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元素本质上是依靠信息和知识爆炸式积累的系统。与此相似,有机体也是将它们身上流通的生物信息组织起来的系统。我们可以认为技术元素的进化将深化自然进化创建的信息结构。这种结构深化最明显的领域就是科学。科学的建立既不是为了提高“真实性”,也不是为了增加信息总量,尽管其本身的修辞中包含了这样的含义。人们创建科学的初衷是为了提高认知世界的条理性和系统性。科学创造“工具”—技术和方法,这些工具对信息加以处理,使之能够以有序的方式被人们检验、比较、记录、调用,以及与其他知识相联系。“真理”实际上是一种标准,用以评估特定事实在多大程度上被作为基础使用,并实现扩展和相互关联。现在我们不经意间就会说出1492年“美洲被发现”,或者1856年“大猩猩被发现”,或者1796年“疫苗被发现”。可是在疫苗、大猩猩和美洲被“发现”之前,人们对它们并不是一无所知。原住民在哥伦布到达美洲之前已经在那里生活了1万年,他们对这块大陆的考察远胜于任何欧洲人能够达到的水平。某些西非部落与大猩猩以及其他很多有待“发现”的灵长类动物关系亲密。欧洲的奶农和非洲的养牛人很早就清楚从同类疾病中提取抗原进行接种的预防效果,只是没有命名。同样我们可以质疑图书馆的某些知识价值—药草知识、传统经验和心灵感悟,它们由受过教育的人“发现”,可是在那之前,原住民和普通百姓早已知道这些知识。这些所谓的“发现”似乎反映出霸权色彩和傲慢心态—通常的确如此。不过,我们能够用一种合理方式宣称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法裔美国探险家保罗·杜·沙伊鲁(PaulduChaillu)发现了大猩猩、爱德华·詹纳(EdwardJenner)发现了疫苗。他们将之前当地人已了解的知识添加到不断扩大的全球结构性知识库中,这就是他们的“发现”。今天我们把结构性知识的积累称为科学。在杜·沙伊鲁去加蓬探险之前,关于大猩猩的知识仅限于当地传播;本土部落从自然界获得的大量灵长类动物知识没有融入到科学整体中,而这个整体已对其他动物有所认识。关于“大猩猩”的信息停留在结构性知识圈的外部。事实上,大猩猩曾被科学界视为与大脚兽类似的虚构的动物,只有未受过教育、容易被骗的本地人才看到过,这种错误直到动物学家接触了保罗·杜·沙伊鲁带回的大猩猩样本才得以纠正。杜·沙伊鲁的“发现”实际上是科学的发现。被杀死动物身上保留的贫乏的解剖学信息正适合动物学的审查体系。一旦它们的存在被“确定”,关于大猩猩行为和自然发展史的重要信息就草草了之。同样,本地农民对接种牛痘如何预防天花的了解仍然是本地知识,没有与当时被视为医学的知识体系联系起来,因此这种医疗方法依然保持封闭。詹纳“发现”接种效果后,学习当地知识,并运用医学理论和所有与传染病和细菌有关的科学知识解释这种效果。他对疫苗的“发现”还没有达到他与疫苗这一名目实现“链接”的程度。美洲的情况相同。哥伦布的偶遇使美洲出现在世界地图上,与已知世界的其他地区连成一片。它自身的固有知识躯干也与缓慢积累的已知知识的统一躯干相融合。哥伦布使两块知识大陆结合为不断扩展的一致性结构。是科学吸收当地知识而不是相反,原因在于科学是我们为了连接信息而发明的工具。它的创建目的是将新知识整合到旧知识的网络中。如果新见解包含太多与现有知识不相符的“事实”,那么新知识就会受到排斥,直到那些事实能够得到解释,它才会被接纳。(这是托马斯·库恩的科学范式转换理论的过度简化。)新理论不必解释所有的意料之外的细节(也很少这样做),但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满足既定规律。每一个猜想、假定和观察数据都必须经受审查、检测、怀疑和证明。统一的知识由复制、打印、邮政网络、图书馆、索引、目录、引用、制作标签、交叉参考、参考文献、关键字搜索、注解、同行评议和超链接这些技巧构建而成。每一种认知技术的发明都会扩大已证事实的网络,将不同知识片段连接起来。因此知识是一种网络现象,其中每一个事实都是一个节点。我们谈到知识增长时,不仅指事实数量的增加,而且(更多地)指的是事实之间关系的数量和强度的提高。赐予知识力量的是关联性。我们对大猩猩的了解越深入,并且如果将大猩猩的行为与其他灵长类动物进行比较、对照和校正,或者将二者联系起来,这样的了解就能够发挥越大的作用。当人们把大猩猩的解剖结构与其他动物的结构相联系,当它们的进化过程被融入到生命之树,当它们的生态状况对其他同步进化的动物产生影响,当它们的存在被多种类型的观察者注意到,知识结构将得以扩展,直到大猩猩学说的事实被编入数千个相互交错并且自我检验的学科领域的专科全书中。这场启蒙运动的各个部分不仅增加了大猩猩研究领域的事实,而且提高了编织人类知识的整块布料的强度。这些联系所具有的力量就是我们所说的真理。今天仍然存在很多互不连通的知识群落。原住民部落在长期与自然环境亲密接触中获得了独有的传统知识财富,这些知识很难(如果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话)脱离他们的本土环境。在他们的体系内,这些轮廓鲜明的知识具有紧密结构,但与我们知道的其他知识隔离。