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获释后的营俘心理 33 获释后的营俘心理 现在,该正式来谈谈最后一个阶段的集中营心理--也就是俘虏获释后的心理了。要描述这种个人色彩必然特别浓厚的获释经验,我们自当循着故事部分的线索,回到营门挂起白旗的那天早上。 经过多日来高度的紧张,营区当局终于宣告投降;营中俘虏的心境随即由极度的紧张转为全然的松懈。不过,如果你以为我们一定都乐得发狂,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蹒跚走向营门,而后怯怯地四下张望,再狐疑地互相瞥视,最后则试探性地走出营门外几步。这回,没有人对我们吆喝,我们也不必再急忙闪避突如其来的一击或一踢。这回,警卫请我们抽烟了! 起先,我们几乎认不出他们来,因为他们早已经迅速换上便衣。大伙儿沿着营门口的大路慢慢走着,不久,每个人两腿都酸痛得像要断了般的。然而大伙儿还是一跛一跛地往前直走,想以初为自由人的眼光看一看集中营的周围环境。"自由"--我们脑海里反复思索这个字眼,然而却无法领略它的真义。过去这些年来,我们无时无刻不梦想着自由,梦到后来却忘了自由的含义。如今,我们已拥有自由,无奈这个事实,我们一时间还不能心领神会。真切的自由滋味尚未渗入我们的意识层中。 大伙儿走到缀满鲜花的草地,虽然看得到,且也知道草地就在眼前,无奈心里却空空茫茫,毫无感觉。后来,大伙儿看到一只尾部羽毛极其鲜艳的公鸡,第一丝喜悦的火花才绽现出来,然而绽现的时间十分短促。毕竟,我们还不属于这个自由而美丽的世界啊! 当晚,大伙儿重在营台里相聚,有人悄悄问另一个人:"告诉我,你今天快不快乐?" 此人似乎不知道大家的感觉全都跟他一样。他害臊地答道:"老实说,一点也不。"其实,我们早就丧失了感受快乐的能力,必须慢慢再学习才行。134 人格解体 34 人格解体 获释俘虏的这一切反应,照心理学的说法,便是由于所谓的"人格解体"(depersonalization)使然。每样事物都显得不真实、不可能,恍如梦幻一般,令人不敢置信。过去这些年来,我们有多少次为梦境所骗啊!我们梦到获释的日子来到了,我们重获自由,并且重返故乡,会见朋友,拥抱妻子,还坐在餐桌旁边,畅谈营中的一切经历--还说我们常梦到获释的光景。然而不多时,耳边响起尖锐的哨音;起床的讯号,惊醒了我们的"自由大梦"。如今,梦境是实现了,然而我们真能相信吗?135 宣 泄 35 宣 泄 身体所受的压抑,远较心理的为少;因此,打从获释的第一刻开始,身体就懂得善加运用。大伙儿开始狼吞虎咽,一连吃喝了好几个小时和好几天甚至还吃到半夜。每个人的食量都大得惊人。有个俘虏就曾被附近的农家请去作客,当时,他吃了又吃,然后又喝了咖啡,打开了话匣子,从此便喋喋不休个没完。多年来积压在他心里的一切,终于得到了宣泄的良机。听他说话,他会有一种感觉:他"非讲不可"!他说话的欲望是无可抗拒的。大凡曾在重大压力之下度过一段时间--即使只是短短数天,譬如被盖世太保反复盘问--的人,都会有相同反应(这种人我就认识了几个)。一直要等到许多天以后,当事人不光是舌头喋够了,连心头的重荷也宣泄够了,才会突然意识到自己已冲破了重重羁绊,真正感到轻松起来。136 重获新生 36 重获新生 获释几天后的某一天,我穿过缀满鲜花的草地,在乡野间一连走了好几里路到营区附近的市镇去。我听得到云雀振翅高飞时欢欣的啁啾。几里方圆之内,一无人迹,只有广阔的大地、无垠的晴空,云雀的欢跃、以及自由的空间。我停下脚步,四下张望,再仰视穹苍,然后,我跪了下来。那一刻间,我对自己和世界,可以说一无所知;而我的心里,永远只回荡着同一句话:"我从窄小的牢狱里向天主呼号,而它在广袤的穹苍间答复了我。" 我究竟在那儿跪了多久,把那句话重复说了几遍,如今已不复记忆。然而我却知道,就在那一天的那一刻中,我的新生命展开了。我一步步地前进,直到我重又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为止。137 精神失调的危机 37 精神失调的危机 要由营中最后数日的剧烈精神紧张归于内心的平静,当然不是轻而易举。如果你以为获释的俘虏不再需要任何精神上的帮助,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一个人承受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达如此长久的时间,获释之后(尤其释放得相当突然)自然会遭遇危险。这种危险,由心理卫生的观点来看,便是指心理平衡的问题。潜水员一旦突然离开海底,巨大的水压顿告消失,他的身体健康势必受到威胁。同样地,一个人一旦突然解除其精神压力,精神健康也一定会面临考验。 在这个心理阶段当中,禀性较粗朴原始的人,必然逃不过营中残酷暴行的影响。他们一旦获释,就自以为可以随便且毫不容情地使用自由。在他们眼里,改观了的只有一件事:他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压迫者,而不再是被压迫者。如今,他们是强权和不公的煽动者,而非饱受凌辱的落水狗。他们根据过去的恐怖经验,认定自己所行不偏;而这想法,常常在小事情上可以看出。譬如,我有次和一位友人要到集中营去,途中经过一片麦田。我很自然地绕道而行,但友人却抓住我的手,把我拖着走过麦田。我结结巴巴地说不该践踏农作物,不料他勃然大怒,瞪着我咆哮道:"不用说了,我们难道被剥夺得还不够多? 我的妻小统统死在煤气间里,而别的东西当然更不必提。现在,你居然还禁止我践踏几棵麦子!" 这种人唯有经过苦口婆心的劝导,才会慢慢领悟到一个极其平凡的事实:没有人有权做坏事,即便是受尽欺凌的人亦然。这种苦口婆心的劝导工作,必须有人肯予承担;否则后果势必远比损失几千棵小麦还严重得多。我仍然记得有个难友卷起袖子,指着我的鼻子大叫:"等我回家以后,这只手要是没沾满血腥,我一定把它剁掉!"在此我必须声明,说这话的人并不是个坏家伙。他在集中营里和出营以后,一直是我最好的伙伴。 精神压力骤然解除,固然易于导致道德的畸型,但另有两个基本经验,也很可能破坏获释俘虏的人品。那就是回复正常生活时很容易产生的愤恨和幻灭。 愤恨是故乡的一大堆令他不满的事情所引起的。譬如,当他返归故里,发现许多乡人一看到他,只是耸耸肩或打哈哈而已,不免兴起满腹的尖酸愤恨,因而不禁自问干嘛要承受过去那一切痛苦。当他到处都听到差不多雷同的反应:"我们并不知道啊!""我们也吃了许多苦",不禁要自问这些乡亲难道真的没别的话好对我说? 幻灭的经验就不同了。当其时,显得残酷的,不是乡人(他们的肤浅和淡漠,真叫人厌恶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永远不再看到任何人);而是命运本身。一个多年来自以为已尝遍人世间最惨烈痛苦的人,却发觉痛苦永无止境;发觉自己可能还要再吃更多的苦,而且苦得更厉害。 我们曾谈到,要鼓舞营中俘虏活下去的勇气,就必须为他指出一个可堪期待的未来,必须提醒他人生仍大有可为、有待开创,并告诉他也许有个人等着和他团圆等等。然而获释以后呢?