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护卫你的家庭、国家、信仰、观念、教条,或任何需求时,那种护卫的心理就暗藏了愤怒。那么你能正视愤怒而不加上任何辩解吗?你能够不说“我必须守护我的财产”,或“我有愤怒的权利”,或“我生气了,我真是愚蠢”这类的话?你能不能只是看着那个愤怒,就好像它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你能不能客观而整体地观察它,既不辩解,你不谴责?你能吗?如果我把你当成我的仇敌,或者我认定你是个大好人,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看到真正的你吗?只有当我对你真心关怀而毫无成见时,我才能看到你的真相。然而,我能以同样的方式来观察愤怒吗?也就是说,我能不能对自己开诚布公而且毫无抗拒,没有任何反应地正视这个现象?我们很难面对愤怒而不带有任何强烈的情绪,因为它就是我的一部分,然而这正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此刻,我这个暴戾的人,不论是黑、是黄、是白或紫,我们所关切的应不是究竟我的愤怒是承继而来的,还是社会造成的,而是究竟我可不可能从其中解脱出来?对我而言,没有比暴力中解脱出来更重要的事了,它远比性欲、食物、地位重要得多,因为这个东西不断在里面腐蚀我,它不只毁灭我,也毁灭这个世界。我觉得我有责任去了解它、超越它。这不是空话,我应该告诉自己:“只有在超越愤怒、暴力之后,我才能做出一些事情来。”这份强烈想要了解自己内在暴力的意愿,就能激发找寻到真相的活力和热情。但是要想超越暴力,既不能压抑它,也不该拒绝它,我不能说:“它既然是我的一部分,只有认了。”或说:“我不要它。”我必须正视它、研究它、跟它亲近。如果我一味谴责或为其辩护,那么如何能真正亲近它?可是我们时常会忍不住谴责辩护,因此,我要强调的就是,暂且停止一切谴责与辩护。试想一想,如果你要制止暴力或一场战争,你需要投注多少精力于其中?你的子女被杀,你的儿子被军队征召,受尽恫吓,然后被屠杀,这对你难道不严重吗?你难道不在乎吗?如果连这件事都引不起你的兴趣,老天,什么才能?紧守钱财?饮酒作乐?服用迷幻药?你难道还没有认清内心的暴力正在毁灭你的孩子?还是你仍然将它视为一个抽象的问题而已?如果你真有兴趣,就请你 全心全意来探索这个问题,别靠在椅背上说:“好吧!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我一再强调,怀着谴责或辩护的成见,永远也看不见愤怒及暴力的真相。如果暴力对你而言,还不到火烧眉睫的程度,你是不会放下谴责或辩护这种二分法的。因此,你必须学习如何中观愤怒,如何中观你的丈夫、妻子及孩子;你也必须学习如何聆听政客的说辞;你必须明白自己为什么无法客观中立,一味谴责或辩护的原因何在。你必须认出你的谴责和辩护,原来就是构成社会的要素;你应该认清所谓德国人、印度人、黑人、美国人或任何这类的观念,这些都构成了你的种种限制,逐渐钝化你的心智。想要学习和发现真相,就必须先培养深入觉察的能力,粗钝的工具是无法胜任的。我们目前所做的事,就是在磨砺你的工具,那个早就被各种谴责及辩解所钝化的心智。你的心应该细如针尖,尖如利钻,如此才能深入透视。只是坐在那里随口一问“我要怎样才能得到这种心智”,是根本无济于事的。你必须想要它,就像想要下一顿饭那样刻不容缓的程度。要想得到它就必须先看清楚,使你的心智钝化的,就是你四周筑起的刀枪不入的围墙,而它就是辩护和谴责的一部分。心智一旦能摆脱它,就能观察、学习和透视,也许就能进入彻底觉察整个问题的境界。让我们回到主题:我们到底能不能根除内心的暴力?我并不是在说“你怎么还没有改变自己,为什么”,因为这也算是暴力的一种形式。说服你去做任何事,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这是你的生命,不是我的生命,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事。我的问题是:一个身处社会的人,是否可能清除内心的暴力?如果可能的话,我相信这个清除的过程就能将世界导向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我们大多数人都已经接受暴力为必然的生活方式,我们从两次世界大战所学的教训,就是在人与人之间,在你和我之间,堆砌起更多的围墙藩篱。那么,有心根除暴力的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不认为通过我们的或专家的分析就能有任何成效。我们也许会稍微修正一些自我的毛病,生活过得比较平静,多一点温情,不过这仍不足以使你透视一切。我们必须懂得如何去分析,分析的过程会使我们的心智变得极为敏锐,这份敏锐、专注与认真,将有助于我们透视真相。人尚无一目了然的能力,要想看清真相,必须先认清细节,然后才能跃进。有些人想用“非暴力”的概念及理想来消除我们内在的暴力,以为只要怀着与暴力相对的非暴力理念,便能除去我们内心根深蒂固的问题,那是行不通的。人间已有数不清的理想和原则,充斥于圣书和经典之中,我们却仍然暴戾如故。因此,为什么不忘掉那些说辞,直接与暴力对质呢?你必须付出全部的精力和专注力,才可能认出内在的实情,一旦你编造出一个理想的世界,就消散了那股精力及专注力。因此,你能完全摒弃理想吗?凡是真正渴望找出什么是真理、什么是爱的人,就不会把持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他会愿意活在现实真相之中。你必须停止谴责,才能觉察出你愤怒的真相,因为你一旦怀着相反的理想,立刻就会苛责自己,于是你就看不到愤怒的真相了。如果你声称自己讨厌某人或憎恨某人,这虽然不是好话,却是实话。但如果你正视它、深入它,它就会消失。不过如果你说“我不该恨别人,我应该有爱心”,你就无可避免地落入双重标准的虚伪世界中。想要时时刻刻活得圆满自在,就应该活在事实真相中,不加谴责或辩护,然后你才能彻底认清问题所在,然后问题 才能得以解决。只要能够看得明白透彻,问题便迎刃而解。但是你真能清楚看见暴力的真相吗?不只是外在的,同时也看得到内心的暴力。如果你能,那表示你已经完全从暴力中解脱,因为你不再通过任何观念设法去除它了。可见仅仅在口头上赞同或不赞同,是无济于事的,要做到这点,需要极深的观照。