萨满教的大量知识面临这样的问题。目前科学根本无法接受他们的宗教知识并编入现代知识的一致性结构中,因此他们的真理保持“未发现”状态。某些边缘科学,例如超感觉认知学,继续维持边缘地位,因为它们的研究结果尽管在其自身体系中合乎逻辑,但不适合范围更大的现有知识模式。不过这种信息结构迟早会产生更多事实。更重要的是,知识实现结构化所采用的方法本身就在进化和重组。知识的进化始于相对简单的信息组织。最简单的组织就是事实的起源。事实上,事实是被发明出来的。发明者不是科学,而是16世纪的欧洲法律体系。在法庭上,律师必须提供一致认可的观察资料作为证据,之后不允许改换。科学采纳了这种有价值的创新。长期以来,可以用于为知识排序的新方法数量在增加。将新信息和旧知识联系起来的复杂工具就是我们所说的科学。科学方法不是一个统一的“方法”。它是很多经过几个世纪进化(并且继续进化)的技巧和过程的集合。每种方法是一小步,联合起来逐渐提高人类社会知识的统一性。科学方法中具有开创性意义的若干发明包括:公元前280年·带索引的编目图书馆(位于亚历山大城),搜索文献资料的方法。1403年·合作编辑的百科全书,多人收集知识。1590年·受控实验,弗朗西斯·培根采用,在实验中修改单个变量。1665年·必要重复,罗伯特·玻意耳的理念,实验结果必须重复检验,确保真实性。1752年·同行评议参考期刊,提高共享知识的确定性和合法性。1885年·不带成见的随机化设计,减少人们偏见的方法,随机性是一种新型信息。1934年·可证伪的可测性,卡尔·波普提出的概念,任何有效实验应当存在某种它可能无法通过的可测方法。1937年·受控的对照实验,对实验加以改进,目的是消除操作者的倾向性知识产生的影响。1946年·计算机模拟,创建理论、生成数据的新方法。1952年·双盲实验,进一步改进实验,消除实验者自身知识产生的影响。1974年·元分析,对指定领域此前的所有分析进行再分析。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创新共同创造了现代科研体系。(我会忽略其他人对上述方法优先权的主张,因为确切的日期对我的目的没有影响。)今天,典型的科学发现将依赖事实和可证伪的假设,接受可重复的受控实验的检验,也许还有对照实验和双盲控制;研究报告将在同行评议期刊上发表,列入收录了相关报告的图书馆的检索范围。科学方法与科学本身类似,是逐步积累起来的组织。新的科学仪器和工具产生了组织信息的新方法。最新的方法建立在早期技巧的基础上。技术元素不断增加事实之间的联系和理念之间的复杂关系。正如前面的短期时间表显示的那样,我们现在所认为的科学方法中有很多关键性创新出现的时间相对较晚。例如,经典的双盲实验直到20世纪50年代才出现,在这样的实验中,实验对象和实验者都不清楚将遇到什么情况。对照实验的实际应用是在20世纪30年代才开始的。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些方法,今天的科学会是什么样。这些发明时间较晚的现象使人们对下一年会有哪些“必要”的科学方法问世产生了兴趣。科学的本质仍然在不断变动,技术元素将很快发现新的学习方法。考虑到知识加速积累、信息爆炸和科技进步速度,科学过程的本质未来50年的变化将大于过去400年的变化。(一些可能出现的新生事物:掺杂的负面后果、计算机论证、三盲实验、维基期刊。)在科学自我改进过程中发挥核心作用的是科技。新工具可以产生新的研究方法和不同的组织信息的方法,我们称之为组织知识。借助科技创新手段,我们的知识结构不断进化。科学的任务是发现新事物,科学的进化是以新的方式组织发现的成果,甚至我们的研究工具本身如何组织也是一种知识。现在,随着通信和计算机技术的发展,我们掌握了新的学习工具。技术元素轨迹的推动作用是更加深入地组织我们制造的如潮水般涌来的信息和工具,扩展人类创造的世界的结构。可进化性自然界的进化为自适应系统—这里指的是生命—寻找新的生存方式提供了途径。生命进化出大小不同的细胞、圆形和长条形躯干、慢速和快速新陈代谢、无足和有翼外形。大多数形态存在时间不长。但是在漫长的岁月中,生命系统选定了非常稳定的形态—例如球状细胞或DNA染色体,这些形态成为尝试更多创新的稳定平台。进化寻找可以维持寻找游戏的形态。从这个意义上说,进化想要进化。进化之进化?听起来像故弄玄虚。乍看之下,这个观点似乎又尖锐又鲁钝(自相矛盾),或者是同义反复(不必要的重复)。可是如果仔细审视,“进化之进化”的同义反复程度不比像“网络的网络”这样的用语更甚,而后者即是互联网的含义。生命40亿年不断进化,因为它发现了提高自身可进化性的方法。开始,生命可能存在的空间非常小,变化的可能性有限。例如,早期细菌可以使它们的基因变异,改变基因组的长度,而且不同细菌能相互交换基因。经过数十亿年的进化,细胞仍然可以变异和交换基因,此外还能够复制整个分子(犹如昆虫复制自己的体节),管理自己的基因组,断开或连接被选中的基因。当生命进化到有性繁殖时,细胞基因组的完整基因“单词”可以按照混合搭配的方法重组,与通过逐个改变基因“字母”的方法相比,前者取得进步的速度要快很多。在生命的初始阶段,自然选择针对的是分子,接下来是分子群,最后是细胞和细胞群。