有的人发觉根本没有人等着他回去。他在集中营里为之梦魂萦牵,且为之振作精神的那一位早已劳踪杳然!他日夜思盼的这一天终于实现了,然而摆在眼前的这一切,却与他所渴望的大相径庭!这多么凄惨啊:他也许搭上电车,兴冲冲回到他多年来朝思暮想的家园。他按了门铃,一如他在千万次的梦里所渴望做的一样。结果却发现该来应门的那人已经不在,且永远不在了。 在集中营里,我们彼此间常说,人世间恐怕没有一种幸福足以弥补我们所受的一切痛苦。我们并不是希求幸福--使我们有勇气,使我们的痛苦、牺牲及死亡有其意义的并不是幸福本身。然而,我们也没有面对不幸的心理准备。正因为这样,为数甚众的俘虏在重返故里之时才受不了幻灭感的打击而消沉颓丧难再振作。精神医师也很难帮助他们克服这一层心理障碍,重新展望人生。尽管如此,身为精神医生的人仍不应就此束手,反而该把这个心理障碍看作是一项额外的刺激物。138 直如一场恶梦 38 直如一场恶梦 终有一天,每位获释的俘虏在回顾集中营的种种经历之时,将不复了解自己是如何熬过来的。当获释的日子终于来临,每样事物在他看来都像是一场美梦。同样地,终有一天,一切集中营的经验在他看来,也将不过如一场噩梦。 而重归故里的人最重要的一个体验,便是历尽沧桑之后所享有的一个美妙感觉:从今以后,除了上苍,什么都用不着畏惧了。(第一部分 集中营历劫 到此结束)200 意义治疗法的基本概念 第二部 意义治疗法的基本概念 阅读我的短篇自传式故事的读者们,时常请求我更充分及更直接地说明意义治疗的学说。因此我在本书第一版中,增加简短的篇幅来说明意义治疗学。但这不够.许多要求围困住我,希望能作更详尽的解释。因此在这一版中,我重新并较充分地说明。 但这件工作何其困难!要以十四大本德文书写的资料,用短短的篇幅通俗地介绍给读者,真是不太可能。我记得有一位美国医师曾到我在维也纳的诊所问我:"请问医师,您是心理分析学家吗?"我回答道:"不完全是心理分析学家,最好说是心理治疗家吧!"然而他继续问我:"那么您代表哪一种学派呢?"我答说:"是我自己创建的学说,称为'意义治疗学'(Logotherapy)"那么,您能用一句话告诉我什么是意义治疗学吗?"他又问"至少告诉我心理分析(Psychoanalysis)与意义治疗的不同点如何?""好吧!"我说;"但是首先请你用一句话告诉我心理分析的本质是什么好吗?"下面就是他的答案:"在作心理分析时,病人要躺在睡椅上,向你诉说那些有时是非常令人讨厌去讲的事。"于是我立刻用下面即兴的话去反驳他说:"唉哟!作意义治疗时,病人可以笔直坐着,但他必须聆听有时是令人非常讨厌听的一些话。" 当然,上面这样说法有点滑稽,也不可作为意义治疗学的外在的说明。但是其中也有些道理。同心理分析比起来,意义治疗是较少回顾与较少内省的方法。意义治疗的焦点是放在将来,也就是说,焦点是放在病人将来要完成的工作与意义上。同时意义治疗尽量不强调所有"恶性循环的形成"(vicious circle formation)及"反馈机质"(feedback mechanisms)因为这两者恰恰足以助长"神经官能症"。这样一来,神经官能症患者典型的自我中心遂告瓦解,不再益形增强、恶化。 当然,以上的叙述是过于简略了,但在意义治疗中,病人终必遭遇到生命意义的问题而再次予以探索。上面我即兴而作的意义治疗法的定义事实上也包含一些真理。精神官能症病人企图逃避他的生命课题,不愿力求领会;若使他醒觉,清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课题,则能激起他的潜力以克服神经官能症。 容我解释一下为何要用"意义治疗法"(Logotherapy)一词作为我的理论术语。"Logos"是希腊字,它表示"意义"(Meaning)。"意义治疗法"或如某些学者所称的"第三维也纳心理治疗学派",其焦点放在"人存在的意义"以及"人对此存在意义的追寻"上。按意义治疗法的基础而言,这种追寻生命意义的企图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动机。因此我所提出的"求意义的意志"(a will to meaning)与弗洛依德心理分析学派(Freudian Psychoanalysls)所强调的"快乐原则"(Pleasure principle),以及与阿德勒心理学派(Adlerian psychofogy)所强调的"求权力的意志"(the will to power)大不相同。201 求意义的意志 1 求意义的意志 人要寻求意义是其生命中原始的力量,而非因"本能驱策力"(instinctual drives)而造成的"续发性的合理化作用"。这个意义是唯一的、独特的,唯有人能够且必须予以实践;也唯有当它获致实践才能够满足人求意义的意志。有些学者认为所谓的意义与价值只是"心理自卫机制"(defense mechanisms),反向作用(reaction formatioa)以及"升华作用"(sublimatious)罢了!但为我而言,我不愿意只是因"心理自卫机制"而活,也不准备为了"反向作用"的缘故而死。但是,人,是能够为着他的理想与价值而生,也甚至能够为着他的理想与价值而死。 数年前法国曾作过一项民意测验,其结果显示89%的人承认需要为了某些因素而话。更甚者,61%的人承认他们肯为了生命中的某个人或事物去死。我在维也纳的诊所中用此问卷测验工作人员及病人,结果与法国的数千人样本测验雷同,只有2%差距而已。换言之,求意义的意志对大多数人是一"事实",而非一"信条"。 当然,会有某些个别情况,其表示的价值观只是潜藏的内在冲突之伪装。如果如此,它们只代表法则的某些例外,而不能视之为法则本身。对于这些情况,精神动力学的解释可以揭发其潜意识底下的因素;而我们必须处理其虚伪的价值观(最好的例子是执迷不悟的顽固分子),这样便可揭开其面具,暴露其真相。不过,一旦面临到人真实的一面(也就是人渴望一生尽可能充满意义的事实),就该立刻停止揭穿面具的举动。如果不立刻停止,适足以显示揭发者有意贬低他人灵性上的渴望。202 存在的挫折 2 存在的挫折 一个人求意义的意志也能遭受挫折即意义治疗学所称谓的"存在的挫折"。"存在"(Existential)一词有三种用法:(1)表达"存有"本身,例如独特的人类存在型式。(2)表达存在的意义。(3)在个人的存在中努力去寻找具体的意义,这就是上面所说的"求意义的意志"。 存在的挫折也能导致神经官能症,但意义治疗学为这类型的神经官能症,刨造一新名词,称之为"心灵性神经官能症",以区别于一般常用的"心因性神经官能症"(psychogenic neuroses)。"心灵性神经官能症"(Noogenic neufoses)非起源于心理因素,而是源自人类存在的心灵层次(希腊字"noos"意指心灵mind)。这新创的名词表示所有个人人格中有关灵性的部分。我们必须记住,在意义治疗学的架构中,"灵性"一词(spiritual)并非只是宗教上的含义,而是指人类生命中一特殊的层次。203 心灵性神经官能症 3 心灵性神经官能症 心灵性精神官能症并非由于"驱策力"与"本能"之间的冲突所引起,而是由于不同的价值冲突所引起。换言之,是来自道德的冲突。或用更通俗一点的说法,是由于灵性的问题。