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圖書簡介 對靈魂歸宿的苦苦探求貫穿了梅特林克全部的創作生涯,在一個重物質而輕精神的時代,他在寫於1896年的這本薄薄的小書中對我們的勸誡,依然讓我們受益匪淺。在梅特林克看來,憑借某些美的晨魂的力量其他的靈魂才得以存活。梅特林克,無疑就擁有這樣一顆美的靈魂。而《謙卑者的財富》也正是一位美的詩人對美的渴望而產生的熱切思索。作者簡介 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1949),比利時劇作家、詩人、散文家。著作除《青鳥》外,尚有《盲人》、《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蒙娜.凡娜》和《聖安東的奇跡》等20餘種,被譽為比利時的“莎士比亞”。1911年因其作品能“以童話的形式顯示出一種深邃的靈感,同時又以一種神妙的手法打動讀者的感情,激發讀者的想像”而獲諾貝爾文學獎。本書目錄沉默靈魂的蘇醒命中註定神秘的道德關于女人日常生活的悲劇性星無形的善更深的生活內在美沉默 卡菜爾呼喊道,“沉默與神秘啊!為了讓全世界崇拜,祭壇還會為它們升起來(如果這還是建祭壇的時代)。沉默是偉大事物在其中形成的元素,最終它們有可能呈現,完美而高尚,昭顯於世,自此以後形成其統治。沉默者不止威廉一個,據我所知所有值得關注的人們,不善交際和心無方略之人,都避免喋喋不休他們的計劃和創造。不僅如此,在你自身渺小卑微的困惑中,你要讓自己的舌頭安靜一整天;第二天,你的目的和計劃就變得更加清晰了;當侵擾的噪聲被關在門外,這些沉默的工人在你內部清理走的是怎樣的殘渣與垃圾!語言並不是法國人所定義的那樣,是隱藏思想的藝術,相反,它往往窒息和懸置了思想,以致沒有什麼可隱藏的了。語言也是偉大的,但並非最偉大。正如瑞士銘文所言:言語是銀,沉默是金;或者我寧願這樣表達,言語是一時的,而沉默是永恆的。 “蜜蜂只在暗中工作;思想只在沉默中工作;德行只在隱秘中工作。” 沒有理由認為,憑藉詞語,人們就可以進行真正的交流了。唇舌或可表達靈魂,正如密碼和數位或可表現梅姆靈的一幅畫;但是從我們有話互相要說的那一刻起,我們卻被迫保持緘默:如果這時候我們不聽從沉默的急迫命令,儘管這些命令是無形的,我們就要忍受永久的喪失,那是人類智慧的寶藏也無法補償的喪失;因為我們將讓傾聽另一個心靈的機會溜走,並失去讓我們自己的靈魂瞬間顯現的機會;在許多生命中,這樣的機會不會出現兩次…… 只有生活在我們心中停滯時,在遠離現實,不願意想到我們的兄弟時,我們才說話。只要我們一發言,就有什麼東西警告我們神聖之門正在關閉。於是我們對沉默十分的吝嗇,連最魯莽的人也不願意把它浪費在剛遇見的人身上。事實上,我們心中有一種超人的本能,它警告我們,對不愛和不想結識的人保持沉默是危險的:因為人之間可用語言溝通,但如果讓沉默活躍起來,它絕不會終止;的確,真實的生活,那唯一能留下痕跡的生活,僅僅是由沉默組成的。好好記住這沉默,你必定再一次求助於這沉默,以便它解釋自己;如果准許它片刻沉入你的靈魂,沉入天使居住的深處,你將回憶起的不是你如此摯愛的生靈的語言,或其姿勢,而首先是你與之同在的沉默:因為是沉默的本質揭示了你的愛和你的靈魂的本質。 迄今我只是考慮了積極的沉默,而這裡還有一種被動的沉默。那就是睡眠、死亡或不存在的影子。它是了無生命的沉默,當它長時間深睡不醒時,倒是不如語言那麼可怕;但是你小心突如其來的事件攪醒它,那時它的兄弟,這偉大的主動的沉默,會馬上登上它的寶座。警覺起來吧。兩個靈魂將彼此拉近:障礙將粉碎,大門迅即打開,日常生活將被最深刻最忠貞的生活取代,那裏的一切從不設防;在這種生活中,沒有什麼敢於嘲笑,沒有什麼不願意順從,沒有什麼會被永遠遺忘…… 因為我們所有人都瞭解這個昏暗的力量及其危險的表示,我們站在如此深沉可怕的沉默中。當必須忍受時,我們能夠忍受自身的沉默、孤獨:然而,幾個人的沉默——許多人的沉默——尤其是一群人的沉默,卻是一種超自然的負擔,其不可解釋的重負甚至給最強大的靈魂也帶來恐懼。我們把很大一部分生活消磨在尋找沉默不存在的地方。兩三個人一旦相遇,就同心協力驅趕看不見的敵人;有多少尋常的友誼不可以說成是建立在對沉默共同的憎恨之上!而且,如果為之盡過所有努力之後,沉默仍在人群中偷偷來去,不安會降落在他們身上,他們不得休息的眼睛將在無形事物的神秘方向中迷失:每個人將匆忙趕路,在入侵者前面飛奔:自此之後他們將互相規避,擔心類似的災難會重新降臨他們的頭上,懷疑他們中是否有人會背叛,向敵人敞開大門…… 在我們多數人的生活中,沉默被真正理解並自願允許的時候不會超過兩三次。唯獨在最莊嚴的時刻,那不可思議的客人才會受到歡迎;不過當這類事發生,很少有人認為這樣的歡迎是不值得的,因為即使在最悲慘的人的生活中,他們也會有知道如何行動的時候,仿佛他們已經知道了上帝所知道的事情。回想一下你第一次心無恐懼地遭遇你的沉默的日子。恐怖的時鐘已經敲響;沉默來到你的靈魂面前。你看見它從生活不可言說的深淵,從驚恐和美的內心海洋深處升起,而你沒有逃之夭夭……那是在啟程回家的前夕,在大歡樂中,在死亡之榻的枕邊,在可怕的不幸臨近之時。想想所有秘密的珍寶向你閃光的時刻,想想沉睡的真理一躍而起的時刻,告訴我,那時是否沉默美好而必要,你堅持避開的敵人的撫摸是否是真神的撫摸?這不幸的沉默之吻——有時候沉默尤其在不幸時撫摸我們——永遠不能忘懷;所以,那些比別人更經常地與沉默相遇的人也比別人更為富有。只有他們才知道,也許,無論日常生活脆弱的外殼憩息在怎樣無言而深不可測的水中:他們都更接近上帝,他們踏上的朝向光的階梯,從來不會迷失,因為靈魂也許不會上升,但卻從不沉淪……卡萊爾還說過——他十分理解約束我們的生活的帝國——“沉默,沉默的偉大帝國,比星星更高,比死亡之國更深!……沉默,偉大的沉默之人!遍佈於世,各就其位;默默思索,無言勞作;沒有晨報會報道他們!他們是大地之鹽。一個國家沒有這樣的人,或者是很少這樣的人,那個國家就前途暗淡。就像一片沒有樹根只有枝葉的森林,必定馬上凋敝而不成其為森林。” 然而真正的沉默是較之卡萊爾所說的物質的沉默更偉大的,更加難以接近的沉默——真正的沉默不是可以拋棄人類的神的沉默。它從四麵包圍我們;它是我們生活的潛在源泉;我們中無論是誰,以顫抖的手指敲擊深淵的大門,開門的總是這同樣的殷勤的沉默。 它是沒有限度的事物,在它面前人人平等;在死亡、悲傷或愛情面前,皇帝和奴隸的沉默展現出同樣的面貌,將同樣的財寶隱藏在不可穿透的掩蔽物下。因為這是我們靈魂本質的沉默,我們最不可侵犯的避難所,它的秘密永遠不會消失;如果地球上的第一個人和最後一個人相遇,同樣的衝動將支配他們,他們將無言地愛撫,在他們的恐懼和眼淚中;同樣的衝動將支配他們,那不會說錯的一切將令他們無語,而且,無論他們之間隔了多少個世紀,他們會同時領會,在世界終結之前他們的舌頭還沒有學會表達的一切,就如同一隻搖籃曾經將他們雙雙容納…… 嘴唇一旦靜止靈魂就蘇醒,繼而開始勞作;因為沉默中充滿了驚奇、危險和幸福,在沉默的自由中靈魂擁有了自己。如果你的願望確實是醉心於另一個人,那就沉默吧;如果你害怕與他們分享沉默——除非這種恐懼是傲慢的無常,抑或是對期求奇跡的愛情的渴望——那就逃離他,因為你的靈魂知道能逃多遠。有一些人,當他們在場,最偉大的英雄也不敢沉默;甚至沒有甚麼要隱藏的靈魂也會顫抖,以免別人發現它的秘密。有些人沒有沉默,他們殺死周圍的沉默,這僅僅是些無知無覺麻木地活過的造物。他們不能穿越啟示的領域,即堅定、偉大的信仰之光的領域。我們無法瞭解那從不沉默的人是何種人。對於我們而言,他的靈魂沒有特徵。“我們彼此還不瞭解,”一個我最愛的人給我寫道,“我們還未敢一起保持沉默。”確是如此:我們已彼此深深地相愛,以至我們畏懼超人的考驗。每當沉默降臨於我們——沉默是最高真理的天使,給我們的心帶來未知消息的信使——每當我們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渴望跪求憐憫,乞求再多幾個小時天眞的謊言,幾個小時的無知和童年……但是沉默的時辰一定會到來。它是愛的太陽,它使靈魂的果實成熟,就像天上的太陽使大地的果實成熟。但是人們害怕它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沒有人能夠說出,即將降臨的沉默的性質。雖然所有的詞彙都是類似的,但所有的沉默卻各自不同;除了很少的例外,整個的命運將被降臨在兩個靈魂之上的最初的沉默的性質所決定。沉默混合起來:我們不知道它在哪裡,因為沉默的藏身之地遠遠高於思想的藏身地,而陌生的結果之露或者有不詳的苦味,或者有奧妙的甘甜。兩個靈魂,同樣值得贊許,同樣有力,也許會導致一種有敵意的沉默,在黑暗中發動一場無情的戰爭;而一個囚犯的靈魂與一個處女的靈魂,卻有可能在神聖的沉默中交流。結果永遠無法預期,這一切在一片從未警告過的天空中發生;因此那最溫柔的情侶,往往會將我們存在深處偉大啟示的莊嚴到阿裡推遲到最後的時刻。因為他們太瞭解了——真正的愛情把最輕浮的東西帶回了生活的中心——他們太瞭解了,以前的一切不過和孩子們在門外玩的遊戲一樣,現在牆正在倒塌,存在正赤裸裸地躺著。他們的沉默甚至就是他們心中神的沉默;如果在這最初的沉默中,沒有和諧存在,他們的靈魂裡就不會有愛,因為沉默永遠不會改變。它會在兩個靈魂之間上升或下落,但其本質卻永無變化;甚至直到情人死去,它仍將保持第一次進入房間時的那種形式、態度和力量。當我們在生活中前進,我們越來越發現,生活中所發生的一切無不是與某種奇異的預先設計相吻合:我們對此未發一言,我們幾乎連想都不敢想,但是關於其存在,在某個超越於我們大腦的地方的存在,我們絕對確信。最愚蠢的人對初遇之人微笑,仿佛他是他兄弟命運的同謀犯。在此範圍之內,甚至那些言辭最深刻的人也認識到——也許比他人更為深刻——語言永遠不能表達兩個存在之間眞實的、特殊的關係。如果此刻我向你們談論最嚴肅的事情——愛情、死亡或命運——我能觸及的就不是愛、死亡和命運;而且,儘管我盡力而為,我們之間還是留著一種未說出,甚至我們未想到要說的眞實。可這是惟一的眞實,雖然無聲無息,它將與我們同在片刻,我們會全神貫注於它。而且,沒有甚麼比沉默更為重要的了。寓言故事裡的一個孩子說道:“我的姐妹們,你們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秘密想法——我想知道。”我們也有別人想要瞭解的一些事情,但它隱蔽在高遠的秘密思想裡——那就是我們秘密的沉默。而所有的提問都是無用的。一旦我們的精神戒備起來,它本身的振奮會成為在這秘密中獲得第二次生命的障礙。而且,如果我們知道那裡隱藏著的是甚麼,我們就必須培養自己的沉默,因為僅在此刻,永恆之花才顯露它的花瓣,這神秘之花的形狀與色彩都根據旁邊的靈魂而改變。如在純淨的水中稱出金銀的分量,靈魂在沉默中稱出自己的分量,而我們的語言脫離了包裹它們的沉默就毫無意義。如果我告訴甚麼人我愛他——就像我告訴成百之眾那樣——我的語言無法把任何東西傳達給他,如果我確實愛他,但隨之而來的沉默將向他清楚表明我的愛紮根有多深,這轉而會產生一種確信,那本身就是沉默;在一生中,這沉默和這確信永遠不會有兩次雷同的時候……不是沉默確定並選擇了愛情的滋味嗎?剝奪了它,愛情將喪失其永恆的品質和芬芳。誰不知道把唇與靈魂的結合分離開來的時刻?我們必須尋找找這樣的時刻。沒有任何沉默比愛的沉默更為溫順的了,這是我們惟一可以宣告屬於我們的沉默。其他關於死亡、悲苦和命運的偉大沉默都不屬於我們。它們按照自己的時間走向我們,跟隨事件的線索,那些沒有與之相遇的人無需自責。但是我們都可以前往去相會沉默之愛。它們在我們的門檻前日夜等待我們,與它們的兄弟一樣美好。要歸功於它們,那些很少哭泣的人會和悲傷的人一樣深入瞭解靈魂的生活:所以愛得如此深切的我們才瞭解了許多他人無以瞭解的秘密。因為在眞正的友誼和愛情的唇上沉默顫抖的眾多事物,不會在其他沉默之唇上發現,對於這樣的唇,友誼與愛純屬未知……靈魂的蘇醒一個時代即將到來,也許——許多事物在預報它的臨近——一個時代將到來,也許那時,我們的靈魂將彼此瞭解,無需感覺做仲介。肯定沒有一天會白白過去,而沒有使靈魂加寬其範圍。它非常靠近我們可見的自我,在我們所有行為中所起的作用,都要遠遠超過兩三個世紀以前。一個精神的新紀元也許在臨近;這樣的新紀元在歷史上有著類似的先例。因為歷史上有記載可循,每當靈魂服從未知的法則,它似乎就會上升到人性的表面,從那裡給出其存在與力量的最清晰的證明。這存在和力量以無數種方式揭示自己,這些方式各自不同、不可預見。在這樣的時刻,仿佛人性即將掙脫沉重地壓迫它的物質的負擔。一種讓人安慰的精神的影響廣泛擴散;自然最嚴厲最可怕的法則到處發揮效力。人們更靠近自己,更靠近他們的兄弟;在他們的眼中,在他們心中的愛裡面,有著更深的真誠和溫柔。他們對女人、兒童、動物和植物——對萬物的理解,變得更為深刻,更具有悲憫同情之心。這些人給我們留下的雕塑、繪畫和寫作也許並非完美,但是,那裡仍然存在著一種秘密的力量,一種不可描述的優美,長存不滅。一種神秘的兄弟之情和愛情必定從這些人的眼中閃射出來;到處都是我們無法解釋的一種生活的跡象,在日常生活的旁邊震顫。這樣的知識就像我們對古希臘的知識一樣,引誘我們相信她已經穿越了這些精神新紀元之一。在印度歷史上一個非常遙遠的時期,靈魂一定非常靠近生活的表面,靠近一個真的從未被觸及的一個點;直到今天,陌生奇異的現象仍歸之於對其幾乎直接的存在的回憶,或者是其存在徘徊不去的殘餘。許多其他類似的時刻也同樣存在,那時,精神元素似乎正在人性的深處搏鬥,像一個溺水者在大河的水下掙扎求生。例如,想一想波斯,想一想亞歷山大,以及中世紀神秘的兩百年。另一方面,在若干世紀中,最純粹的智慧和美取得了至高無上的統治,儘管靈魂還沒有被揭示。結果它遠離了希臘和羅馬,遠離了十七、十八世紀的法蘭西。(關於後者,我們也許只能談及表面;因為在它的深處,藏著許多秘密——我們一定會記得克勞德.德聖馬丁、卡廖斯特羅——他被輕易地忽略了——帕斯卡利斯,和其他許多人。)我們不知道缺了甚麼;障礙在秘密的通道裡延伸、交叉;美的眼睛被封住了。確實,試圖以語言傳達這些是無望的,也無法解釋為甚麼,包裹著希臘戲劇的神聖與命運的氣氛,在我們看來似乎不是靈魂真正的氣氛。徘徊在這些無與倫比的悲劇地平線上的莊嚴持久的神秘,還不是充滿同情的、友愛的神秘,在其他不那麼偉大和美麗的作品中,還沒有使豐富的活動變得活躍。更靠近我們自己的時代——雖然拉辛也許真的是捕捉住了女性之心的詩人,他敢於宣稱他曾經向她的靈魂邁進了一步嗎?有關安德洛瑪刻(特洛依王子赫克托之妻,以對丈夫忠貞著名)的靈魂、布瑞塔尼修斯的靈魂,誰能告訴我些甚麼?拉辛的人物除了表達自己的言辭之外,對自己一無所知,而這些言辭無一能刺穿阻擋大海的堤壩。他戲劇中的男人和女人是孤獨的,孤獨得可怕,在一個不再旋轉的行星表面。如果他們沉默,他們將不復存在。他們沒有無形的原則,人們幾乎可以相信,某種隔離物質悄悄爬行在他們的精神和自我之間,在紮根於每一個造物之中的生活,和一瞬間觸及激情、悲哀或希望的生活之間。真的有若干世紀,靈魂處於隱匿狀態,不受打擾地沉睡著。可是今天,它顯然在做著巨大的努力。其表現無處不在,它們奇怪地迫不及待,熱切,甚至專橫,仿佛已經接到命令,沒有時間再浪費了。它一定在準備一場決定性的鬥爭;無人能預言最後的結局是勝利還是潰逃。也許直到今天它從未動用過如此多樣、如此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一堵無形的牆包圍了它,誰都不知道它是否會在死亡的搏動中顫抖,還是被一種新生活所催促。我不會談論玄妙的力量,無處不在的信號——磁力學,心靈感應,懸浮,放射物質無可置疑的特性,和無數其他正在打破正統科學之門的現象。所有人都知道這些事物,它們很容易得到驗證。也許它們真的是正在發生的劇變所伴隨的最微末的瑣事,因為靈魂就像一個做夢者,被睡眠所奴役,以全部的力量掙扎著想要動一動胳臂或抬一抬眼皮。在其他領域它的行動甚至更為有效,雖然人們並不關注它,只有受過訓練的眼睛才能看到它。難道靈魂最高的呼喊不是仿佛終於要刺穿把它包裹在音樂中的錯誤的濃雲?難道陌生畫家的畫沒有揭示出那無形存在的神聖莊嚴嗎,它以前從未顯露於世?難道在文學中沒有被火焰照亮的傑作,這火焰的本質完全不同於照亮過去寫作的最奇異的烽火?一種變形的寂靜——陌生而不可言喻——降臨在我們頭上,迄今絕對居於支配地位的“積極的莊嚴”,似乎註定要被推翻。我不會再糾纏於這個主題,因為明晰地討論這些事物的時機尚未到來;但是我感到了人類很少獲得的一種更為急迫的精神自由。不,一些時刻帶有最後通牒的假像;所以我們不應當忽視任何東西,而應真正竭盡全力去接受這專橫的邀請,它就像轉瞬即逝的夢,除非我們馬上抓住它。我們必須謹慎留意;我們靈魂的激動不是沒有來由的。也許從思辯的高度來看,這種激動是最為清晰的,但在最平凡的生活道路上也存在著有管它的諸多跡象;因為沒有一朵開在山頂的花最終不是落入山谷的。