灰色的秃顶鹫鸟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晒太阳,大概这是它们餐后小酣。据说,在释迦牟尼时代,鹫鸟头顶上原来也长满羽毛。释迦牟尼成道之后,一群鹫鸟经常在佛陀讲经的精舍上空盘旋,遇到佛陀一个人外出散步,鹫鸟们常常在他后面跟着走,有时还争着用头碰佛陀的手。佛陀问鹫鸟,莫非你们也想皈依佛门吗?鹫鸟们点头作答。佛陀便用手抚摸鹫鸟,经其摸过之后,鹫鸟头上的羽毛纷纷脱落,成了秃顶。后来,人们将佛陀精舍旁的一座山峰称为“灵鹫峰”。秃顶鹫鸟也就成了专门执行佛教“天葬”任务的豪勇之士。我想,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再来一次,看看天葬的全过程。这种机会并不难得,因为就如一位哲人说过的那样,在人类的队伍里,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没过多久,又有当地藏民将一具裹得严严实实的死尸送到佛学院来,临近中午,等院里的喇嘛为死者念过颇瓦经,这具死尸就被乡里开来的一部老掉牙的二吨卡车载走了。有几个喇嘛正往山下走,我想他们可能是去尸陀林的,便急急忙忙追上了他们。果然,那几个喇嘛跟死者有点沾亲带故,是去参加天葬的。我就跟着他们一起走。有个喇嘛见我拿照相机拍路上的风景,对我说:这里有规矩,等会儿到了尸陀林,你可不能拍天葬的照片哇。我说:我不拍死人照片,我打算拍几张老鹰的镜头,这总可以吧?“噢,老鹰。”这个喇嘛点点头。“拍老鹰可以。还有,最好不要跟天葬师说话,我们也不跟他说话。”赶到尸陀林,只见有一具尸体已放在石滩上。同去的喇嘛告诉我,这不是他们刚才念过颇瓦经的那具尸体,二吨卡车要绕个大圈子才能上来,还没开到这里。过了大约半小时,有个身穿黑色服装的藏人,背上驮着个死尸,从山的平顶那一头一步一步走过来了。背死尸者就是天葬师,背上驮的正是破卡车送来的那具死尸。在藏地,听说干天葬师这一行的地位很低,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晦气,所以一般的人见了都避而远之。天葬师刚把他背上的死尸放下,只听一阵马蹄声响,有个藏人赶着一匹马儿驮着个死人来了。藏人将死人放下后,跟天葬师不知谈了些什么,然后从兜里掏出钱,数出几张给了天葬师——我猜想那是付给天葬师的酬金,骑着马儿就离开了。高原的正午阳光强烈,几具死尸在强烈的日照下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一群喇嘛聚坐在一起,拿出随身带来的经文,为死者再次念经超度。和他们坐在一块,我不会念藏文超度经,就在嘴里默默地念念莲师心咒,祝愿死者的灵魂早日得以往生……一大群等着执行“天葬”任务的秃顶鹫鸟,早已列队等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天葬师手执利刃,割断三具死尸身上的绳索,然后用绳子一一套住他们的脑袋,拴在一根木桩上,这显然是为了不让鹫鸟争食时将死尸拖走。我发觉我的视线有点被石塔石墙挡住了,就站起来换个位置再坐下,这样离天葬师的距离也更近一些。天葬师又舞动利刃,扭动胳膊,或用刀割,或用手扯,将裹住三具尸体的衣物全部扒光,三具已显干瘪的裸体便蜷缩着身子侧卧在石滩上。两具尸体肤色深黑,显然为男性,一具尸体皮肤黄白,当是女性。我忽然觉得我独自一人坐得离天葬师这么近,太招摇了,就朝坐在一起仍在念经的喇嘛那儿挪回了几步。我刚挪开,就听身后传来一片呼呼之声,回头一看,吓我一跳,原来是一大群灰色的鹫鸟正从山坡上跑下来,越过我刚才所坐的位置,朝着三具死尸猛扑上去!显然,我刚才坐在那里挡住了它们的路,不然,它们早就冲下来了。天葬师已让在一旁。几十只鹫鸟争先恐后地扑向目标,叠成了一座活的鸟山,个个使足了劲,却不出一声,急吼吼地撕扯、啄食,急吼吼地往喉咙里吞咽。为了争夺一片人皮、一块人肉,有的老鹰甚至殴打起来。末法时代,曾受过佛陀剃度的鹫鸟的后代,再也没有了当年它们的祖先那种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我取出照相机拍了几张鹫鸟争食的镜头。过了一会儿,天葬师闯进鹫鸟群,一手提起尸体的手或脚,一手以利刃挑开尸皮一捅到底。当天葬师干活的时候,群鹫都很识相地让开了,看得出来,就象狗的主人那样,天葬师早已在这群秃顶大鸟中树立起不可动摇的权威。头一阵疯狂的抢食过后,有些已食至半饱的鹫鸟从鹫堆里退出来,让那些一开始站在外围没挤进去的同伙能在第二轮抢食中一饱饥肠。三具人尸的皮肉已被啄食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具血红的骷髅以及三颗坚硬的头骨。不少鹫鸟的嘴巴和脸被人血染成了红色,看上去面目狰狞。