最终,进化过程从某个生物群落中选择有机体,支持最适应环境者。这样,在生物的长期发展历程中,进化的焦点向着上方更复杂的结构移动。换句话说,长期以来,进化过程成为在多个层面发挥作用的多种不同力量的混合体。通过缓慢积累技巧,进化系统掌握了多样化的适应和创造手段。想象移动拼图游戏可以变换游戏区域!谁能跟上它的步伐?这样,进化始终在自我积累,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改造自己。不过,上面的论述没有充分说明这种趋势的完整力量。是的,生命获得了更多适应手段,但真正改变的是它的可进化性,也就是创造变化的倾向性和灵活性。可以将这样的特性视为可变化性。进化的总体过程不仅在发展,而且还进化出更丰富的进化能力,或者说更强大的可进化性。获得可进化性很像在电子游戏中开启一扇门,发现了另一个层次的完整世界,这个世界复杂得多,速度快得多,充满意料之外的力量。自然有机体—例如鸡—提供了机制,使它的基因可以繁殖更多基因。从基因的利己主义角度来看,这些基因可以繁育的有机体(鸡)数量越多,它们的自我繁殖性越强。我们也可以认为生态系统是进化自我传播和成长的载体。没有多样化的有机体的蓬勃发展,进化就不可能提高可进化性。因此进化产生了复杂性和多样性,创造了数以百万计的生物,为它自己提供物质和空间,从而进化为更强大的进化者。如果我们将每一种生物视为“生物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这一问题的答案,那么进化就是得出具体答案的以物质和能量表现的公式。我们可以说,进化是搜寻生命之答案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不断地尝试各种可能性,直到发现合适的形态。进化在它的第一个40亿年里为了发现生命的答案创造了很多技巧,在所有这些技巧中,思维是无与伦比的。感知能力—不仅是人类的感知能力—赋予生命一种大大加快学习和适应速度的方法。我们不应对此感到惊讶,因为思维的产生是为了寻找答案。一个关键性的等待回答的问题是:如何为了生存而更好更快地学习。如果思维有益于学习和适应,那么学会如何学习将加快你的学习步伐。因此生命感知能力的存在极大地提高了它的可进化性。可进化性的最新扩展动力是科技。科技反映了人类思维怎样探索可能性的范围、改变寻找答案的方法。科技在过去100年对地球的改变不亚于生命在几十亿年间产生的效果,这几乎已经是陈词滥调。当我们审视科技时,看到的通常是管线和闪烁的灯光。但以长期视角来看,科技只是进化的深入进化。技术元素是一股40亿年连续不断的力量,追求更多的进化能力。技术元素发现了宇宙中未曾有过的事物,例如球轴承、无线电、激光,这些是有机体进化绝不可能发明的。同样,技术元素找到了全新的进化途径,这是生物无法掌握的方法。正如生物进化产生的结果那样,科技进化借助它的繁殖力进化出更多形态,并且范围更广,速度更快。作为“利己主义者”,技术元素创造了数百万种器具、技术、产品和装置,以获取足够的物质和空间,不断提升进化能力。进化之进化是变化的二次方。现在人们有一种直观的感受,即科技变化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不能想象30年后将会怎样,更别说100年后。技术元素有时可能让人感觉是不确定性的黑洞,其实人类早已经历过若干次类似的进化转型期。第一次是语言的发明,我前面已经提到过。语言使人类进化的重任从基因遗传(其他大多数生物在进化过程中学习的唯一技能)转变到其他方向。我们的语言和文化也能够传承我们的全部生物知识。第二次发明是文字,它使理念轻松跨越地区和时代,广为传播,从而改变了人类的学习速度。答案可以记录在经久耐用的纸上传播。这极大地加快了人类的进化。第三次转型动力是科学,更确切地说,是科学方法的结构。这是能够产生更多发明的发明。科学方法不依靠随机发现、随机失误或者试错法,而是系统地研究万物、创造新理念。它使发现过程的速度提高了1000倍,甚至100万倍。科学方法的进化推动了我们现在享有的社会进步的指数级增长。毫无疑问,科学揭示了可能性—以及发现它们的新方法,这些是生物或文化进化不可能单独实现的。同时,技术元素也使人类的生物进化加速。城市人口日益密集,提高了疾病传播的可能性,加快了我们的生物适应性的产生。现代人数量可观,流动性很高,因此选择配偶的范围远大于过去。新型食物也加快了人体的进化。例如,一旦人类成功实现食草动物的圈养,那么成人吸收牛奶的能力就会提高,并且很快传播到其他地区。今天,根据对人类DNA变异的研究,我们的基因进化速度比农业社会之前的时代快100倍。就在过去数十年间,科学还发展出其他的进化形式。我们正在深入改造自己,以调节体内的控制旋钮,搅乱身体的源代码,包括形成大脑、产生思维的代码。基因重组、基因工程和基因疗法使我们的思维得以直接控制基因,终结了达尔文式进化保持了40亿年的霸权。现在,人类谱系掌握的值得传承的特性是有可能被继承的。技术元素将从进化缓慢的DNA所建立的专制下彻底解放。这种新型共生进化的结果影响深远,我们只有默默接受。一直以来每次科技创新都会给技术元素带来新机会,使它以新方法发生变化。科技造成的每一种新问题也为新型解决方案和发现这些方案的新途径提供机会,这就是一种文化进化。