它已經落了嗎?我不知道。但這起碼深刻地向我們證明,在最卑賤者的日常生活中,也有精神現象顯示自己神秘、直接的工作,使靈魂與靈魂靠近;這一切我們都無法在以前的時代中找到記錄。原因也許是這樣的,這些事物在那時還不是這麼清晰明縣:因為在每個階段都有人滲透到生活最內在的地方,滲透到它最為秘密的本性,並把他們所瞭解到的有關心、靈魂與時代精神的資訊傳遞給我們。很可能類似的影響在那些時代也在起作用;但可能沒有今天這麼普遍、活躍和強烈,也無法沉入種族生命之泉的深處;因為情況一旦如此,他們肯定逃不過那些智者的眼睛,肯定不會悄無聲息地經過。我現在指的不是“科學精神”或心靈感應現象,不是“具體化”或上面列舉的其他表現,而是指在最可怕的生活中,最容易遺忘自己永恆權利的人的生活中,不停發生的意外與幹預。我們同樣要牢記,我們正在考慮的不是普通課本上的心理學——它僅僅與和物質交織得最為緊密的精神現象相關,它篡奪了靈魂這個美麗的名字——我所談論的心理學是超驗的,它照亮了靈魂之間的直接關聯,照亮了“感官”以及靈魂的“非凡存在”。它是正處於幼年的科學;但是憑藉它,人們將向更高處邁出完整的一步,它很快將永遠驅逐統治至今的基本心理學。這種“直接”心理學正從山頂上降臨,圍攻山谷中最卑微的人們;甚至在最為普通的寫作中,也能感覺到它的存在。確實,此外沒有甚麼能夠更為清晰地證明,靈魂的壓力已經增加,它神秘的影響正在人群中擴散。我們現在正在靠近那不可言說的事物,人們對此所能給出的例證必定是平凡和不完整的。接下來的事情是基本的和很容易感知的。從前,有關一種預感,一次偶然相會或一瞥所產生的印象,人類理性的未知面所操縱的一個決定,一種干預,或一種不可解釋但仍可理解的力量,同情和憎惡的秘密法則,有選擇的親和與直覺的親和,尚未言說的事物壓倒一切的影響——有關這一切,如果有片刻疑問的話,這些問題會被漫不經心地疏忽過去,而且,這些疑問很少打擾思想者的平靜。它們的出現似乎純屬偶然。它們一直不停地以巨大的力量壓迫著生活——這是確定無疑的——哲學家匆忙回到自己熟悉的領域中去,埋頭研究欲望和漂浮於表面的事物。在過去,這些我們最偉大最智慧的兄弟也幾乎沒有思考過的精神現象,今天被最渺小的人以最大的熱忱研究著;此處我們再次見證到,人類靈魂是一種完美統一的獨一無二的植物,當時辰到來,它的所有枝條都一起迸發出花朵。此時,那農夫靈魂中沉睡的表達力將突然被喚醒,他會傾吐出拉辛靈魂中尚不具備的思想。於是,是那些天才遠遜于莎士比亞或拉辛的人,瞥見了一種秘密的發光的生活,而這種生活的外殼才剛剛進入那些大師的視野。因為,無論多麼偉大的靈魂,它在時空中的孤獨漫遊都是徒勞的。沒有別人的幫助,它能做的事情很少。它是群眾之花。當精神之海被風暴蹂躪,海面動盪不息波濤翻滾,那時就是偉大靈魂出現的成熟時刻;但如果它在沉睡之時到來,它的話將僅僅是睡眠的夢。舉一個最傑出的例子——在埃爾西諾的哈姆雷特——他時不時地接近覺醒的邊緣,但是,雖然他憔悴的臉濡濕著冰冷的汗水,總是有些話他無法說出,這些話在今天無疑會從他的雙唇間欣然流出,因為過路者的靈魂,無論是流浪者還是竊賊,都會對他施以援手。因為,事實上,包裹靈魂的面紗已然減少;如果哈姆雷特現在凝視他母親或克勞狄烏斯的眼睛,它們將會向他顯示那時他尚不知曉的事物。你是否全然清楚,今天,如果你心中有罪,你的存在本身就有可能將其顯露,比兩三個世紀前要清晰一百倍。你是否明白,如果你今天早晨偶然做了件將會給某人帶來悲哀的事,那個你將與之談論雨或風暴的農夫,將會知道這事——他的靈魂甚至在他的手打開門之前就受到了警告。雖然你裝出一副聖人、英雄或殉教者的面孔,過路兒童的眼睛也不會以同樣無以倫比的微笑向你致意,如果你心裡藏著一個罪惡的念頭,一絲不義或一個兄弟的眼淚。一百年前,那兒童的靈魂也許已經路過了,不為所察地從你的靈魂旁經過……真的,要在一個人的心裡藏起憎恨、嫉妒或背信棄義,而不為人所知,變得相當困難了;因為即使最冷漠的靈魂也不停地在我們周圍守夜。我們的祖先還沒有說過這些事物,我們認識到,我們忙忙碌碌的生活與他們所描繪的非常不同。他們欺騙了我們,還是他們不知情?徵兆和詞語不再有任何意義,在神秘的圓圈裡,幾乎決定一切的僅僅是存在本身。甚至人類自稱相當瞭解的古老的“意志力”也發生了轉變,在強大、深邃、不可言喻的法則下塑造成型。最後的避難所消失了,人們彼此更加靠近。他們對同伴的判斷要遠不止于言語和行為——也遠不止於思想——因為儘管他們不理解,他們所看到的東西遠在思想領域之外存在。這是我以前所說的精神時代的一個偉大標誌。在各個方面,日常生活的狀況都在改變,我們中最年輕的一代在語言和行為方面都已大異於前人。大量無用的習慣、風俗、藉口和媒介都被掃進了深淵;幾乎我們所有人都僅憑無形的法則來判斷彼此,儘管我們不知道那是甚麼。如果我第一次進入你的房間,你不會說出秘密的句子,根據實用心理學的定律,每個人在其同伴面前都會說那樣的話。你將徒勞地試圖告訴我,是否你瞭解了我是誰,但是你將回到我身邊,承擔起不可言說的信念的重負。也許,你的父親,會以另外的方式判斷我,並會犯下錯誤。我們只能相信,人不久就會接觸到人,氣氛將會轉變。偉大的“無名哲學家”克勞德?德聖馬丁問,“我們是否在啟蒙的光明大道上前進了一步,向著人的單純性邁進?”讓我們沉默地等待:也許不久我們就會意識到“眾神的低語”。命中註定大多數人都熟悉他們,很少有母親沒有見過他們。也許他們和生活的悲哀一樣不可避免;在他們所置身的人群中,誰越是瞭解他們,誰就變得越是悲哀、越溫柔。他們是陌生的。和孩子一樣,生活離他們比離別的孩子更近;他們似乎甚麼都不懷疑,但在他們的眼中充滿了如此的確定性,以至我們覺得他們一定知道了一切,一定有他們找到時間向自己訴說秘密的夜晚。那時,他們的兄弟仍在生與死之間神秘的國土上,盲目地摸索著自己的道路,而他們已經理解;他們被選出來,準備好了手和靈魂。他們聰明而細心,匆忙地準備去生活;而這匆忙是一個信號,母親們——那所有無法言說之事的慎重的、毋庸置疑的知己——很少能讓自己注意到它。他們在我們中間的停留往往短得讓人意識不到他們的存在;他們不發一言地離開,永遠不為我們所知。但是其他人徘徊上片刻,用急迫的微笑注視著我們,似乎馬上就要承認他們無所不知;在他們長到二十歲時,他們匆忙地離開我們,壓低腳步,仿佛剛剛發現自己選錯了居住地點,即將在他們不認識的人中開始生活。他們自己說得很少,當人們即將觸及到他們,或者傷害即將加諸其身的時候,就有一片雲彩降落在他們身邊。有些日子他們似乎就是我們中的一員,置身我們中間,但是突然,一個夜晚降臨,他們如此遙遠,以至我們都不敢注視他們,或者問一個問題。仿佛他們在生活的對岸,這種感覺此刻向我們猛撲過來,最後,一個時辰到來,確證了比友誼、同情與愛更為嚴肅、深刻、人性、真實的事物;這樣的事物可憐地在我們的喉嚨裡拍打著翅膀,渴望發出聲音——它們粉碎了我們的無知,我們從未說過,我們也將永遠不會說,因為這麼多的生命都在沉默中浪費了!而時間匆忙流逝;我們中有誰在那裡徘徊,等待,直到時辰已晚,沒有一個人傾聽他的言辭?為甚麼他們來到我們面前——為甚麼他們這麼快就離開?僅僅是我們相信生活最終是沒有目標的嗎?這是個永遠躲避我們的神秘,我們所有的探詢都是徒勞。我經常看見這些事物發生;有一天它們離我是這麼的近,以至我幾乎知道,它們是與我有關,還是與別人有關……因為就在那時我的兄弟死了。儘管他自己聽到了警告的低語,儘管他對此沒有意識——因為從最初他就在心裡隱藏了疾病的資訊——但他肯定知道有甚麼要發生在我們頭上。是甚麼跡象分開了可怕的結局在等待他們的造物?一切都是無形的,但一切都被揭示過了。他們害怕我們,因為我們總是要對他們大聲喊出我們所知道的東西,我們會與之鬥爭;而當我們與他們在一起時,他們可以看見,在我們心中,我們被他們的命運所壓迫。我們向大多數人隱瞞了甚麼事情,我們自己不知道這事情是甚麼。生與死的陌生秘密在兩個第一次相遇的造物之間傳遞;許多其他的秘密,至今無法命名的秘密,立即在我們的舉止、個性、眼神中打下烙印;甚至在緊握著朋友的手時,我們的靈魂也許仍在這次生命所局限的範圍之外翱翔。也許是這樣,當兩個人在一起,他們沒有意識到任何隱藏的思想,但有些事物藏得更深,比思想要專橫得多。我們不是這些深不可測的禮物的主人;我們將洩露有還沒有講話的先知存在的秘密。我們和人在一起時與我們獨處時絕不一樣;我們變得不同,即使我們是在黑暗中和他們同處,當過去和未來在我們面前閃過,我們眼中的表情也隨之改變;因此,儘管我們不知道這點,我們也總是充滿警覺,保護自己。當我們遇見那些不會活得太長的人,我們僅僅意識到命運正在他們頭上盤旋;我們此外一無所見。如果他們能夠,他們會欺騙我們,以便他們更欣然地欺騙他們自己。他們竭盡全力誤導我們;他們想像他們急切的微笑、他們對生活熾熱的興趣,會隱藏起真相;但是結局仍然在我們面前隱然擴大,仿佛這結局真的成了他們存在的支柱,不,成了他們存在的理由。死亡再次背叛了他們,他們悲哀地認識到,甚麼都無法向我們隱瞞,有些聲音是不能靜下來的。誰能告訴我們事件所擁有的力量——它們是源自我們,還是我們的存在應歸之於它們?我們吸引了它們,還是我們被它們所吸引?我們塑造了它們,還是它們塑造了我們?它們始終是準確無誤的嗎?為甚麼它們向我們而來,就如同蜜蜂飛向蜂巢,如同鴿子飛向鴿子窩;當我們沒有在那裡迎接它們時,它們在哪裡找到一處安歇之地?它們從那裡向我們而來;為甚麼它們在我們的想像中成型,仿佛是我們的兄弟一樣?它們的工作是在過去還是在未來?它們中更有力量的是那些不復存在的,還是尚且存在的?是在今天還是明天,它們來塑造我們?難道我們沒有把自己大部分生命消磨在尚未過去的事件的陰影下嗎?我注意到同樣嚴肅的姿勢,朝向太近的目標的腳步,讓血液變冷的預感,固定不動的呆滯目光——我在男人身上注意到所有這些,甚至那些結局屬於意外的男人,那些死亡將突然從虛無中將其攫住的男人。而他們和他們的兄弟一樣急切,內部攜帶著死亡的種子。他們的面孔一模一樣。對於他們,生活比那些將度過完整一生的人更為嚴肅。他們的行為都帶著同樣的謹慎、沉靜和警覺。他們沒有時間揮霍;他們必須同時做好準備;這結局如此完美,沒有任何先知能夠將其預言,正是這結局變成了他們的生活本身。死亡是我們生活的嚮導,我們的生活除了死亡別無目的。我們的死亡是我們的生命在其中流動的模型:死亡塑造了我們的特徵。只有死者才能繪製肖像,因為只有他們是真正的自己,他們在一個片刻,揭示了自己真正的面貌。在最後的時辰,當純粹、冰冷、單純的光照臨,變得輝煌的是甚麼樣的生命?也許,同樣的光漂浮在兒童的面孔周圍,當他們對我們微笑;那時,在我們中間悄悄潛行的寂靜類似于一個永遠和平的房間。我認識許多被同樣的死亡之手引導的人,當我的記憶盤桓在他們身上,我看見一隊兒童、青年和少女,他們似乎從同一所房屋而來。一種陌生奇異的友愛已經把他們聯在一起:他們也許憑藉我們無法發現的胎記彼此辨認,他們秘密地交換沉默的莊嚴信號。他們是早熟的死亡的急迫的孩子。在學校我們模糊地意識到他們。他們似乎彼此同時尋找又躲避,像遭受同樣弱點折磨的人。人們看見他們在一起,在花園遙遠的角落,在樹下。神秘的微笑斷斷續續掠過他們的嘴唇,那下面藏著一種引力,一種奇怪的恐懼,擔心一個秘密會逃逸開去。當那些將去生活的人靠近他們,沉默幾乎總是降臨在他們中間。是他們已經在談論結局了,還是他們知道將結局通過他們發言,儘管對他們不利?他們在這結局周圍形成了一個圈子,並努力向冷漠的眼睛把它隱藏起來?有時他們似乎正從一座高塔上俯視我們;因為我們更為強壯,我們不敢妨礙他們。那裡真的沒有甚麼能夠隱藏起來;無論是誰遇見我,都會知道我已做和將做的一切,所有我的所思所想——不,他知道我哪一天會死;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我,雖然他說話從未這麼柔和,從未向他的心低語。我們漫不經心地走過我們的手不能觸及的一切;也許,如果我們全然瞭解了向我們揭示的一切,那對於我們將是過於偉大的知識。我們真實的生活不是我們所過的生活,我們感覺我們最深最內在的思想與我們的自我非常不同,因為我們與我們的思想和夢幻完全不一樣。只有在特殊的時刻——也許憑藉最微小的意外——我們才過著自己的生活。會有我們真正成為我們自己的那一天嗎?……與此同時,我們感覺他們是我們中間的陌生人。一種敬畏感溜進我們的生活。有時他們會沿著走廊與我們一起散步,或者在庭院裡,我們幾乎跟不上他們的步伐。有時他們會加入我們的遊戲,於是遊戲就不再是同樣的遊戲了。有人找不到他們的兄弟。他們會孤獨地遊蕩在我們中間,當我們在遊戲和叫嚷:在那些不會很快死亡的人中,他們沒有朋友。我們仍然熱愛他們,他們的眼睛閃射出最深沉的友誼之光。是甚麼把我們同他們分開?這片神秘之海是甚麼,我們在它的深處生活?我們所感覺到的愛是不尋求自我表達的愛,因為它不屬於這個世界。也徐,不能加以證明的恰恰是愛;它似乎顯得脆弱、不確定,而最小最普通的友誼似乎都能勝過它——但是它的生命仍然比我們的生命要深,儘管它表面縣得冷漠,它仍然為一個時刻保留著,那時,懷疑和不確定將不複存在……它的聲音現在還沒有讓人聽到,因為該它發言的時刻還沒有到來;我們愛得最深的永遠不是我們攬在懷抱裡的。生活存在著一個側面——這是最好、最純淨、最高貴的側面——它永遠不與普通的生活相混淆,甚至情人的眼睛也很少能夠看穿沉默與愛組成的建築……或許是我們在躲避他們,因為,儘管他們比我們年少,他們仍舊是我們的前輩?……我們知道他們不與我們同齡嗎,我們害怕他們,仿佛他們正坐著審判我們?他們的眼中已經潛伏著一種奇怪的堅定;如果在我們激動的時候,他們的目光落在我們身上,那目光會安慰我們,讓我們鎮靜下來,我們不知道為甚麼,會有片刻最陌生的沉默把我們籠罩。我們會轉身四顧:他們正在觀察我們,莊重地微笑著。曾有兩個後來暴死的人——我清楚地記得他們的面孔。他們幾乎都是羞怯的,試圖不為人知地經過。他們被某種致命的羞愧感所壓迫,他們似乎永遠在為自己所不知道但近在咫尺的一個錯誤而懇求寬恕。他們走向我們,我們的目光相遇;我們沉默地分開,我們清楚一切,儘管我們一無所知。神秘的道德很顯然,我們內心王國的無形激動受到我們隱藏思想的專斷統治。我們無數的直覺是駕馭我們生活航線的蒙面女王,儘管我們與其無話可說。多麼奇怪,我們剛一嘗試用語言表達什麼,什麼就馬上縮小了!我們以為我們潛到了最不可測度的深處,當我們重新浮上表面,我們顫抖的指尖上閃耀的水珠便與它所來自的大海不再相同。我們以為自己發現了一個洞穴,儲藏著令人困惑的寶藏;我們回到陽光下,我們帶上來的寶石卻是假的——僅僅是玻璃而已——而那些寶藏仍然在閃耀,不停地,在黑暗中閃耀!在我們自己和我們的靈魂之間,存在著無法滲透的東西;愛默生說,有些時候,“我們追求痛苦,希望至少能發現真實,陡峭的山頂和真理的邊緣。”我在別的地方說過,人類的靈魂似乎互相吸引,即使這個陳述不可證明,它仍然是建立在深植的確信之上的,雖然十分模糊。真的很難提出支持它的事實,因為事實不過是落後者、間諜和隨軍流動的平民,跟隨著我們所看不見的偉大力量。但肯定有這樣的時刻,我們比我們的父輩更深地感覺到,我們不是孤零零存在著。那些信上帝的也好,不信上帝的也好,都沒有發現他們的行為仿佛是確信自己是孤獨的一般。我們受到了觀察,我們處於嚴格的監視之下,它來自別處,來自每個人的良知所放縱的黑暗之外!也許,精神的花瓶現在沒有過去封得嚴密,也許有更多的力量降臨我們內心的海洋?我不知道;我們可以肯定的是,我們不再給許多的傳統錯誤附加同樣的重要性了,但這本身就是精神勝利的一個象徵。這就仿佛我們的道德編碼在改變一樣——用膽怯的步伐朝向還無法看見的更高尚的領域。這樣的時刻也許已經到來,應該提出新的問題了。會發生甚麼,比如說,如果我們的靈魂突然有了可見的形體,並被迫在她集合起的姐妹中前進,剝去她所有的面紗,負擔著她最秘密的思想,在身後拖曳著最神秘最不可言喻的行為?她將為甚麼而羞愧?她願意隱藏的是甚麼?她會用她的長髮遮住無數肉體的罪惡,像一個害羞的少女嗎?她不瞭解它們,那些罪從來沒有靠近過她。它們是在遠離她的王座的地方犯下的;甚至妓女的靈魂也毫不提防地穿過人群,眼睛裡含著孩子透明的微笑。她沒有抵觸,她在光明照到她身上的地方生活,這是她能夠回憶的惟一的生活。有她會為之內疚的過錯和罪惡嗎?她背叛過,欺騙過,撒過謊嗎?她給別人造成過痛苦嗎,她曾是眼淚的起因嗎?當這個男人被他的兄弟交給敵人的時候,她在哪裡?也許,在遠離他的地方,她在哭泣;從那一刻起,她將變得更美麗更深刻。她將不再為她所沒有做的事情感到羞愧;她可以在可怕的謀殺中保持純潔。往往,她會把所有在她面前所犯的罪變成內在的光輝。這些事物受到一種無形原則的支配;無疑,這從此會引起眾神無法言說的放縱。而我們的放縱也是如此。我們應當努力,我們有義務寬恕;當死亡這“偉大調解人”經過時,我們中難道沒有一個人跪下雙膝,為每一個寬恕的象徵,默默地俯身在分離的靈魂之上?當我站在我的死敵那僵硬的屍體前,當我注視著那誹謗過我的蒼白的嘴唇,那如此頻繁地讓我流淚的無光的眼睛,那對我做出過如此錯誤的冰冷的雙手——你以為我仍能想到復仇嗎?死亡降臨了,死亡補償了一切。我對我面前的這人的靈魂沒有怨憤。