到目前为止,你已经读了一连串的陈述,但是你真的懂了吗?你那受到局限的心智、你的生活方式、社会的整个结构,都想阻止你面对真相,使你无法立刻彻底解脱。于是你说:“让我想想看,究竟可不可能从暴力中解脱,我会试着去做的。”“我会试着去做”可以算是最糟糕的一种反应了,因为根本没有试一试或尽力而为这件事,只有做与不做的选择而已。就如同你的房子已经着火了,你还在拖延时间。而且这把火是由你的内心以及世上的暴力所引发的,你却说:“让我想想看,哪一种观念或说法最适合灭火。”当房子起火时,,你还会在意那提水相救之人的发色吗?第七章 人际冲突的真相上文所讨论的停止暴力的问题,并不一定会使你达到平安的心境,也未必能使你与外在人事建立起和平的关系。人际关系时常是建立在塑造的假象与防卫机制上。我们每个人都在为他人塑造形象,然后在这个形象上,而不是在真人身上建立所有的人际关系,妻子对自己的丈夫有某种特定的印象,也许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过这个印象却相当实在;同样的,丈夫也会对妻子形成某种印象。一个人对自己的国家或对自己都有某些印象,我们还不断东涂西抹地维护心中的印象,同时把关系建立于其上。其实人们一开始塑造形象,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关系就结束了。建立在这类形象上的人际关系是绝对不会带来和平的,因为形象是虚构的,而人根本无法生活在抽象的理念之中。可是我们偏偏乐此不疲,不断为自己或他人制造出一堆概念、理论、象征及形象,然后生活在这种根本不存在的假象中。我们与财产、理念以及人类的各种关系,都是建立在这塑造的形象上,冲突也因此迭起。那么,怎样才可能在我们的内心以及和他人的关系上享有真正的平静?毕竟,生活就是各种关系的互动,否则生活就不成立了。如果把生活建立在一堆抽象的理念或是推理的假设之上,这种抽离的生活必然使得人际关系如同战场一般。因此,人类究竟可不可能活得心安理得,且没有任何形式的勉强、模仿、压抑或升华?他能不能在内心展现真正的平静,而不只是一套抽象的理想?也就是说,在家庭或办公室的日常生活里,而不是在神秘的想像世界中,你都能够随时随地享有内心的平静。我认为我们在探讨这个问题时,应该格外谨慎,因为在我们的意识里,可以说没有一处不是矛盾的,我们所有的人际关系,不论是与密友、邻居或社会上的人,都是冲突迭起。这种冲突就是一种矛盾、分裂和对立的状态。只要稍微观察一下我们自己以及与社会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生命的每一个层面都充满着冲突,它们使我们变得极为肤浅,同时也毁了生活的秩序和情调。人们既然已经接受竞争、嫉妒、贪婪、需求以及侵略性为最自然的生活方式,必然也会视冲突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旦接受这种生活方式,自然也会接受社会的结构,而活在“面子及地位”的模式中。这就是我们大部分人所陷入的生活方式,因为我们都极度需要别人的尊重。如果我们好好检视自己日常的念头、思想、感受及行为,我们就会发现,只要我们顺从社会的模式,生活必然变成战场。如果我们不接受它(真正具有宗教情怀的人,没有一个能接受这样的社会),我们才能彻底从社会的心理结构中解脱出来。我们大多数人都必须靠社会致富,它在我们的心中以及我们在自己的心中大量制造的,不外是贪婪、嫉妒、愤怒、憎恨、焦虑,我们在这方面是极其富裕的。当今世界各种宗教都在宣扬简朴的美德,出家人披上僧袍、改名换姓、剃掉头发、深居斗室,发誓奉行清贫及简朴的生活,在东方更是严格,一块腰布、一件袍子以及一日一餐。我们都很佩服这种简朴的生活。但是披上清贫外衣的人,在心理上仍然充满了世俗的产物,因为他们仍然渴望地位及名望。他们隶属这个修会或那个修会,这个宗派或那个宗派,他们仍然活在某种文化或传统的区分中,根本够不上神贫。真正的神贫乃是要彻底从社会的知见中解脱出来,纵使你多穿几件衣服、多吃几餐饭,老天啊!谁会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不幸的很,大多数的人都热中这种自我展示的生活。当人心真的从社会的心理结构中解脱出来时,清贫才能变成一件美好的事。一个人应该先致力于内在的简朴,不再追寻,不再要求,也不再渴望,也就是一无所求了。拥有这种内心的简朴才能看见生命的真相,因为所有的冲突都已经烟消云散。这种生活能受到祝福,它是在教堂或寺庙中找不到的。那么,我们如何才能从社会的心理结构中解脱出来?这才是根除冲突的治本之道。如果想稍微减轻一些冲突,也许并非难事,但是我们所问的问题是:我们有没有可能得到内在和外在的安宁?这并不意味我们必须活得单调停滞,相反,我们应该变得更有动力、更活泼才对。要想认清和解决任何一个问题,我们都需要极大的热情及毅力,不只是身体或智识的能量,而是一种不依赖任何动机、心理的刺激或药物的能量。如果我们依赖任何刺激品,心智都会因此麻木和钝化。也许有些迷幻药能帮助我们暂时看清楚一些事情,但是很快我们就会回复原状,于是就更加依赖药物而不可自拔。因此,任何外在的刺激,不论是来自教会、酒精、迷幻药或是书籍言论,都会使人产生依赖心,阻碍我们看清真相,也剥夺了我们的生命力。不幸的是,我们在心理上多多少少都有所依赖。我们为什么会依赖?我们为什么想要依赖外物?我们既然共同踏上了这个心灵之旅,就不要期望我来告诉你依赖的原因。如果我们能共同探索,我们双方都能弄清楚真相,那成果就是你自己的,正因为它是你的,所以必然会给你无限的活力。我发现我自己正在依赖某些东西,譬如说听众,是他们鼓舞了我。我常从听众或一大群人身上获得能量,因此,我变得依赖那群听众,不论他们赞同或是反对我的意见。他们愈反对就愈给我生命力;如果他们一味附和,反而空虚肤浅。于是我发现我需要听众,公开演说是非常刺激的事。那么,回到老问题上,为什么我会依赖?只因为我内在肤浅而空虚,还没有在内心里找到那圆满、丰富、变化无穷而又活生生的源头,因此,我向外寻求,形成依赖,这是我为自己找出的原因。原因找到以后,就能使我从依赖中解脱吗?找到原因只是知性上的了解,显然它无法使我解脱。知性上接受某种观念,或情绪上默认某种意识形态,是无法使我们从那富于刺激力的东西中挣脱出来的,只有识破刺激与依赖二者之间的关系,而且真实体验到这种依赖只会使心智变得愚蠢而迟钝,心智才可能由依赖中解脱。也只有看到整个真相,才有自由可言。因此,我必须探究“整个真相”是什么意识。