在这样的问题中间,存在的挫折常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因此,对于心灵性神经官能症患者,适当而正确的治疗,显然通常并不是心理治疗,而是意义治疗,此治疗法者胆敢进入人类生命中的灵性层次中去。事实上希腊字"Logos"不只表示"意义"也有"灵性"的意思。人类灵性的产物,诸如渴望存在的意义以及这种渴望的受挫,都必须用含有灵性意味的意义治疗法来施予治疗。治疗者热诚且认真地面对存在意义的问题,而不是去追溯潜意识的根源且处理本能的问题。 当一位医师无法区别到底是灵性的层次还是本能的层次时就会发生危险的混淆。容我引证下面的例子作为说明。 有一位高级美国外交官到我在维也纳的诊所,希望能继续接受精神分析治疗。他已经在纽约接受一位分析家治疗长达五年之久。一开头,我就问他为什么会认为自己需要分析?第一次分析是在何种情况下开始的?结果我弄清楚原来这位病人不满意他的事业,并且感觉要遵从美国的外交政策非常困难。然而过去那位精神分析家一再地告诉他应该跟父亲和解亲善,因为美国政府及其上司皆为他父亲的"心像",因此他对工作的不满是由于潜意识里隐藏着对父亲的憎恨之故。分析持续了五年,病人愈来愈接受分析家的解释,直到最后他已经看不见现实的森林,而只见到幻影的树木。我与他会谈了几次之后,问题清晰呈现,他的职业使其求意义的意志受挫,他真正地渴望从事其它种类的工作。我认为根本没有理由不放弃这份事业,他如此做了,结果非常满意喜悦。最近他向我报告,虽然从事新工作已经过了五年多,他仍然深感满意。对于这个病例,我怀疑是否要像对待一位神经官能症患者那样去处理,我认为他不需要心理治疗,甚至也不需要意义治疗,理由很简单,因为事实上他根本不是病人!并非每个冲突都必然是病态的,有许多冲突可以是正常而且健康的。类似的概念,"痛苦"并非总是神经官能症者的病理症状,"痛苦"有时可以是人性的伟业,尤其是因存在的挫折所产生的痛苦。我要断然否认,一个人寻找他的存在意义,或怀疑其存在意义,皆是源自某种疾病。"存在的挫折"既非病理学亦非病源学的名词。一个人的忧虑或失望超过他生命的价值感时,只能说是一种"灵性的灾难",而不能视之为一种心理疾病。如果一位医师将灵性的灾准视为心理疾病,就会将其病人的"存在性失望"用大量的安神剂埋葬掉了。医师的真正工作是引导病人通过存在的危机而获得成长与发展。 "意义治疗"的任务,在于协助病人找出他生命中的意义,亦即尽量使他随着分析的过程理会到存在中隐藏的意义。从这方面看来,意义治疗与精神分析有些相像。然而,意义治疗努力使人再意识到某些东西,因此它不光是注意人潜意识内的本能因素,还关心灵性的事实,诸如:人潜伏而尚待实现的存在意义,及其求意义的意志。但是,任何分析法,甚至是那些未涉及心灵或灵性层次的分析法,在其治疗过程当中,都会企图使病人理会到,他内心深处所渴望的到底是什么。意义治疗与精神分析最主要的差异是在于前者认为:作为一个人,最重要的关怀是实现意义与价值,而不仅仅为了满足驱策力及本能,或只是为平衡协调原我,自我、超我间的冲突;或只是为了去适应社会与环境而已。204 心灵动力学(Noo-dynamics) 4 心灵动力学(Noo-dynamics) 我应该肯定,人的寻求意义与价值可能会引起内在的紧张而非内在的平衡,然而这种紧张为心理健康是不可缺少的先决条件。我要大胆地说,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帮助人在最坏的情况中还能活下去.除非人体认到他的生命有一意义。正如尼采充满智慧的名言:"参透'为何',才能迎接'任何'。"(He who has a "why" to live for can bear almost any "how")我认为对任何心理治疗,这句话都可作为座右铭。在纳粹集中营内,我们可以亲眼看到,那些知道还有一件任务等待他去完成的人,最容易活下去。后来美国的精神医学家在日本与朝鲜的集中营内也证实了此点。 就拿我自己作例子,当我被抓进奥斯维辛集中营时,我正准备付梓的原稿被没收了。(这是我第一本书的笫一个版本,英译本在一九五五年由Alfred A.Knopf出版,书名为《医师与心灵:意义治疗法简介》--The Doctor and the Soul:An Introduction to Logotherapy)。当然啦,那时我最深的心愿是要再次写出这本书,而这竟帮助我活着度过集中营的严酷。例如当我患伤寒感觉很难受时,我用碎纸片记下许多摘要,以备重获自由时能重新著书。我确信这份动机协助我度过巴伐利亚集中营黑暗的牢房,而克服了令人崩溃的危机。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心理健康是奠基于某种程度的紧张:人"已经达成"与"还应该完成"二者之间的紧张,或者是:人"是什么"与"应该成为什么"之间的紧张。这种紧张是人类生命中固有的属性,为心理健康是不可或缺的条件,因此,我们不必再迟疑去要求人实现自身潜在的意义了;也只有这样作,才能唤醒人潜伏状态中的求意义之意志。我认为我们如果以为人最主要的需求是"平衡"(生物学上称为Homeostasis),是没有紧张的状态,那将是心理卫生上的一种危险的错误观念。人真正最需要的并非不紧张,而是为了某一值得的目标而奋斗挣扎。他所需要的不是不惜任何代价地解除紧张,而是唤醒那等待他去实现的潜在意义。人所需要的不是生物学的平衡,而是我所称的"心灵动力学"--心灵动力在紧张的两极之中,一极代表需实现的"意义",另一极代表必须实现此意义的"人"。我们不要以为这只有对正常情况中的人才是如此,其实对于精神官能症病人甚至更加确实。如果建筑师想要巩固一座老朽的拱门,便需增加覆盖在拱门上的负荷,如此拱门的各部分才能接合得更紧密坚固。所以,如果治疗者希望增长病人的心理健康,就不必害怕经由再次探索其生命的意义而增加他的负荷。 提出上述意义治疗的优点之后,继而我要说明它的缺点。今天有太多的病人抱怨,对自己的生命感到全部无意义,以及终极的无意义。他们无法体认到为了它就值得活下去的某种意义,他们被内在的空虚所萦扰纠缠,他们中有一种虚幻的寂寞。这种境遇我称它为"存在的空虚"。205 存在的空虚 5 存在的空虚 "存在的空虚"是二十世纪的一种普遍现象。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人类要成为真正的"人"时,必须经历双重的失落,由此而产生存在的空虚。人类历史之初,"人"就丧失了一些基本的动物性本能,而这些本能却深深嵌入其他动物的行为中,而使它们的生命安全稳固。这种安全感就如同伊甸乐园一样,永远与人类绝缘,人必须自作抉择。除此之外,人类在新近的发展阶段中,又经历到另一种失落的痛苦,即一向作为他行为支柱的传统已迅速地削弱了。本能冲动不告诉他应该作什么;传统也不告诉他必须作什么,很快地他就不知道自己要作什么了,于是他愈来愈听从别人要他去作什么,于是他就愈来愈成为顺从主义的牺牲者了。 我在维也纳综合医院神经科的工作同仁对全院病人及护理人员作了一项全面的统计调查,结果显示55%的问卷呈现或多或少的"存在的空虚感"。