我本能地認識到,它高高翱翔在最嚴重的錯誤和最殘忍的過犯之上(這本能是多麼值得讚美,多麼富有意義!)。如果我內心仍徘徊著一絲悔恨,那不是因為我不能相應地讓對方痛苦,而是我的愛也許還不夠偉大,我的寬恕到來得太晚了……一個人幾乎會相信,在我們的靈魂深處,我們已經理解了這些事物。我們不憑他們的行為判斷我們的同伴——不,甚至不是憑藉他們最隱秘的思想;因為這些思想不是始終無法辨識的,而我們遠遠超過了無法辨識的範圍。一個人可能會犯下最卑鄙的罪行,但即使這些最黑暗的行為也一刻都不能使圍繞他的存在的芬芳呼吸和永恆純淨失去光澤;在靠近哲學家或烈士時,我們的靈魂也許會沉浸在無法忍受的陰暗中。也許一個聖人或英雄會從臉上帶有墮落思想印記的人中選擇他的朋友;相反,那些眉頭因高尚和恢弘的夢而發光的人,將不會在身邊感受到“人類兄弟般的氣氛”。這些事物給我們帶來了怎樣的潮汐?它們的意義何在?存在比那些支配行為和思想的法則還深的法則嗎?我們所瞭解的是怎樣的事物,為甚麼我們總是依照無人提過、但是惟一不會錯誤的規則行動?聲稱英雄和聖人都不會做出錯誤的選擇,這也許是大膽的。他們僅僅是服從了這樣的規則而已,即使聖人被他所選擇的人欺騙和出賣,他仍然堅持某種不可毀滅的事物,憑藉這種事物,他知道自己是對的,他沒有甚麼可以悔恨的。靈魂將永遠記住另一個純淨的靈魂……當我們冒險搬開覆蓋這些秘密的神秘石頭,猛烈的氣流會從深淵中洶湧而出,詞語和思想在我們周圍落下,如同中毒的蒼蠅。甚至我們內在的生活在這些不變的深處也顯得瑣碎。當天使站在你面前,你將為你從未犯罪而感到榮耀嗎?難道不存在自卑的無知嗎?當耶穌看穿了圍繞著迦百農癱瘓病人的法利塞人的心思,你能肯定,當他注視著他們,當他審判著他們的靈魂,譴責它時,他沒有看見遠在他們思想後面的也許將永恆持續的光明嗎?如果他的譴責是不可取消的,他還會是上帝嗎?但是為什麼他說話時仿佛是在門檻前徘徊一樣?在寶石表面留下痕跡的是卑下的思想還是高貴的思想?是什麼樣的上帝,在高處為我們最嚴重的錯誤而微笑,就像我們對著壁爐前地毯上的小狗微笑?如果他不微笑,他將是怎樣的上帝?如果你真的變得純潔,你認為你會嘗試在天使面前隱瞞你偉大行為的渺小動機嗎?我們中間難道不是有很多事情在山頂聚集的眾神眼中顯得十分可憐嗎?肯定如此,我們的靈魂完全瞭解它必須更新它的帳目。它生活在沉默中,一個偉大判官的手放在它上面,儘管它的判決超出了我們的視野。那麼它必須更新的是甚麼樣的帳目?我們去哪裡尋找能夠啟蒙我們的道德密碼?是否存在一種神秘的道德,統治著遠遠超越我們思想的領域?我們最秘密的欲望僅僅是一個核心星辰的無助的衛星嗎,而這星辰是我們的眼睛所無法看見的?是否我們內心有一棵透明的樹,我們所有的行為和美德僅僅是它短暫的花與葉?我們確實不知道我們的靈魂能犯下怎樣的過錯,也不知道什麼能使我們在一個更高智慧或另一個靈魂面前感到臉紅;我們中誰覺得他是純潔的,誰不畏懼審判的到來?在哪裡,靈魂才不會害怕另一個靈魂?這裡,我們不再處於眾所周知的人類和精神生活的山谷。我們發現自己站在第三重門前:那就是神聖生活的神秘之門。我們不得不膽怯地摸索,小心地邁出每一步,穿過門檻。而且,即使在跨越門檻後,我們將去哪裡尋找確定性呢?我們將在何處發現那些我們也許在不斷違背的神奇律法:儘管我們的靈魂已經受到了警告,但我們的良知仍不知其存在的事物的律法?神秘罪惡的陰影從何而來,它時時悄悄潛入我們的生活,讓生活如此難以忍受?我們為之內疚的是甚麼巨大的精神罪惡?與我們靈魂搏鬥將成為我們的恥辱嗎,或許在我們的靈魂與上帝之間存在著一場無形的鬥爭?這鬥爭如此陌生而寂靜,甚至連一句低語都不會在空氣中漂浮?是否有朝一日我們能聽見嘴唇被封住的女王開口說話?當事件僅僅浮在表面上時,她保持嚴厲的沉默;但是有些我們也許很少留意的人,把他們的根深深紮在永恆之中。有人即將死去,有人在看著你,或者在哭泣,有人第一次走向你,或者是一個敵人正在經過——難道那時她不會低語嗎?如果你將來不會再愛你現在正對之微笑的朋友,你還會傾聽她的話嗎?可這一切只是虛無,甚至沒有靠近深淵外面的燈。一個人無法言說這些事物——孤獨過於巨大。諾瓦利斯說,“事實上,靈魂對自己的激勵僅僅是零星的;甚麼時候它才作為整體移動,甚麼時候人開始憑良知去感覺?”只有在這樣的情況發生時,才會有人知曉。我們必須耐心等待,直到這更好的良知逐漸地、緩慢地形成。那時,也許有人會明白,是誰有權表達關於靈魂的這個方面我們所感覺到的一切,就好像月亮的面孔,自從世界伊始,還沒有人感知到它。關于女人統治這裡的的仍是未知的法則。在我們頭上的高處,在天空中央,閃耀著我們命定之愛的星辰;正是在這星辰的氣氛中,在它的光芒照耀下,將誕生讓我們激動不安的每一種激情,甚至直到我們的生命終結。無論我們選擇向左還是向右,在高處還是在淺灘;我們為了打破圍繞我們所有生活行為所畫下的著魔的圓圈,對推動我們的本能施以暴力,竭盡全力去選擇以對抗命運的選擇,我們所選出的女人將總是直接來自那永恆之星。如果像唐璜一樣,我們把一千零三個女人擁進懷中,我們仍將發現,在手臂垂下、嘴唇分開的那個夜晚,站在我們面前的總是那同一個女人,無論是好是壞,是溫柔還是殘忍,是可愛還是背信。因為我們實在逃不出命運追蹤我們腳步的小小光圈;任何人幾乎都會相信,這無法逾越的光圈的大小和色彩,連那些離我們最遠的人也是熟悉的。他們首先感知到的是精神之光的色調,因而,他們或者是微笑著把手伸向我們,或者是在恐懼中把手縮回。一種超然的氣氛存在,在其中我們都彼此瞭解;有一個神秘的真理——遠比物質的真理要深刻——當我們試圖形成有關一個陌生人的概念時,我們會毫不猶豫地求助於它。我們不是全都經歷過這些事物嗎,它們在無法通過的崎嶇不平的人性領域中發生?如果你收到一封發自迷失在海洋中央的遙遠小島的書信,來自一個你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你能十分肯定寫信給你的真是一個陌生人?而且,在你讀信之時,不是有某些深深紮根的、確實可靠的信念——與它相比,通常的信念等於虛無——來到你心中,它們與正在和你相會的靈魂有關,而你們的靈魂相會的領域只有上帝才知道?而且,進一步說,難道你不能理解,這個靈魂,這個正在夢見你的,不在乎時間和空間的靈魂,也確信自己與你的靈魂類似?最奇異的認可在各個方面發生,我們不能隱藏我們的存在。也許沒有甚麼能比兩個陌生人之間的信件交換的小秘密更能揭示聯結所有人的微妙紐帶。這也許是小裂縫之一——無疑,可憐而無關緊要,但是最微弱的光線也一定能讓我們滿足——這也許是黑暗之門上的一道小裂縫,通過它我們得以窺視上片刻,並想像迄今尚未發現的財寶洞穴中正在發生的一切。流覽任何人被動的通信,你都能在裡面發現一種令人震驚的結合。今天早晨給我寫信的兩個人我都不認識,但是我已經意識到我對其中一個的回復將有別於另一個。我捕捉到了無形的一線微光。而且,反過來,當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人給我寫信,我十分清楚,如果他給在我前面的朋友寫信,他的信不會完全一樣。一種差別始終存在——但那是精神上的,是不易捉摸的。那是靈魂向同伴致敬的無形的信號。無疑,在我們的視野之外一定存在著一些領域,那裡沒有人是陌生的;那是一個共同的祖國,我們可以前往去相會彼此,而返回也是毫不艱難。在這個共同的祖國中,我們選擇自己所愛的女人,因此,我們不可能出錯,她們也不可能出錯。愛的王國首先是確信的王國,在它的邊界之內,靈魂才被終極的懶散所佔據。在那裡,真的,它們沒有甚麼可做,只有彼此辨認,獻出最深沉的讚賞,提出它們的問題——滿含熱淚,仿佛少女找到了失蹤的姐妹——同時也遠離這些問題,它們手臂相聯,呼吸交融……最後,會有一個瞬間到來,它們能夠微笑著過自己的生活——因為日常生活苛刻的慣例喚起了一個中止——也許,從這微笑的高峰和這些不應說出的目光中將誕生神秘的方向,浸透愛的最沉悶的時辰,永遠保存起對嘴唇最初遇合的時刻的記憶……我這裡所說的,僅僅是真正的、命定的愛。當命運把它選擇的女人送給我們——從偉大的精神要塞把她派遣而來,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就住在那裡,而她在時辰到來我們必須穿過的十字路口等待我們——我們從第一眼起就受到了警告。有些人試圖強迫命運之手。瘋狂地合攏他們的眼簾,以便不去看那必須看見的東西——用盡微弱的力氣與永恆的力量抗爭——他們也許會設法穿過道路,走向那邊另一個並非為他們準備的女人。但是,無論他們多麼努力,他們都不會成功地“攪起未來大湖中的死水”。甚麼都不會發生;純粹的力量不會從高處降臨,那些浪費了的時間和親吻將永遠不會變成他們生命中真正的時間和親吻……有時,命運合上眼睛,但是她全然知道,當夜晚來臨,我們將回到她身邊,最後的話一定是由她說出。她會閉上眼睛,但是在她重新睜開眼睛之前的時間,是喪失的時間……這似乎顯示出,女人比我們更受命運的擺佈。她們遠為單純地屈服於它的法令;她們所做的抵抗也無誠摯可言。她們仍然較為靠近上帝,沒有保留地服從神秘那純粹的工作。因此,無疑,她們參與其中的我們生活中所有的事件,似乎都讓我們更加靠近幾乎可以說是命運源頭的東西。重要的是,在她們身邊,當那些時刻出乎意料地到來,一個“清晰的預感”從我們中間閃過——有關一種並不總是與我們熟悉的生活平行的生活的預感。她們引導我們靠近我們存在的大門。在這樣意義深刻的瞬間,當英雄的頭枕著一個女人的胸脯,難道他不會領略到他的星辰的力量和堅定?在一個在女人心中無休息之地的男人身上,未來的真實情感真的會出現嗎?我們再次進入更高良知那充滿麻煩的圓圈。哦!這裡,同樣真實的是,“所謂心理學是一個篡位的怪物,在為眾神真正的形象準備的避難所裡。”因為始終與我們有關的不是表面——不,甚至也不是隱藏最深的思想。你能想像愛只知道思想、行為和詞語嗎,而靈魂從未逃脫它的地牢?我需要被告知,我今天攬在臂彎的她,是嫉妒還是忠誠,快樂還是悲哀,真誠還是背叛嗎?你認為這些可憐的詞語能達到那樣的高處嗎,在那裡,我們的靈魂可以休息,我們的命運可以在沉默中完成自己?我在乎甚麼,無論她談論雨還是珠寶,談論針線還是羽毛;我在乎甚麼,雖然她似乎沒有理解?當我感覺一個靈魂正在凝視我的靈魂時,你認為我渴望的是一個莊嚴的詞語嗎?難道我不知道,在面對神秘時,最美麗的思想也不敢抬起頭來?我曾經站在海邊;而且,如果我是柏拉圖、帕斯卡或邁克?安吉羅,我所愛的女人僅僅對我說著她的耳環,我會說的話和她會說的話將顯得一模一樣,當它們漂浮在深不可測的內在海洋的波浪上,我們每個人都會沉思著對方。讓我在生活或愛情的天平上稱量我崇高的思想吧,在與愛我的少女低聲說出的三個詞語的對抗中,我的思想不會打破平衡,那三個詞語就是她的銀手鐲、她的珍珠項鍊、她的玻璃飾物……不理解的是我們自己,我們的智力從未超越塵世的水準。讓我們攀登最初的雪山,所有的不平等都被我們面前張開的地平線的淨化之手抹平。那麼,在馬可?奧勒留的宣告與孩子對寒冷的抱怨之間還有甚麼區別?讓我們謙卑,學會區分意外和本質。不要讓“浮木”導致我們忘記海灣的奇觀。最輝煌和最墮落的思想不再能擾亂我們靈魂永恆的水面,像天空的群星、喜馬拉雅或懸崖能改變地球的外貌一樣。一個表情,一個吻,一個確定的偉大無形的存在:說出的一切;而我知道我身邊的她與我是平等的……這平等真的是值得讚美的,而且奇異非凡;當愛情降臨,即使最水性楊花的女人也擁有我們從未擁有的東西,因為,在她的思想中,愛始終是永恆的。因此,也許,除了原始的本能,所有女人都與拒絕了我們的未知有所交流。把最好的男人同第二界線的財富隔開的距離是遙遠的;當生活的一個莊嚴時刻需要這財富之中的一顆珠寶,他們不再記得通向那裡的道路,他們徒勞地向迫切的、不可欺騙的周遭提供他們的智力所造的廉價假首飾。但是女人從來沒有忘記通向自己存在中心的路徑;無論她是富有還有貧窮,是無知還是博學,是羞愧還是光榮,只要我真正從我靈魂純潔的深處低聲說出一個詞語,她就會追溯她從未忘記的神秘路徑上的腳印,沒有片刻猶豫和遲疑,從她不竭的愛的寶庫中,給我帶回與我一樣純潔的詞語、表情和姿勢。仿佛她的靈魂永遠在等待召喚;她日夜準備回答另一個靈魂最高尚的請求;而最貧窮者的贖金和王后的贖金一樣沒有區別……我們必須帶著崇敬靠近她們,無論她們是謙卑還是傲慢,是漫不經心還是迷失在夢中,是在安靜地微笑還是放縱著眼淚;因為她們知道我們所不知道的事物,擁有我們丟失的一盞燈。她們永久的居所是在不可避免的事物腳邊,那經久之路對她們比對我們更為清晰。從那時起,她們奇異的直覺出現,她們的吸引力讓我們驚奇;我們覺得,即使在她們最為輕浮的行為中,她們也意識到自己被眾神有力、無誤的手所支撐。我以前說過,她們引我們靠近我們存在的大門:我們真的可以相信,當我們與她們在一起,那原始的大門正在打開,那困惑的低語無疑是在等待萬物的誕生,然後交談安靜下來,惟恐聽不見命令或即將發生的可怕之事……她永遠不會穿越那大門的門檻;她在門裡等待我們,那裡就是源頭。當我們到達,從外面把門敲響,她應我們的吩咐把門打開,她的手仍將握著鎖頭和鑰匙。她將向被送到她這裡的男人凝視片刻,在那短暫的片刻,她就瞭解了所有必須瞭解的事情,而未來的歲月已經為時間的盡頭而顫抖不已……誰將告訴我們,是甚麼組成了愛的最初的凝視,“那魔杖由一盞破碎的燈光組成”,那光從我們存在的永恆之家發出,改變了兩個靈魂,賦予它們二十個世紀的青春?門會再次打開,合上;不要在意,也不要做進一步的努力,因為一切都已被決定。她知道。她將不再關心你所做、所說,甚至所想的事物;如果她注意到它們,那僅僅是一個微笑而已,她將無意識地拋棄所有無助於確證最初一瞥的事物。而如果你以為你已經騙過了她,她的印象是錯誤的,相信吧,對的是她,錯的是你;因為在她眼中的你比在你靈魂中的自己更為真實,即使她會永遠誤解一個姿勢、一個微笑或眼淚的含義……那些隱藏的財寶甚至沒有一個名字!……那些在女人手中受苦的人,發現自己有罪的人,將大聲宣佈佔有它,並向我們提出他們的理由;如果那些理由非常充分,我們將真的感到吃驚,我們將在秘密中行進得更遠。因為女人確實是我們看不見的所有偉大事物的蒙著面紗的姐妹。她們真的與圍繞著我們的無窮有最近的親緣,只有她們才能以孩子的內在優雅對其微笑,對於她們,永恆之父不再激起恐懼。是她們保存了我們靈魂那純淨的芳香,像來自天堂的珠寶,無人知道如何使用的珠寶;如果她們離開,精神將在孤獨中統治一片荒漠。她們的情感仍然是最初日子的神聖情感;她們存在的源泉隱藏在遠比我們要深沉的無限之中。那些抱怨她們的人不知道能發現真正的吻的高峰,我真的同情他們。然而,當我們經過,當我們注視她們,她們顯得多麼無足輕重!我們看見她們在自己小小的家中移動;這一個彎著腰,另一個在啜泣,第三個在唱歌,最後一個在縫紉;我們沒有一個人理解她們……我們拜訪她們,就像拜訪愉快的事物;我們小心謹慎滿懷疑慮地接近她們,這使得靈魂幾乎不可能進入。我們向她們不信任地提問——她們已經知道,甚麼都不回答,我們離開,聳聳肩膀,確信她們不理解……“但是有甚麼需要她們去理解的,”詩人回答,詩人總是對的,“有甚麼需要她們去理解的,那些非常幸福的人選擇了更好的部分,作為我們這個塵世上的愛的純淨火焰,那照亮萬物的天堂之火的象徵,僅僅從寺廟的尖頂和航船的桅頂閃射出來?在神聖的時刻,自然的一些最強大的秘密往往向這些戀愛著的少女顯現,她們將在無意中天真地宣佈這些秘密。智者追隨她們的腳步收集起珍寶,那是她們在純真與快樂中沿途拋撒的珍寶。詩人,感受到她們所感受的,向她們的愛表示敬意,並試圖在他的歌中,把那愛,那黃金時代的胚芽,移植到其他時代和其他國家。”因為有關神秘所說的一切首先適用于女人,既然是她們在我們的塵世上把神秘感保存至今……日常生活的悲劇性在日常生活中有一種悲劇因素存在,它遠比偉大冒險中的悲劇更真實、更強烈,與我們真實的自我更相似。但是,儘管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感覺到它,要證明它卻絕非易事,因為這種本質的悲劇元素絕不僅僅是由物質,也絕不僅僅是由心理組成。它超出了人與人、欲望與欲望之間註定的鬥爭:它超越了責任與激情之間的永恆衝突。它的職責更在於向我們揭示,生活本身就有多麼美妙,並照亮靈魂在永不停息的無限之中的獨立存在;它使理智與情感的交談安靜下來,以便在喧囂騷亂之上,能聽到人及其命運那莊嚴的、不間斷的低語。它的職責在於向我們指出,當生靈靠近或離開他的真理、美或上帝時,他的腳步有多麼遊移、痛苦。還向我們顯示,使我們理解,悲劇詩人恩准我們短暫瞥上一眼的與此相關的無數事物。此處我們面臨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我們僅僅有過匆匆一瞥的事物,能否被放置於其他事物之前,並首先向我們顯現?永恆的神秘聖歌,靈魂與上帝的不詳的沉默,地平線上無窮的低語,我們在自身意識到的命運或天命,儘管任何語言都無法講述——《李爾王》、《馬克白》、《哈姆雷特》中潛藏著的不就是這些?憑藉互換角色的辦法,難道就不能使他們離我們更近,而使那些演員離我們更遠嗎?