技术元素在扩展过程中,促使首先出现的生命进化过程加速,现在开始发展进化理念本身。进化之进化不仅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它是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这些宽广的洪流—不断增加的机会、自发性、复杂性、多样性等—回答了科技将去往何方。预测第二天科技的新动向,虽然时间跨度小得多,却是不可能的。过滤商业的随机噪声难度太大。推测历史趋势反而更加容易—某些情况下需要追溯到数十亿年前,观察它们如何贯穿今天的科技。这些趋势反映了具有倾向性的精巧技术朝着某个方向缓慢发展的过程,这一方向可能用一年的时间也无法辨明。这些趋势运动缓慢,是因为它们并非由人类行为所推动,而是由科技系统的纷繁复杂导致的偏向。它们的动力就像月球引力,那是一股微弱、持续且不易察觉的拉力,最终能够引发海洋的潮汐运动。在若干代人的时间里,这些趋势克服了人类的愚蠢、狂热和投资偏好造成的噪声干扰,推拉着科技沿着不可改变的特定方向前进。我们不是在描绘一组延伸至预定未来的曲线,而是指出这些爆炸式发展的科技趋势目前的方向。太空正在膨胀,从各个方向远离我们,扩展宇宙的范围。与这种趋势相似的是,成长中的科技力量像鼓胀的球一样为它们的扩张开辟天地。技术元素是信息、组织、复杂性、多样性、感知力、美感和结构的爆发,它在扩张的同时也在改变自己。这种令人振奋的自我加速类似于神话中的咬尾蛇乌洛波洛斯咬住自己的尾巴,进行一次彻底的自我改造。它充满悖论,以及希望。的确,扩展中的技术元素—它的宏观轨迹、它的持续再创新、它的必然性以及它的自繁殖功能,是一个开放性的起点,是一场召唤我们投身于其中的无限博弈。第十四章 无限博弈静心回想凯文·凯利在本书篇首提出的困惑:“科技想要什么?”一方面,我们已经被科技所包围,我们感受到科技无处不在、威力巨大,享有科技带来的种种舒适、便捷、惬意,惊叹于科技的伟大与神奇;另一方面,似乎科技的脾气又桀骜不驯、难以驾驭,生态、环境、恐怖的力量,无一不与科技相关联。作为自然的第七王国,科技已经深深嵌入到植物界、生物界,嵌入到了日常生活中,并获得了完全自主的能力。它要把人类带向何方?科技的尽头是什么?在凯文·凯利看来,科技的价值并非仅仅是其蕴涵的“功能”,也就是说,并非仅仅是工具那么简单。作为一种具备生命特征的、活的新生的有机体,“科技为我们提供机会去发现自己,更重要的是预测未来的自己”。将每个人的天赋发挥到淋漓尽致,让每个人拥有施展才华的舞台,长期的社会实践创造了一种“偶像生活”,比如去百老汇唱歌、参加奥运会、夺得诺贝尔奖,这种“大众文化错误地聚焦于那些能够证明自己的明星角色,认为他们就是成功的标杆。事实上,这种上等地位和明星身份可能是我们的囚牢,是他人的成功之路给我们套上的紧箍咒”。科技的真正价值在于,“提高人造物品的多样性,增加科学方法和产生选择的技巧,进化的目标是维持可能性博弈继续”。凯文·凯利指出,科技令人困惑的两面性,并非科技在未来完全消弭。但作者更深刻地指出,痴迷于科技趋利避害,其实是“有限博弈”的思维桎梏。“进化、生命、思维和技术元素都是无限博弈”,目标是保持游戏持续下去,不断进行连续的自我塑造。使用如此大量的篇幅、浩繁的考证、穿越时空的思考和恣意挥洒的文笔,凯文·凯利最后指出这样一幅图景:“科技正在将所有生物的思维缝合在一起”。正是技术元素与生命界这种彼此交织、缠绕、融合、嵌入的历程,让人们领受技术元素激昂的创造活力的同时,超越对与错、好与坏、善与恶的二分对垒,倾听科技生命的空谷回声。科技,想要拥抱生命,创造新的奇迹。科技需要我们,但是,它要为我们提供什么?从它的长期发展中我们能得到什么收获?当亨利·戴维·梭罗在瓦尔登湖隐居时,一些工程师沿着通过其居所的铁路搭建长距离电报线,他去探视这些工程师时,不禁自问,人类是否有足够重要的手段确保他们的巨大努力不付诸东流。温德尔·贝里在家族经营的肯塔基农场里观察诸如蒸汽发动机这样的技术怎样替代农民的人力劳动,对机器是否具有值得人类学习之处感到迷惑:“19世纪的人认为机器是精神力量,将为人类带来福利。蒸汽发动机怎能造福于人类呢?”这是一个不易回答的问题。技术元素的确是在改造人类,可是蒸汽发动机这种复杂技术会像人类自身那样改善我们的生活吗?是否有任何地方存在任何人类思想的物质化成果能够为人们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对上述问题,温德尔·贝里可能认同的一个答案是,法律这种技术有利于人类进步。法律体系督促人们保持责任感,推动他们追求公正,约束不可取的冲动行为,培养诚信意识,等等。烦琐的法律体系巩固了西方社会的基础,与软件有相似之处。它是一组复杂的条款,写在纸上而不是电脑上,工作速度慢,计算的对象是公正与秩序(理想状态下)。所以,这里有一项技术对我们有益—不过实事求是地说,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使我们更加美好。我们不会因外力驱使而改善生活,但是可以接受外力产生的机会。我认为贝里无法对技术元素的馈赠心存感激的原因是他的科技观太狭窄了。