接着,天葬师抡起铁斧,将人的骨骼放在大石板上砸得粉碎,然后让老鹰全部吃光三具人身,两男一女,几天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也许他是个富者,家有牛羊成群;也许他是个穷人,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不管他是富者还是穷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老人还是青年,他(她)都有七情六欲,都能吃喝拉撒,可大限一到,概莫能外,再活蹦乱跳的人,一瞬间也变成了毫无知觉的尸体,未几又变成了血淋淋残缺不全的骨架,直至被重斧捣碎全部落进鹫鸟的肚子里……天葬古已有之。从佛法的角度看,人生难得,布施可贵,人活着时,难以用自己的身体来布施,人死之后,将人的身体布施给翱翔苍穹的飞禽,正时让死者最后一次积累大功德,这有助于让脱离了躯壳的识神更好地往生。这亦可以说是天葬这一殡葬形式所蕴含的内涵。再回到佛法所得无常上来。何谓无常?眼前这天葬一幕,也正可说是对无常的一幅真实的写照。《金刚经》上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上万事万物,由生住到异灭,都在不停地动,不息地变,没有任何一成不变的东西。对突变、质变,人们往往容易看到,对渐变、量变,就往往容易被人忽视。你若只看到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似乎日久天长、永恒不改,你若以为某种冠免堂皇的东西真能千秋万代、永世长存,那你有时难免会陷在无常的烦恼和苦果里无法解脱。十六、科大数学硕士生法名圆宏。国内有点名气的某科技大学九一届数学硕士毕业生。毕业后在某大城市邮电学院从事科研工作。九三年来色达五明佛学院求法,第二年在学院出家。现年三十岁。经圆晋师的介绍,我跟圆宏约定,第二天上午下课后找个地方谈。第二天上午,正好法王要离开学院去某山洞短期闭关,每日例行的大经堂讲经活动暂停几天。索达吉堪布在汉经堂上的课结束后,学员们便没什么事了。我对圆宏说:走,咱俩到小饭馆去坐坐吧。圆脸,大耳,戴一副圆形眼镜,一脸书生气的圆宏说:时间还早,到我屋里去坐坐吧。我说,你回去还要做饭,太麻烦了,还是去小饭馆吃顿现成的吧,我请客。他不吭声,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同我一起往山坡下的一个小饭馆走去。他身穿一件宽大而破烂不堪的藏僧袍,咋一看,像是肩上扛着一堆破红布。僧袍的面子上油黑蹭亮,好几条裂开的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灰白的皮里。他脚上的一双跑鞋也早已开裂,脚后跟露出了一大截。像他这样不修边幅的出家人在佛学院里并不少见。有些修苦行者比他还要落拓不羁。但他脸上的那股子书生气,他不经意间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显示出一种难言的飘逸潇洒。我问:你穿的是藏地的僧服吧?严格说起来,这不能称为藏服。他说。释迦牟尼当年就是穿这种披肩式的宽松服饰的,传到汉地后,武则天把它改成了汉服,藏地的佛门弟子将它一直保留到现在,而汉地的僧侣反而不穿了。进了小饭馆,四五张小方桌都空着。入座后,我关照掌柜的为我们炒两个菜做一个汤。掌柜的五十几岁,也是到这儿来学法的一个学员,内功有相当基础,人瘦,但别人穿一两件毛衣时他仍只穿一件短袖衫。因为过去在食堂干过,便受学院委托办起了这个小饭馆,不以盈利为目的,纯粹是为了给大家提供一点方便。这两菜一汤加上三碗大米饭,后来一结帐,一共十多元,用当地县城小食店的标准看,也够便宜的。当然,若以一个月只有八十元的开销来看,则又当别论了。圆宏对我说,他这个人不善言辞,比较内向,过去很少同别人谈论他个人的经历和见解。不过昨天既然已经答应跟你谈,那就谈谈吧。他说,他较早就对佛教有一定的兴趣,但过去从未想过要出家的事。九一年科大数学专业研究生毕业后,他被分配在某市邮电学院干了两年,从事邮电程控科研。九三年五月,曾去广东顺德两个月,为“万家乐”的程控交换设施编制程序。在广东干活,收入很高,尤其他是搞编制程序的,专业技术性很强,赚钱更容易。广东近些年发展很快,经济上取得的成就确实不小。但是,广东的社会风气令他失望,穷富差异越来越大,道德水准极度低下,有钱的人生活越来越腐化、灵魂越来越肮脏,打工仔的头脑也很空虚,晚上不是赌博就是看黄色录相。在邮电学院上班时,他曾去了一趟青海,跑了几十个县,走访了十几个寺庙,不能说一无所获,但并没找到他想找的心目中的上师。他是从一个朋友那儿得知色达五明佛学院的一些情况的,便很想到那里去看看。九三年七月,他揣着在广东两个月赚到的一些钱,来到了青藏高原上的佛学院。就像对任何事都不盲从一样,他刚来佛学院时,像他去青海一样,主要也是想考察一番,带着点试探性的,并没打算久住,更没想到出家。