如果我从某一种观念,或某种使我们念念不忘的经验,或是某种我所积累的知识,也就是我的背景或所谓的“我”这些角度来看生命,我是无法看到它的全貌的。纵使我已经从智性、言语和分析中发掘了依赖的原因,思想所调查出来的结果仍然是局部性的破碎资料而已,因此,只有当思想不插手干预时,我才可能看到它的全貌。于是,我终于看见了我依赖的真相,我不加好恶地正视它,既不想去除它,也无意从中解脱,只是观察而已。惟有这种观察才能看到真相,当心智看到全貌时,自由就来到了。我同时也发现,这种支离破碎的思想过程,耗费了我的大量生命力。我已经找到消耗的来源了。你也许认为假如你能模仿他人,接受权威的指导,信赖神职人员好、仪式、信条或某种意识形态,就不至于耗费精力了。事实不然,追随或接受一种意识形态,不论它是好是坏,是凡是俗,本身都是一种片段的活动,因此必定导致冲突。只要在“应该是怎样的”和“实际是怎样的”之间做分割,冲突便在所难免。不论是哪种冲突,都会使人的生命力耗损。如果你自问“如何才能从冲突中解脱出来”,你实际上又制造了另一个问题,同时加深了已有的矛盾。但如果你只是把它当做具体的东西一般清楚而直接地看着它,你就会了悟生命的真相里原来根本没有矛盾与冲突。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们永远喜欢拿“真正的我”和“应该的我”互相比较,这个“应该”是我自己投射出来的标准。一有比较之心,就有了矛盾,不只是与某人某事相比,还要与昨日的自己比较高下,形成过去与当下之间的矛盾。只有停止比较,才能使自性呈现,能够活在自性中,才能有真正的平安。不论你内心深藏的是悲伤、丑陋、残忍、恐惧、焦虑、孤独......只要你能彻底观照它,毫不分心,与它安然共处,矛盾与冲突就会停止。然而,我们却永远喜欢拿自己与那些比较富有、比较聪明、比较博学、比较热情、比较有名的此君彼君相比。“更多”、“更好”这些字眼在我们的生活中占了很重要的地位。这种不断与某人或某事较量的习惯,实在是冲突的主要原因。那么,为什么会比较?为什么老是拿自己和别人相比?这其实是我们从小学来的本领。每个学校里都是张三李四比来比去,张三为了媲美李四,不惜毁灭自己的本质。如果你根本不和别人比较,如果你完全没有理想、没有反对物、没有二元对立的因素,也不再拼命改变自己的本来面目,你的心会怎么样?你的心会停止制造矛盾分裂,你会变成高智慧、高敏感度的人,你会有无限的热情,因为“过于努力”常常冷却了人的热情。热情就是生命力,缺少了它,任何事都做不成。如果你不再和别人比较,你就会接纳自己。一经过比较,你就开始希望自己更加进步、成长,变得更聪明、更漂亮。但是你能做到吗?你本来的自我才是事实,一经比较,你就把这个整体肢解了,于是造成了能量的耗损。能够看到自己的本来面目而不与人相比,就能产生巨大的能量去观察一切。如果你能够观察自己而不带比较,你就已经超越了比较,这并不意味你的心因为自满而停滞不进。因此,认出自心是如何在耗费能量,就是了解整体真相不可或缺的要素。我并不想去发现我和谁有冲突,我也不想知道我和周遭的环境之间有什么冲突,而只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冲突的产生。我已提出这个问题,关键之处就立刻出现了。也许你已经看出来,那就是我们的欲望,它和周遭的冲突以及解决的方法,可以说一点用也没有。如果我们不能确切地了解欲望的本质,冲突是很难避免的。欲望本身就是一种矛盾,我们时常想要的,总是与事实相反的东西。这并不意味我们必须毁掉欲望,或者压抑、控制、升华它,我们只需要单纯地正视欲望的本质,而不是它的对象。我们必须先认识欲望的本质,才能认清冲突与矛盾。我们的内心就是因为这些追逐快感和逃避痛苦的欲望,才不断陷入矛盾之中。我们已经认清欲望就是一切矛盾的根源,那种想要它又不想要它的二元对立的心态。当我们在做一件开心的事时,丝毫不会觉得费力,不是吗?可是跟着快感而来的却是痛苦,于是我们只好逃避痛苦,能量就不可避免地耗损了。为什么我们会有这种二元对立的心态?虽然自然界永远处在二元对立的状态,男人、女人;光明、黑暗;白天、夜晚;然而我们的心为何也会二元对立呢?请你们和我一起来思考这个问题,别等着我的答案,你必须练习用心追究下去。我的话只是一面镜子,供你观察自己所用。为什么我们会有这种二元对立的心态?是不是因为我们在成长过程中一直被训练如何去分别“本来面目”和“应该面目”?我们早已在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什么是道德,什么是不道德的框框中受到了制约。我们一向认为,只要思考暴力的反面,思考嫉妒、凶恶的反面,就会有助于去除那个东西本身,却不知这种心态正助长了内心的对立。我们是用与真相对立的东西作为标准,来驱除本有的东西?还是把它当做一种逃避事实的途径?如果你对一件事不知所措,你是否会借用与它相对的东西来逃避或克制它?还是你已经接受了数千年的洗脑,认为自己必须有一个与事实正好相反的理想标准,才能够应付当前的现实?你认为只要有了理想,就能去除当前的困境,但事实上却从来没有成功过。你也许一辈子宣扬“非暴力”的理念,却随时在为暴力播种而不自觉。尽管你早有应该成为怎样的人以及应该如何待人处事的概念,事实上,你却活得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因此,我们不难看出,那些原则、信仰、理想必然将你带入一种虚而不实的生活。就是这个理想制造了与事实相反的情境,如果你知道如何与真实的自我相处,相对的理想就不需要了。总想和某人或理想中的自己一样,是形成矛盾、困惑与冲突的主因之一。一个困惑的心,不论做任何事、在任何一种层次上,都是一团混乱的。产生于困惑的行为时常导致更大的困惑。如果我深深了解了这个事实,看到它就好像看到切身的危机那么清楚,那么,我会怎么样?我就不会在困惑的心境下做任何反应了。于是这种不反应,便成了最完美的反应。第八章 与真实的自我相处因为压抑自我而造成的苦闷,或为了顺应某种生活模式的苦心励志,都无法引导我们接近真理。心智需要彻底的自由,不受丝毫扭曲,才有会晤真理实相的可能。但是我们应该先问自己:我们是否真的想要自由?是那种彻底的自由,还是那种只想从不顺心或某种障碍中挣脱出来的自由?我们一边想从痛苦、丑陋的记忆以及不愉快的经验中解脱出来,一边却仍想保留快感以及令人满足的观念、公式和人际关系。然而,我们早已看出快感是无法与痛苦分开的,我们不可能踢掉一个而保留另一个。因此,每个人都必须作出选择:我们到底要不要彻底的自由?