换言之,一半以上的人感到过生命无意义。 "存在的空虚"所表现最主要的现象是无聊厌烦。现在我们可以领悟叔本华所说的,"人类注定永远在两极之间游移:不是灾难疾病,就是无聊厌烦。"事实上,现时代中所兴起的无聊厌烦感,比起灾难疾病要给精神科医师带来更多的问题。而且这类问题必定会日益增加,因为自动化机器不断进步,使一般人增多了闲暇的时间,但可怜的是其中有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要用这些新获得的自由时间来作些什么? 举个例子,让我们仔细想想"星期天神经官能症"(Sunday Neurosis)这回事。当一周的匆忙结束,而内在的空虚浮现,使人理会到他对自己的生命不满意时,就会发生此类忧郁症了。很多自杀的案例都可以追溯到这种存在的空虚上面。现代如此广泛普遍的酒瘾(Alcoholism)及少年犯,除非我们能意识到问题底下的存在空虚,否则就无法理解为何有此种现象了。领养老金者及老年人的危机问题也是如此。 此外,还有许多种不同的面具及伪装隐藏着存在的空虚。有时求意义的意志受到挫折,于是用其他代替者作为朴偿,例如求权力的意志(包括最原始型态的权力意志)以及求金钱的意志。也有些时候.这种受挫的求意义意志被求享乐的意志所取代,因此成为性的代偿作用(compensation)。在这些案例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因为存在的空虚,性欲遂猖獗泛滥。 在神经官能症患者中发生一种类似的情况,就是某种型式的反馈机制与恶性循环作用。这我后面会再提到。我们可以再三再四地观察到,神经官能症之症状一旦侵入存在的空虚中,就会继续兴风作浪。但是如果在心理治疗中我们不增补意义治疗法,那就永远不能成功地使病人克服他的病况。要预防病人将来再复发,我们必须充填其存在的空虚。因此,意义治疗法不只适用于上面所述的心灵性病患,也适用于心因性病人,特别是对"假性神经官能症"病人更为适当。玛加达曾说过,"每一种治疗方法,无论它多么受到限制,在某方面都可以成为意义治疗法。" 现在让我们深思一下,如果有位病人问你:"到底我的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此时我们要怎么办才好?206 生命的意义 6 生命的意义 我怀疑一个医师是否能用概括性的措辞来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生命的意义因人而异,因日而异,甚至因时而异。因此,我们不是问生命的一般意义为何,而是问在一个人存在的某一时刻中的特殊的生命意义为何。用概括性的措辞来回答这问题,正如我们去问一位下棋圣手说:"大师,请告诉我在这世界上最好的一步棋如何下法?"根本没有所谓最好的一步棋,甚至也没有不错的一步棋,而要看弈局中某一特殊局势,以及对手的人格型态而定。人类的存在也是如此,一个人不能去寻找抽象的生命意义,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特殊天职或使命,而此使命是需要具体地去实现的。他的生命无法重复,也不可取代。所以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也只有他具特殊的机遇去完成其独特的天赋使命。 生命中的每一种情境向人提出挑战,同时提出疑难要他去解决,因此生命意义的问题事实上应该颠倒过来。人不应该去问他的生命意义是什么。他必须要认清,“他”才是被询问的人。一言以蔽之,每一个人都被生命询问,而他只有用自己的生命才能回答此问题;只有以“负责”来答复生命。因此,意义治疗学认为“能够负责”(Responsibleness)是人类存在最重要的本质。207 存在的本质 7 存在的本质 这种强调“能够负责”的特色,就显示在意义治疗法的一句金玉良言中:“假设你已经生活在第二度的生命中,并假设你第一次作错了,而现在还可能作错一样。”依我看来,再没有其它辞汇,可以比这句金玉良言更能激发起一个人的负责精神了。它叫人先假想现在已成过往,再假想过往可能无可改动、弥补。这种训示,使人意识到生命的有限,体悟到人由自身及生命中所创获的一切都具有决定的意义。 意义治疗法企图使病人深深体会到他自己的责任,因此必须让他自由抉择为了什么,对什么人或什么事负责。他了解是他自己要负责。这就是为什么意义治疗家在所有的心理治疗家中,是最少把价值判断塞给病人的,他决不允许病人把判断的责任交给医师。 因此,病人必须自行决定他究竟该对社会负责,抑或对良知负责。不过,也有不少人自认为该对上苍,对天主负责。他们不只以承担责任的角度,更以承行上天旨意的角度来诠释自己的生命。 意义治疗并非一种教训,也非传道。它不是逻辑的推理,亦不是伦理的劝诫。打个比喻来说。意义治疗家所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一个画家,毋宁说是一名眼科医师。画家企图把他所看见的浮世图通传给我们,而眼科医师则是要我们自己去看见真实的世界。意义治疗者的角色在于放宽及开阔病人的视野,以使他能意识到整个的意义与价值体系。意义治疗不需要硬加给病人任何判断,因为事实上,真理会自行呈现,无需他人干涉或居间介入。 人是一种能够负责的物种,他必须实现他潜在的生命意义。我这样说,是希望强调:生命的真谛,必须在世界中找寻,而非在人身上或内在精神中找寻,因为它不是个封闭的体系。同样地,我们无法在所谓的"自我实现"上找到人类存在的真正目标;因为人类的存在,本质上是要"自我超越"(Self-transcendence)而非自我实现(Self-actualization)。事实上,自我实现也不可能作为存在的目标,理由很简单,因为一个人愈是拚命追求它,愈是得不到它。一个人为实践其生命意义而投注了多少心血,他就会有多少程度的自我实现。换言之,"自我实现"如果作为目的,是永不能获得的,它只是当"自我超越"之后的副产品而已。 人不能把世界看成光为了表现自己,也不该将它视为只是一种自我实现的工具或途径。这两种态度,都会使所谓的世界观(Weltanschauung)变成"世界评价"(Weltentwertung),因而瞧不起世界。 到此,我们已经指出了生命的意义是会改变的,但永远不失其为意义,按照意义治疗学,我们能以三种不同的途径去发现这意义: (1)创造、工作。 (2)体认价值。 (3)受苦。 第一种,显然是功绩或成就之路。第二与第三种途径,则需要进一步的详细说明。 第二种途径是经由体验某种事物,如工作的本质或文化;或经由体验某个人,如爱情,来发现生命的意义。208 爱的意义 8 爱的意义 爱是进入另一个人最深人格核心之内的唯一方法。没有一个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的本质精髓,除非爱他。借着心灵的爱情,我们才能看到所爱者的真髓特性。更甚者,我们还能看出所爱者潜藏着什么,这些潜力是应该实现却还未实现的。而且由于爱情,还可以使所爱者真的去实现那些潜能。凭借使他理会到自己能够成为什么,应该成为什么,面使他原有的潜能发掘出来。 