但一旦来到这里,五明佛学院就将他给吸引住了,这儿跟他在内地朝拜过的许多寺庙许多僧侣截然不同,这儿是另一个世界,是佛在末法时代的一个正法世界。他在这儿考察越多、越深入,对这儿生起的信心也就越强烈。他说他过去苦苦寻觅“善知识”,找来找去没找到,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上师。真可渭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汉地的许多学佛者,如果找不到一个好的“善知识”,就免不了要多走弯路。他自己来这儿以后,在上师的加持下,身心逐渐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一年以后,水到渠成,他在佛学院出了家。他觉得自己对世界真相的认识,比过去深刻多了。他对我说,像佛法所说的“缘起性空”,是佛法的一个根本问题,也是宇宙的一个根本问题,世间人未必不承认因缘所生,但往往没进一步思索下去,而佛的伟大,就在于他的思索比常人更深入更深刻,直达根本。你看到一棵树,有一定的形状、一定的颜色,你就说这是一棵树。但实际上,这既是一棵树,又不是一棵树。它是一颗种子,在一定的土、水、热的条件下,依一定的因缘而成为一棵树,但最终它又会化为朽木腐土你若只看到眼前的一棵树,看到它单独存在的“自性”,那就是一种“执著”……他认为出家人与世间人的根本分别,更在于对“前后世”的认识不同。不少世间人不承认“前后世”,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的心为世俗所扰,十分散乱,潜力发挥不出来,无法看到这一点。另外,长期以来某种宣传的影响,也使世间人对“前后世”等有一种下意识的否定态度,只有少数人才能摆脱这种影响。通常,只有在高度入定的状态下才能看到自己或别人的“前后世”。承认“前后世”,这并非是佛法所独创,古印度修禅定者,以及不少教派,也可看到“前后世”,现在气功界中有的人也可看到。对“前后世”的领悟,取决于你禅定的能力。他感到自己的心比过去平静多了,入静入定的能力已大有提高。学佛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解脱。一切有为法,都是无常的,一切日常享受,也都是无常的。你若执著,只能为自己带来烦恼。佛法讲“无我”,人是精神与物质的因缘结合,实际上找不到一个真正的“我”。到这儿来了以后,他对宁玛派的修行方式也有很深的体会。去年冬天,在最冷的日子里,外面冰天雪地、寒风怒吼,汉经堂里,一百多个汉人上身脱光、下穿特短练功裙练“札龙”,一天一小时,连续十天,绝大多数人都坚持下来了。他自己坚持了几个月。通过练“札龙”,最大的收获是,体质增强了,气脉调顺了,为继续修行以至获得证悟打下了很好的基础。他深刻地认识到,现代科学越发展,便越与佛法接近。现代科学上的很多疑惑,要通过佛法才可真正解决,爱因斯坦能提出相对论,就跟他对佛法的了解有关。对现代人来说,佛法不仅是智慧之门,还是快乐之门。一个人要快乐,就应对佛法有所了解。瞎子用手摸索着走路,很痛苦,瞎子若有眼睛,不用再靠手摸着走路,还可欣赏两边的风景,该有多好。佛法就是人的一双眼睛,使你眼明心亮,生活得更健全、更快乐。这儿的生活条件确是很差,但你心中有追求,对条件差便不会放在心上。现在若要他再回到城市生活中去,那才是真正的受苦呢!他现在感到很自信,对宇宙的真理已认识到,心中不再有什么疑惑,下一步只是进一步证悟的问题,但这条路肯定是走对了。至于生理上的需求问题,这要看你能不能左右它。在读大学时,对异性也曾有过不少妄想。现在,通过修行,达到身心最健全的状态,就可左右自己不被“五欲”所束缚,就能控制它。他现在已基本上能达到了。关于他家里的情况。他说,老家在湖北的一个小地方,他的中小学是在湖北读的,当地能考上大学的人很少,更别说是研究生了。到色达以后,他给家里写过信,以免他们挂念。他家兄弟姐妹六人,他最小。他的父亲因他出家而气得大病一场,现在已好了。有个姐夫,对他是支持的,认为一个人应该走自己选择的路,有时还给他寄点钱来。他又强调说,上师的加持,确实很重要,同样一篇经文,你自学,跟上师为你念诵之后再学,效果就是不一样,有上师的传承,你的进步就能快得多。上师的成就越高,受持者也就越容易有所成就。在佛的正法时代,释迦牟尼一句话就让你得到成就了。他觉得这儿的上师,是有大成就的,不仅是法王一个,还有好几位堪布、活佛,都很有成就。像这样殊胜的机缘,确是千载难逢。因此,一定要把上师放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在上师面前,一定要恭恭敬敬,切不可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当然,他又说,能来这儿的人,也不简单,汉地学佛的人,何止几千万、上亿人,跑到这海拔四千米高原上来的,毕竟不过几千人呀!掌柜的将两菜一汤送上来了。饭,自己拿碗自己打,吃完了自己报个数。