如果我们说要,我们就必须认识自由的本质和结构。假设你从某种处境,譬如痛苦或焦虑中解脱出来,就算真的自由了吗?还是,自由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东西。例如,你从嫉妒中解脱出来,那种自由只是一种反应,它根本不是真正的自由。如果你用分析或剔除的方法,也许很容易就从某种教条中解脱了,但是想从教条中解脱的动机本身就是一种反应,因为那个教条可能不再流行或使你觉得碍事了。也许,你能够从民族主义的狂热中解脱出来,只因为你开始相信世界主义了,或是在经济条件上,你已经无须再扛着民族主义的旗帜和那一大堆的废话,所以你轻而易举地将它抛开了。也许你反对某些宗教人士或政治领袖,以及他们所承诺的那种必须经过修行或加入叛变之后才能得到的自由。但是这种根据某些理论或逻辑所作出的反应,和真正的自由有任何的关系吗?如果你说,你已经从某个东西解脱了,那也只是一种反应而已,它必然会带来另一种反应,然后又造成另一种臣服和控制。于是你就身不由己地连环反应下去,却误把每一个反应视为自由,其实它根本与自由无关,它只是经过修正的、内心所执着的往事罢了。今日的青年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都在反抗社会的既有制度。这本身是件好事,但反抗并不是自由,而只是一种反应,它必然又会形成自己的模式,于是你又陷入了那个模式之中。你以为那是创新之举,其实只是新瓶装旧酒罢了。任何社会或政治上的反动,迟早都会落回旧有中产阶级的样板。只有当你能真正看清真相而付诸行动时,才有自由可言,反叛是无法带来自由的。看清真相的本身就是行动,这种行动就好比你在危急时的当下反应,不必经过思考、探索或迟疑,因为危急本身就激发了行动。所以,看清真相就是行动,也就是自由。自由乃是一种心智状态,她不是从某种东西挣脱的自由,而是一种自由的意识,一种可以怀疑和追问一切的自由,它强烈、活跃而富有生气,因此能清除各式各样的依赖、奴役、臣服及逆来顺受的阴影。这种自由意味着彻底的孤独,但是一向依赖着环境以及自己性格长大的人,真能找到完全孤独的自由吗?何况其中并没有向导,没有传统,也没有权威。这种孤独是内心的一种情境,它不依赖任何外在的刺激或知识,也不依据任何经验或结论。说实话,我们大部分人的内心从来没有真正孤独过——与外界断绝往来的孤立,和我们这里所谈的孤独是两回事。我们都知道,孤立乃是在身边筑起围墙,以免受到伤害或暴露弱点,或是培养另一种痛苦的厌离心,或是藏身于某种意识形态的象牙塔中。孤独则与上述情形完全不同。你从来不曾真正孤独过,因为你充满了记忆、限制、昨日的怨言和牢骚,你的心从未好好清理过这些垃圾,也惟有先死于昨日的种种,才可能独处。如果你不再隶属于任何家族、国家、文化或特定的一洲,你就会有一种局外人的超脱感。如果一个人能如此彻底独处,就能产生赤子之心,也只有赤子之心才能使人从悲伤中解脱。我们每天都扛着千万人的看法以及我们自己的不幸遭遇。如果要彻底丢开它们,就必须孤独。孤独不只使人恢复天真,还能青春永驻,我不是指年龄,而是那种不受年龄限制的青春、无邪和活泼,只有这种心智才能见到那不可形容的真理或实相。根据孤独的经验,你开始了解你必须与真实的自我和平共存,而不是和那个你认为应该的或过去的你。你能否正视自己,而没有恐惧,没有假造的谦虚、辩解或谴责,只是单纯地与真实的你共处,你可曾尝试过?想要真正了解一样东西,你必须和它密切相处。但是如果你对内心的焦虑、嫉妒等习以为常的话,你就不再与它同在了。好比你住在河边,只需要几天的时间,你就听不见水声了;又好比你在房中悬挂一幅画,每天进出都会看到它,一周以后,你就熟视无睹了。你对高山、河谷、树林也是一样;你对家庭、丈夫、妻子也是一样。当你与嫉妒、焦虑共处时,千万不可习以为常,也不可以认命,你该像照料一棵新栽的树苗一般地照顾它,使它避开烈阳或是暴风的蹂躏。你必须照顾它,既不谴责也不辩护,渐渐地你会喜爱上它。我并不是要你喜欢嫉妒或焦虑,而只是要你细心照料它。如果你认清自己是如此乏味,充满嫉妒、恐惧,自以为情感丰富,实则相当无情,又这么容易受到伤害,容易得意也容易感到无聊......我们能够与这样的自我相处吗?我们能不能既不接受它,也不排斥它;既不消沉,也不得意,而只是如实地观照。现在让我们问自己一个更进一步的问题:这种自由、孤独、与真实的自我和平共处的境界,是否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逐渐达到?很显然不是的,你一加入时间的因素,你就愈来愈成为它的奴隶,你无法慢慢地变得自由,因为它根本与时间无关。其次的问题是:你能意识到那种自由吗?如果你说:“我自由了!”那么,你就还没有自由。好比人们常说:“我很快乐”,他指的其实是过去对快乐的记忆。自由只能自然来到,它不可能来自你的期待、要求和渴望,你也无法制造自以为是的假象。要达到这种境界,你的心智必须学会观照生命,那是一种不受时间限制的巨大活动,因为自由是超越意识领域的。第九章 时间与烦恼我实在忍不住再重复一遍那个故事:有个优秀的门徒到上帝那儿请求他传授真理,可怜的上帝说:“我的朋友,今天这么热的天气,先给我一杯水吧!”门徒就去敲附件第一家的门乞水,一位妙龄少女前来应门,于是他们一见钟情,不久就结婚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有一天,老天开始下雨,这阵雨不停地下着,造成了洪水泛滥,淹没了街道,冲走了房舍,门徒紧抓着他的妻子,肩上扛着他的孩子,眼看着自己也快站不住脚了,他大叫:“主啊!救救我吧!”上帝说:“我要的那杯水呢?”这是个很好的故事,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在时间的范围内思考,人是依据时间而活的,他最喜欢玩的逃亡游戏,就是发明了“未来”。我们总认为自己将来会有所改变,我们内心所向往的和谐境界也会一点一点、一天一天地实现。事实上,时间并不会带来任何的和谐或平安,我们必须停止这种渐进的想法。这意味着使我们平安的明天是根本不存在的,我们必须在当下这一刻找到和谐。如果真正的危难当前,时间感就不存在了,不是吗?我们会立刻直觉地反应。因为我们尚未看出许多问题的危急性,所以我们才发明了“时间”来克服它。时间实在是个大骗子,它丝毫不能帮我们改善自己,我们喜欢把时间的运动划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这个界限一经划定,我们就永远处在冲突中了。