真正的悲劇元素,常見、深在、普遍,那生活真正的悲劇元素,僅僅在所謂的冒險、悲哀和危險消失時才開始存在,這麼說是過分了嗎?幸福的手臂難道不比悲哀的手臂長嗎,難道它的特徵不是更靠近靈魂嗎?我們真的要要像阿特裡德斯一樣怒吼,永恆上帝才會在我們的生活中顯現嗎?當空氣沉靜,燈盞點燃,毫不搖曳不定時,“他”絕不在我們身邊嗎?當我們想起這些,那可怕的難道不是寧靜,那被群星守望的寧靜嗎?是在喧囂之中,還是寂靜在之中,生命之靈才在我們內部活躍起來?難道不正是當故事結束,我們被告知“他們很幸福”時,有巨大的不安侵擾我們嗎?在他們獲得幸福的同時會發生什麼事呢?在幸福中,在靜止的瞬間,不是比在激情的旋風中有著更深刻的危機因素和穩定因素嗎?難道不正是在那時,我們終於目睹了時間的進軍——唉,目睹了在我們身旁悄悄行進的其他許多更為秘密的事物——難道不正是在那時,時辰匆忙向前?這些事物不是比傳統戲劇的動刀子更能震動深沉的琴弦嗎?難道不正是一個人以為自己安全遠離了肉體死亡的時刻,那陌生、寂靜的存在和無窮的悲劇才真正揭開了它的帷幕?是不是當我在出鞘的劍前飛逃時,我的存在才達到了它最有趣的高潮?生活總是在親吻中達到它最莊嚴的頂點嗎?難道不存在其他時刻,人們可以聽到更持久更純正的聲音?靈魂僅僅在風暴之夜才如花怒放嗎?迄今為止,這信念無疑占了上風。幾乎我們所有的悲劇作家都僅僅感知到暴力的生活和過往的生活;人們真的可以說,時代錯誤主宰了舞臺,而戲劇藝術和雕塑一樣古老。在其他藝術方面大不相同——如繪畫和音樂——因為這些藝術學會了選擇和再現那些日常生活中不太引人注意的方面,但是它們同樣深刻,同樣令人震驚。他們知道,生活所喪失的一切,僅就表面裝飾而言,遠遠比不過它在深度、本質意義和精神重要性方面之所得。真正的藝術家不再選擇馬略(Marius,古羅馬統帥)戰勝辛布裡人,或者吉斯公爵的被暗殺,作為其藝術的合適主題;因為他充分意識到,勝利或謀殺的心理只是初步的和例外的,而人與物的莊嚴聲音,那如此膽怯、如此猶豫地發出的聲音,在暴力行為無意義的喧囂中是無法聽到的。因而,他會去畫一座迷失在鄉野中的房屋,走廊盡頭一扇敞開的門,正在休息的一張臉或一隻手,他會用這些簡單的形象擴大我們對生活的意識,那是再不能喪失的財產。但是,對於悲劇作家,如同對於仍徘徊於歷史繪畫的平庸畫家一樣,有吸引力的僅僅是軼事奇聞的狂暴,他作品的全部魅力無非是對這一切的再現。他無疑以為,野蠻人喜歡的場景同樣也能讓我們獲得快樂,對於這些野蠻人來說,謀殺、暴行和背叛天天發生,實屬平常。然而今天,我們大多數人的生活遠離了流血、戰鬥的呐喊和刀劍的鏗鏘,人的眼淚是沉默的,看不見的,且幾乎是在靈魂深處的……確實,當我去劇院,我感覺我是在和我的祖先共度幾個小時,他們認為生活是原始、沉悶和殘忍的;但是他們的這種認識幾乎在我的記憶裡不存在,當然也不是我可以分享的東西。我看到一個受欺騙的丈夫殺了自己的妻子,一個女人毒死了她的情人,一個兒子對父親實施了復仇,孩子們把父親送到地獄,被謀殺的國王們,被強姦的處女,被囚禁的公民——一句話,所有傳統的崇高,可是天知道,這有多麼膚淺和世俗!血,表面的眼淚和死亡!因為該去殺死敵人,或情婦,就只有一個固執的想法,就沒有時間生活,從這種人那裡,我能學到甚麼呢?我希望在舞臺上看見某種生活場面,憑藉聯結起各個環節,追溯到它的根源和它的神秘,這是在我的日常事務中既無力量,也無機會去研究的。我到那裡去,是希望我日復一日卑微存在的美、壯觀和誠摯,在某個瞬間,會向我顯現,我不知道的存在、力量或者上帝始終在我的房間中與我同在。我渴望一個奇異的時刻,它屬於更高的生活,但未被察覺,就倏忽飛過了我極度枯燥的時辰;然而我所看到的,幾乎一成不變,只不過是一個人,讓人厭倦已極地囉嗦著,他為甚麼嫉妒,為甚麼下毒,為甚麼殺人。我讚賞奧塞羅,但在我看來,他的日常生活似乎沒有哈姆雷特那麼尊嚴可敬,因為哈姆雷特無需行動,他有時間生活。奧塞羅的嫉妒令人讚賞。但是,以為在這樣的激情或其他同樣的暴力佔據我們的時候,我們的生活才最為眞實,這難道不是一個古老的錯誤嗎?我逐漸相信這樣一個老人,他,儘管如此靜止不動,卻生活在一種更深沉、更人性、更普遍的真實中,超過了那扼死情婦的戀人、常勝將軍、“為榮譽而復仇的丈夫”。他坐在扶手椅裡,耐心地等待著,身旁放著燈盞;他不在意地傾聽著支配他的房屋的所有永恆的法則,不解地思忖著門窗的寂靜和燈盞顫抖的聲音,垂首順從他的靈魂和命運——這樣一個老人,他沒有認識到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力量,像眾多殷勤謹慎的僕人一樣,正在他的房間裡往來,為他守夜,他沒有察覺正是太陽支撐著他俯身其上的小小的桌子,天空中每顆星辰和靈魂的每根纖維都直接關聯於眼簾的合攏,或者一個思想的迸發與誕生。也許,有人會告訴我,靜止的生活將是無形的,因而必須賜予它活潑的生氣和運動,而那可以接受的各種運動,僅僅在少數激情中能夠發現。我不知道靜態戲劇是否真的是不可能的。對我來說,它事實上已然存在。埃斯庫羅斯的大部分悲劇是沒有運動的悲劇。《普羅米修士》和《哀求者》都缺乏事件;而整個的《奠酒人》——它無疑是古代最可怕的戲劇——僅僅是夢魘一般地圍繞著阿伽門農的墳墓,直到謀殺如同閃電一般,從祈禱的人群中射出,又迫使他們後退。從這個觀點出發,再來考慮一下古代最好的悲劇:《歐墨尼德斯》、《安提戈涅》、《伊萊克特拉》、《俄狄浦斯在科洛諾斯》。拉辛在《貝麗奈西》的前言中說,“他們都讚賞索福克勒斯的《埃阿斯》,可那出戲裡甚麼都沒有,除了埃阿斯在得不到阿喀琉斯的武器時,滿心悔恨,憤而自殺。他們讚賞《菲羅克忒忒斯》,它的全部主題僅僅是尤利西斯為了奪取海格立斯之箭而來。甚至像《俄狄浦斯》,儘管倍受認可,它所包含的內容也比不過我們今天最簡單的悲劇。”我們這裡所擁有的僅僅是幾乎靜止的生活嗎?確實,在大多數情況下,你將發現心理活動——它本身比單純的物質活動要無限高尚,誰都可以認為它們是不可或缺的——以一種真正神奇的方式被壓抑下去,或至少被大大削減了,結果使興趣單單集中在面對宇宙的個體身上。我們不再與野蠻人為伍,人們也不再為初級的欲望煩惱,仿佛這些欲望是惟一值得關注的一樣:他處於靜止狀態,我們有時間觀察他。在我們眼前經過的,不再是生活的一個激烈、罕見的瞬間,而是生活本身。存在著成千上萬比激情的法則更為有力更為神聖的法則;但是,與一切不可抗拒的事物一樣,這些法則是沉默、慎重、移動緩慢的;因此只有在微光中才能看見它們,只有在沉思的寧靜時刻才能聽見它們。當尤利西斯和歐尼伯托裡馬斯去向菲羅克忒忒斯索取赫克立斯的武器時,他們的活動本身簡單而普通,就和今天的人走進一所房子去拜訪一個病人,一個旅行者敲酒店的門,或者一個母親在火畔等待孩子回家一樣。索福克勒斯用最輕微、最靈敏的筆觸描述了他的英雄們的性格。完全可以說,悲劇的主要興趣不是在我們所見證的狡猾與忠誠之間的鬥爭,愛國、仇恨與剛愎自用之間的鬥爭。悲劇的主要興趣要遠遠超越這些:因為是人的更高尚的存在展現在我們面前。詩人給平凡的生活添加了甚麼東西,我不知道那是甚麼,那是詩人的秘密:生活的啟示突然降臨我們,在它驚人的壯麗中,在它對陌生力量的屈服中,在它無盡的親密關係中,在它令人敬畏的悲慘中。讓化學家把幾滴神秘液體滴到盛著最純淨的水的容器裡,馬上就會有大量晶體升上水面,於是,以前我們不完善的眼睛所看不見的深藏的東西就顯露出來。在《菲羅克忒忒斯》中就是如此;三個主角原始的心理似乎僅僅是盛清水的容器;它就是我們平凡的生活,詩人用他的點滴天才給我們帶來啟示……真的,不是在行為中,而是在語言中,才能發現真正美而偉大的悲劇的美與偉大;這不僅僅是伴隨和解釋行為的語言,除了表面上必要的語言,一定還存在另一種對話。真的,戲劇中惟一重要的語言是起初顯得無用的語言,因為它就是本質之所在。與必要的對話並列的,你幾乎總能發現另一種看似多餘的對話;可是仔細研究之下,你會深深體會到,這是靈魂惟一能傾聽奧秘的語言,只有在這裡,靈魂才被召喚。你還將看到,正是這不必要的對話的性質和範圍決定了作品的性質和不可衡量的廣度。在普通戲劇中,那必不可少的對話的確是不符合真實的;恰恰是那些在僵硬的表面上的真理之外說出的話,才組成了最美的悲劇的神秘之美,因為這些語言符合更深的真理,這個真理無可比擬地與無形的靈魂更加靠近,正是它支撐著詩歌。一個人甚至可以肯定,詩歌是如此靠近美與更崇高的真理,以至它消除了僅僅解釋行為活動的詞語,代之以其他啟示性的詞語,這些詞語揭示的不是所謂的“靈魂狀態”,而是靈魂朝向它本身的美與真理的無形而不息的努力。而詩歌也就更加靠近那真正的生活。在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中,這樣的情況都會發生,某種深刻重大的處境必須憑藉語言才能揭示。在這樣的時刻——不,在大多數平常的時刻——價值最大的,是你所說的話,還是你所得到的回答?難道不是其他的力量,其他你聽不到的詞語,獲得了存在,並決定了事件的發生?我所說的一切往往價值甚微;但是我的存在,我靈魂的態度,我的未來與過去,在我心中誕生和死亡的東西,一個秘密的思想,贊同我的星辰,我的命運,環繞著我、在我周圍漂浮的數以千計的秘密——所有這些都在那個悲劇的時刻向你說話,所有這些都給我帶來了你的回答。在我的每一句話下面都存在著這一切,你的每一句話下面也是如此;在我們看見和聽見的一切中,它最重要,不管我們承認與否。如果你來了,你這“憤怒的丈夫”,“被欺騙的情人”,“被拋棄的妻子”,決意要殺死我,我最為動人的乞求也無法阻擋你的手臂;但是,在那個瞬間,也許這些不可預期的力量之一,會向你走來;而我的靈魂,知道這些力量的警告靠近了我,會低聲說出一個神秘的詞語,或許你會由此解除了武裝。這些是發生冒險的領域,這是能聽到回聲的對話。在上面所提到的偉大作品中,人們聽到的正是這回聲——它確實極其細微而變化多端。難道我們不應該努力靠近這樣的領域,在那裡,一切都將在“真實”中發生?似乎這樣的努力已然有人做出。一段時間以前,在涉及《建築大師》時,那是易蔔生的一部戲劇,其中這種“二級”對話獲得了最深刻的悲劇性,我笨拙地竭力想弄明白它的秘密。因為它們是同樣盲目的生靈,在摸索同樣的光時,在同樣的牆上留下的類似痕跡。我問,“它是甚麼,在《建築大師》中,詩人給生活添加了甚麼,由此使生活在它瑣碎的表面下,顯得如此陌生,如此豐富和不安?”這個發現很不容易,年邁的大師向我們隱藏了不止一個秘密。甚至,除了他被迫說出的東西,他希望訴說的東西非常之少。他解放了從未自由過的靈魂的某些力量,很可能就是這些力量束縛了他。“看看你,希爾達,”索爾內斯聲稱,“看看你吧!你的內心也有和我一樣的巫術。正是這巫術以超然的力量影響了行為。我們必須服從它。無論我們是否願意,我們都必須服從。”和我們所有人一樣,他們的內心也存在著巫術。我相信,希爾達和索爾內斯是最早的戲劇人物,他們在一瞬間感覺自己生活在靈魂的氛圍中;對他們身上存在的這種本質生活的發現,超越了日常生活,充滿了恐懼。希爾達和索爾內斯是兩個靈魂,一道閃電向他們揭示了他們在真實生活中的處境。有各種各樣的方法讓我們瞭解自己的夥伴。也許,有兩三個人我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很長時間以來,我僅憑他們的姿勢、心靈或身體的習慣、他們感受、行為和思考的方式,分辨他們。但是,隨著一段時間以來友誼的加深,一個神秘的時刻降臨在我們中間,那時,我們似乎覺察了我們的朋友與圍繞他的未知事物的關係,我們發現了命運對他採取的態度。從這一時刻起,他真正屬於我們了。我們徹底看見了事件給他預備的款待。我們知道,無論他怎樣把自己隔絕在休憩之所,害怕他最輕微的舉動都會攪起潛藏在未來大水庫裡的東西,他的深謀遠慮都對他毫無助益,命運為他保留的不可計數的事件將在他藏身之處找到他,將一個接一個地叩響他的門環。即便如此,我們也知道這個人會徒勞地動身出發,去追求冒險。他最後將兩手空空地返回。我們的眼睛剛一張開,正確的知識就會在我們的靈魂中誕生,自我創造;而我們以絕對的確信知道,似乎要發生在某人頭上的事件最沒有可能達到他。從這時起,靈魂的一個特殊部分甚至統治了最愚笨、最微賤的人的友誼。生活和過去一樣變得顛倒了。當這樣的情況發生,我們遇見自己熟悉的一個人時,儘管我們僅僅談論正在下的雪,或者是路過的女人,可是,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甚麼東西向對方點頭,在我們毫無覺察時,核對總和提問著它的問題,把興趣集中在我們不可能理解的事件的可能性和線索上……我們在希爾達和索爾內斯那裡就覺察到這點;他們確實彼此尊重。他們的交談,與我們曾經聽到過的全然不同,因為詩人竭力要把內在和外在的對話混淆在一種表達中。一種新的、不可描述的力量主宰了這部夢遊般的戲劇。裡面講述的一切倏忽間把一種未知生活的源泉隱藏又揭示。如果我們時時困惑不已,讓我們不要忘記,在我們虛弱的眼睛看來,我們的靈魂往往不過是最瘋狂的力量,在人的內心存在許多領域,比理性和智力更為富饒、深刻和有趣……星可以這樣說,從一個世紀到一個世紀,悲劇詩人“手擎詩歌的火炬穿越了命運的迷宮。”以這種方式,他們憑藉時代的力量,確定了人類歷史的靈魂,也同樣創造了神的歷史。只有在詩人身上,我們才能追蹤偉大而永恆之力的無窮變化;追尋它們確實是饒有興趣的,因為形成這種力量的思想之根已經找到,也許,那就是一個民族靈魂最純粹的本質。這是一種從未完全中止的力量,但也有幾乎無法喚醒它的時刻;在這樣的時刻,人們覺得生活既不很活躍,也不很深刻。它曾一度成為專心崇拜的目標;那時,即使對神而言,它也是一個讓為畏懼的神秘。有一件事情非常奇怪——無形之神最為可怕最不可理解的時代,也正是人類最美好的時代,而命運向其呈現最令人敬畏的面貌的人,是所有人中間最幸福的。這個思想中似乎隱藏著一種神秘的力量,抑或這個思想是一種力量的顯現。人們在多大程度上能夠認識主宰他的這種未知的力量,或者這未知與人的成長始終相伴?今天,命運的觀念似乎再次蘇醒,去探詢它也許不是毫無益處的。但是去哪裡能找到它呢?去探尋命運——難道只不過是去尋找人的悲哀嗎?此間沒有快樂的命運,沒有預示幸福的星辰。這星辰只被喚做忍耐之星。我們應該常常去尋找我們的痛苦,以便可以逐漸瞭解它們,讚美它們;即使眾多無形的命運我們最終也無法遭遇。尋找我們的苦難是尋找我們自身的最為有效的方式,我們真的可以這樣說,我們的價值僅在於我們的憂鬱和不安。隨著我們有所進步,它們變得更深、更高尚和更美麗;馬可?奧勒留(古羅馬皇帝)是人類中最受贊許的,因為他優於眾人,對我們順從聽命的微笑的靈魂瞭解得更多。人類的悲哀也是如此。它們沿著一條與我們的苦難類似的道路前進,但是它更長更確實,肯定通往只有最後的人才能瞭解的祖國。這條路以身體的痛苦為起點,它剛剛經歷對神的恐懼,今天,它在新的深淵前止步,其深度是我們中最優秀者也無法探測的。每一個世紀都愛戀著另一種悲哀,因為每一個世紀都認識了另一種命運。的確,我們不再像以前那樣,不再對機器能夠造成的災難感興趣。以往悲劇傑作中顯示的悲痛的品質,次於今天悲痛的性質。這些悲劇只是間接打動我們,並且僅僅是憑藉它們所產生的關於愛恨的簡單情節,憑藉對生活痛苦在我們心中產生的新的高貴傷感的反思。有時我們似乎處於一種新悲觀主義的門口,它神秘莫測,可能非常純粹。最為可怕的智者,叔本華,卡萊爾,俄國人,斯堪的納維亞人,和善良的樂觀主義者愛默生(沒有甚麼比一個自願的樂觀主義者更讓人沮喪的了),他們都經歷過我們的憂鬱,卻沒有留下解釋。我們覺得,在他們給我們闡釋的所有道理下面,還潛藏著許多更深刻的道理,他們沒有發現。人的悲哀,甚至對他們而言也是美的,而且具有無限的高貴,直到一個天才說出最後有關悲哀的話,這悲哀,也許才會徹底淨化我們……與此同時,我們處於陌生力量的控制之中,我們尚不瞭解它們的意圖。在偉大悲劇的時代,即莎士比亞、拉辛及其後繼者的時代,有一種流行的信念,所有的不幸都來自心中各種各樣的激情。大災難不是在兩個世界之間盤旋:它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回到那裡,人們知道它們來自何處。人始終是主人。在希臘時代,這種情況很少發生,因為那時命運的統治居高臨下,它無法接近,也無人敢於過問。今天,我們挑戰的正是命運,這也許是新戲劇與眾不同的特點。吸引我們注意的不再是災難的效果,而是災難本身,我們急於瞭解災難的本質和規律。最早的悲劇作家不自覺關注的正是災難的性質,儘管他們不瞭解它,但正是它給外在死亡強硬而暴力的姿態籠上莊嚴的陰影;正是這一點,成了大部分新戲劇的會聚點,成為有奇特火焰閃爍的光的中心,使得男男女女的靈魂為之旋轉。這朝向神秘的第一步已經邁出,以便可以正面直視生活的恐怖。去發現早期悲劇作家是從甚麼觀點出發來關注災難的,這會是很有趣的,這災難是所有悲劇詩歌的基礎。他們從比希臘人更近的觀點看待它,他們更深地穿透了災難內部豐饒的黑暗。神性也許是一樣的:他們對它沒有瞭解,他們更切近地研究它。它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為甚麼降臨到我們的身上?