意义治疗学并没有将爱情解释作性冲动及性本能的升华的"次级现象"(由原始现象所产生之结果)。爱与性一样是属于原始现象。正常言之,性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性是无罪的,甚至是神圣的--当它作为传达爱的媒介时。如果只将爱情作为性的副作用,那么我们不会了解它便是两心永相契的体验,也是表达此体验的一种方式。 第三种发现生命意义的途径,是借助于受苦受难。209 苦难的意义 9 苦难的意义 当一个人遭遇到一种无可避免的、不能逃脱的情境,当他必须面对一个无法改变的命运--比如罹患了绝症或开刀也无效的癌症等等--他就等于得到一个最后机会,去实现最高的价值与最深的意义,即苦难的意义。这时,最重要的便是:他对苦难采取了什么态度?他用怎样的态度来承担他的痛苦? 我下面要引证一个清晰的例子: 有次一位年老的全科医师来看我,他患了严重的忧郁症。两年前,他最挚爱的妻子死了,此后,他就一直无法克服丧妻的沮丧,现在我能怎样帮助他呢?我又应该跟他说些什么呢?我避免直接告诉他任何话语,反而问他:"请问医师,如果您先离世,而尊夫人继续活着,那会是怎样的情境呢?"他说:"喔!对她来说这是可怕的!她会遭受多大的痛苦啊!"于是我回答他说:"您看,现在她免除了这痛苦,而那是因为您才使她免除的。现在您必须付代价,以继续活下去及哀悼来偿付您心爱的人免除痛苦的代价。"他不发一语但却紧紧握住我的手,然后平静地离开我的诊所。痛苦在发现意义的时候,就不成为痛苦了,例如具有意义的牺牲便是。 当然,认真说来,这根本就不算是一种治疗。因为第一,他的失望并非疾病;第二,我不能改变他的命运,我不能使他的妻子复活。但是在那瞬间,我成功地转变了他面对自己不可改变之命运的态度;或在那一刻,至少他了解了他的痛苦的意义。意义治疗学的基本信条之一即是:人主要的关心并不在于获得快乐或避免痛苦,而是要了解生命中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人在某些情况下,宁愿受苦,只要他确定自己的苦难具有意义即可。 不用说,除非痛苦是绝对必须,否则它就没有意义。例如可用手术治疗的癌症,就不应该要病人像背十字架一样平白忍受。果真忍受下来了,那也只能算是一种"被虐狂",不能算是英雄气概。不过,如果医师既不能治愈这种疾病,也无法减轻病人的痛苦,就应该激发他的潜能去实现痛苦的意义。传统的心理治疗目的在于恢复病人的能力,使他能工作及享受生命。意义治疗法也包括这些,但更进一步还要使病人再获得受苦的能力,因此需要去发掘痛苦中的意义。 关于这一点,美国普渡大学心理学教授Edith Weiss Kopf-Joelson,在其有关意义冶疗的文章上说:"心理卫生哲学日趋强调人应该快乐;而不快乐是适应困难的一种症状。这样的价值现应该对我们四周许多由不快乐所引起的不幸负责。"在她另一篇论文中,表达了希望意义治疗学可以"抵制当前美国文化不健康的趋势。当前的趋势是以痛苦为耻而非为荣,因此使得一个人不但不快乐,还要因不快乐而羞耻。" 在有些情况下人可能丧失工作的机会或生话的乐趣,但人永不能排除痛苦的不可避免性。如果勇敢地接受苦难的挑战,生命至最后一刻都仍具意义。换言之,生命的意义是绝对的,它甚至包括潜伏的痛苦的意义。 容我回忆一下在集中营里一次可能是最深刻的经验。众难友之中,历劫而犹能生还的人,不超过二十分之一,这是很容易以正确的统计来证实的。抵达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后,我暗藏在衣袋中的第一本书原稿,是不可能不被搜走的,因此我必须经历及克服丧失我灵魂之子的悲痛。当时,似乎已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继续活下去了,我既失去了身体的儿子,又失去了灵魂的产儿。我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疑问:我是否在这样的情势之中,生命是终极的虚无而无任何意义? 但我发现我如此激动奋力要找寻的答案,已经贮藏在我内,并且不久后就显露了出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必须交出自己的衣服,而继承另一位犯人的破衣服(那犯人在到达奥斯维辛火车站后就立刻被送进煤气间了)。我失去了我的著作原稿,却在别个犯人的破衣服口袋中发现犹太祈祷书中撕下来的一页纸,其中还包括犹太人最主要的祷文Shema Yisrael这样的巧合。我除了把它当成一种挑战,一种要我活出自己的思想,而不光是纸上谈兵的启示之外,又能作何解释呢? 后来几天,我记得自己感到快要死了。但在这种危机时候,我内心的问题与大多数难友不同。他们的疑问是:"我们能在集中营内活下去吗?如果不能,所有的痛苦便没有意义。"但困扰我的疑惑却是:"所有生命中的痛苦,我们四周的死亡,有意义吗?如果没有,那么人的生命终究毫无意义。如果生命的意义只依赖一些偶发事件--可以脱逃或不能脱逃的偶发事件--那么人生终究不值得一活。"210 形而上的临床问题 10 形而上的临床问题 (Meta-Clinical Problems) 一位医师愈来愈会面临这个问题:生命是什么?痛苦到底是什么?今天,精神医学家不断遭遇到的人类问题比精神官能症的症状要多得多。昔日人们去见神父,牧师或大师(佛教或犹太宗教中的大师),当时所问的问题,有些人现在转而去问精神科医师了。因此医师现今要面对哲学上的问题而非仅仅情绪的冲突罢了。211 演剧意义治疗 11 演剧意义治疗 我很喜欢举下面的例子:有个十一岁的小男孩死了,他的母亲因自杀未遂而住进我的诊所。同事柯葛里医师(Dr.Kocourek)遂请她加入一个治疗性团体。当柯医师正指导一出演剧心理治疗时,我恰好进入,听到她投诉她的故事。小儿子去世后,她就与患过小儿麻痹而需坐轮椅的大儿子住在一起。这位母亲要反抗她的命运.她想与大儿子一起自杀,却是这个可怜的有残疾儿子阻止了她。他要活下去,因为对他来说,生命仍具有意义。但为什么对她的母亲就不是如此呢?她的生命要如何才有意义?并且我们要怎样去帮助她体会到这个意义? 我即席加进了他们的讨论,我询问团体中另一位妇人芳龄多少,她答:"三十岁。"我说:"不!你不是三十岁而是八十岁,并且正躺在临终的床上。现在你回顾一下你的生活,生活中没有儿女却充满财富及社会名望。"然后我教她想像在这样的情境中她感觉到什么。"你想些什么呢?你跟自己怎么说?"下面就是引用她录音下来的一段实际谈话:"喔!我嫁了一位大富翁,我过着充满财富的舒适生活,我与男人调情并且戏弄他们。但是现在,我已经八十岁了,我没有自己的孩子,像个老女人那样回忆,我看不出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实上,我不得不说,我的生活是一场失败!" 然后我邀请那位残疾儿的母亲作同样的想像,去回忆她的生活。让我们听听她录音下来的谈话:"我希望有孩子,而这个希望实现了。一个儿子死了,还有一个残疾儿子可能要送进孤儿院--如果我自己不照顾的话。