他受困于冰冷的、硬邦邦的无亲和力物品,例如蒸汽发动机、化学品和五金器具,这些物品将来会发展为更加成熟的事物,现阶段也许是它们唯一不成熟的阶段。从更广泛的视角看,蒸汽发动机只是整体的极小部分,科技领域中那些具有生命亲和力的形式的确能够给我们创造进步的机会。科技如何提升个人?只有通过为所有人提供机会,使他或她得以充分施展其与生俱来的独特天赋的机会,接触新理念和新思维的机会,选择父母不曾选择的道路的机会,自己创造新事物的机会。我将是第一个作如下补充的人:这些机会本身—不置于任何背景下—不足以给人类带来幸福,更不用说进步。机会在受到价值观引导时最具效力。温德尔·贝里似乎在说,如果某人具有精神价值观,不需要科技也能获得幸福。换句话说,他提出疑问,科技的确是人类进步绝对必需的吗?我相信技术元素和文明都植根于相同的自引式宏观趋势,所以我认为这个问题的另一种表达方式是:文明是人类进步必需的吗?在追溯技术元素的完整历程后,我要说,绝对是的。技术元素是人类进步必需的。不然的话,我们如何发展?某个特定人群也许会在寺院小房间里找到受约束的选择,或者在池塘边隐居者的小屋里看到机会,或者从云游高僧去粗取精的视野中发现理想的进步之路。但是历史上大多数时期的大多数人认为发达文明积累起来的机会将会改善他们的境遇。这解释了为什么我们要发展文明和科技,为什么我们要拥有工具。它们提供选择,包括追求美好未来的选择。没有价值观引导的选择不会带来多少收益,这没错,可是缺乏选择的价值观同样收获甚少。我们需要技术元素产生的完整选择范围,以释放自身的最大潜能。科技为我们个人提供机会去发现自己,更重要的是,预测未来的自己。每个人一生中会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性组合,包括待开发能力、手工技能、逐渐成熟的洞察力和潜在经验,这些是其他人不具备的。即使是双胞胎—DNA相同,生活经历也不会相同。当人们将自己的各种天赋发挥出最大效力时,就会获得成功,因为没有人可以做他们能做的。完全依靠自己特有的技能生活的人是无法仿效的,所以我们珍视他们。所谓施展才华,不是指每个人都去百老汇唱歌,或者在奥运会上拼搏,或者夺得诺贝尔奖。这些引人注目的角色只是三种成为明星的传统方式,并且这些特定机会是有限的。大众文化错误地聚焦于那些能够证明自己的明星角色,认为他们就是成功的标杆。事实上,这种上等地位和明星身份可能是我们的囚牢,是他人的成功之路给我们套上的紧箍咒。理论上,我们每个人都会找到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成功角色。我们可以把这些获得成就的机会称为“科技”,虽然通常我们不会这样理解机会。振动弦技术释放(或者说创造)了小提琴演奏大师的潜能。几个世纪以来油画和画布技术释放了画家的天赋。胶卷技术创造了电影天才。文字、立法和数学这样的软技术都会扩展我们创造和自我提升的潜力。这样,在生活中,当我们发明和创造也许会被他人借鉴的新事物时,作为朋友、家人、氏族成员、国家成员和社会的一分子,我们对于激发所有人的才华并使之最优化将产生直接影响。这里所说的最优化,指的不是成为名人,而是使自己的贡献无人可及。然而,如果我们不能为其他人增加机会,就会削弱他们的优势,这是不可原谅的。因此,为他人扩大创造力范围是一种责任。我们通过扩展技术元素的可能性—方法是开发更多技术和更具亲和力的表现形式—来增加其他人的机会。如果历史上最好的大教堂建筑师现在才出生,而不是在1000年前,他仍会建造一些可以彰显其辉煌成就的大教堂。十四行诗仍然有写作者,诗人的手稿仍然有人进行诠释。可是,你能够想象吗,如果巴赫比弗兰德人发明拨弦古钢琴早1000年出生,世界将多么平淡乏味?如果莫扎特在钢琴和交响乐出现之前就已去世,世界又会怎样?如果文森特·凡·高降临世间5000年后我们才发明廉价油画技术,那么我们的集体想象力将会是多么苍白?如果在希区柯克和查理·卓别林尚未成年时,爱迪生、格林和迪克森没有研制出电影技术,现代世界会是怎样?有多少巴赫和凡·高这样级别的天才在获得必要的技术以便为他们天赋的成长提供土壤之前死去?有多少逝者生前不曾遇到可以让他们施展才华的技术机会?我有3个孩子,尽管提供了大量机会,但是他们的最大潜力也许还未能释放出来,因为适合他们天分的理想技术还有待发明。有一位现今还在世的天才,我们这个时代的莎士比亚,社会永远无法拥有她的杰作,因为在能够体现她的卓越之处的技术—全面板虚拟现实技术、虫洞结构理论、心电感应和万能笔—出现之前,她就来到人世了。没有这些人造机会,她的才华受到损害,而从广义上说,我们所有人都因此受损。历史上大部分时期,每个人的天赋、技能、洞察力和经验构成的独有特性组合没有用武之地。面包师的后代还是面包师。科技扩展了宇宙的机会,也为人们找到发挥个性的场所增加了机会。因此我们负有道德义务去开发更多的最优技术。我们提高科技的多样性和影响范围,不仅为我们自己、为其他生物增加机会,同时也是为了未来所有的生物后代在技术元素长期提高复杂性、增加美感时能够抓住机会。提供更多机会的世界能够养育更多人口,而人口的增加又会产生更多机会。这是自引式发展的古怪循环,导致子代总是比父母优秀。我们手中的每一种工具都会为文明(所有活跃的文明)带来新的解读事物的方法、新的生活观和新的选择。