這些問題希臘人幾乎都沒有思考過。它是寫在我們心中,還是與我們同時誕生?是它自願的來與我們相會,還是被我們心中珍愛的默契之聲所召喚?從另一個世界的高地,我們是否能追蹤一個人忍受巨大痛苦的方式?又有誰沒有在不知不覺地努力培養著痛苦,這痛苦將成為他生活的核心?蘇格蘭農民有這樣一種說法,可能適用於所有的人。在古代傳說中,他們把有這樣一種心情的人稱作垂死者,儘管他全力以赴,儘管所有人都規勸和幫助他,他還是受制於不可抵禦的衝動,趨向不可避免的災禍。因此,詹姆斯一世,即凱薩琳?道格拉斯的詹姆斯,就是一個“垂死者”。在他前往幽暗的佩斯堡過耶誕節時,大地、天空和地獄都已有了可怕的預兆,叛徒羅伯特?格雷姆就在那裡藏身,等待刺殺他。回想起生活中決定性的不幸情形,我們誰不感覺自己也是同樣被魔鬼附身?很可以理解,我在這裡講到的只是積極的不幸,它們是有可能預防的:因為消極的不幸(比如我們愛戴之人的死亡)純粹是向我們而來,不會受到我們任何行為的影響。想一想你生活中致命的一天。我們難道不是全都得到過預先的警告嗎?雖然在我們現在看來,命運是有可能改變的,只要我們邁出一步,打開一扇門,舉起一隻手,但我們只是徒勞地在深淵最高的崖壁上掙扎,無力也無望地,對抗著那表面上並不強大的無形力量?某天晚上,我開門時攪起的一股微風,將永遠熄滅我的幸福,如同熄滅一盞暗淡無光的燈;現在,我想到它,我不能告訴自己,我不知道……而且,沒有任何重要的事情把我帶到門檻。我可能會聳聳肩,離開:沒有任何人類的理智能迫使我敲擊門扇。沒有任何人類的理智,除去命運……這裡仍有一些和俄狄浦斯的命運相類似之處,可是已然有所不同。我們可能會說,正是同樣的命運在介入。神秘的力量在我們心中控制我們,這力量似乎與冒險結成了同盟。我們都珍愛我們靈魂中的敵人。他們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以及他們強迫我們做了甚麼。當他們將我們引向這樣的事件,他們只對我們吐露一半的警告資訊——這資訊少得不能阻止我們——但卻足以使我們在很晚的時候,後悔自己沒能留意傾聽他們含糊而帶有嘲諷的建議。它們的目的何在,這些尋求毀滅我們的力量,仿佛是獨立存在的,不隨我們一同毀滅,由於它們僅只生活在我們心中?是甚麼發動了全世界所有以我們的血為生的聯盟者投入行動?不幸之鐘為之敲響的人被無形的旋風捕獲,多少年以來,這些力量融合無數事件,把他帶到關鍵的一刻,帶到眼淚等待他的地方。想想你所有的努力,你所有的預感,所有無用的援助。也想想那同情你的友善的環境,試圖阻礙你的道路,但是你推開她們,像沖出眾多糾纏的乞丐。可是她們是謙卑、羞怯的姐妹,她們只是想解救你,她們一言不發地離開,太弱小太無助了,無法對抗那些命定之事——只有上帝知道關鍵何在……災難剛剛降臨,我們就會有正在順從一項永恆法律的感覺;在最深的痛苦中,我並不知道甚麼神秘的安慰會回報我們的順從。我們從不曾像不可挽回的災難開始時那樣更徹底地屬於自身。那時,仿佛我們重新發現了自己,仿佛我們已經贏回了自身必需又未知的一部分。一種古怪的寧靜悄悄籠罩了我們。在過去的日子,儘管幾乎無知無識,我們還是能夠對著面孔和花微笑,我們心靈中的反抗力量一直在深淵的邊緣戰鬥,現在,既然我們已身處淵藪深處,我們可以完全自由地呼吸了。就是這樣,反叛的力量在我們每一個人的靈魂中不息地抗爭;有時我們可以看見靈魂無法左右的戰鬥的陰影,但是我們未加注意,除了微不足道的東西,我們對一切閉上了眼睛。有時當我身邊有朋伴環繞,會出現這樣的情形,在我們的談笑當中,他們中某個人的臉上會突然呈現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一種無動機的沉默將立即壓倒一切,片刻之間,所有人都會無意識地用靈魂的眼睛觀望。隨後,言辭和微笑,像在湖中消失的受驚的蛙,重新爬上水面,比以前更為激烈地聒噪。但那無形的力量,和任何地方一樣,已收集完它的貢品。這可以看成一場戰鬥已經過去,一顆星辰正在升起或降落,一種命運剛剛被決定……也許,它早就決定了:誰知道這鬥爭是否僅是個幻影?如果我今日推開房門,迎接永恆悲哀的第一次微笑,我這麼做的時間比人們想像的更長。培養一個我們很少能夠影響的自我何用之有?我們理應觀察的是我們的星辰。它是好是壞,是暗淡還是強大,大海的力量也不能把它改變。一些人信心十足地和他們的星辰玩耍,一如玩一個玻璃球。他們拋出它,讓它去經歷危險;確信它會回到自己手中。他們完全知道它不會碎裂。但是有許多人甚至不敢向自己的星辰抬起眼睛,除非它自己脫離天空,落入他們腳邊的塵土……但是談論星星是危險的,即便想一想也是如此;因為這往往是它即將消亡的信號……我們發現自己置身於夜的深淵,我們在那裡等待即將降臨的東西。在這裡自由意志不再起作用,我們已把它數以千計的盟友留在了下面:我們所處的地帶,意志本身只是命運熟透的果實。我們不必抱怨;我們已經瞭解了一件事情,我們已經發現了一些偶然的規律。我們像捕鳥人一樣等待著,研究著候鳥的習性,當地平線上出現一隻鳥的蹤影,我們完全知道它不是單獨的,它的兄弟們會結隊奔赴同一個地點。我們模糊地瞭解到,這裡確實有一些思想,一些靈魂,被一些事件所吸引;有些生靈改變了鳥的飛行方向,另外一些人則四面八方地驅趕它們,把它們聚在一起。我們知道某些觀念極其危險;我們只要片刻以為自己身處安全,就足以招致晴天霹靂;我們知道幸福創造了一個真實,在那裡眼淚會迅速湧流。以後,我們還會瞭解到事情的傾向性。不久,我們認識到,在生活中,如果我們在兄弟身邊邁進幾步,幸運的規律不再是始終如一,但是,對其他人而言,一些恒久不變的事件會有規律地與我們遭遇。我們覺得,有些人在無知中受到保護,有些人則將我們拖向危險;我們覺得,一些人喚醒了未來,另一些人,則使未來沉睡不醒。我們進而懷疑,事物生來是脆弱的,它們從我們這裡汲取力量,在每一次冒險中,都有一個短暫的瞬間,我們的本能警告我們,我們仍是命運的主人。最後,我們中有人膽敢聲稱,我們可以學會幸福地生活,隨著我們變得更好,我們會遇見更高尚的心靈;一個善良的人會以不可抵禦的力量,吸引同樣的善舉,在一個美麗的靈魂裡,最悲慘的命運被轉化為美……的確,我們並非有以善報善的良知,我們為之獻身的總是同樣的人,我們背叛的也是同樣的人嗎?當同樣的悲傷敲擊兩扇相鄰的門,在公正和不公正的房裡,二者的行為方式會是一樣的嗎?如果你是純潔的,你的不幸難道不也是純潔的嗎?懂得如何將過去變為悲哀的微笑——這難道不是在征服未來?難道在這必然性中,不是還有我們可以阻止的事情嗎?巨大的危險難道不是在昏睡,我們的一個突然的動作就能把它從天邊驚醒;這不幸今日會降臨你的頭上嗎,因為早晨有一些念頭一直在你的靈魂裡喧囂不已?這就是我們的智慧能在黑暗中收穫的一切嗎?誰敢斷言在這些領域存在更堅實的真理?同時,讓我們學會如何微笑,讓我們學會如何哭泣,在最謙卑的友善的沉默中。慢慢地,在這些事物之上,升起了今天的命運那偽裝的臉。以前遮蓋它的面紗已經掀起了一角,在沒有面紗之處,我們不安地辨認出,一方面,是那些尚未出生者的力量,另一方面,是死者的力量。神秘再次遠離我們——那就是全部。我們放大了命運冰冷的手掌;我們發現,在它的陰影中,我們祖先的手被我們尚未出生的孩子的手緊緊握住。這一幕使我們相信,有一個為我們的所有權利準備的庇護所。這裡,至少,在這孤獨的神秘廟宇裡,我們告訴自己,無人與我們一同進入。這裡,我們可以呼吸片刻;這裡,最後是我們的靈魂統治一切,而它在自由中選擇了自由!但是現在,我們被告知,我們並不是為自己而愛。我們被告知,在每一座愛情的廟宇裡,我們只服從無形群體一成不變的命令。我們被告知,當我們選擇我們所愛的女人,一千個世紀就把我們與自身隔開,情人的第一個吻不過是數千雙手的一個封印,它們渴望出生,渴望印上母親的嘴唇。而且,我們進而認識到死者不死。我們現在知道可以找到他們的地方,不是我們的教堂,而是我們所有人的家和全部的習俗中。沒有一個手勢、一種思想、一宗罪惡、一滴眼淚、一個獲得意識的原子,會迷失在大地的深處;而在我們最無意義的行動裡,我們的祖先站立起來,不是在他們無法移動的墳墓中,而是在我們心中,他們在那裡始終活著……於是,我們被過去和未來引導。而作為我們實體的現在,沉沒海底,像一個小島在兩個敵對的海洋之間被不斷地咬齧。遺傳的意志、命運,都在我們的靈魂裡喧囂地混為一體;但是,儘管如此,超越一切之上的仍是那統治萬物的沉默力量。無論我們給容納了無形事物的可怕瓶子貼上怎樣的臨時標籤,語言幾乎都不能告訴我們應說之事。遺傳和命運本身,只不過是這顆星的閃光,消失在神秘夜空的光芒?那一切可能更加神秘。“我們把所有限制我們的東西叫做命運”,我們時代最偉大的一位智者這樣說:所以,應該感謝所有在邊緣上顫抖地探索道路的人。“如果我們是殘忍和野蠻的,”他還說,“命運也會採取殘忍和野蠻的形式。當我們變得文雅,我們的不幸也變得文雅。如果我們提升精神的文明,對抗也會採取精神的形式。”這可能是真實的,當我們的靈魂得到昇華,它會淨化命運,儘管威脅我們的悲哀還是威脅野蠻人的同樣的悲哀。但是毫無疑問,我們還有別的悲哀;而精神,當它上升,會在每條地平線上發現更多的精神。“我們把所有限制我們的東西叫做命運”。讓我們盡力而為,以便讓命運變得不那麼狹窄。放大悲哀是有好處的,因為這樣就放大了我們的意識,那是惟一真正使我們感覺到自己活著的地方,這也是完成我們對於其他世界的崇高責任的惟一手段;因為增強地球上的意識也許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無形的善有天晚上,在波浪幾乎悄無聲息破碎著的海邊,一位我偶然遇見的智者對我說——善是一種我們幾乎注意不到的事物,似乎沒有人考慮到它,但我認為它是守護人類的力量之一。我們出自眾神,他們有一千種不同的方式在我們內部揭示自身,但是這未被注意的秘密的善,還從來沒有被足夠直接地提到,它很可能是他們永恆生命最純粹的象徵。它來自哪裡,我們一無所知。從我們靈魂的開端,它就在真誠地微笑;那些把它的微笑隱藏得最深,或者最頻繁地閃射善之光芒的人,會讓我們日夜不停地受苦,而停止對他們的愛是超乎我們能力之外的……它不屬於這個世界,但是我們的激動很少沒有它的參與。它不在乎顯露自身,即使在目光或眼淚中。不,它尋求隱藏,出於誰也無法測度的原因。仿佛它害怕使用自己的力量。它知道它最無意的運動都會促使永恆之物在周圍誕生;我們守財奴一般與永恆之物相處。為甚麼我們這麼害怕消耗我們內部的天堂?我們不敢依據激勵我們的上帝的耳語行動。我們害怕所有不能用語言或手勢解釋的事物:我們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閉上了眼睛,在解釋無效的帝國!人對自己心中神聖的恐懼從何而來?真的可以說,我們的靈魂越是靠近神聖,我們越是小心地在我們的兄弟眼前把它藏起來。有可能那人只不過是一個可怕的神?還是超然力量下達給我們的命令是不可違抗的?在那不是由這可見世界構成的事物上,休憩著溫順的病少女,她的母親不會讓陌生人來探望她。因此,我們這秘密的善從未通過我們靈魂的寂靜大門。它住在我們內部,像一個禁止靠近牢房鐵窗的囚犯。雖然它不能靠近窗戶,那又有什麽關係系?它在那裡就足夠了。像它隱藏在那裡一樣,讓它抬起頭來,移動它的鎖鏈或是張開手,監獄被照亮了,從內部爆發的光輝的壓力衝開了鐵的障礙,然後,突然間,在語言和存在之間裂開一道海灣,裡面滿是激動的天使:寂靜降臨萬物之上,眼睛片刻間移開,兩個流淚的靈魂在門檻前擁抱在一起……它不是來自我們這個地球的事物,所有的描述都是無效的。那些能夠理解的人,本身一定也擁有同樣的敏感點。如果你一生中從未感覺到無形的善的力量,沒有走得更遠,它將是沒有用的。但是真的有人沒有感受過這種力量嗎,我們中最壞的人從來沒有擁有過無形的善嗎?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如此多的人,他們的目標似乎就是阻止自己靈魂中的神聖。而神聖的再次誕生只需要片刻的緩解,甚至最邪惡的人也並非始終在戒備;因此,無疑會出現這樣的情形,這麼多的邪惡之人是善的,所有人都看不到,而種種的聖人和智者的善是可見的……我不止一次造成了痛苦,他繼續收,甚至和所有人一樣,在他周圍造成痛苦。我造成過痛苦,因為我們是在一個一切都被無形的線索聯在一起的世界上,在這個世界中沒有誰是孤獨的,愛或友善的最輕微的姿勢也時常會傷害我們身邊的無辜!——我也造成過痛苦,因為有些時候,最好最溫柔的人也被迫在別人的眼淚中尋找他們自己的部分,我不知道那是甚麼。確實,有些種子只能在因為我們而流的淚雨下發芽,這些種子絕不會產生美好的花朵和有益的果實。你當如何?那不是我們制定的法則,我不知道是否我敢去愛一個沒讓任何人哭過的人。真的,往往最大的痛苦是那些愛得最深的人所造成的,因為一種奇怪、膽怯、溫柔的殘忍往往是愛的焦慮的姐妹。在所有方面,愛尋找愛的證明,誰不傾向於在所愛之人的眼淚裡尋找最初的證明呢?甚至死亡也不足以安慰敢於聽從愛的非理性要求的戀人;因為對於愛的內在殘忍而言,死亡的瞬間似乎過於短暫;在死亡之外還有著容納懷疑之海的空間,甚至那些一起赴死的戀人至死也被不安所糾纏。這裡需要的是長時間的、緩慢墜落的眼淚。悲傷是愛最初的食物,每份沒有被純淨的痛苦餵養過的愛,都必定像一個試圖以男人的營養來哺育的嬰兒一樣死去。由總是讓你微笑的女人所激起的愛,和你對時時惹你流淚的女人的愛,能完全一樣嗎?天啊!愛需要的是哭泣,真的,往往就在眼淚迸發的時刻,愛的鎖鏈才終生鑄就……他繼續說,於是,我因為愛而造成了他人的痛苦,我也因為不愛造成了痛苦——可是兩種情形中的差別是多麼巨大啊!在一種情況下,緩緩落淚的飽經考驗的愛似乎已然知曉,在他們的深處,它們正在滋潤我們結合的靈魂中不可言喻的一切;在另一種情形下,可憐的眼淚知道自己正孤獨地灑落在一片荒漠之中。但正是在那些時刻,靈魂全神貫注的時刻,我認識到無形的善的力量,可以給熄滅的愛那悲慘的眼淚提供一種愛即將誕生的神聖幻覺。你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悲哀的夜晚嗎,沮喪沉重地壓迫著你嚴肅的吻,你的靈魂終於明白,它一直是錯的?你的話語艱難無比地在分離的寒冷空氣中迴響,那分離將是最後的分離;你們即將永別,你們幾乎無生命的手伸出,做永遠的告別,知道再無回還,這時,你的靈魂內部起了一種難以察覺的運動。在那個瞬間,你身邊的靈魂在它存在的峰巔蘇醒;在遠比筋疲力盡的情侶的愛要崇高的領域,有甚麼事物誕生了;肉體將會為之退縮,從此靈魂永遠不會忘記,在某個時刻,它們在從未見過的高山上看見過彼此,他們曾經與那一天以前他們從不知道的善真正相處過片刻……這能是甚麼,我在此談論的這神秘的運動僅僅與愛有關,但是它很可能會發生在最微小的事件中?它是我所不知道的犧牲或內在擁抱嗎,它是讓一個靈魂成為靈魂的最深刻的欲望嗎,或者是活躍在我們內部的意識,對一個無形卻與我們的生命同等的生命存在的意識嗎?在這樣的時刻,在我們存在中氾濫洶湧的一切,僅僅是它們的活動就值得讚美並充滿悲哀——它是生活的面貌,完整而不可分?我不知道;但是事實上,是在那時,我們感覺到什麼地方潛伏著一股陌生的力量;是在那時,我們感覺到自己是一個熱愛我們的未知上帝的財富,這個上帝的每個姿勢都會被覺察出來,我們終於置身事物不會背叛自身的領域……當然,從出生到死亡,我們從未逃脫這個清晰劃定的領域,而是像無助的夢遊者漫遊在上帝之中,或者像盲人在絕望地尋找他們真正發現自己的廟宇。在生活中,人反對人,靈魂反對靈魂,白晝與黑夜都在武器下面消磨殆盡。我們從未彼此看見,我們從未彼此觸摸過。我們什麼都看不見,只有盾牌和頭盔,我們甚麼都觸摸不到,只有鋼鐵和黃銅。但是只要有一點點的機緣,來自天空的單純,只需要片刻,就能讓武器墜落,在頭盔下永遠沒有眼淚,在盾牌後永遠是孩子般的微笑,另一種真實從而展現。他思忖了片刻,顯得更加悲哀了,然後繼續說道:一個女人,一個我違背自己意願給她造成了痛苦的女人——最小心謹慎的人也會不知不覺地在周圍播撒痛苦——有天晚上向我揭示了這種無形之善的至高無上的力量。為了成為善,我們必須忍受痛苦;但在我們能夠變善之前,造成痛苦也許是必要的。那天晚上我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我覺得我獨自到達了親吻的悲哀地帶,似乎我們正在訪問窮人的茅舍,而她,在路上徘徊的她,仍然在最初的宮殿裡微笑。愛,如男人們所理解的那樣,在我們之間死去,像一個被不明來處、毫無憐憫的疾病襲擊的孩子。我們甚麼也沒說。讓我去回憶在那最重要的時刻我在想甚麼,這是不可能的。它們無疑是毫無意義的。我也許在想著我最後見過的面孔,荒涼街角處一盞燈籠顫抖的微光;不過,一切都發生在要純淨一千倍、強烈一千倍的光中,強過我用思想和心支配的干預憐憫與愛的全部力量。我們分手了,沒有說一句話,但在一個同樣的時刻,我們都理解了我們無法表達的思想。我們現在知道,另一種愛誕生了,一種不需要語言的愛,只需要博愛的小小的關注和微笑。我們再沒有相遇。也許在我們再次相遇之前,許多個世紀將會逝去。