学习必须依赖时间吗?数千年来,我们除了相互仇杀以外,还没有学会更好的生活方式。我们一手促成了这种恐怖而毫无意义的生活,如果要改善它,我们就必须了解时间这个重要的问题。首先我们应该了解,惟有上一章所描述的那种天真无邪、永远清新的心智,才能看出时间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每天面对一大堆令人困扰的问题,时常迷失于其中。那么当一个人在森林中发现自己迷路时,第一个反应是什么?他会停下来,不是吗?他会停下来,看看四周的状况再做打算。可是现实生活里,我们愈觉得困惑迷失,我们就愈把自己忙得团团转,不停地寻找、探问、强求、乞讨,如果我能给你一些建议的话,第一件事就是先停止内在的一切活动。心理活动一停止,你的心就宁静清澈下来,那时你才能真的观察时间这个问题。如果我们不能全神贯注于一件事的始末,时间的问题就产生了。心不在焉的态度与外在发生的事件一结合,便形成了“问题”。如果我们的心不能全神贯注,而是支离破碎,甚至存心逃避,问题便产生了。只要我们在继续的心不在焉,继续把问题拖延到将来,问题永远都会存在。你知不知道时间是什么?我不是指钟表或日历上的时间,而是心理上的时间,它就是观念及行动之间的空隙。显然,观念的产生是为了自我保护,行动则是当下直接的表现,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它必定属于现在。但是由于行动常带来吉凶难卜的后果,于是我们便求助于观念,期待它能带给我们一些安全感。好好地观察一下自己的内心,你会发现,你早已拥有是非对错的观念,对自己及社会也形成了某种意识形态,你就是根据那些观念而非针对事实真相行动,因此,行动便迁就观念,尽量符合观念,所以才冲突不断。观念与行动之间形成的空隙即是时间,它自成一种领域,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你的思想中。你一想到明天就很快乐,你的自我形象好像在时间中已经有了改善。通过观察和欲望所形成的念头不断增强,于是你告诉自己:“明天我会快乐,明天我会成功,明天世界会更好。”思想就这样创造出时间这个空隙。现在我们要问自己了,我们有可能停止时间感吗?我们能不能彻底活在现在,不让思想产生“明天”的念头?因为时间就是悲伤,它象征着昨天或几千个昨天以前所失去的爱人或朋友,那记忆存在于脑海,时时勾起快感及伤痛。你不断地回顾、期盼、希望、懊恼,思想在这重复再三的过程里,不但延续了时间,也引发了痛苦。思想一旦引发时间这个空隙,痛苦便随之而来,恐惧也在所难免。因此我们必须自问:这种空隙感能够消除吗?可是如果你一说“它可能消除吗”,它就变成观念了。当你有心去完成一件事时,你已经制造了这个空隙,而且受困其中。现在让我们以死亡为例,这是令很多人困扰的问题。你知道吗?死亡每天都和你并肩而行,可是你能彻底面对它而不把它变成一个问题吗?要做到这点,你必须停止所有的信仰、希望和恐惧,否则你会怀着某种论断、影像或预设的渴望来面对这个不可思议的东西,于是你又落在时间的假象中了。时间乃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的空隙,换言之,你这个观察者害怕面对死亡,虽然你并不知道死亡的真相,却早已对它抱持各式各样的希望和理论;你相信轮回、复活,或所谓的灵魂、超我、精神体那类超越时间的东西,然而你是否亲自探索过究竟有没有灵魂这回事?还是那只是你从传统所继承而来的观念?到底有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持续不断的,而且是超越思想的?凡是思想所能想出来的东西,都逃不出思想的范畴,因此不可能是永恒的,因为思想的领域里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认清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是极其重要的,只有如此,心智才可能自由,然后你才能真的观察,其中才有乐趣。未知之事应该不至于令你恐惧才对,你既然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又有什么好怕的?也许死亡对你只是 一个名词,是那个名词造成令你恐惧的意象,那么你能不能不怀着任何死亡意象来观察死亡?只要一有意象,念头就跟着生起,恐惧便尾随而来。于是你要不就将你对死亡的恐惧理想化,然后对这无法避免的结局筑起防御设施,或者你会发明一大堆信仰来解除你对死亡的恐惧,于是你和你所拥有的东西之间便有了距离。在这时空的距离之中,必定存在着恐惧、焦虑、自怜种种的冲突。那制造对死亡恐惧的念头就会说:“让我们拖延,让我们逃避,离它愈远愈好,根本别去想它。”但你偏偏就是要想它。当你说“我不要去想它”时,你其实正在想着如何躲避它。就是这种拖延逃避的心理,造成了对死亡的恐惧。我们把生命与死亡分开,生死之间的距离就是恐惧,而恐惧制造了间隔生死的那一段时间。我们所谓的生命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折磨、受辱、悲伤及困惑,偶尔也许会瞥见窗外那一片令人心醉的海洋,可是我们却害怕那结束这悲惨命运的死亡。我们宁愿执着于自己所熟悉的房子、家具、家庭、个性、工作、知识、名誉、我们的孤苦以及我们的神明,而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也不断在自己受制的模式中痛苦地存在着。我们总认为生活属于现在,死亡则是在遥远的未来等候着我们,但是我们从不质问这种有如战场的生活究竟算不算是生活。我们只想知道心理学的研究报告,可是我们从不探究如何生活,如何生活得愉快而美好。我们似乎已经接纳现实中的痛苦与绝望,将其视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却反而把死亡当做应该极力避免的东西。如果我们知道如何生活,死亡就和生活一样具有非凡的意义;没有死亡,就没有生活可言。如果你不能时时刻刻经验心理活动的死亡,就不可能真实地生活,这绝不是智性上的诡辩,因为如果你真的想要彻底活出崭新美好的一天,就必须死于昨日的种种,否则你只能像机器一般运转度日。这种像机器一般的心智,是 永远无法了解“爱”和“自由”的。