像我见到的这儿大多数出家人一样,他的胃口很好,但他吃得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很有一番风度。十七、航天部来的两位女居士中国的航天事业,在当今国际上占有不容忽视的一席之地。中国国家航天部,站在当代中国科研领域的前沿阵地。在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传授传统佛教密宗宁玛派法理的佛学院里,我在无意中遇到了来自北京中国国家航天部的两位女居士。一天晚上,我去汉经堂找智在师。之前,索达吉堪布对我说过,有关他近年在佛学院译经、讲经的情况,他自己没有统计,不过他的一个弟子智在正在帮着收集整理,我想了解什么,可去智在那儿问问。汉经堂里静静的,光线暗淡。尽管那里林林总总挂着不下几十盏各种各样的灯,可到了晚上,节约用电,只开一两只最普通的白炽灯泡作照明用。有十几个学员聚在汉经堂里——多为女性,分成了几摊,有的在用电炉做晚饭,有的正在吃晚饭,有的在闭目盘坐,也有的好象什么都没干。汉经堂里的一台复印机是由智在管理使用的,常有学员找他复印一点学习资料。听说他来此出家已两三年。我走近复印机,问一个坐在地上的女子:您知道智在师去哪了吗?女子回答:他出去了,过一会儿大概会回来的。这女子三十几岁,说一口北方话,梳一头短发,脸被高原的日光晒得黑黑的,比这儿大多数汉地来的女众都黑。您打哪来?我问。“北京。”那女子回答。“您呢?”上海。我说。“您好象来这儿还没多久吧?”“是的,不过两个星期。您呢?”“半年多了。”于是我跟她随便聊起来。她在北京航天部工作。高中毕业后,因为没考取大学,当时还很懊恼,她好学习,太想上大学了。对佛学、佛法什么的,过去没接触,也谈不上什么印象。有一次,她看到一部电影里有蒋介石上五台山参佛的镜头,心中忽然动了一念:“佛”到底是什么?连蒋介石这样的人都要参佛,那“佛”一定是很不寻常的吧?后来她就读了一些介绍佛祖生平和佛学佛法的书籍,还看了几部佛经。她觉得自己的眼界豁然开朗了,一个新的世界展现在她的面前。她过去读过的书不算少,可却从来不知道,“佛”,原来不是一个抽象的神,而是一个人,一个跟普通人一样的人呀。但是,“佛”毕竟又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他已大彻大悟,成了一个觉悟者,这才被称为“佛”——“佛”的本意,就是“悟者”啊。她从内心感受到佛法的博大精深,太了不起了,早先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没读到佛书经书呢?好些书都白读了。去年,她皈依了佛门。“你对气功怎么看?”她问我。我认为当今不少人由对气功的接触而进入佛门,在这一点上,气功之功功不可没。她说她同意这一看法,气功引导不少人进入佛门,确有不可磨灭的贡献。这时旁边有人插了一句:气功大多是外道,是旁门邪道。不,不能把气功称为旁门邪道。她正色说。佛法中就包容了不少气功方面的内容嘛!我不想跟插嘴的人争论气功的邪正是非问题。我仍然跟这位来自航天部的女子就她学佛的经历谈下去。她说她对四川并不陌生,航天部直属的一个最大的卫星发射中心,就在四川西昌麽。可奇怪的是,她以前居然从没听说四川还有色达这么个地方,直到去年,才听说四川有个地方叫色达,在色达的山沟沟里有个很大的佛学院,于是就萌发了想到色达佛学院来看看的念头。今年二三月份,她来到这里,当时没地方住,就睡汉经堂里。那时候,天气很冷,高原上那个冷啊,现在想想牙齿还打颤。有整整两个月,她晚上睡觉没脱衣服。不过,她说,也不光是她一个人冷,也没听说冻死了谁,也没谁因为天冷逃回去的。刚来时,她并没想长久呆下去,但来了以后,就感到这儿有一股强大的引力,将她牢牢地吸引住了。单位里曾多次催她回去,一开始她还有点顾虑,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现在她已辞掉了工作,这样也好,干脆就不想这些那些了。她有个女儿,两岁多,现放在托儿所里。空下来时,她常会想起自己的女儿,尤其刚来那阵子,对女儿的思念之情更重,这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跟丈夫的关系是正常的,她说,没什么不好。什么时候回去,还说不上。这儿太好了,她很想听法王作“大幻化网”的传承,很想参加明年五六月份“大幻化网坛城”的开光活动。目前她还没考虑好是否要出家的问题,她很难放弃作为一个母亲、妻子的责任。人固然不可只顾今世不考虑来世,但今世的事情也首先要处理好。有些事,太难两全了……智在师回来了,我跟这位女子的交谈也就结束了。她对我说,她平时很少说话,从来不像今天晚上这样说了这么多话。至此,我跟她彼此还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呢。分手时我跟她互相交换了名字。我跟航天部另一位女居士的接触,是在佛学院的小饭馆里,就是我请数学硕士生圆宏师去学院小饭馆吃饭的那一次。