虽然他又有残疾又无助,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因此我要尽量使他的生活更加圆满,我要使他成为一个好人。"刹时,她突然大哭,流着泪继续说:"至于我自己,我能够宁静平安地回顾我的生活,目为我可以说我的生命充满意义,我已经努力去实现它,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为了我的儿子尽了最大的努力。我的生命没有失败!"她因为假想自己在临终前回顾一生,而突然能够看到其中的意义,这意义甚至包含了她所有的痛苦。用这样的方法,我们也可发现生命是何其短暂,像她那死去的儿子。但是那么短的生命却可以充满爱与幸福,其包含的意义或比八十岁还要多。 隔了一会儿我提出另一个问题,这次是向整个团体询问。问题是有一种猿类很容易发生脊髓灰白质炎,因此必须时常给它打针,那么它是否可以了解其所受痛苦的意义?全体一致回答它当然不能了解,因为它有限的智能是无法进入人类世界的,而人类是唯一能了解痛苦的意义。然后我再把问题往前推:"那么人类又怎样呢?你能确知人类世界就是宇宙演化的终点?是否超越人类世界之上还可能有另一层次?在那里人生痛苦的终极意义就可以找到答案?"212 超越的意义(The Supra-meaning) 12 超越的意义(The Supra-meaning) 这个终极的意义,必超越并凌驾于人类有限的智能之上!在意义治疗学中,我们就称之为"超越的意义"。人所要求的并非如同某些存在主义哲学家所言,是去忍受生命的无意义;而是要忍受自身无能力以理性抓住生命的绝对意义。"意义"比"逻辑"更加幽深。 一个没有"超越的意义"概念的神经科医师,迟早会被他病人的问题所困扰,就如同我被我六岁小女儿的问题所困倒一样。她问我:"爸爸,为什么我们要称天主是好天主呢?"我说:"几星期以前你生麻疹,是好天主赏赐你完全康复了呀!"但是这小女孩却不满意而反驳道:"嘿!爸爸不要忘了,首先也是他让我出麻疹的。" 然而,一个病人如果具有坚定的宗教信仰,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借重他的宗教信念及精神力源来发挥医疗上的效果。为了这样作,神经科医师可以站在病人的立场上为他设想。我个人就有过一次这样的经验:有位近东国家的犹太经师来看我,并告诉我他的故事。在奥斯维辛的集中营里,他的妻子与六个孩子都被煤气杀死了;而现在,他的继室竟然不孕。我认为生育并不是生命的唯一意义,果真如此,生命本身就变得毫无意义了。而本身没有意义的东西并不能因为其永久存在而变为有意义。这位经师的绝望是因为在他死后没有儿子可为他诵经祈祷,而这对正统犹太人是很重要的。 但我仍不放弃,便作最后的尝试来帮助他。我问他是否不希望在天堂上再见他的孩子?不料,我的问题引得他放声大哭,而他绝望的真正理由也跟着浮现出来。他解释说,因为他的孩子死得像殉道的圣人,因此在天堂上地位最高,但是像他这样的有罪老人,却不能期望在天堂上有相同地位。我一听,立刻接道:"这就是了,先生,这就是你比你孩子长寿的意义。这样,你才可以用这些年来的苦难来净化自己。直到最后,你即使不能像孩子们那般圣洁,也会有资格在天堂与他们在一起。圣咏上不是写说天主不忘你的眼泪吗?因此,你的一切痛苦都应该不是白费的。"多少年来,第一次.他终于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因为我给他开辟了另一条路,而让他从新的观点来看自已的生命。213 生命的短暂性 13 生命的短暂性 使得人生看起来没有意义的事,除痛苦之外还有濒死;除疾病之外,还有死亡。但是我愿意强调,生命中唯一真正短暂无常的部分是它的潜在力,这些潜力一旦成为事实,立刻就变成过去。然而,凡存在过的,会永恒地存在,因此它们就从短暂性中被解救及被保存起来。 如此说来,我们存在的短暂性决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反而构成了我们的责任感。因为每样事物的关键点就在于我们知道它是短暂的,所以人必须不断地抉择,哪些要做,哪些不要做,何种抉择可成为一种不朽的生命痕迹?在任何时刻,人都要决定(不管是因而变得更好或是更坏)什么样的事物,将成为他存在的里程碑。 人通常只注意到"短暂性"所余下的残株败梗,却忽略了过往所带来的丰盈谷仓(于其间,他收藏了那曾属于他且永远属于他的言行、喜乐及痛苦)。事实上,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被毁灭,也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被废除。存在过了就是一种最确实的存在。 意义治疗学牢记着人类存在的短暂性本质,它不仅不悲观,反而非常积极。若用比喻来表明此一观点,我们可以说:悲观主义者就好像一个人,既悲且惧地发现他每天撕去一页的日历愈来愈薄。积极解决人生问题的人,则像似一个人撕下日历的一页后,在背面摘记一些日志,然后按序归档。他能够骄傲及喜悦地从那些摘记中回忆生活的丰盈,品尝所有他已经充分活过的岁月。即使他注意到自己正逐渐老迈,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难道他要去嫉妒所看见的年轻人?或者伤感地怀念自己失去的青春?他何必要去羡慕年轻人?就因为年轻人有许多"可能性",并且有"将来"吗?"不!"他会想:"为我来说,这已经不是'可能性',而是'事实'了。我不只拥有已经作过的工作,还有爱过的人,受过的痛苦。这些都使我引以为骄傲,因此我才不会去羡慕年轻人呢!"214 意义治疗是一种技术 14 意义治疗是一种技术 符合现实的畏惧(比如对死亡的畏惧),不能以精神动力学的解释予以免除;反过来说,神经官能性的害怕,如惧旷症,也不能用哲学的了解来治愈。但是意义治疗法却发展出一种特殊的技术来处理这些病例。为了解使用这种技术的出发点为何,我们选择了一种在神经官能症者身上常常会碰到的情况,所谓"预期的焦虑"。其特征为如果病人预期会害怕什么东西,到时就真的害怕了。例如一个人进入一间大厅面对许多人时,他害怕自己会脸红,结果真的脸红了。因此我们可把"愿望乃思想之父"(The wish is father to the thought)这句格言改成"害怕为事故之母"(The fear is mother of the event)。 但是,如果一个人强烈地意图什么东西,反而会使愿望落空。这种过分的意愿在性的神经官能症患者中最易看到。如果一个男人愈是想要表现其性能力,或一个女人要表现性感,则他们愈是不能成功。快乐是,而且必须是一种副作用或附带产品,如果将它视为目标则会消灭或破坏了快乐。 除了上述"过分意愿"之外,意义治疗学上还有一种"过分注意"或"过分反射"(Hyper-reflection)的情况,也会导致病症。下面的临床报告可以说明我的意思:有一位年轻的妇人来看我,主诉她性冷淡。其病历显出她小时候曾被父亲强暴,但是并非由于这创伤经验造成她性的神经官能症,这很容易证明。从很多流行的精神分析文献中可发现,这个病人所害怕是其创伤经验有一天会重演。