每一种运用于实践的理念(科技)都会扩展我们的生命力所达到的范围。轮子这一简单发明引出了上百种如何使用它的新创意,衍生出马车、陶器转盘、转经轮和齿轮。这些发明又赋予数百万有创造力的人灵感和工具,使他们产生更多的创意。很多人沿着这条道路、借助这些工具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这就是技术元素的职责。它是物资、知识、实践、传统文化和选择的积累,使得个人能够创建和参与创建更多的理念。文明,从8000年前最早的河谷定居点一步步走来。我们可以认为它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长期以来为下一代积累了可能性和机会。今天从事零售工作的普通中产阶级民众,他们的选择远远多于古代的国王,就像古代国王比在他之前的自谋生路的游牧民有更多选择一样。我们能够积累机会的原因是,宇宙本身处于相似的扩展状态。就我们目前所知道的而言,宇宙从无差异点开始,逐渐展开为具体的形态,我们称之为物质和现实。数十亿年间,宇宙过程创造出元素,元素孕育分子,分子组合成银河系,每一步都拓宽了可能事物的范围。物质化的宇宙从虚无到丰富的旅程可以被视为自由、选择和明显机会的扩展过程。在起点处,没有选择,没有自由意志,除了虚无,还是虚无。从大爆炸开始,物质和能量的可能构成方式增多,最终,生命的产生为可以实现的行为提供了更多的自由。随着想象力思维的出现,甚至于可能的可能性也增加了。几乎可以认为宇宙就像是一个自我组合的选择。总体而言,科技的长期趋势是提高人造物品的多样性、增加科学方法和产生选择的技巧。进化的目标是维持可能性博弈继续。本书以请教如何在技术元素中引导自己的选择—至少是如何理解这个问题—开始。我需要更宏观的视野帮助我选择技术,这样的技术要帮助我在获得更多福利的同时减少需求。我真正在寻找的是协调技术元素的利己本性(希望不断壮大自己)和它的慷慨本性(希望帮助我们深入了解自己)的方法。我通过技术元素的眼睛观察世界,学会欣赏它所具有的难以置信的利己自主性程度。与我最初的疑虑相比,它的内部动力更加强大,方向更加深远。同时,从技术元素的视角看世界使我对它改革性的积极力量又添一分钦佩。是的,科技正在获取它的自主性,它将逐渐实现自身目标的最大化,而这个目标包括使我们的机会最大化,这是最重要的结果。我的结论是,科技两张面孔的协调难题是不可避免的。只要技术元素存在(如果人类存在它就会存在),那么它的馈赠和需求之间的紧张关系将继续困扰我们。未来3000年,当人人最终都拥有自己的喷射包和飞行车时,我们仍将与技术元素自身的扩展和我们的扩展之间的固有矛盾斗争。这种持久的对立是科技的另一个方面,我们必须接受。作为现实问题,我学会了确定自己所需技术的最小数量,同时这个数量将为我和他人带来最多的选择。控制论专家海因茨·冯·福尔斯特(HeinzvonFoerster)将自己的研究方法称为“伦理原则”,他这样描述这一原则:“始终努力增加选择的数量。”我们可以使用技术为他人增加选择,方法是鼓励科学研究、创新和教育,提高读写能力,促进多元主义。从我自己的经验看,这个原则从未失效:在任何博弈中它都会增加你的选择。宇宙中有两种博弈:有限博弈和无限博弈。有限博弈最后要分出胜负。卡片游戏、扑克比赛、机遇游戏、赌博、足球这样的体育运动、《地产大亨》(Monopoly)这样的桌面游戏、赛跑、马拉松、拼图、俄罗斯方块、魔方、拼字游戏、数独游戏、魔兽世界这样的联网游戏和《光晕》(Halo)这样的虚拟游戏—所有这些都是有限博弈。决出胜负,博弈就结束。另一方面,无限博弈的参与者将使博弈持续进行下去。它没有结束之时,因为没有获胜者。有限博弈需要稳定的规则。如果在博弈过程中更改规则,它就无法进行。游戏中途更改规则是不可接受的,是非公平竞争的典型例子。因此,在有限博弈中,赛前需要十分努力地阐明规则,赛中坚决执行这些规则。无限博弈要做到持续进行,只有更改规则。为了保持开放性,博弈应当把规则放在第二位。棒球、国际象棋和《超级玛丽》这样的有限博弈一定是有边界的—空间的、时间的或者性能的。要这么大,这么长,可以有这个功能,不能有那个功能。无限博弈没有边界。理论家詹姆斯·卡斯(JamesCarse)在他的优秀专著《有限和无限博弈》(FiniteandInfiniteGames)中提出了这些概念,他说:“有限博弈者在边界内游戏,无限博弈者以边界为游戏对象。”进化、生命、思维和技术元素都是无限博弈。它们的博弈就是让博弈持续下去,让所有博弈者尽可能地长时间参与。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它们像所有无限博弈一样戏弄游戏规则。进化之进化就是如此。传统的武器技术产生了有限博弈。它们产生获胜方和失败方,没有其他选项。有限博弈是激动人心的,想想体育和战争。我们可以讲述几百个两人搏斗比两人和平相处更惊心动魄的故事。但是,这100个令人激动的两人搏斗故事存在的问题是它们都导致同样的结局—要么一方败下阵来,要么两败俱伤,除非中间某个时刻他们转为合作。而那个关于两人和平相处的乏味故事没有结局。它可以引出1000个意想不到的故事—也许两人成为伙伴,共同建造一座新城,或者发现新元素,或者创作一部令人赞叹的歌剧。