在圆宏和我的谈话接近尾声时,有个五十几岁的女子来饭馆吃饭,不待邀请,便投入了我和圆宏师之间的谈话。“从八几年至今,我提前退休前,我的社会活动很多,我接触过的人也很多,可真正令我心服的,没几个人。对这儿的索达吉堪布、古比堪布,我是特别佩服,有德又有才,太了不起了。法王,当然更不用说了。还有,就是北京的张香玉,我对她也很佩服,那可是真功夫啊。我是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会员,我自己也炼气功。八九年十二月我去北京北郊张香玉的研究所排队就诊,整整排了五天五夜才轮到我!有人愿意出二百元钱买我手中的排号,我不干”这位女子戴着副眼镜,披一件军大衣,言语间透露出她丈夫是个有点“位置”的人,可能是位部队首长吧?她看上去斯斯文文,可一谈起气功,顿时就眉飞色舞,劲儿十足。我问她打哪来?来多久了?“哦,我是北京国家航天部第一研究院搞科研工作的。我来这儿三个月了,不想自己做饭,就天天在这里搭伙。”说起她的单位,她是很为自己在航天部搞科研而自豪的。一听她在航天部工作,我马上想起不久前晚上我在汉经堂里遇上的那位女居士。我问她,某某也是航天部来的吧?她跟您是一个单位的吗?“不,某某是第三研究院的。她刚刚回去了。”某某回去了?听到这消息,我觉得很奇怪。“是的。她单位和她丈夫先后打来十三封电报,催她回去,她丈夫还给法王写了一封信,请求法王叫他妻子回去。这次,是她丈夫赶到这儿来了,非叫她回去不可,不然就跟她离了……”哦,还有这么回事。我问这位航天部的科研人员,来佛学院三个月,天天在饭馆吃饭,这笔开销可不小,干嘛不跟别人一起做饭吃呢。她说她不想麻烦别人。我问她住在那儿。就住汉经堂。她说。于是她向圆宏和我抱怨,说是住在汉经堂里的一对母女,到了半夜,那位母亲总是发出惊恐的叫声,搅得她夜夜睡不好觉。圆宏说,这说明惊叫的人身上有魔纠缠,在汉经堂里,佛的加持力是如此之大,魔当然受不了啦,等她身上的魔一被驱走,就没事了。这位北京人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张香玉如何如何,张香玉如何为别人治病,张香玉如何被有关部门抓起来……等这位北京人一口气谈完了张香玉如何如何,圆宏师对她说,张香玉突然获得的神通,可能是某一种神灵的“附体现象”,学佛的人,对气功,对这种神灵的“附体现象”,不可迷耽过深,否则,会影响对佛法的正见。“甚么?难道我不信佛么?”这位航天部来的女子提高了嗓门说,“我如果不信佛的话,能化几千块跑几千公里到这儿来的么?为了到这儿来,我不知损失了多少东西哪!”饭菜已做好,掌柜的把菜端上来了。大家不再说话。吃饭。我至今不知道这位航天部来的女子的名字。十八、千载难得硫璃身这儿没有星期天,连国定假也不例外。每月藏历初十、廿五放两天假。听说藏历跟农历大致相合,有时差一二天。这一天,是农历八月二十五,跟藏历显然相合吧,佛学院放一天假。我打算去一趟色达县城,拜访县上的几个头面人物。九点钟我离开佛学院。下山很省力,不到半小时就走到洛若山脚下。只见已有二三十人等在公路边候车,都是从佛学院下来的,喇嘛和尚尼姑居士都有,三三两两,或站或坐,聚成好几个小圈圈。圆晋八点多就等在这里了,可还没搭上开往色达方向的卡车。于是我站在公路边,也耐心地候车。机会显然不多,等了半小时,才有一辆卡车经过,不少人朝它招手,可它没停。这辆车装得满满的,即使停下,也上不了几个人。有个戴眼镜的汉僧,身上仿佛有一股磁力,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人三十几岁,面目清秀,身材瘦削,披一件红色藏僧服。他的一双眼睛不大,但十分深邃,透过镜片,两道目光似乎能把你看穿。走到他身边,做了自我介绍,便跟他攀谈起来。他法名善宝,今年六月来佛学院。在此之前,他走过三十几个寺庙,但只有当他来到五明佛学院以后,才感到只有这里才是修行人真正的极乐世界。他过去修的是净土宗,后来对密宗产生了兴趣。他说,不管是这个宗还是那个宗,总之都在佛门这一道大门里,不管修这个宗那个宗,他对诸佛、诸菩萨的信心是一样的。而从根本上说,佛教是一门经得起实践考验的真正的科学,太空人、飞船、飞碟等等,来时一片光,去时一道光,实际上皆是修行者达到菩萨果位后的某种显形。平常人的大脑只使用了很少一部分功能,修行成道者能够调动起人的全部智慧和潜能,所以能达到常人达不到的水准,例如五眼六通、一身可同时化为千百身等等。六月上旬,他去成都昭觉寺看望清定上师。清定上师对他说:六月十二日你一定要来成都。那段时候,他正在四川普光寺驻庙修行,离成都有两百多里路。到了六月十二日这一天,他如期赶到昭觉寺,原来,五明佛学院院长晋美彭措法王外出弘法归来经过成都,歇驻昭觉寺,清定上师要他来见见法王。法王和古比堪布、门措空行母单独接见了他。他一见法王就生起欢喜心和依止心,决心跟着法王修学密宗大法。古比堪布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来?