这种预期性的焦虑造成"过分意愿"想确证自己的女性化,以及过分注意自己,因而忽略了她的伴侣。此二者足够使病人无法达到性高潮,性的快感成为意愿的目标以及注意的焦点,因而使她无法注意到伴侣并且无法反应了。在作了极短期的意义治疗之后,病人的过分注意自己及过分意图获得快感都减轻了,并进入另一个意义治疗的阶段。当她的注意焦点转向应当的目标--她的伴侣一时,性快感自然地就获得了。(附记,为了治疗性无能的病例,意义治疗发展出一种特殊的技术,是基于"过分意愿"与"过分反射"的理论。当然,我们在这简短的解释中是无法详细说明其处理原则的。) 基于上述两顶事实,即人所预期的害怕会变成真的,而人过分想要得到的却反而得不到,,意义治疗就发展出一种称作"矛盾取向法"的技术(Paradoxical intention)。此法是使畏惧症的病人故意去要他所害怕的东西,甚至只一刹那时间也好。 我想起一个病例,有一位年轻医师因畏惧出汗而来看我。无论什么时候,当他预料会突发性地出汗,这种预期的焦虑就果真使他大汗淋漓。为了阻断这种循环作用,我劝他当下次出汗时,他要下决心从容地给别人显示到底他能流多少汗。一星期后他回来报告结果,当他在别人面前发生预期的焦虑,他就对自己说:"我只冒了一夸脱的汗,但是现在我打算至少要冒十夸脱汗才行。"于是困扰他四年的畏惧症,只经过一次会谈,就在一周内永远地解除了。 读者自然已经注意到这种方法是使病人的态度颠倒,如果他害怕什幺,就以矛盾的希望来代替。凭借这种治疗,使风带走了焦虑之帆。 不过,这种方法必须利用人类所特有且附属于幽默感的自我超越能力(Self一detachment)。任何时候只要一使用意义治疗的"矛盾取向法",这种能力便会展现出来。而同时,病人也能够使自己与他的神经官能症保持一段距离。关于这点,欧伯氏在他的著作《个人与其宗教》一书中说得很好(Gordon W.Allport's book "The Individual and His Religion" New York,The MacMillan Co.1956,P.92):"如果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已经能嘲笑他自己,那么他就已经在作自我治疗了,有时还可能痊愈。"欧伯氏在临床上使用矛盾取向法的经验证明相当有效。 再多几位案例报告或许可以进一步阐明这种方法。下述的病人是一位簿记员,他进过好几家诊所,接受过许多医师的治疗都无效。当他来看我时已是极端失望,很想自杀,好多年来他罹患手抽痉的毛病,而最近更显严重,还有失去工作的危险。因此只有立即的短期疗法才能缓和这种情势。在治疗之初,我的同事建议病人做与他平时所行相反的事,也就是说,他平常极力要写字写得既整洁又清晰,而现在,却极力地潦草。他劝他自己说:"现在我要给剐人看看我是多么乱写的潦草专家!"然而就在他从容地企图乱写之时,他竟无法这样作,第二天又来时他说:"我尝试潦草写字,可是不能够。"四十八小对之内,这个病人就解除了手抽痉的毛病,并且在尔后的一段观察时期仍然很好,现在他再度是个快乐的人,并且工作顺利。 另一个类似的病例是语言的而非书写的障碍。是维也纳综合医院咽喉科我的一位同事转诊给我的病人,这个病人是他行医多年来从未遇到过这么严重的口吃病人。就病人记忆所及,在他一生中从未免除口吃的困扰,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在他十二岁时有次偷坐电车被车掌抓到,他想唯一的逃脱方法是表现他的口吃,那么也许车掌会同情可怜这口吃小男孩而放了他。可是,谁知他企图口吃说话时,竟不能口吃了。因此彼时虽然不是为了治疗的目的,他正用了矛盾取向法。 然而上述的说明不该给读者一个印象,以为矛盾取向法只是对单一症状的病人才有效。我在维也纳综合医院的同事们,以这种意义冶疗法的技术,相当成功地缓解了最严重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患者之症状。例如有一位六十五岁的妇人,六年之久遭受严重的强迫洗手症之苦,其严重度使我以为只有用"脑叶白质切除术"才能缓解症状。但我的同事却尝试使用矛盾取向法,两个月以后,这病人竟能过相当正常的生活了。在住院以前,她曾说:"生活对我而言如同地狱一样。"由于"惧细菌症"的强迫思想及强迫行为,使她只能整天躺在床上而不能做任何家务事。当然,如果要说她现在已经完全康复是不正确的,因为"强迫思想"仍紫绕她的心头,但是应用矛盾取向法之后,她已经可以嘲笑自己的强迫思想了。 矛盾取向法也可以应用在睡眠障碍的病例。害怕失眠造成一种"过分意愿"希望入睡,于是反而睡不着了。(附记。对大多数害怕失眠的病人来说,是因为他们对于生物体真正最低睡眠量的无知所致。)为了克服这种惧怕,我通常劝病人不要努力想入睡,反而努力保持清醒状态。换言之,想入睡的"过分意愿"引起了预期的焦虑,使他更无法入睡,而应用矛盾取向法反其道而行时,就很快可以入睡了。 上述说明了矛盾取向法对治疗强迫症、畏惧症是一种有用的工具,尤其是那些潜伏性预期的焦虑之病患。再者它又是一种短期治疗法。然而我们不要以为像这样的短期治疗只会保持暂时的效果。艾弥尔说:正统弗洛依德学派最常见的错觉之一即认为治疗期间的长短与其效果成正比。(Emil A.Gutheil,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otherapy l0:134,1956)。在我的档案中有份病历报告,他二十多年前用过矛盾取向法,至今仍能证明其治疗效果。 矛盾取向法最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不管病人的病因为何。Edith Weisskopf Joelson曾说:"虽然传统的心理治疗认为必须要找出病因,但是很可能童年期有一些引起神经官能症的原因,到成年期却另以纯然不同的因素使神经官能症获得缓解。" 心理情结、冲突及创伤,常被认为是神经官能的原因。其实,有时候更好说它们是神经官能症的症状而非病因。当潮汐低落,暗礁就显现了出来,但暗礁并非是低潮的原因。如果没有某种情绪的低潮,忧郁症又是什么呢!同样的,内因性忧郁症患者(endogenous depressions,千万不可与神经官能性忧郁症相混),很典型的症状之一是"罪恶感"。其罪恶感并非造成忧郁症的原因,而是因情绪低潮,使其浮现出意识的层面来了。 至于神经官能症的真正原因,姑先不论其为生理性或心理性的精抻官能症,可能像"预期的焦虑"这类"反馈机质"是重要的病理因素。畏惧症有其症状,此症状又加强病人的畏惧。类似的链状情况也可在强迫症患者身上看到。强迫症病人与萦扰他的思想奋战,然却反而加强其作祟的力量,因为压力引起反弹作用。但是如果病人停止与他的强迫思想作战,而用讽刺的方法嘲笑它们一番;于是就在应用这种矛盾取向法之时,其恶性循环作用被切断了。症状获得减轻最后终至萎缩。那些并非由于"存在的空虚"而引发症状的幸运病例,不只可成功地减轻他们病态的畏惧,甚至到最后可完全痊愈。 我再重复一次:预期的焦虑要以矛盾取向法来克服;过分的意愿与过度的反应要以"减反应作用"来克服。