他们为将来的剧情搭建了一个舞台。他们在进行无限博弈。全世界都呼唤和平,因为它带来更多的机会,而且包含无限的可能性,有限博弈做不到这一点。生活中我们最爱的事物—包括生活本身—都属于无限博弈。当我们参与生活博弈或技术元素的博弈时,目标不是固定的,规则不明朗,并且一直在变动。我们如何进行下去?好的选择是增加选择。作为个人,作为社会群体,我们可以发明一些方法,创造尽可能多的新的好机会。在这场充满悖论的无限博弈中,好机会可以产生更多的好机会……无穷无尽。最好的“开放性”选择引发的“开放性”选择最多。这棵递归树就是科技的无限博弈。无限博弈的目标是保持游戏的进行:摸索游戏的所有玩法,增加各种博弈,召集所有可能的玩家,扩展游戏的意义,倾尽所有,无所保留,创建宇宙中不太可能发生的博弈。如果可能,超越过去的一切。雷·库兹韦尔是一位多产的发明家,科技的热情拥护者,公开的无神论者,在其神话般的著作《超常并不遥远》(TheSingularityIsNear)中,他宣称:“进化的趋势将是更加复杂、更加优雅、知识更加丰富、智能程度更高、更具美感、更有创造性,以及更高层次的微妙特性—例如爱。在所有一神论文化中,造物主都具备所有上述特性,唯一不具备的就是局限性……因此进化不可阻挡地趋近于人们对造物主的设想,尽管永远不会完全达到这样的理想状态。”如果存在上帝,技术元素的轨迹正在向他延伸。我要再一次讲述这条轨迹的伟大故事,也是最后的总结,因为它指明了我们前方的道路。大爆炸产生的无差异能量因为宇宙空间不断膨胀而冷却下来,然后聚合为粒子可测实体。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粒子凝聚成原子。进一步的膨胀和冷却使复杂的分子得以形成,它们自我组合为自繁殖的实体。每一秒内,这些初期组织的复杂性都会增加,变化速度也会加快。在进化过程中,它不断累积不同的适应和学习方法,最终,动物的大脑被自我意识所掌控。自我意识产生更多思维,一个由思维组成的世界共同跨越过去的一切约束。这种集体思维将会朝各个方向扩展想象空间,直到它创造出同类,并且表现出无限性。现在甚至有一种宗教理论假设上帝也在改变。这个被称为过程神学的理论没有过多地钻牛角尖。它将上帝描述为一个过程,如果你愿意,可以称之为完美的过程。在这个神学理论中,上帝不再是个遥远、形象不朽的灰胡子黑客天才,更像是永恒的非稳态,一场运动,一个过程,一种基本的自为生成现象。生命、进化过程、思维和技术元素正在发生的自组织变异反映了上帝的形成。作为动词的上帝创造了一组规则,并使之融入到不断自我回归的无限博弈中。我在本书的结尾提到上帝,是因为谈论自我创造时不提及上帝—自我创造的典范,似乎是不公平的。唯一可以替代环环相扣的无穷创造链的是自因形成的创造。原初的自因是一切的起点,它首先创造自己,然后才会生成时间或虚无。它是上帝的最合乎逻辑的定义。这种可变上帝的观点没有回避自我创造所包含的矛盾,因为自我创造影响自组织的所有层次。相反,它接受这些矛盾,认为它们是必然出现的。不论上帝是否存在,自我创造都是个谜。从某种意义上说,本书谈论的是连续自我创造(有些部分涉及原初的自我创造这一概念,有些没有)。这里要说明的是,不断提高的复杂性、不断增加的机会和不断扩展的感知力—现在这些在技术元素中都有体现并超越了它—的防倒退自引过程怎样由万物最初的极小点的内在力量所推动。此外还要说明,作为非稳态之萌芽的极小点如何以这样一种方式膨胀,即理论上它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不断扩张并自我复制。我希望本书能够阐明:自我创造的单线将宇宙、生物和科技串接成一个创造物。与其说生命是物质和能量产生的奇迹,不如说是必然产物。与其说技术元素是生命的对立面,不如说是它的延伸。人类不是科技轨迹的终点,而是中点,恰好在生命和制造品中间。几千年来,人类关注有机世界,或者说生物界,寻找关于创造物甚至还有创造者的本质的线索。生命是神性的反映。人类具有特殊地位,被视为按照造物主的形象而创造出来。但是如果相信人类是按照造物主—自我创造者—的形象而降临于世的,那么我们没有虚度时光,因为我们创造了自己的后代:技术元素。很多人,包括很多信仰上帝的人,会认为这种说法反映了自大心态。与人类之前发生的事情相比,我们的成就微不足道。“我们从宇宙物质转化为人体的细胞群—后者努力追求某种超出它们掌控能力的事物,此时此刻,让我们记住人类的丰功伟绩,这个自我创造者穿越冰河时代,站在科学魔镜面前,向它求道,感受它的魔力。他并非来了解自己或者仅仅打量他粗野的外表。他来,是因为他本质上是倾听者和探索者,想要寻找某个他无法企及的伟大王国。”这是人类学家和作家劳伦·艾斯利(LorenEiseley)对他所说的人类目前为止艰难走过的“漫长旅程”的沉思。星空展现出难以抗拒的无穷性,它带来令人沮丧的信息:我们无关紧要。与5000亿个各有10亿颗恒星的星系争辩,不是件容易事。在无限宇宙的迷雾中,我们在一个暗淡角落里的短暂闪烁毫无价值。可是,这个角落存在某种事物独力对抗广袤的宇宙,存在某种完全自引导的事物,这些事实驳斥了宇宙虚无论。除非得到整个宇宙和物理法则某种方式的支持,否则最微小的思想也不能存在。