我们大多数人都害怕死亡,只因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生活。我们不知道如何去活,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去死。只要我们害怕生活,我们自然也会害怕死亡。不害怕面对生活的人,也不会害怕完全失去安全感,因为他深深了解根本没有所谓的安全感这回事。只要对于安全感的需求一解除,无始无终的活动就会产生,那么生活和死亡就没有什么差别了。一个人如果能活得平安和谐,充满了美与爱,必然不会恐惧死亡,因为爱本身即是死亡。如果你肯死于一切已知之事,包括你的家庭、记忆和所有的感受,那么死亡实在是一种净化,然后死亡就能带给人赤子之心。只有赤子之心才可能热情奔放,那绝不是那群相信或追问死亡是怎么一回事的人能达到的。你必须真的死了,才能发现死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是说笑,你必须大死一番,我不是指生理上的死亡,而是从内心深处死于你一向珍惜以及深恶痛绝的事物。如果你能毫不勉强,也不讨价还价地死于任何令你快慰的事物,然后你才能了解死亡的意义。死亡就是彻底让心智空掉,把每天的渴望、快感以及痛苦完全空掉。死亡就是更新,一种突变,在其中,思想是完全不活动的。因为思想是过去的产物。有了死亡,就有完全崭新的东西。从已知中解脱便是死亡,然后你才能真正地生活。第十章 懂得爱一心追求安全而稳固的人际关系,必然会引发哀伤和恐惧;愈追求安全感,愈会招致不安全的感觉。有没有任何人际关系使你感到安全过?我们大家都渴望爱与被爱的保障,但如果我们一心只想追求自己的安全感和自己特定的途径,那算是爱吗?我们不被人所爱,只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去爱。爱是什么?这个字眼早已被世人所败坏了,所以我一直不怎么爱用它。每个人都在谈论爱,每一份杂志、报纸以及传教士都不停地谈着爱。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君主,我爱这些书,我爱那座山,我爱那种快感,我爱我的妻子,我爱上帝......爱是否只是一种概念?如果是的话,你当然可以培养它、滋长它、珍惜它、玩弄它、随心所欲地扭曲它。你说你爱上帝,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过是爱那个你自己的臆想所投射出的影像罢了,你按照心目中神圣崇高的模样,为自己披上了可敬的外衣,而形成了那个影像。所谓“我爱上帝”根本毫无意义,你在崇拜上帝时,不过是在崇拜自己而已,这绝不是真正的爱。我们不知道如何处理人间的爱,于是我们躲到抽象的理念世界中。也许,爱真的是人间苦难和困境的最终解答,那么我们要如何才能找出爱的真谛?只下定义就算了吗?宗教给它一种定义,社会又有自己的定义,各种的偏差和曲解比比皆是。难道崇拜某人、与某人同床共枕、交换感觉、作伴解悉,就是所谓的爱了吗?这种极其狭隘、纯属个人取向以及完全诉诸感觉的爱,已经成为社会上公认的模式。于是宗教挺身而出,宣称爱是超越这一切的。他们在人间的爱情中看到的只是快感、竞争、嫉妒、占有、总想控制和干预对方的思想,了解了这种错综复杂的现象以后,他们声称必定还有一种神圣、美好而又纯洁无染的爱存在。不论在世上哪一个角落,所谓的圣人都会告诉你:注视女人是件非常不好的事。他们会说:“如果你让自己沉溺于性爱中,你就不可能接近上帝。”于是他们不顾自己的逐渐枯竭而将性爱推向一旁。禁欲好比闭上自己的双眼、割去自己的舌头,因为他们等于否定了大地之美。他们让自己的心与意处在饥饿状况,他们是脱了水的人类,他们摒弃了美,因为美与女人是分不开的。爱有没有神圣与世俗之分?或人性与神性之分?还是根本只有爱而已?爱是否只能献给一个人而无法普施众人?如果我说“我爱你”,是否表示我不能爱其他人?爱是纯属个人的,还是与个人无关的?道德的,还是不道德的?家庭的或非家庭的?如果你博爱所有人类,你还能爱上某个单独的个体吗?爱是不是感性的?爱是不是一种情绪?爱是不是快感及欲望?上述种种问题,不正显示我们对于爱的认识时常限于应该或不应该的观念,并且受制于我们的文化所发展出来的模式吗?如果要深入“什么是爱”这个问题,我们应该先去除几个世纪以来加诸其上的粉饰,抛开一切理想或是它该如何及不该如何这类观念。常把事情划分为该与不该,实在是最为自欺欺人的生活态度了。那么,我该如何才能发现我们称之为爱的火焰呢?我是指它本身的涵义,而不是它的表达方式。首先我会拒绝教会、社会、父母、朋友、任何人或任何书本给我的答案。我要自己去发掘它的真相。人类最大的难题就是我们早已具有千百种不同的定义,我自己也因为目前的性格偏好而陷于某种模式,因此,要想了解它,我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从性格及偏见中解脱出来?我既然已经发觉自己也在迷惘分裂中,仍然受欲望的操纵,我就应该对自己说:“先清除你自己的迷惑,然后你也许能从什么不是爱之中看出它是什么来。”政府说:“为了爱国,所以你要杀敌人!”那是爱吗?宗教则说:“为了爱上帝,所以你要禁欲!”那是爱吗?爱是种欲望吗?别否认!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它确实是交杂着快感和欲望的,那种快感是由感官、性需求及性满足而滋生的。我并不反对性爱,我只是想正视它的内涵。性交能使你在高潮的那一刻完全忘却自我,可是不久你又回落到原来的混乱中,所以你才会渴望不断重复那种没有忧虑、没有问题、没有自我的境界。你说你爱你的妻子,那份爱其实包含了性的快感以及有人为你烧饭带小孩的快感。你依赖她,她献给你她的身体、情绪和鼓励之类的安全感及幸福感。结果好景不常,她厌倦了,她跟他人跑了,她遗弃了你,毁掉了你整个情绪的平衡,你受不了这种变动,于是生出所谓的嫉妒,还掺杂着焦虑、仇恨及暴力。由此可见,你的爱不过是“只要你属于我,我就爱你。不然,我就恨你。我能靠你来满足我的性欲或其他需求 ,我就爱你。一旦你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我就不喜欢你了。”由此可见,你们之间有一种对立性,只要你感到自己和她是两个对立的生命,爱就消失了。如果你们能够不制造这些矛盾的状况,停止内心那些永无休止的争执,那么也许(只是也许而已),你会开始了解什么是爱。到那时,她和你才能拥有完全的自由,但如果你想依赖她带给你任何快乐,你就变成了她的奴隶。