他回答说七八月份。法王就说,你等什么?出家还要等什么?古比堪布也说,要来就赶快来,不要错过机会。临走,法王赠给他一张照片,还在照片背面按上了自己的手印。他回到普光寺后,悄悄收拾东西,打算尽快动身去色达五明佛学院出家。但是,他因为近几年一门心思修佛,基本上没去上班,没有工资,囊中羞涩,连买一张去色达的长途汽车票都很吃力。这可叫他犯了愁。正在这时,他贴在墙上的法王照片忽然对他说起话来:你出家修行不要为钱的事而担心,你虽是个凡夫,但你的心是清净的,到时候有人会来供养你临走那一天,当地很多老乡来送行,而且拿出钱来送给他。当地很穷,他怎可收老乡的钱呢?可老乡们都说:昨天夜里,观音菩萨在梦中告诉我们,说你是晋美彭措大法王的弟子,要去法王身边修行,缺少盘缠,叫我们来供养你。他很受感动,仍不肯收,但泪水噗噗掉了下来。老乡们一定要他把钱收下,否则他们怎能回去呢?他推辞不掉,不得不含泪收下了这一笔笔带着老乡体温的钱,一共六百四十块。靠这笔钱,他来到佛学院初步安顿下来。到佛学院当天下午,有人对他说,你想出家,要过四个月考察期以后才行。他说他想马上出家,不会等那么长时间。第二天,他登门拜访龙多活佛,想请活佛给他剃度。龙多活佛面露微笑,对他说:你已经剃度了。他摸摸自己的头皮,咦,头发不是还在么?活佛笑着说:刚才你一进屋子,我就为你念过经了。龙多活佛还为他的衣服作了加持,勉励他在这儿好好修行,日后定可有所成就。活佛说:你放弃了那么多东西到这儿来,若不好好修行,不仅对不起这儿的上师,也对不起你自己啊!…………直到下午一点钟,开过来一辆空的东风牌大卡车,被大伙拦下来,在路旁等了老半天的二三十个人想去色达才算有了着落。汽车开五十分钟就到县城了,可你要步行的话,至少要走上四五个小时呢。善宝师是和六七个同道去年龙拜见一个名叫久美彭措的高僧及名叫DL拉姆的空行母的。他问我是否跟他们一起去年龙见见这位高僧和空行母?听说这位高僧很了不起呢。我说好呀。于是到了色达后,又和他们六七个人一起设法包了部卡车去了年龙。关于去年龙的这段经历,我另有一章专门介绍,在此暂不赘述。因着和善宝师一路同行,我和他的谈话又得以继续下去。他向我谈起了他的颇不寻常的身世。他出生不久,便显出与众不同的聪明,几个月便会走路说话,一条街上的邻里都很喜欢他,争着要抱他逗他玩。可以说他从小就吃遍了整条街上的“百家饭”。迫于生计,他还没满周岁,母亲就去重庆一家绵纺厂做工,把他托给一个邻里照看。谁知没过几个月,他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全身变得透明,五藏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父亲抱他去一家又一家医院就诊,所有的医生都对他束手无策。最后,眼看他已奄奄一息、无药可救,一家大医院提出,愿用两头牦牛将病孩换下,作医学标本用。在五十年代后期,二头牦牛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作父亲的心动了,但不敢作主,给在重庆的母亲拍了电报。母亲接到电报就赶回来了。她坚决不同意,再穷,也不可把亲生骨肉卖掉,既然医院治不好,那就不治了,要死也死在家里。于是把他从医院里抱了回来。这时,街上来了个疯疯颠颠的老头,穿着破破烂烂,像个叫化子,当地人都叫他“哈子”,意为举止行为不正常的人。“哈子”来到他家门口,不走了,对他家里说,他是来找他的徒弟的。他父母问老头,这儿哪有他的徒弟?老头说那个快病死的小孩就是他的徒弟,还说小孩身上有三块胎记,在什么部位,是怎么怎么个形状。他母亲很惊异,那老头说得一点不错,除了他这当母亲的,孩子身上有什么胎记,连孩子他爸也说不清楚呢。父母没什么犹豫就同意了。反正儿子已没救了,不如就让老头抱去试试看吧。他六七岁那年,老头把他送回了家。那时他的病已痊愈,从外表看,除了平时不肯多说话,说起话来稍稍有点口吃,一切已跟常人无异。但实际上他跟常人已不一样,常常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譬如,旁人看那座山上,光秃秃的,连一棵树也没有——树在前些年“大跃进”的滚滚洪流中被砍倒了“大炼钢铁”去了,可他就能看出,那山上有座寺庙,当然,那只是一座曾经有过的建筑物,用现代的语言来称呼,或是一种“残留信息”吧?他回家后,若说跟常人还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小小年纪的他,对佛菩萨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仰慕和崇敬。那时,“文革”的浪潮已经兴起,当地许多寺庙已被造反派、红卫兵砸得粉碎。他常常晚上一个人跑十几里路去当地一所寺庙的旧址拜菩萨。他至今记忆犹新,那时,一到晚上就常有很多善男信女悄悄地来这座被毁的寺庙前顶礼膜拜,到了子时(半夜十一时至一时),从一块山崖上,可清晰地看到一个观音菩萨端坐莲台的像,持续一二个小时,然后化为一片光明溶如更高的虚空夜色。