“很多需要瞭解,很多需要忘記,我將穿越的世界不在少數”在我們像那晚那樣,在靈魂的同一瞬間再次發現自己之前,我們只有等待……於是,從那天以後,我歡迎這神奇力量的仁慈存在,在所有的地方,甚至在最苦難的時辰。誰曾經清晰地看見過它,誰就再也不能在它面前轉身離去。你將時常目睹它,在敵意最後的退卻中微笑,在最殘忍無情的淚水的深處。而它仍沒有向肉體之眼顯現自身。從它顯現之時起,它的性質就憑藉外在行為而變化;我們不再置身於和靈魂相符的事實中,而是置身人類構想出的一種虛假中。自覺的善和愛對靈魂沒有影響,因為它們已經離開了它們所居的王國;但是,只要它們保持盲目,它們就能軟化命運本身。我認識不止一個這樣的人,他們行了所有的善和慈悲,卻沒有觸及一個靈魂;我還認識其他的人,他們似乎生活在虛假和不義中,但是沒有任何靈魂被他們身邊趕走,也沒有人哪怕一刻間相信這些人不是善的。不,甚至那些不認識你的人,他們僅僅通過別人之口知道你的善與愛的行為——如果你沒有充分遵循無形的善,這些人甚至也會感覺出缺了甚麼,他們存在的深處永遠不會被觸及。一個人幾乎會相信,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在那裡,稱量一切的時候總有精神在場,或許,夜的那邊,有一個儲藏信心的水庫,每個早晨,靈魂沉默的畜群都在那裡滿足它們的饑渴。也許我們還不知道“去愛”這個詞語的含義。我們內部存在著生命,我們在裡面無意識地愛著。所以,去愛就意味著不僅僅是同情,去做出內在的犧牲,渴望幫助對方,給予幸福;它深藏在千尋深處,那裡,我們最柔和、最敏捷、最強烈的語言都無法抵達。有時我們會相信它是一種回憶,隱秘而過於強烈,是對偉大的原始結合的回憶。在這愛中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我們中有誰會對光提出疑問,這光是我們的眼睛所習慣避開的——我們中有誰會在自己身上回憶起這力量的奇異工作?我們中有誰,在最普通的人身邊,突然意識到無人召喚的甚麼事物已然出現?是靈魂,或許是生命,像一個即將蘇醒的人輾轉反側?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無人提起它;但是你們沒有彼此分離,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去愛就是去依照靈魂去愛;沒有任何靈魂不回應這種愛。因為人的靈魂是一個客人,已經饑餓了許多個世紀,它永遠不會兩次被召喚來參加婚禮的宴席。我們所有兄弟的靈魂永遠在我們周圍盤旋,渴望著愛撫,只在等待信號。但是有多少生靈終其一生也不敢發出這樣的信號!遠離靈魂而生活,如此恐懼靈魂最輕微的運動,那是我們整個存在的災難。我們只要允許它在其沉默和光輝中率真地微笑,我們應該就已經在過著永恆的生活。我們只需要想一想,它取得了怎樣的成功,在那些罕見的時辰,當我們敲斷鎖鏈——因為是我們的習慣把它鎖住,仿佛它已發瘋——它在愛中所做的一切,例如,我們允許它時時接近外部生活的窗格。如果所有人都感覺他們需要彼此面對,就如同女人和所愛的男人在一起時的感覺,難道這不符合最初的真理嗎?這無形而神聖的善,我在這裡談論的僅僅是它,因為它是我們靈魂不息的活動的最確切最接近的象徵,這無形而神聖的善,以決定性的方式,使它無意中觸到的一切高貴起來。讓那對他的夥伴憤憤不平的人,深入自己的內心,看看在他夥伴在場的時候,他是否從來就不是善的。對於我自己,我從來沒有遇見一個我在其身邊感覺我無形的善受到激勵的人,如果在那個時刻,他沒有變得比我還好。如果你內心深處是善的,你將發現,你周圍的人也將是善的,甚至達到和你同樣的深度。沒有甚麼能比近旁的善的秘密呼喚更可靠地回應善的秘密呼喚。當你的善在無形中活躍的時候,那些靠近你的人將無意識地做出他們在其他人身邊做不出的事情。此間存在的力量沒有名字;一種不可抗拒的精神競爭。仿佛這真的是我們靈魂的敏感之處;因為有些靈魂似乎已經忘記了它們的存在,已經拋棄了使它們上升的一切;但是,一旦觸及這裡,它們就會振作起來;而在秘密之善的神聖平原,最卑微的靈魂也無法忍受失敗。但是,有可能,一個人在生活中看不見什麼變化;但這是惟一重要的嗎,我們的存在真的局限在我們能把握的行為之中嗎,就像握住公路上的一塊石頭?如果你問自己,正如我們被告知我們每晚必須自問的那樣,“我今天做了甚麼不朽的事情?”我們能夠正確無誤地計算、稱量和測度的總是物質的一面;你必須在那裡開始你的探索嗎?你有可能讓別人流下非同一般的眼淚;你有可能會用前所未聞的確信充滿一顆心,給一個靈魂賦予永恆的生命,沒人瞭解它,甚至你也不瞭解自己。也許沒有任何東西改變;也許,對它進行檢驗,一切會頹然崩塌,我們所談論的善將屈服於最小的恐懼。這無關緊要。某種神聖的事物已經發生;我們的上帝一定在甚麼地方微笑。讓不可言喻的事物在我們心中誕生,難道不是生活的最高目標嗎?當我們喚醒了沉睡在角落裡的不可思議的事物,我們知道我們給自己增添了多少嗎?你在這裡所喚醒的愛是不會再度沉睡的。你的靈魂所尊重的靈魂,曾在無人目睹的莊嚴快樂中和你一起流下神聖的眼淚,它將不再怨恨你,甚至在折磨中也不。它甚至不會覺得需要寬恕。人們肯定不知道,從此沒有甚麼能暗淡或熄滅它內在的微笑;因為沒有甚麼能永遠分開兩個靈魂,只要這兩個靈魂曾經“真正地相處過”。更深的生活很有必要提醒人們,他們中最卑賤者也有力量“遵循一個並非他所選擇的神聖模範,塑造一個偉大的道德人格,使他自身和理想等同;如果生活中有最完滿的事物,那肯定就是它。”在卑賤和不可避免的日常生活中,每個人都必須尋找自己獨特的才能,追求一種更高的生活。沒有比這個更高貴的生活目標了。只有憑藉我們與無限的交流,我們才能彼此區分開來。如果英雄比走在他身邊的壞蛋偉大,那是因為在某個時刻,他對這些交流產生了更充分的意識。如果這是真的,創造不在人類這裡終止,我們被優越於我們的無形生靈所環繞,他們的優越僅僅在於他們與無限有過交流,我們甚至無法想像這些交流的性質。增強這樣的交流是在我們的能力範圍之內的。在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這樣的一天,天堂主動向他打開,幾乎總是從那一時刻起,他真正的精神個性開始打下烙印。無疑,在那一時刻,我們向天使和靈魂顯現的無形的永恆特性形成了,雖然我們不知道。但是對大多數人而言,天堂的開啟僅僅是偶然所致;他們沒有選擇天使借其在永恆中辨認他們面貌的特性,也不明白如何使之變得高貴和純淨——它們真的僅僅歸之於偶然的快樂或悲哀,偶然的恐懼的思想。我們真正的誕生從這樣的一天開始,那時,我們第一次,在我們的內心深處感覺到生活中存在著嚴肅和不可預期的事物。有些人突然認識到,他們在天空下不是孤獨的。對於其他人,在他們流淚或親吻時,它突然揭示出“從宇宙直到上帝的所有善與神聖的源泉,都隱藏在一個夜晚後面,一個充滿遙遠群星的夜晚”;有人將看見一隻神聖之手在他的快樂與不幸之間伸出;有人將理解死者是對的。有人將產生憐憫之情,有人將發出讚美或感到恐懼。往往,它幾乎不需要任何東西,一句話,一個手勢,甚至不成其為思想的一件小事。“以前,我愛你如兄弟,約翰,”莎士比亞的一個英雄說,讚賞著對方的行動,“但是現在我敬你如我的靈魂。”在那一天,也許一個生靈將進入世界。我們能夠不止一次地誕生;每次誕生都使我們更靠近上帝。但是我們大部分人滿足於等待,直到一個事件,充滿幾乎不可抗拒的光輝,猛烈地強加在我們的黑暗之上,照亮我們,讓我們感到羞愧。我們等待自己所不清楚的幸福的巧合,在非凡之事發生的瞬間,我們的靈魂之眼將睜開。但是一切都是在光中發生的;偉人的偉大僅僅在於他們訓練了自己的眼睛,使其向這光的每束光線睜開。真的需要你的母親在你的懷抱中呼出最後一口氣,你的孩子在船難中喪生,你自己從死亡的旁邊經過,你最後才能明白你存在於一個不可理解的世界裡,在那裡你將是永恆的,一個看不見的上帝,永遠孤獨地與他的造物居於一處?一定需要你的兄弟死在火中,或在你的眼前消失于綠色海洋的深處,以便在一瞬間向你揭示,愛的王國的最後界限也許超越了鯨魚座、牽牛星幾乎可見的火焰,或後發星座的頭髮?如果你的眼睛一直是睜開的,難道你不會在一個吻中看見你今天在一場災難中感知的東西?沉睡在我們靈魂中的神聖回憶難道只有悲哀之矛的刺戳才能喚醒?智者不需要這樣的暴力來喚醒。他帶著睜開的眼睛和開放的靈魂,看見一顆淚珠,一個少女的手勢,墜落的一滴水;他傾聽一個經過的思想,按住一個兄弟的手,靠近一張嘴唇。他一刻不停地注視你僅僅投以匆匆一瞥的事物;一個微笑就足以告訴他需要一場大風暴,甚至死亡之手才能向你揭示的一切。因為事實上我們稱做“智慧”、“美德”、“英雄主義”、“崇高時刻”和“生活的偉大瞬間”的東西,只不過是這樣的時刻,那時,我們或多或少從自我出發,並且能夠停止,只要有片刻,停在永恆大門的一個臺階上,我們看見那最微弱的哭聲,最沒有色彩的思想,最無力的姿勢也沒有墜入虛無;或者如果它們確實墜落了,這墜落本身如此絕妙,它足以給我們的生活賦予威嚴的特徵。為什麼要等待,直到天穹在雷霆的怒吼中張開?我們必須守望幸福的時刻,當它在寂靜中張開,並從此永遠張開著。你在生活中尋找上帝,你說上帝沒有出現。但是在任何生活中不是都有數不清的時刻,類似於戲劇中的時刻,所有人都在等待神聖的干預,沒人感知到它,直到一個無形的思想掠過一個垂死者的意識顯露自身,直到一個老人大聲叫喊,因快樂和恐懼而啜泣,“上帝,上帝在那裡!”……當甚麼人告訴我們上帝正在經過時,我們總是需要受到警告嗎,我們只能跪下雙膝嗎?如果你深刻地愛過,你就不需要人來告訴你,你的靈魂本身和世界一樣偉大;群星、鮮花、夜晚的波浪和大海都不是孤獨的;萬物都在剛剛開始,沒有甚麼結束,你所親吻的嘴唇屬於一個比你的手臂環抱的人更為高尚、純淨、美麗的造物。你目睹了在生活中沒有入迷就無法看見的東西。但是,我們難道不能像一直在戀愛一樣地生活嗎?聖人和英雄就是這麼做的;此外無他。哦!我們的生命真的過多消磨在等待中了,像傳說中的盲人一樣,為了能聽見他們的上帝而進行遙遠的旅行。他們坐在臺階上,當被問到他們在避難所的庭院裡做甚麼時,他們搖著頭回答,“我們在等待,但上帝還沒有說一個字。”他們沒有看見廟宇的黃銅大門是關著的,他們不知道大廈裡回蕩著他們上帝的聲音。上帝沒有一刻停止說話;但是沒有人想到把門打開。以小小的一點警醒,就不難聽到上帝有關我們每一行為所說的話。我們都生活在崇高中。此外我們還能在哪裡生活?那是惟一可以生活的地方。如果缺乏什麼東西的話,那絕不是生活在天堂的機會,而是警醒和沉思,也許還有靈魂的一點點入迷。雖然你只有一個房間,你幻想上帝不在那裡,在那裡過崇高的生活難道就是不可能的嗎?如果你抱怨孤獨,抱怨缺乏結果,抱怨自己不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愛,你認為這些話是真的嗎?你想像過一個人也許可以是孤獨的,愛可以是一個人知道和看見的事物?可以像稱量贖金一樣衡量結果嗎?一個生動的思想——無論驕傲還是謙卑,都無關緊要;只要它來自你的靈魂,只要它對你是偉大的——一個高尚的願望,或者僅僅一個莊嚴警醒的瞬間,難道就不能進入一所小房間嗎?如果你不愛別人,或者不為人所愛,但仍能用深刻的洞察力看見無數美麗的事物,看見靈魂是偉大的,生活幾乎是無法形容的誠摯,那豈不和你在愛著或被人愛著一樣美妙嗎?如果天空向你隱藏起來,詩人會問,“儘管一切都戴著死亡的偽裝,那偉大的星空,難道沒有在我們的靈魂上面展開嗎?”……所有發生在我們身上的都是神聖和偉大的,我們始終是在一個偉大世界的中心。但是我們必須讓自己習慣像一個剛剛誕生的天使一樣生活,像戀愛著的婦女,或者接近死亡的男人。如果你知道你今晚就要死去,或者僅僅是不得不離開,永不回來,你最後一次注視著人與物,你會在迄今為止你看見它們的同樣的光中注視它們嗎?你不願意像從未愛過一樣去愛嗎?那將被弘揚和讚美的是圍繞你的美德還是罪惡?你將看見靈魂的美還是靈魂的醜?每件事物,乃至實際的罪和痛苦,難道不會被轉變成愛,隨著最溫柔的眼淚一起湧流?引用智者的話說,每個寬恕的機會不是都從離別或死亡中減去了一些苦澀?還有,在悲哀或死亡的光輝中,難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向真理或謬誤邁出最後一步?能夠看見並且保持正確的是生者還是死者?哦!為了得到垂死者,或者大悲痛使其目力清晰的人的贊成,那些思考、談說和行動過的人是有福的!在生活中無人聽從的智者,無法遇見更為甜美的回報了。如果你生活在朦朧的美中,你就沒有理由不安。最後,人的心中總會有絕對公正的鐘敲響;不幸睜開了以前從未睜開的眼睛。誰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你的陰影不是正在一個垂死者的靈魂上面經過,作為已經知道真理者的影子被他認出?難道不是在最後痛苦的床邊,智者和英雄最為寶貴的冠冕才真正織成?這冠冕也同樣是為著所有懂得如何在悲哀中誠摯地生活的人,他們依照靈魂的法則而生活,高尚、純淨、樸素。拉瓦特爾說,“死亡,不僅美化了我們無生命的形式;不,單是死亡的思想就給生命本身帶來了更為美麗的形式。”甚至每個思想也都是如此,它們像死亡一樣永恆,美化我們的生活。但是我們不要自欺。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會有高貴的思想降臨,白色大鳥一樣從他的心中飛過。哦!它們不可依賴;它們是讓我們吃驚地看見的陌生人,我們用討厭的手勢把它們驅走。它們停留的時間短得觸及不到我們的生命。我們的靈魂不會變得誠摯和深刻,和天使的靈魂一樣,在飛逝的一瞬,在死亡或永恆的陰影中,在歡樂的光輝或美與愛的火焰中,看見宇宙。我們都知道這樣的時刻,它們只留下沒有價值的灰燼。我們一定是習慣了這些事物;它們的偶然出現是沒有用處的。我們必須學會生活在美中,在誠摯中,那將變成我們自身的一部分。在生活中,沒有任何如此墮落的造物能充分瞭解,什麼是他應該做的高貴而美麗的事情;只是這高貴和美麗在他心中還不夠強大。我們要竭力增長的就是這無形而抽象的力量,這是最重要的。只有在那些習慣比他人更頻繁地在峰巔上休息的人中,這樣的力量才能增長,在那樣的高度,生命吸收了靈魂,我們看見每一個行為、每一個思想都與偉大與永恆聯係在一起。用內在的眼睛注視人與物,注視其形式與欲望,永遠不要忘記它們經過時在小丘或牆上投下的陰影,只不過是一個更大陰影飛掠而過的形象,如同一隻不朽天鵝的翅膀一樣,漂浮在每一個靠近它的靈魂之上。不要以為這樣的思想僅僅是裝飾,對那些接納它們的生命沒有什麼影響。遠比生命更重要的是對它的感知和轉化;因為它剛一被感知,就會立即自動轉化。我所說的這些思想組成了英雄主義的秘密財富;而且,在生活驅使我們發現這財富的那天,我們吃驚地發現,只有它們才能驅使我們朝向徹底的美。那時,不再需要一個偉大的王為我們而死,以讓我們記起“世界的末端不在家門前”,也不是一個消失的夜晚,而是最微小的事物就足以使靈魂高貴。僅僅憑藉對自己說,上帝是偉大的,你在他的光輝中移動,並不能使你生活在美中,生活在英雄所居住的富饒的深處。你也許該日夜不停地提醒自己,所有有形力量的手都在你的頭上揮舞,仿佛一頂有著無數皺褶的帳篷,你難以覺察這些手的最輕微的動作。你應當敏捷而警覺;你最好是在市場上觀察,而不是在廟宇裡沉睡。美和莊嚴無處不在;它只需要一個不可預期的意外來向我們顯示。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這點;但是儘管他們知道,只有在命運和死亡鞭打他們的時候,他們才會在生活的牆上摸索,尋找可以看見上帝的縫隙。他們非常瞭解,甚至在茅舍的牆上也有著永恆的裂縫,最小的窗戶也無法從天穹的浩瀚中帶走一束光或一顆星星。然而,佔有一個真理是不夠的;重要的是應該讓真理佔有我們。我們置身於這樣的一個世界,其中最小的事件都自發地具有一種變得越發純淨與高尚的美。沒有甚麼比大地與天空更欣然地聯合在一起;如果你的目光停留在星群上,在把你鍾愛的女人抱在懷抱中之前,你的擁抱不會和你僅僅注視著自己房間的牆壁一樣。在那樣的日子,你務必要追隨透過生活之門的光束,做出和為敵人包紮傷口一樣偉大的事,因為在那個時刻,你不再有敵人。我們的生命必須用來追尋我們的上帝,因為上帝隱而不見;但是他的詭計,一旦為人所瞭解,似乎是如此單純,仿佛在微笑一般!從那一刻起,僅僅是虛無就揭示了他的存在,而我們生活的偉大所要依靠的將少而又少!甚至是詩人的詩歌,在日常生活卑微的事件中,也會突然向我們揭示出令人驚歎的東西。沒有莊嚴的詞語被說出,我們覺得沒有甚麼被喚醒;然而,為甚麼還有一張難以形容的臉從一個老人的眼淚後向我們召喚,為甚麼一個廣闊的充滿天使的夜晚,在一個孩子的微笑之上展開,為甚麼,圍繞著喃喃的“是”或“否”,一個靈魂在歌唱,在忙著別的事情,我們突然屏住呼吸,對自己說,“這就是上帝的屋子,這就是接近天堂的一個途徑?”那是因為,這些詩人一直比我們更留心“無盡的陰影“……那是終極之詩的本質,它惟一的目標是讓“從可見通往不可見的大路”敞開。