因此,一个人如果能真正地爱,必然享有自由,它不是从对方那里掠夺来的,而是自然由内心生起的。这种隶属于他人、心理上依赖他人滋养的状态,时常会带来焦虑、恐惧、嫉妒和罪恶感,只要有恐惧,就不可能有爱。被忧伤折磨的心,永远无法体会爱。多愁善感和爱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同样的,爱和快感、欲望也扯不上边。爱不是思想的产物,因为思想是属于过去的,它根本不可能滋生出爱来,爱是不受束缚的,也不可能陷入嫉妒之中,因为嫉妒属于过去,而爱却永远属于活生生的现在。它绝不是“我要去爱”,或“我已经爱过了”。如果你了解爱,你就不会再追随任何人。爱不是臣服,当你爱的时候,根本没有可敬或不可敬的分别。你知不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能了解这种没有仇恨,没有嫉妒,没有愤怒,不干涉对方的思想和行为,既不谴责也不比较的境界吗?如果你以全心、全意、全身以及整个生命去爱一个人,你会有比较吗?当你已经为爱而彻底舍弃自己时,就不再有比较的对象了。爱是否包含了义务和责任?它需要使用这些字眼吗?如果你因为责任而去做一件事,那还有爱吗?责任之下绝没有爱。人类所陷入的责任结构其实已经毁了自己,如果你因为责任的缘故,不得不做某件事,你就无法爱你所做的事了。爱所到之处,既无责任,也无义务可言。不幸的是,大部分的父母都认为他们对自己的孩子有责任,于是他们就告诉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应该变成什么样的人、不该变成什么样的人等。父母总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在社会上能有安稳的职位,因此,他们所谓的责任,只不过是要传给孩子上一代所崇拜的地位和面子罢了。人一旦追逐地位和面子,就破坏了自然的平衡和秩序。父母所关切的,往往是如何造就另一个地地道道的凡夫俗子。表面上看来他们是在帮着孩子适应社会,其实是在助长世上的冲突、暴力及战争。你能称之为爱和关怀吗?真正的关怀就好比关心一棵植物那样,为它浇水,认清它的需要,给它肥沃的土壤,温柔亲切地照料它。可是如果你只培养你的孩子适应社会,你就是在训练他们如何斗争,那么他们就会被社会宰割。如果你真的爱你的孩子,怎么还会鼓励他们加入这场人间的苦战?如果你失去所爱的人,你会流泪不已,然而你的泪水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那逝去的人而流?你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别人而哭?你曾经为别人哭过吗?你曾经为那捐躯战场的儿子哭过吗?如果你哭过,那些眼泪是出于自怜,还是为了亡者?如果你是为了自己而伤心,那么眼泪就是白流了,因为你只不过是自怜罢了。但是如果你落泪,是因为你丧失疼爱了半辈子的人,那也不是真的疼爱。假设你的兄弟过世,你很容易为自己落泪,因为他已经离你而去。你落泪显然是因为内心有很深的感触,但不是因为骂过他而感伤,其实是因为自怜而感伤。这种自怜的心态会使你变成铁石心肠,你会封闭自己,逐渐变得麻木而愚昧。如果你是为了自己而哭,这能算是爱吗?你哭是因为你落单了,你感到孤单无助,你对自己的处境满腹牢骚,总之是那个“你”在哭泣。如果你真能看透这些事的内情,就像你摸一棵树、一根柱子或握一只手那么直接,你就不难看出悲伤是自创的,是念头引发了时间感而造成的。三年前,我弟弟还健在,转眼他就故去了。因为我变得更孤单、更伤心,再也没有人能给我慰藉或陪伴我了,每念及此,难免热泪盈眶。只要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内心的起伏过程,如果能一眼就看清它的来龙去脉,而不是一点一点地分析出来,你会在刹那间识破那个虚伪的小家伙——我——的整个本质及结构。我的眼泪、我的家庭、我的信仰、我的宗教、一切丑恶均藏在内心深处,如果你打从心底看透它,而不是用脑子去分析,你就获得了终止哀伤的秘诀了。悲伤与爱是不可能共存的,但是基督教却把痛苦理想化,甚至将它供在十字架上朝拜,这暗示着除非你通过那扇特殊的门,否则你是永远脱离不了痛苦的,这完全显示了宗教组织剥削人心的伎俩。因此,在你问爱是什么的时候,你也许会害怕看到真正的答案,因为它可能意味着一种彻底的剧变——它可能会毁了你的家庭。你也许会发现你根本不爱自己的妻子、丈夫或孩子。你真的爱他们吗?你可能会决定毁掉辛苦筑起的家园,从此再也不去教堂或寺庙了。如果你仍然想追问真相,你就会认清恐惧不是爱,依赖不是爱,嫉妒不是爱,占有控制不是爱,责任义务不是爱,自叹自怜不是爱,不被人爱的痛苦不是爱。爱不是恨的另外一面,正如谦卑不是虚荣的反面一样。如果你能毫不强制地,就像雨水洗去绿叶上的积尘一般除净那些假象,也许你会突然见到那朵人们所渴望的奇葩。如果你尚未获得那丰盛的爱,还没有满怀着爱,这世界就难逃厄运了。你的理智告诉你,人类的团结才是一切的根本,爱是惟一的途径,可是谁来教导我们去爱?有没有任何权威、方法、制度能告诉我们如何去爱?如果要别人告诉我们,那已经不是爱了。如果我们说“我要练习去爱,我要每天静坐沉思,练习慈悲、温柔,尽量努力去关心他人的需求”,这是不是意味着爱是可以锻炼,可以用意志力达成的?每当你有意训练自己的心去爱时,爱就从窗口溜走了。练习某种爱的技巧,也许能使你变得聪明伶俐、更加仁厚,或造就“非暴力”的人格,不过那跟爱仍然是两回事。因为快感和欲望主宰着这个荒凉破碎的世界,因此,爱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了。没有爱,每天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而且,缺少了美,也就缺少了爱。美并不只是一棵美丽的树、一幅美丽的图画、一幢雄伟的建筑或一个漂亮的女人那种肉眼可见的东西。只有当你的心中有爱时,才会看到真正的美。没有任何德行可以缺少爱及美这两种因素。你很清楚,如果只是凭着意志力去改变社会、济贫救世,结果往往会造成更多的不幸,因为缺少了爱,人心就剩下了丑恶及贫穷。反之,如果有了爱与美,不论你做什么都是对的,都会带来秩序与和谐。只要你知道如何去爱,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你就能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了。