据说,当地公安局长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开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后来他身着便装趁着夜色来这儿看个究竟,结果他也亲眼看到了观音菩萨端坐莲台直至升空的像!打这以后,当地的公安人员、治安人员对前来进香拜佛的百姓不象过去那般气势汹汹了,也不再动不动就收缴信众的香烛供品了。他上小学时,功课很好,在班级里不是当学习小组长就是当中队长。小学毕业读中学,读书成绩依然很好,老师仍叫他当班干部。初中毕业后考取县城高中,很多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须知当地初中生能考上高中的至多十分之一呀。恢复高考后再考取大学,在当地就像从前乡里出了个秀才、举人似的引起哄动了。而他不仅考上了大学,还前后一共拿到三个大专文凭:除了他正式就读的全国某公安学院毕业文凭外,还有某大学中文系和某中外文化学院的函授毕业证书。他从小立下志向,最想当的是警察、记者、医生这三种职业,而当他长大以后,这三种职业他都正式或非正式地干过了,而且干得都很出色。拿看病来说,有些很重的病人,如患先天性心脏病的妇女、脚被车子碾伤几十年的老农等等,他念上几遍观音心咒,请诸佛菩萨一加持,疑难杂症马上就好了他干得时间最长的,或者说,他的本职工作,是公安。大学毕业后被分配至某市公安部门工作,至今已十多年了,前些年还多次评为先进生产者并且是单位里的重点培养对象。他的师傅是全国公安战线的劳动模范,其貌不扬而武艺高强,跟着他师傅追缉坏人,往往旗开得胜、手到擒来。可惜师傅的为人过于正直,这年头正直的人吃不开,所以一直没给提上去。他一开始想当警察,是要作一个国家真理的捍卫者,作一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这不能不说带有很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等他真的干上了,干长了,理想与现实越来越脱节,他就越干越不想干了。他觉得人不是生下来就是恶的,犯罪,与社会和环境的关系很大,要减少犯罪,归根到底要靠改造社会。他认为佛法是改造社会最有效的手段。最好从小学三年级起,就对学生讲点佛法,提倡放生、发慈悲心。如果人人都能从小就遵守三皈、五戒、十善,那么这个国度就必然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礼义之邦,社会秩序就必然会比现在好得多。他曾三次离开单位想出家,每次都被找了回去。这一次,他来五明佛学院正式出了家,总算遂了自己的心愿。目前单位还没找到他。不过,即使找到他,也为时晚矣,他已正式剃度,不至于把他从出家人的行列里揪出去吧?从年龙回到佛学院后,我去善宝师屋里坐坐,又跟他作了进一步的深谈。他的屋子建在学院东南面的半山坡上,面积不大,但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他这人给人的印象一样:清清爽爽,明明朗朗。他跟我谈起了他充满传奇色彩的家庭。他的父亲,兄弟姐妹共有十六人,有的在国民党中统、军统中担任要职,有的参加共产党为革命献出了生命。他的父亲曾是蒋介石侍卫团的成员,镇反时被打成“特务”,吃了很多苦头。后逃到马尔康,隐名埋姓,混口饭吃。在马尔康他父亲娶了他的母亲——一个地主家的放牛女,两人相依为命,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母亲在马尔康生过四个孩子,前三个都饿死了。活下来的一个,前些年当兵去了。五十年代后期,他家回到汉地谋饭吃。母亲进了重庆的一家纺织厂当纺纱工,一个月才四块钱工资,她在厂里一个月的生活费用掉两块,还有两块拿回去养家糊口。她母亲生他之前,做过一个怪梦,梦见一个鱼塘,鱼塘很小,可是鱼塘里的一条鱼很大,在小小的鱼塘里呆不住,拼命要从鱼塘的浅水里跳出来当我在善宝师干净简洁的小木屋里,听他敞开心扉,谈他的家庭和他本人的经历时,就象是在听一个曲折离奇、跌宕起伏的故事,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虽然已经出了家,可在他的胸膛里,依然跳动着一颗忧国忧民的火热的心末了,善宝师说,一定要多放生,这是第一结累功德的。你看这儿的牛羊,你若对它们念经,它们的眼光会变得特别亲切。有一次,他跟别人说起,佛学院里的那只黑山羊,以前是个修行的老比丘,结果那只山羊马上拱到他怀里来,十分亲热一位一起去年龙的女居士,见我跟善宝谈了好长时间,问我:他跟你说了吗?他小时候曾经全身变得透明?我说我已听他说了。“你知道吗?”女居士说,“这是硫璃身呀!是千载难得的菩萨身啊!”