但那也是生活的終極目標,在生活中比在最高尚的詩歌中更容易達到這個目標,因為這些詩歌不得不放棄沉默的兩隻偉大翅膀。沒有一個日子是瑣碎的。這個思想必須沉入我們的生命,在那裡紮根。不存在悲哀的問題。渺小的歡樂、模糊的微笑和洶湧的眼淚,這些都填滿了時空中同樣的角落。你可以在生活中遊戲,純真得像一個“在靈床邊遊戲的孩子”,必不可少的不是眼淚。微笑和眼淚一樣,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無論是去還是來,你將發現你在黑暗中所需要的一切,但永遠不要忘記你是靠近那大門的。我離題太遠了,讓我們回到我的出發點,那就是——“很有必要提醒人們,他們中最卑賤者也有力量遵循一個並非他所選擇的神聖模範,塑造一個偉大的道德人格,使他自身和理想等同。”只有在生活的深處,這“偉大的道德人格”才能雕刻出來;只有憑藉“神聖不斷的顯露”,我們才能增加我們所需要的理想庫藏。每個人都必須在精神中抵達有德性的生活的高峰,始終知道他應該有甚麼樣的行為,應該像英雄或聖人一樣行動。但是所需的不止這些。本質在於,我們周圍的精神氣氛應該轉變到這樣的程度,最後類似於斯維登堡美麗的黃金時代的國家,在那裡,空氣不允許些微的虛偽離開嘴唇。那時,一個時刻將到來,我們樂意犯下的最小的過犯像鉛球落在青銅盤子上一樣落在我們腳邊;那時,在我們沒有察覺的時候,一切都變成了美、愛或真理。但是這種氛圍僅僅圍繞著那些留意使自己生活足夠通風的人,他們時時猛地打開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我們靠近這些大門時,我們才看見;我們靠近這些大門時,我們才會愛。因為愛一個人的鄰居不僅僅意味著把自己獻給他,去服務、説明和支援他人。我們也許既不善良,也不高貴,也不美麗,即使在我們做出最偉大犧牲的時候;在傷寒病人床邊死去的仁慈的姐妹也許間或會有卑微、歹毒、悲慘的靈魂。在堅定的內心深處去愛一個人的鄰居,意味著在永恆的他者中去愛;因為一個人的鄰居,按照最真實的意義講,是最接近上帝的;換句話說,那是人之中最好和最純淨的;只有徘徊在我所說的大門近旁,你才能發現靈魂中的神聖。那時,你就能夠以偉大的讓?保羅的話說:“當我渴望最溫柔地愛一個人,並且希望寬恕他的一切,我只需要沉默地注視他片刻。”為了學會去愛,一個人首先必須學會去看。“我在我妹妹身邊生活了二十年,”有一天,一個朋友對我說,“在母親死時,我才第一次看見她。”這裡也是一樣,需要死亡來猛地打開一扇永恆之門,以便兩個靈魂在原始的光中彼此看見。我們中也有人在姐妹身邊卻始終對其視而不見嗎?幸運的是,甚至在那些視力最為有限的人中,也始終有甚麼東西在寂靜中運行,仿佛他們看見了一般。也許,變得善僅僅是去做完全黑暗中的一盞小燈。所以,無疑,我們應該竭盡全力提升我們的生活,應該努力向所有惡行變得不可能的山峰攀登。因此,應該讓眼睛習慣在神聖的氛圍中注視事件與人。但即使那也不是必不可少的;在上帝眼中,這一切的區別是多麼微小!我們處在一個真理在事物底部支配一切的世界,那裡,需要解釋的不是真理,而是謬誤。如果你兄弟的幸福讓你悲哀,不要輕視自己;無需沿途旅行太遠,你就會在自己內心遇見不再悲哀的事物。即使你不在路上旅行,那也不太要緊:肯定存在不悲哀的事物……那些甚麼都不想的人擁有和思考上帝的人同樣的真理;真理是離開端再遠上一小點,那就是全部。“甚至在最平凡的生活中,”法國哲學家勒南說,“為上帝做的事情也是非常多的。最卑賤的人也寧願公正,而不是不義。我們都崇拜,我們都祈禱,每天很多次,雖然我們自己不知道。”當偶然向我們揭示這神聖部分的重要性時,我們會大為吃驚。我們周圍有成千上萬可憐的造物,他們的生活中根本沒有美:他們來了,他們去了,一切都在朦朧晦暗之中,我們以為一切在他們裡面都是死的;沒有人加以留意。然後,有一天,一句簡單的話,一個預料不到的沉默,從美的源泉迸發出的一點淚水,告訴我們,他們找到了變得高尚的方法,在他們靈魂的陰影中,發現了一個比他們所見所聞的最美麗的事物美上一千倍的理想。哦,寂靜和陰影那高貴而暗淡的理想!重要的是你,喚來了天使的微笑,重要的是你,直接飛向向上帝!在怎樣不可計數的茅舍中,在怎樣悲慘的洞穴中,在怎樣的監獄中,也許,此刻你不被珍視,但卻珍視著從未微笑過的不幸靈魂那最純淨的血和眼淚;甚至像蜜蜂一樣,當所有的花朵在周圍死去,仍然給未來的蜂王貢獻著甘甜的蜜,比給予他們日常生活的小姐妹的蜜要珍貴一千倍……在生活之路上,我們誰沒有不止一次地遇見一個被拋棄的靈魂,它還沒有喪失勇氣,在黑暗中,珍視著比許多其他人在陽光中有權選擇的思想更為神聖和純淨的思想?這裡,單純同樣是上帝最喜歡的奴僕;少數智者應該知道必須做甚麼,我們其他人仿佛也知道該怎麼做,也許,那就足夠了……內在美世界上沒有甚麽能與靈魂對美的渴望相比,或者與靈魂接受美的願力相比。世界上沒有甚麽有能力這麼自發地提升自己,這麼迅速地高貴起來;沒有甚麽願意更為嚴謹地順從那純潔而高貴的命令。世界上沒有甚麽更深地屈服於比其他思想更為高尚的思想帝國。在我們這個地球上只有很少的靈魂能承受得住一個為追求美而受苦的靈魂的統治。可以說,在所有真理中,美是我們靈魂惟一的食糧,它在所有地方尋求美,甚至在最卑微的生活中,它也不會喪失對美的渴望。確實,沒有任何美能夠經過而全然不被感知。也許它從不僅僅在我們的無意識中經過,而其行為的力量在朦朧暗夜中絕不亞于在朗朗日光中;它所引起的快樂也許不夠明確,但是此外沒有其他差別。觀察那些最為普通的人,有時也會有小小的美設法悄悄溜進他們的黑暗。他們聚集一處,無論在哪裡,不為任何特殊的原因;但是他們剛一聚集起來,他們似乎就馬上想到要關閉生活的大門。但是他們中的每個人,一旦獨處,就會不止一次地遵從他靈魂的意志。他也許愛過,也許為信念而受過苦。但他不可避免地聆聽“來自壯麗與恐懼的遙遠國度的聲音”;許多個夜晚他在比海還深的法則之前沉默地鞠躬。但這些人聚集在一起時,他們會渴望讓自己放縱於最卑下的事物。他們對美有一種奇怪的不可描述的恐懼,他們的人數越多,這恐懼變得越大,真的類似於他們對沉默的恐懼,或是對過於純潔的真實的恐懼。如果他們中的一個白天做了什麼英勇的事,他會把他的行為歸因於悲慘可憐的動機,因而努力為之尋找藉口,在他和他的同伴聚集的低級場所,這樣的動機將比比皆是,但是請聽:一個驕傲而高貴的詞語已經說出,它在某種程度上使生活之泉湧流。因為靈魂有片刻敢於顯示自身,正如在愛與悲哀中,正如同面對死亡和環繞群星的孤獨之時。不安擴散開來,有些面孔上出現了震驚之色,有些面孔在微笑。你從未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嗎?每個靈魂都一致地熱烈讚美的時刻,連最脆弱的靈魂也從它最深的地牢中無言地證明這詞語與自己同源。他們全都立即返回了原初與正常的生活狀態;如果你能以天使的耳朵去聽,我毫不懷疑你會聽到最熱烈的喝彩,發自靈魂所居的光輝之國。難道你沒有想過,如果每晚重複類似的話,那最為膽怯的靈魂也會汲取勇氣?難道你不認為人類應過更純潔的生活嗎?雖然這話不會重複,仍會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仍會留下更有影響的痕跡。每個夜晚說出這話的靈魂都將被它的同伴所認出,從此,交談永遠不會這麼瑣碎,單憑它的存在就會增加事物的莊嚴,我不知道這是如何發生的。無論此外發生甚麽,都會有我們無法確定的變化。這樣絕對的力量不再寄託於事物卑瑣的一面,從此,甚至最恐懼的靈魂也會知道某處有一個避難所存在……靈魂之間自然而原始的關係肯定是美的關係。因為美是我們靈魂惟一的語言;它不懂別的語言。它沒有別的生活,它產生不了別的事物,它對別的一切均無興趣。因此,那最壓抑,不,最卑微的靈魂——如果靈魂真的有卑微一說的話——會毫不猶豫地讚美嚴格偉大而美麗的思想、詞語和行為。美是靈魂與之有機聯係的惟一元素,它沒有其他標準或判斷。在生活中我們時時能認識到,和在心中尋求美的人一樣,人類不止一次拒絕了美,這點是很清楚的。會有這樣的一天嗎,在你最需要別人同情的時候,你會去找一個習慣對美報以輕蔑微笑的人嗎?你會找一個以搖頭玷污了慷慨行為或純潔衝動的人嗎?即便你稱讚過他,你也會在真理敲擊你的門時,轉身走向懂得順從和愛的人。在它的深處你的靈魂通過了它的考驗,這沉默而有效的考驗也許在三十年後浮現出來,並把你帶到一個新的伴侶面前,她將比你自己更真實,因為她更接近美……激勵我們靈魂中的美所需甚少;喚醒沉睡的天使也所需甚少;也許根本無需喚醒——只需誘使他們不去入睡就夠了。也許,墜落比上升需要更多的努力。如果不強制自己,我們能否把自己的思想局限在日常事物的範圍,當大海在我們面前展開,我們與夜晚面面相對?而什麼樣的靈魂懂得永遠面對大海,在一個永恆的夜晚?如果我們對美不是那麼害怕,我們在生活中將看不到別的事物,因為事實上美存在於一切事物之中,只有美才存在。沒有任何靈魂不意識到這點,所有的靈魂都對此有所準備;但是那不隱藏其美的靈魂何在?必須有一個靈魂“開始”。為甚麼不敢去做這一個“開始”的靈魂呢?其他的靈魂都圍繞在我們身邊焦急地觀望著,像神奇宮殿前的小孩子。他們扒著門檻,交頭接耳,透過每一處縫隙窺視,但沒有人敢用肩膀把門頂開。他們都在等待某位成人來把門打開。但這樣的成人幾乎還沒有從旁經過。那麼需要甚麼才能變成他們所等待的成人?需要的非常少!靈魂並不苛刻。一個幾乎美麗的思想——一個你說不出,但是你在此刻倍加珍惜的思想,將把你照徹,仿佛你是一隻透明的瓶子。如果你要欺騙你的兄弟,它會看見這個念頭,並改變對待你的方式。當某些人告訴我們,他們從未遇見過真正的醜陋,以至他們無法覺察靈魂的卑瑣,這讓我們吃驚。但是沒有理由為之驚奇。這些人已經“開始”了。他們自己首先必須是美麗的,因而吸引所有經過的美,像一座燈塔吸引來自四方的船隻。例如,有些抱怨女人的人做夢也想不到,一個男人第一次遇見一個女人,一句拒絕了美或意義的話或念頭,就足以永遠毒害他在她靈魂中的存在。有一天一位智者對我說,“就我而言,我遇見的女人都給我帶來了某種偉大的東西。”他自己首先就是偉大的;這就是他的秘密所在。只有一件事靈魂永遠不能寬恕,那就是被迫注視、分享、參與醜惡的行為、語言和思想。它不能寬恕,因為此處的寬恕恰恰是對它自身的否定。但是,對於普通人來講,智謀、力量和技巧僅僅意味著靈魂首先從他們的生活中放逐了,每一次深藏的衝動都必須小心地排除。甚至在愛情中也是如此,因而,與真理更為接近的女人,幾乎也不曾與他們有片刻的眞實生活。仿佛男人害怕接觸她們的靈魂,急於與其美保持不可度量的距離。然而,正相反,我們應該努力向前。如果這是你思考或談說你心中美得不真實的事情——如果你今天努力地思考它、談論它,明天它將變得真實。我們必須努力使自己變得更美,我們永遠不會疏遠我們的靈魂。在沉默或隱藏之美的問題上,我們永遠不會出錯。此外,只要我們心中的泉源是清澈的,是否犯了過錯就是無關緊要的了。我們中是否有人想過做出最輕微最無形的努力?在我們置身的領域,一切都是有效的,一切都在等待。所有的門都沒有上鎖,我們只需把它們推開,宮殿中滿是戴著鐐銬的皇后。一句話往往就足以搬走拒絕的大山。為甚麼沒有勇氣用高貴的回答應對低劣的問題?你想像過它會不引人注意地通過,還是恰恰會引起驚奇?難道你沒有想過,它更類似於兩個靈魂之間自然發生的對話?我們不知道它會從哪裡獲得勇氣和自由。但無論如何,即使拒絕你的話的人,也會向自身的美邁進,任何的美在淨化事物之前是不會消亡的,也沒有任何的美能夠喪失。我們不要害怕沿途播種美的種子。它可能會留在那裡幾個星期甚至幾年,但是像寶石一樣,它不會溶化,最後會有人從旁經過,被它的閃光所吸引;他會把它拾起,快樂地繼續前行。那麼為甚麼還要阻止高尚的美的話語,是因為你懷疑是否別人會理解?更高的善瞬息間逼近你;為甚麼要推遲它的到來,即使你不相信周圍的人會從中受益?如果你置身谷底的人群,那足以成為阻止靈魂朝向山頂的本能運動的理由嗎?是黑暗奪走了它深沉情感的力量?盲人只能用眼睛分辨愛他們和不愛他們的人嗎?不被理解的美就不存在了嗎?難道每個人身上不是都有某種能力,可以理解遠超過他認為他能理解的事物嗎?有一天,我有幸遇見的最高尚的智者說,“即使面對最悲慘的人,我也沒有勇氣回答任何醜陋或平庸的問題。”很長時間我探詢那個人的生活,看見他在最微賤、最冷漠、最盲目,甚至最叛逆的靈魂上所發揮的不可解釋的力量。因為沒有語言可以描述一個努力在美的氣氛中生活,且本身就是積極的美的靈魂的力量。難道不正是這種活力使生活變得悲慘或者神聖嗎?如果我們能探究到事物的根部,我們很可能發現,憑藉某些美的靈魂的力量,其他的靈魂才得以存活。難道不是我們每個人所選擇的思想組成了惟一生動、有效的道德?但是在這思想中,靈魂的哪些部分是被人選擇的,哪些部分是選擇別人的?這些事物不是非常神秘地混淆在一起的嗎,這種理想的道德不是永遠比美麗的書本更加深刻嗎?此間存在著一種深遠的影響,其限度真的是難以定義的,這是一個我們每天都會汲取許多次的力量之泉。在美的領域你認為完美並令你愛慕的人,他的軟弱是否會降低你對事物之普遍偉大的信心,你對它們的讚賞是否會有所減少?另外,我懷疑世界上是否有甚麼,比知道身邊存在著一個純淨高貴、能毫無保留地去愛的生靈,能更自然地使一個靈魂變得美麗。當靈魂真地靠近這樣的生靈,美就不再是展示給陌生人看的美而無生命的東西,因為它馬上獲得了一種專橫的存在,它的活動自然得從此不可阻擋。因此你應該好好想想,你不再孤身一人,那些善良的人一定會看到你。普羅提諾在其著作第五集第八卷中,在談到“可理解之美”,即神聖之後,得出這樣的結論:“至於我們自己,當我們屬於自己時,我們就是美的,當我們屈服於我們的低級本性,我們就是醜的。當我們瞭解自己時我們是美的,當我們一無所知時我們是醜的。”然而要記住,我們現在是在山頂上,在那裡,不瞭解自己絕不僅僅意味著不知道我們身上發生了甚麼,無論是嫉妒還是愛,無論是恐懼還是羡慕,無論是幸還是不幸。在這裡,不瞭解自己意味著對人的內心活躍的神聖無知無覺。當我們離開心中的神聖,醜陋便包圍住我們;當我們發現了神聖,我們就變得更美。但是只有發現我們心中的神聖,我們才能發現別人心中的神聖。神之間也需要呼應,沒有比這更難以覺察的信號了,但是它們將逐一做出回應。即使縫隙永遠這麼狹小,也足以讓天堂之水傾注進我們的靈魂,這麼說並不為過。每一隻杯子都伸向未知之泉,我們置身於一個隻想到美的領域。如果我們可以向天使詢問我們的靈魂在陰影中都做了甚麼,我相信經過多年的觀察,看見靈魂的行為遠超乎人眼之所見,天使會回答,“靈魂把所有給它們的微小之物都變成了美。”哦!我們必須承認,人類靈魂擁有獨一無二的勇氣!終其一生,它都在黑暗中順從地辛勞,我們大多數人都輕視它,沒有人與之交談。在那裡,它從無抱怨地傾力而為,竭力從我們拋向它的卵石中開掘包含偶然的永恆之光的原子核。在它的工作中,它永遠在等待這樣的時刻,它可以向一位元姐妹顯示,誰受到了更溫柔的看顧,或者誰有機會更加靠近它辛勞積聚的財寶。但是,長久以來,沒有這樣的姐妹到訪;長久以來,生活把羞怯灌注到靈魂裡,它只得一言不發地告別,甚至不能把最微賤的寶石裝飾在它謙卑的冠冕上……可是,儘管如此,它一直在它無形的天堂守望著一切。它警告著,戀愛著,讚賞著,吸引著,拒斥著。在每一個新鮮的事件中,它浮出表面,徘徊不去,直到再次被迫沉落,被視為厭倦和瘋狂。它四處漫遊,像卡珊德拉徘徊在阿特裡德斯的大門前。它曾經洩露過陰暗的真理,但是無人傾聽。當我們抬眼仰望,它會渴求一束陽光或星光,它會從中編織出一個思想,或者一個偶然的衝動,那將是無意識的和純潔非常的。而如果我們的眼睛給它帶不來甚麼,它仍會知道如何把它可憐的幻覺轉變成不可言喻的東西,甚至會一直隱藏到死。在我們戀愛時,它是如何饑渴地暢飲緊閉的門後發出的光——滿懷期待,它不會浪費一分一秒,而那悄悄穿過裂縫的光在它面前變成了美和真理。但如果門沒有敞開(敞開的門裡又有多少生命存在?)它將返回自己的監獄,它的悔恨也許會成為永不為人知的更高尚的真理,因為我們現在正置身於不可言說的變化之中;雖然門內誕生的一切都不會喪失,但它也永不會與我們的生活相結合……我剛剛說過,靈魂把我們給予它的任何微小之物都變成了美。甚至是這樣,我們對它思考得越多,靈魂就越是沒有別的存在的理由,它所有的活動都是在我們內心深處積聚不可描述的美的財富。如果我們不是不停地干擾靈魂辛勞的工作,不是任何東西都會自然地轉化為美嗎?罪惡一旦從內心深處收集起悔恨的寶石,它難道不會變得珍貴?你所做的不公正行為,因你而流的淚水,最後難道不會在你靈魂中化為光輝與愛?你曾把目光投向你內心這淨化之火的王國嗎?也許,有人會對你鑄下大錯,其行為卑賤而虛偽,其方式卑下無比,醜陋包裹著你,你流下了眼淚。但是,讓歲月推移數年,然後再觀察一下你的靈魂,告訴我,在對那行為的回憶中,是否你看見某種業已比思想更純淨的事物;一種與這個世界的力量絕然不同的不可描摹和命名的力量;另一種生活的一眼神秘而不竭的泉源,你可以暢飲餘生。