一颗玫瑰花蕾,一幅油画,一队身着服装的人沿石砖砌成的街道游荡,一块等待输入指令的闪烁的屏幕,一本关于人类创造物本质的书,这些都需要深嵌在生物原始法则中的具有生命亲和力的特性才能存在。“宇宙知道我们将要到来。”弗里曼·戴森说。如果宇宙法则倾向于产生1比特的生命、思维和科技,那么更多的1比特将源源不断地涌现。我们的漫长旅程是一条轨迹,是由琐碎的小概率事件堆积而成的一系列必然事件。技术元素是宇宙创造自我意识的方法。卡尔·萨根(CarlSagan)对此作了令人印象深刻的阐释:“我们是思考星空的星尘。”不过,迄今为止,人类最伟大的、最漫长的旅程不是从星团物质到自觉生物的长途跋涉,而是即将展开的漫长征程。过去40亿年复杂性和开放式创造过程的运动轨迹与未来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宇宙大部分空间空无一物,因为它在等待生命和技术元素的产物填入其中,等待疑虑、问题和我们所称的共享知识—也可以说意识—的各种片段之间的深入联系来填充。不论是否愿意,我们都站在未来的支点上。我们要承担部分责任来推动地球的进化过程。约2500年前,大多数主要宗教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相继创建。孔子、老子、佛陀、琐罗亚斯德、《奥义书》的作者们和犹太教创始人生活的年代相距不超过20代人。只有几种主要宗教在那以后诞生。历史学家将这个时期世界的激荡称为轴心时代。似乎所有活着的人同时醒来,同时开始寻找他们神秘的起源。一些人类学家相信,轴心时代的觉醒是由农业创造的大量富余供给引发的,全世界大规模灌溉系统和水利工程的建设提供了条件。如果我们某一天进入新技术洪流推动的新轴心时代,我不会感到惊讶。我发现,很难相信我们可以制造参与实际工作并且不会干扰我们的宗教和造物主理念的机器人。未来某天我们将造出其他大脑,它们会让我们震撼,它们会思考我们绝不可能想象的事物。如果我们赋予这些大脑完整的形态,它们将自称是造物主的子孙,那时我们该怎么办?当我们改变自身的血脉基因时,我们对灵魂的感受难道不会随之改变吗?我们可以跨入量子领域—在那里1比特物质能够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并且仍然不相信天使的存在吗?看看未来将会发生什么:科技正在将所有生物的思维缝合在一起,把世界包裹在电子神经构成的振荡外套中,各大陆之间通过机器相互交流,整个社会每天被100万个安装好的摄像头所监控。我们的心灵容易被我们仰望的事物影响,它又怎能不被这样的前景所激荡?只要风吹草长,人们就会坐在树下,在大自然中接受启蒙—与造物主交流。他们从自然界寻找关于自身来源的启示,在蕨类植物和鸟类羽毛的精美形态中看到一种无限源泉的暗示。即使是那些不需要造物主的人也在观察进化中的生物世界,寻找线索来解释我们存在的原因。对大多数人来说,大自然要么是给人强烈愉悦感的长久的意外存在,要么非常全面地体现了它的创造者。对于后者,每一个物种都可以被认为经历了与造物主长达40亿年的交流。手机比树蛙更能体现造物主的神奇。手机扩展了树蛙40亿年的习得,并添加了60亿人脑的开放性研究成果。某一天我们也许会相信我们可以发明的最具亲和力的技术不是对人类才智的检测,而是对神性的证明。随着技术元素的自主性提高,我们对自己所创造的世界的影响力将减弱。它受产生于宇宙大爆炸的自身推动力驱使。在新的轴心时代,有可能发生的是,最伟大的科技成果将被视为造物主而非人类意志的体现。除了隐居在红杉林中追求精神生活,我们也许还会在一个由具有200年历史的网络构成的迷宫中迷失方向。复杂的高深莫测的思维系统产生于100多年前,借鉴雨林生态系统的特性,被数以百万计活跃的人造大脑采用,共同孕育出美感。它将像红杉一样告知世人—只是声音更大、说服力更强:“在你出现之前,我早已存在。”技术元素不是造物主,它太小了。它也不是乌托邦,甚至不是实体。它正在形成,但也只是开始。而它包含的善比我们已知的任何事物都要多。技术元素扩展了生命的基本特性,在这个过程中,它还扩展了生命基本的善。生命不断增加的多样性、对感知能力的追求、从一般到差异化的长期趋势、产生新版自我的基本(也是矛盾的)能力以及对无限博弈的持续参与是技术元素的真正本性和“需求”。或者,我应该说,技术元素的需求也是生命的需求。但是技术元素并不会止步于此。它还扩展思维的基本特性,在这一过程中同时扩展思维基本的善。科技强化了思维想要统一所有思想的强烈愿望,加速推进所有人之间的联系,让世界充满各种可想到的理解无限性的方法。没有一个人能够实现人力可及的所有目标,没有一项技术能够收获科技可能创造的一切成果。我们需要所有生命、所有思维和所有技术共同开始理解现实世界;需要技术元素整体—也包括我们—去发明必需的工具,为世界创造奇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将创造更多选择、更多机会、更多联系、更多思想,提高多样性和统一性,增强美感,同时也会制造更多问题。这一切综合起来将产生更多的善。这是一场值得参与的无限博弈。这就是科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