十九、“武则天”转世直到我跟善宝师等人去年龙前,我同宝玲居士没打过交道。不过,尽管没跟她有过任何交往,在佛学院那么多的觉母、尼姑中,她却给我留下过一点特殊的印象。那是有一次经过大经堂时,看到有一群觉母簇拥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蓦地,觉母中有个身穿艳丽藏服的中年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单单是她那身蓝底色大花纹的衣服特别醒目,而是她脸上的一股贵族气息,使我觉得这女子有点与众不同。她的肤色也比较白嫩,看上去不像是个藏人。后来偶尔听别人说起,才知这女子果然不是藏人,好象是从山西来的,有点神通,有人还称她是“空行母”呢。后来还听人说,她是DL喇嘛的干女儿。她是否有神通,我没见过,反正到这儿来的人中,百步之内,必有芳草,谁多多少少有点神通并不令人奇怪。我觉得奇怪的是,DL喇嘛早就跑到国外去了,这女子咋能认DL为干爹呢?这次去年龙,我才知道,原先我听错了,不是说她是“DL喇嘛”的干女儿,而是说她认的干妈叫“达热拉母”——也就是久美彭措高僧的空行母,我把“达热拉母”错听成“DL喇嘛”了。在色达县城寻找去年龙的车子时,宝玲居士将她带在包里的两只百果月饼拿出来,切成扇形小块,分给大家吃。我接过她给我的一小块饼时,说了声谢谢。“不用谢,”她说,“这是中秋月饼,请大家尝尝味道。”今年的中秋已过去十天了,但在这连最普通的饼干、糖果都要靠内地运来的青藏高原上,月饼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大伙确实连月饼的味道都没闻到过呢。此时,还真用得着电视台播出频率最高的那句广告词:“味道好极了!”由年龙返回色达的路上,因为车上风大,颠簸又厉害,大家很少说话。我跟宝玲居士坐得比较近,都坐在车厢中部,也没说话。高原天气说变就变。车子开出不久,天上突然下起冰雹来,打得卡车挡板叮当作响,落在车厢里的一粒粒小冰雹,弹性极好,蹦起来足有一尺多高。我打开随身携带的雨伞,为自己、也为坐我近旁的宝玲居士等人遮挡一下冰雹的袭击。冰雹不久就停了。我收了伞。当我跟宝玲居士的目光相遇时,她朝我微微一笑说,你的前世多少多少世,是什么什么你今世可以怎么怎么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女子有点不简单。她说我前世如何如何,跟昨天善宝师对我所说,居然别无二致呢。我问她,能看看我这几年的情况吗?可以。她点点头,要我把一只手掌伸开,让她看看。她不像有的人看手相那样,又是生命线呀,又是事业线呀,要横看竖看看上好长一会儿时间,她只是稍许看了看,就把眼光移开了,无目的地望着空中,似乎要从空中找出答案来。慢慢地,她的脸上显出一点惊谔之色。“嗯,这两年你怎么有一场十分奇特的经历?”她好象对她看出的这一结果也有点奇怪,随即作了一点说明。她虽只是寥寥数语,却是不折不扣的一语中的。这位“空行母”的神通,果然名不虚传,令人佩服。从概率上说,你说一个人身体曾有点不舒服啊,事业上曾有点不顺利啊,多多少少,总能挂上点钩;可你若说谁有某种倒霉事,那恐怕是百里未必有一啊!而且,这种通常被认为是不吉利的话,若无相当把握,谁都不会随便说说的呀。卡车依然颠簸在由年龙返回色达的简易公路上。公路两旁的草原渐渐变得开阔起来,有几群牦牛在吃草,离色达已不远了。我朝戒善师稍稍坐近一点,低声对他说:“宝玲居士果然不简单呢。”“就是么,”善宝也低声对我说:“你没听说麽,她是武则天转世呀!她又是一个现世空行母,达热拉母很喜欢她,认她为干女儿,她身上那套漂亮的藏族服装就是她干妈送的。不过,她的命很苦,才四十来岁,丈夫就死了,留下了一个孩子。她的母亲最近也生病去世了……”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圣普师对我说起过的武则天由婆罗门女转世的故事,当时还闪过一念,圣普师怎会一下子跟我谈起武则天的转世?现在看来,她倒不是无的放矢呢。二十、山外人看山里人色达,这座高原小县城,它最高的民用建筑是去年建成的县邮电局,楼高三层,底层对外营业,二三层为办公室和电话总机房、电报房。在此之前,除了三十年前造的二层楼的县委、县政府办公楼,以及前两年临街新造的一幢二层楼房,县里再没有一座二层以上的房子了。以一匹向上腾飞的骏马雕塑为中心,两条铺了没几年的水泥路成十字交叉,分布在水泥路两侧的总共几十家百货商店、食品商店、民族用品商店、杂货店、饮食店、新华书店、电影院、邮电局、集贸市场、长途汽车站等等,以及同十字路口保持或近或远距离的政府机构和稀稀疏疏散见于各处的民宅,便构成了这座高原小县城的主旋律。全县人口不过三万几千,住在县城里的,大概不会超过二三千吧。从早到晚,喏大的百货商店里冷冷清清,没几个顾客来买东西,而这儿的东西大部分比内地贵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