但是你不想幫助這位不知疲倦的女王;其他思想將充滿你的頭腦,在不知不覺中,那行為將在你存在的沉默中得到淨化,並投入真理與美的大水庫中那珍貴的水流中,與真實或美的思想的較淺的水庫不同,它的水面從不動盪,始終在生活的呼吸所不及之處。愛默生告訴我們,我們生活中的任何行為或事件,遲早要拋棄其外在形式,用它猛然的飛翔迷惑我們,從我們內心深處一直高翔到天穹。在遠遠超出愛默生所預見的範圍,這也是真實的,因為我們前進得越遠,我們所發現的領域越是神聖。我們無法確切感知,圍繞我們靈魂的這種沉默的活動真正意味著什麼。也許你對一個夥伴說過一句純潔的話,對方沒能理解。你以為這句話丟失了,你把它從頭腦裡打發走。可是有一天,偶然地,這句話再次出現了,變得非同一般,呈現出它在黑暗中所結出的出乎意料的果實;然後沉默再次君臨一切。可這無關緊要;我們知道一切都不會在靈魂中失去,甚至最可憐的人也有光輝的時刻。最不幸最窮困的人在其內心深處也會有無法剝奪的美的財富。他們只要養成從中汲取的習慣。僅僅把美當做生活中惟一的節日是不夠的;它必須變成每一天的節日。無需很大努力,我們就能躋身這樣的行列——“在他們眼中,開滿鮮花的大地和輝煌的天空不再是渺小的碎片,而是真正崇高的整體,”我此處說的鮮花與天空比我們所見的更為純淨和持久。有眾多的隧道可供靈魂之美駛入我們的思想。而最重要的是愛——那神奇的中央隧道。難道不是在愛中我們才發現了可以提供給靈魂的最為純淨的美的要素嗎?有些人在美中彼此相愛。於是,愛便意味著,一點一點拋棄醜陋的感覺;一個人的眼睛不去注視生活中所有的渺小,而是注視最前輩靈魂的清新與純潔。這樣的愛,甚至不再需要我們去原諒。這樣的愛,我們不再有任何東西可以對之隱瞞,永恆的靈魂把一切都轉化為美。於是,注視罪惡僅僅是為了讓它能淨化放縱,能教導我們不再把罪人與他的罪混淆。我們心中這樣的愛提升我們周圍的人,讓他們超凡出眾,讓失敗變為不可能;在那樣的高度上,一次低劣的行為必須落下,觸到塵土,被迫展現它寶石的靈魂。它將不知不覺中把糾纏我們的最軟弱的意願轉變成無數的行動。它將召喚大地、天空和靈魂中的美,去參加愛的盛宴。這樣的愛,使我們在自己的夥伴面前如同在上帝面前。它意味著最細微的姿勢也將喚醒靈魂全部的財富。不再需要死亡、災難或眼淚,靈魂就能顯現;一個微笑就足夠了。這樣的愛,使我們在幸福中感知真理,豐富深刻得如同英雄在輝煌的劇痛中一樣。它意味著轉化成愛的美與轉化成美的愛是無法分開的。它意味著不再能夠分辨一束星光從何發出,一個平凡思想的吻從何處開始。它意味著如此靠近上帝,以便讓天使佔有我們。有了這樣的愛,同樣的靈魂將變得美麗,逐漸變成斯維登堡所提到的“惟一的天使”。它意味著每一天將向我們顯示出一種新的美,在這美中,那神秘的天使和我們將在日益生動、高尚的善中共同前進。也存在一種無生命的美,全然由過去組成;但是真正的愛使過去變得無用,它的君臨帶來了無束縛的未來的善,沒有災難也沒有眼淚。於是,去愛就是解放一個人的靈魂,就是變得和解放的靈魂一樣美。在我所瞭解的智者中,普羅提諾是最接近神聖的,他在涉及類似事物時說,“如果,在這奇觀於你心中引起的激情中,你不認為它是美的;如果,你把目光轉向自身,你感覺不到美的魅力,那麼,在同樣的情形下,你尋求可理解的美就是徒勞的;因為你只是用醜陋和不潔的東西來尋找美。所以,我們這裡所說的話不是面向所有人的。但假如你認識到自身的美,那麼你就可以起身面對那可以理解的美的回憶了。”《1911年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瑞典科學院常任秘書 C.D.維爾森,1911年12月10日今年,一些權威人士推薦了數位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他們中有幾位表現出如此巨大和非凡的品質,以至非常難以衡量他們各自的價值。經過曾數次提名和認眞的考慮,今年的文學獎決定授予莫里斯.梅特林克,瑞典科學院做出這一決定的原因,首先是作為作家,他的才華所具有的豐富的獨創性和獨特性,是如此不同於其他傳統的文學形式。這種才能的理想主義特徵提升到了一個罕見的精神高度,神秘地撥動了我們內心隱秘而微妙的心弦。他當然不是淺薄平庸之輩,這個非凡的人,還不到五十歲,作為作家,他遵循自己非常個人化的聲音,通過他迷人的表達方式,擁有了同時達到神秘、深刻和廣受大眾歡迎的絕妙本領。閱讀他的著作有時會讓人想起索福克勒斯的話:“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影子。”或者如卡爾德隆所言:“人生如夢。”而梅特林克懂得如何用夢想家的力量來描繪我們道德生活的細微差別。他用魔杖輕輕的一觸,就喚醒了通常情況下潛伏在我們內心、我們存在的秘密深處的東西,這些東西一般是深藏在神秘的朦朧之中的。他在這麼做時毫無矯揉造作,始終不懈地堅持一種古典的細膩精緻,儘管他劇作中的情節和場景往往像中國的皮影戲一樣模糊,並和他的詩歌中了不起的微妙保持一致。他的敘述富有傳奇和幻想,他的對話敏銳直率。用沉默的音樂,詩人把我們引向我們內心未知的領域,我們和歌德一起感受到:“一切轉瞬即逝的東西,不過是一種比喻”。我們預感到我們眞正的家是在遠方,遠在我們世俗經經驗的範疇之外。雖然梅特林克的詩歌給我們打開了一個空隙,讓我們瞥見那不可企及的遠方,但是我們很少超越這種預感。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年生於根特。家境似乎比較殷實。他在聖.巴爾勃的耶穌教會學校受教育。他不喜歡這所學校,但是這所傳統的學校可能對他的智力發展具有強烈的影響,引導他趨向神秘主義。在完成學業,取得學士學位之後,梅特林克遵循父母的希望,攻讀法律,在根特成了一名律師。但是,根據他的傳記作家傑勒德.哈裡的說法,他卻明顯表現出對律師行業的基督的不適應,因為他具有“快樂的缺陷”,這種缺陷使得他絕對不適合在法庭上進行訴訟辯護和公開的辯護演講。他被文學吸引住了,在巴黎逗留期間,這種吸引變得越發強烈,他在那裡結識了許多的作家,其中維裡埃.德.李勒-亞當對他產生了巨大影響。巴黎讓莫里斯.梅特林克神魂顛倒,1896年他就在那裡定居了。雖然如此,大都會並不眞正適合這個喜歡孤獨沉思的心靈,不適合作為永久的居住之地。他時不時地去那裡和編輯們打打交道,但是在夏天,他喜歡住在聖旺德里耶,這是他買下的一所諾曼修道院,從而免遭了文物破壞者的毒手。冬天他隱居在氣候溫和、以鮮花著稱的格拉斯。莫里斯.梅特林克發表的第一部作品是一本薄薄的詩選,名為《暖房》(1889)。這些詩歌呈現出的痛苦情緒,超乎人們對他冷靜而好沉思的性情的預料。同年他發表了幻想劇《瑪蘭納公主》(La princesse Maleine)。這部戲劇陰沉、可怕,為了造成持久性印象而大量使用反復的手法,因而顯示出某種刻意為之的單調;但是一種令人愉快的神奇魅力主宰著這部短劇,這是以無可置疑的《暖房》作者的有力筆觸寫成的。無論如何,它都是一部重要的藝術作品。奧克塔夫.米拉波在《費加羅報》撰文,熱烈稱讚《瑪蘭納公主》,從那一天起,莫里斯.梅特林克便不再無名之輩了。後來,梅特林克創作了一系列戲劇作品。情節大部分發生在我們無法斷定的年代和地圖上找不到的地點。場景通常是帶有地下走廊的神秘城堡,有怡人陰涼的公園,或者面對遠方大海的燈塔。在這些憂鬱淒涼的地方,活東的人物往往如觀念本身那樣模糊不清。在他最完美的幾部舞臺作品中,莫里斯.梅特林克是一個象徵主義者和不可知論者;但是,不應該以此推斷他是唯物主義者。憑藉詩人的本能和想像裡,他感覺到,人不僅僅屬於實在的世界,他清楚地表明,詩歌不會讓我們滿足,如果它沒有讓我們感知到對更深刻更隱秘的眞實的反映,這種眞實是各種現象的本源。有時候對他而言,仿佛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從這背景中隱約地湧現,人類很容易成為這種力量的犧牲品,他把這種神秘力量歸結為一種能夠摧毀我們自由的致命的全能。但是在若干戲劇中,他的這種觀念有所減輕;他給希望和各種神秘影響留下了更多空間,而且較少觸及眞實。始終主宰他的寫作的主要思想,尤其是在他最好的作品中,就是要在不得要領的思想和理性之外,去尋找人類精神上眞正的、隱秘的、深刻的生活,這種生活精確地體現在人類最自發的行為中。梅特林克對這些行為的表現超越于常人,幾乎帶有夢遊般的想像力和幻想精神,並且具有一個完美藝術家的精確。與此同時,他的表達風格獨特,技巧的簡潔被發揮到極致,又無損於人們對其戲劇的理解。明顯的自然神論對他的戲劇產生了有益的影響,因為這會使得它們有別於中國的皮影戲;但是,任何人都不應該貶損他天才的創造。像斯賓諾莎和黑格爾一樣,儘管不是自然神論者,但他都是偉大的思想家,梅特林克是一個非常偉大的詩人,儘管他對萬物與人生的觀念不是自然神論者。他不否定任何事物:他只是發現隱藏在暗影中的存在原則。此外,既然任何人類理智都不能闡明存在的確切起源,那麼不可知論在某種程度上不就是可以允許的了嗎?不可知論在許多方面都僅僅接近於直覺和信仰。而且,如果說莫里斯.梅特林克所塑造的人物有時是夢的造物,他們仍然非常富有人性,因為莎士比亞說的一點也不錯:我們是這樣的材料猶如由夢幻組成,而我們短暫的人生以睡眠為終結。而且,梅特林克根本不是個善辯者;在他幾乎所有的作品中,都呼吸著一個美好而時有憂鬱的靈魂,這使得他在詩美方面勝過了許多世界觀也許更為個性化的作家。莫里斯.梅特林克顯然是一個思想深刻、感受豐富的人。我們必須對他對眞理的誠摯渴望表示敬意,我們必須銘記,對他而言,始終存在著一種內在的規律和權利,在眾多事物似乎都在縱容非正義的世界中,它始終在支配和引導著人類。如果說,經歷過如此多的內在發展階段的莫里斯.梅特林克,有時談起“萬有引力”,把它當做統治世界的力量,並似乎想用它來取代宗教,那麼,我們可以說,考慮到他的象徵主義,把“萬有引力”這個詞當作所有人均要服從的宗教-倫理規律的象徵主義表達,是幾乎不會有錯的。沒有時間一一列舉梅特林克的所有作品;不過,在這個莊嚴隆重的場合,簡短回顧一下他最有特色的作品,似乎是正確的。神秘而無情的死亡的力量,很少能像梅特林克的短劇《入侵者》(L'Intruse,1890年)中表現得那麼強烈。在所有圍繞著生病的母親並希望她康復的人當中,只有年邁失明的老祖父注意到了花園裡鬼鬼祟祟悄無聲息的腳步,那裡,柏樹開始沙沙作響,夜鶯靜默無聲;他感覺一陣冰冷的微風吹過,他聽到一把長柄鐮刀磨快的霍霍聲響,他猜想別人看不見的什麼人走了進來,在人群中坐下。在午夜的鐘聲中,只聽一陣喧鬧,仿佛有人突然站起身來,離去;就在這時,病人撒手人寰。沒人能夠逃避的客人已經從那裡經過。作者以極大的魄力和微妙的手法向我們描繪了死亡的徵兆。短劇《盲人》》(Les Aveugles,1890年)顯示了同樣對災難的預感,甚至更為憂鬱。盲人們跟隨著他們的嚮導,一位患病的老牧師;走入森林的時候,他們以為牧師失蹤了。事實上他就在他們中間,但是已經死了。他們逐漸認識到牧師已經死亡。他們現在該怎樣尋找自己的避難所呢?在《佩萊阿斯和梅麗桑德》(1892)和《阿拉丁和帕洛密德》(1894)中,梅特林克以奇異的想像力描繪了以不同形態出現的愛情的致命力量——這種愛情受到種種其他情感關係或外部環境的束縛,既不能也不應該獲得幸福的結局,而是被人的力量所無法抗衡的宿命所粉碎。梅特林克最具靈感的戲劇無疑是他的《阿格拉凡和賽莉塞特》(1896),它是世界文學中一塊最純淨的寶石。這部戲劇色彩極其憂鬱,但飽含豐富的詩意。梅朗德娶了溫柔靦腆的賽莉塞特為妻,卻開始愛上了高貴的阿格拉凡,阿格拉凡也對之回報以愛情。他們純粹的愛情使他們超越了凡塵。但是賽莉塞特為不能獨自擁有梅朗德的心而萬分痛苦。這個溫柔、忘我的女性,決定為了丈夫與阿格拉凡的幸福而犧牲自己。她向外斜靠在一座舊塔樓的牆上,以致牆體崩塌,賽莉塞特跌落下去,但沒有像她預想的那樣落入海中,而是落在了沙灘上。受傷的她被抬到屋裡,甚至在死亡的邊緣她依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自私;她力圖在梅朗德和阿格拉凡面前裝做她從塔上跌落完全是偶然的意外,希望讓他們免於自責。這部戲劇微妙地刻畫了靈魂細微、豐富的狀態,所有人物都是高尚而寬宏大量的。阿格拉凡與梅朗德感覺以他人的痛苦為代價所追求的幸福是無常和徒勞的,如果他們依然感到彼此無法抗拒的互相吸引,他們也絕不屈服於低級的欲望,而是服從強大的、精神化的情感。他們與命運抗爭,這抗爭如此痛苦,他們都感覺兄弟之愛最終是不可能的,一切都將把他們引向完全的結合,而這是他們如同罪一般逃避的東西。阿格拉凡的這些話非常美妙:“如果必須有人受苦,那就應該是我們。責任有千般萬種,但是我認為,盡力解脫弱者的痛苦,把它轉移到自己身上,這樣做很少會是錯誤的。”這部戲劇所散發的魅力使它躋身于本世紀最優美的詩作之一。梅特林克的傑作《阿格拉凡和賽莉塞特》發表於1896年。1902年,作者發表了戲劇《莫娜.瓦娜》,此劇曾在瑞典上演,並為人所知。劇情在義大利文藝復興的歷史背景上展開;它的結構清晰,完全擺脫了那種通常構成梅特林克藝術特色的朦朧。劇中所表現的有關責任的戲劇思想經常引起人們的爭議,說法各異。這部戲劇委實大膽,並且表現出對心理學的濃厚興趣,但是梅特林克也許在微妙的象徵主義短劇中更能顯示他的本色,在這些戲劇中,強烈、充沛的光線並沒有占統治地位,但卻為人類心靈深處最隱秘的預感展開了美好前景。莫里斯.梅特林克是個多面手,他寫有帶有哲學性質的著作,即使不純粹是哲學著作。例如《謙卑者的財富》(1896),除了其他有趣的研究之外,還包含有關神秘主義者羅斯博洛克和精神生活的頗具靈感的篇什。梅特林克理想主義在此找到了一種幸福的表達,用他有關最高尚的詩歌的話說,詩歌的目的在於保持從可見世界到不可見世界的道路暢通無阻。在這本書中,多處出現早先提到過的思想,在我們可見自我的後面存在著另一個自我,那是我們真正的存在。這個思想在經驗主義者看來縣得神秘;實際上,它和康得知性學說一樣合情合理,它是經驗論特性的根源。在《埋葬的寺廟》(1902)中,我們發現了一種有關無形人格的思想,它是可見的世俗人格的基礎。然而,如果要指責梅特林克是個宿命論者,那麼,應該記住他的《智慧與命運》(1893)中洋溢著樂觀精神,其中闡明了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依賴於他行使自己意志的方式。歷史上偉大人物的失敗是由他們自身的缺陷所導致的,或者是由於他們在錯誤和罪惡行為中喪失了過去的自信,因而失去了戰勝危險的力量。1900年,《蜜蜂的生活》問世。這本書引起了強烈反響。儘管莫里斯.梅特林克是一個熱心的養蜂能手,熟悉蜜蜂的生活,他卻無意寫一部科學論文。他的書不是自然史的概述,而是一部充滿詩意和沉思的作品,總體上幾乎是揭示了某種無能為力的行為。作者似乎要說明,探詢蜜蜂間奇妙的合作、它們的分工與社會生活,是否屬於理性思考的產物,這是一無用處的。是使用“本能”還是“智慧”這類字眼是無關緊要的,因為它們僅僅暴露了我們對事物的無知。我們稱做蜜蜂本能的東西,也許是宇宙性的,是一個宇宙靈魂的體現。人們不僅立即想起維吉爾對蜜蜂的不朽刻畫,他說,一位思想家把它們歸之於神的一部分,也就是神的思想,神的精神。《花的智慧》(1907)是梅特林克的又一部有趣的著作,大膽地把植物描繪成仿佛富有智慧和利己之心。這裡同樣可以發現豐富的詩意想象,以及間或的深刻的沉思。以永不枯竭的創造力,梅特林克於1903年創作了引人入勝的幻想戲劇《喬珊兒》,這部戲劇通過艱難的考驗和陰沉淒涼的情節,展示了忠貞愛情的勝利。《瑪麗.瑪格德萊娜》(1909)表現了一個悔改罪人的靈魂轉變,她戰勝了誘惑,她天性中最高貴的一面促使她犧牲了自己,犧牲了彌賽亞在她內心創造的新的道德生活,去拯救彌賽亞;也就是說,犧牲了彌賽亞至關重要的事業。最後,讓我們來讚賞神奇的《青鳥》(1909),儘管它似乎蘊含了太多的沉思,以致缺乏足夠天然的自發性,它仍然是一出深刻的童話劇,閃耀著童年時代的詩意光輝。唉!幸福的青鳥將在這易朽世界的邊緣之外存在,但那些心靈純潔的人對它的追尋絕非徒勞,因為在他們穿越夢幻國土的旅程上,他們的情感生活和想像力將得到豐富和淨化。於是,我們又回到了我們出發的地方,夢幻的國土。如果我們說,對於莫里斯.梅特林克而言,所有時空中的眞實,即使不是想像的產物,也總是帶著一層夢幻的面紗,這麼說也許不是錯誤的。在這層面紗下面隱藏著存在的眞理,在這面紗揭去的那一天,萬物的本質將會顯露無遺。我試圖以他的作品為引導,來總結梅特林克的人生觀。任何人都無法懷疑這種人生觀的美好和高尚;而且,這種人生觀是以一種詩的原創形式來表現的,它奇異陌生,有時顯得怪誕,但始終充溢著靈感。莫里斯.梅特林克屬於詩神所選擇的那累人。人的趣味會變化,但是《阿格拉凡和賽莉塞特》的魅力將永存。今天,瑞典,這塊充滿傳奇和民歌的土地,謹把這份世界性的文學獎,授予這位詩人,是他使我們感受到人類心靈中隱藏的溫柔、悅耳的音調。(馬永波/2003年秋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