然而最后,这些方法都只是方法;除非我们引导病人再度发现其生命的意义及天赋使命,否则仍不能彻底协助他。 神经官能症患者的自我关心,无论是自怜或自我轻视,都将使情况更坏,而其治愈的生机却是"自我超越"(self-transcendence)。215 集体性神经官能症 15 集体性神经官能症(The Collective Neurosis) 每一个时代都有其集体性的神经官能症,同时每一个时代都需要它自己的心理治疗法以应付之。现时代的集体神经官能症可以说是"存在的空虚"。"存在的空虚"是一种个人性的"虚无主义"(nihilism),而虚无主义可界说为"生命没有意义"。如果现时代的心理治疗学无法脱离虚无主义哲学的撞击与影响,那么充其量它只代表了集体性的症状,而没有治疗的效果。这种脱离不了虚无主义的心理治疗,通传给病人的并非真正"人"的图像,而只是一张漫画而已,虽然它不是故意这样做。 首先,心理治疗学有一个危险,将人看成"不过尔尔"(nothingbutness),人只是生物学的、心理学的及社会学的状态,或只是遗传与环境的产物。用这样的观点来看,人就不成其为人,而成为机器人了。并且因为否认了人的自由,反而更助长了神经官能性的宿命论主义。 当然,人是"有限"的,因此他的自由也受到限制。但是人并非具有脱离情境的自由,而是面对各种情境时,他有采取立场的自由。举个例子,我当然对自己的灰头发没有责任,但是我没有去理发店染发(如同许多女士所作的)却由我自己负责。因此每一个人都有大量的自由,即使是像选择发色这样的小事亦然。216 泛决定论的批判 16 泛决定论的批判(Critique of Pan-determinism) 精神分析时常为人所诟病的即其所谓的"泛性主义"(pan-sexualism)。但我怀疑这样的谴责是否正当。因为我认为其更错误与更危险的是所谓的"泛决定论","泛决定论"忽略了人面对任何情境时有采取立场的能力。人并非完全被制约及被决定的,而是他自己要决定向情境屈服还是与之对抗?换言之,人最后是自我决定的。人不仅仅是活着而已,他总是要决定他的存在到底应成为什么?下一刻他到底要变成什么? 同样地,每一个人在任何时刻都有改变的自由,因此只有在有关整个群体的统计学研究之庞大架构中,我们才能预测一个人的将来,至于个体的人格(personality),仍然是不可预测的。任何预测的基础,皆是用生物学、心理学或社会学的条件来表示。然而人存在的主要特征之一,却在于他具有超越上述条件的能力。而且,人终究要以同样方式来超越他自己。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可以自我超越。 让我引用齐博士的例子作为说明:我敢说齐博士是我一生中所遇见过唯一像魔鬼般的人物。那时人们称他为"斯坦霍夫的大屠杀者",斯坦霍夫(Steinhof)是维也纳一座大型精神病院的名字。当纳粹开始其"安乐死计划"时,他手中握有所有的线索,并且对当局委派绐他的任务极为热衷,因此他尽量不让任何一个精神病患者逃过煤气间。战争结束后我返回维也纳,也就是说我逃脱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煤气间之后,我问及齐博士的遭遇如何?他们告诉我:"他被俄国人囚禁在斯坦霍夫精神病院的一间密室里,但是第二天发现门被打开了,从此再也没见到齐博士。"以后我与其他人一样,相信他由同伴的帮助逃到南美洲去了。然而一直到最近,有个过去曾任奥地利外交官的人来我这里看病,他在铁幕中被囚禁了许多年--首先在西伯利亚,后来在著名的莫斯科卢布拉卡监狱。当我正给他作神经科的检查时,他突然问我是否认识齐博士?在我肯定回答后他继续说:"我在卢布拉卡认识齐博士,他死在那里,大约四十岁,是因为膀胱癌病死的。但是,你很难想像他死以前竟会是十足的一个好难友、好同伴。他去安慰每一个人,他活出最高的道德标准。他是我在监狱的漫长岁月中所能遇到最好的朋友了。" 这就是齐博士的故事:"斯坦霍夫的大屠杀者"。你怎么敢预测一个人的行为呢? 你可以预测一部机器的运转或预测机器人的行动!更甚者,你甚且也可以预测一个人精神的机制或动力(mechanisms or dynamisms of the human psyche),但是,人比精神(psyche)还要复杂多了。217 精神医学的信条 17 精神医学的信条 我简直无法想像会有一个人是完全被制约住而没有丝毫的自由存留。因此无论是神经官能症甚或精神病患者,都会有残余的自由,不管所存留的自由有多少。事实上,即使是精神病,也不能触碰到一个人最深的人格核心。我记得有位大约六十岁的病人被带来看我,他罹患听幻觉已有数十年之久。 当时,我面对着一个衰败的人格(personality)。不出所料,他四周的人都认为他是白痴,但我却发现他身上辐射出一种多么奇异的魅力!他从小就想要作神父,然而他却只能享受到星期天早上在教堂唱诗班中唱圣歌的快乐。陪同他一起来看我的姊姊诉说,他有时会非常激动,但最后总是能恢复自我控制。我对这个病人非常的精神动力很感兴趣(underlying psychodynamics),我以为他对他姊姊的关系有很强的"固定现象";因此我问他:"为什么你能够恢复自我控制?是为了谁的缘故?"停了几秒钟后,病人回答:"为了天主的缘故。"在这时刻,他最深处的人格显露了,而在这样的深底,不论其智能的秉赋是多么贫乏可怜,却显现了美丽的宗教生活。 一个无法治疗的精神病患者可能失去了他的"有用性",但是仍然保有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这就是我的"精神医学信条"。如果没有此信条,我就认为实在不值得去作一个精神科医师。为了谁的缘故?只是为了损坏而不能修理的"脑机器"吗?如果病人再也没有人性的尊严了,那么"安乐死"就可以使用了。218 再赋予人性的精神医学 18 再赋予人性的精神医学 (Psychiatry Re-humanized) 良久以来(事实上已有半世纪之久了)。精神医学试图以机械作用的观点来解析人类心灵,因而对心理疾病的冶疗,也光是从技术上着眼。我相信这场梦已经过去了,现在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已是"人性化的精神医学",不再是"心理学化的医术"了。 一位医师如果仍然认为自己的角色主要是一个"技术员"(technician),那么他应该坦白承认他所看到的病人只不过是一部机器,而无法看到疾病后面的"人"。 一个"人"并非许多事物中的一件事物,"事物"是互相牵连决定的,而"人"最终是自我决定的。他要成为什么--在天赋资质与环境的限制之下--他就成为什么。举例来说,在集中营这个生活实验室与考验场中,我们发现并且见证有些难友的行径像个恶棍,有些却宛如圣人。人在他自身内有两种可能性,去实现哪一种是由他自己所抉择,而非视情境所定。 我们这一代处于现实主义的时代,因此我们要知道"人"真正是什么。毕竟,"人"是发明奥斯维辛煤气间的"存在";但同时,"人"也是笔直走进煤气间,口中念着天主经或犹太祈祷文的"存在"!【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