现在我们就必须面对核心问题了。如果不经过修炼,不通过思想、强求、书本、老师或指导者的引领,一个人能不能像突然见到可爱的落日一般与爱相会?我觉得有件东西是不可或缺的,那就是没有动机的热情。那股热情不是来自某些誓约、执着或色欲。不认识热情为何物的人永远无法了解爱,因为只有在彻底舍弃自我中,爱才能出现。始终在寻觅的心是无法热情奔放的。你停止寻找它,反而可能邂逅它,这不能靠努力或经验而达到的,只能在毫无心机的情况下,才能巧遇到它。你会发现这种爱超越了时间的范畴,属于个人,也超乎个人,可以专一,也可以遍布,就像一朵花的芬芳,你能闻到它,也可能毫无知觉地擦身而过,那朵花为每一个人绽放,包括那个在它面前深吸一口气而且愉快地注视着它的人。不论人们站在花园内或花园外,对那朵花都毫无影响,它只是自然地让所有人都能分享它的芬芳。爱是新鲜、活泼而充满着生命力的,它没有昨日,也没有明天,更不受杂念的干扰。只有赤子之心才能认出它来,而且具有赤子之心的人是可以在这个已经失真的世界中生存的。人们总想通过牺牲、崇拜、人际关系、性生活以及种种快乐和痛苦的途径,去寻找那不可思议的爱,然而,意念必须认清自己的真相而自然终止,才可能找得到爱。如此而得到的爱,才没有对立、没有冲突。也许你会问:“如果我找到了这份爱,那么我的妻子、孩子、以及我的家该怎么办,他们的生活必须有保障啊!”你会提出这个问题,就表示你还没有跳出过思想及意识的领域。如果你曾经跳出过一回,你就根本不会有此一问了,因为你已经知道在爱之中是没有时间和意念的。谈到这里,你也许会觉得自己受到催眠而入迷了,如果你真的想超越思想和时间,也就是超越悲伤,你就必须先觉察:所谓的爱是属于完全不同次元的东西。可是你不知道如何进入那美妙的源头 ,那么你该怎么办?如果你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就什么也不做。不是吗?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做,然后你的心就完全寂静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这表示你已经不再寻找、不再渴望、不再追求了,中心点一消失,爱就出现了。第十一章 时空隔阂我们已经探讨了爱的本质,我们进一步所要讨论的问题,需要更深2的洞悉力和更大的觉察力。我们已经认清对大部分人而言,爱代表着慰藉和安全感,一种使他在余生能继续享有这份满足感的保证。然后我这个人就出现了,并且提出了质疑:“这算是真正的爱吗?”同时还要求你向内检视自己。但是你实在不想去看那个令人不安的真相,你宁愿和人讨论灵魂的问题或是政经方面的情势,不过如果你被逼到一角,不得不面对真相时,你会发现一向被你视为爱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爱,不过是 一种相互报偿、互相剥削的交易罢了。我说“爱是没有明天,也没有昨天的”,或是“自我的中心点一旦消失,爱就出现了”。这仍然是我自己寻获的真相,对你而言是不具任何意义的。你可能引用我的话作为一种公式,事实上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效用。你必须亲自去看清真相,要达到这点,必须先从所有的赞同、反对、谴责或辩护之中解脱出来。然而,“看”实在是生活中最难的一件事,“听”也是一样。你心中的挂虑时常会令你盲目,即使是眼前的落日美景也视若无睹。我们大部分人都已经失去和大自然的接触,文明逐渐集中在都市里,我们也逐渐变成了都市人。我们住在拥挤的公寓中,那狭窄的房间连天空都看不到,因此,我们已经跟自然的美感脱节了。你有没有注意到,真正好好看过日出、日落或湖面月色的人寥寥无几?人与大自然脱节之后,自然就会致力于智性方面的发展,我们阅读各种书籍,参观各种博物馆,欣赏音乐会,在家里看电视,做各种不同的消遣。我们还喜欢引用他人的观点,高谈阔论有关艺术的事。为什么我们那么重视艺术?是为了逃避,还是为了激发灵感?如果你直接和自然接触,欣赏鸟儿展翅高飞,观察天空的变幻之美,看着山坡上移动的阴影或是一张美丽的脸庞,你还会想去美术馆观赏那些图画吗?也许正因为你不知道该如何去看自己的种种,你才会求助于某些迷幻药来刺激你看得更清楚一点。在此不妨讲个故事:有位师父每天早晨都会给门徒一番开示。某天,他步上讲台,正打算开讲时,一只小鸟飞到窗台上,开始唱起歌来,唱得那么自得其乐。唱完了以后,拍拍翅膀就飞走了,于是师父接着就 道:“早晨的开示到此结束。”能够透视自己的内心,而不只是外在的人事,实在是最难的事了。我们声称自己看到了一棵树、一朵花或一个人,然而我们是真的看到它们了吗?还是我们只看到由那些词汇所制造出来的意象罢了?换句话说,当你注视一棵树或夜晚云彩的变化时,你是否真真实实地看到了它们?不只是眼睛和头脑看到了,而是完整彻底地看到了一切。你是否曾经不假任何联想或既定的知识,好好凝视过一个客体,譬如一棵树?你和树之间是否可能没有任何偏见、判断和字眼——这些阻碍是你看到它之所以为它的屏障?试试看,身临其境、全神贯注地观察一棵树会是一种什么经验?你会发现在那份强烈的感受之下 ,观察者就消失了,只剩下了专注本身。心不在焉时才会有观察者与被观察者的区别。在专注的那一刹那,思想、方式或记忆都毫无藏身之处。这一点十分重要,应该先认识清楚,因为下面我们所要讨论的东西,需要极其敏锐的观察力。如果你的心能注视一棵树、天上的星星或闪耀的河水直到完全忘我的地步,你就能体会什么是美了。在我们真正看见的那一刹那,我们就浸淫在爱中了。平常我们都是从比较或人为的方法来认识美,这表示我们总是将美归因于某种东西。我看到一栋我认为很美的建筑物,当时我是根据我对建筑的知识,加上和其他建筑物的比较之下,才认为它美。但是我现在就要问自己了:有没有一种不需要客体的美?只要那个能够检查、经验和思考的观察者存在,美就不存在了,因为那份美已经变成了观察者所注视和评鉴的外在事物了。只有使观察者的自我消失,没有客体的美才会出现,那需要多么深的觉察及探索的工夫啊!美存在于完全忘却观者与所观之物的境界中,惟有彻底的苦修才能达到这种忘我的地步。我所指的并不是神职人员的严厉、制裁、戒律以及服从等的苦修,也不是指衣着、观念、饮食和行为上的刻苦,我所说的苦修是那种完全单纯而谦虚的心境,其中没有任何对于成就的追求欲望,也没有攀缘的阶梯,只有第一步,而这第一步实在是永恒的一步(译注:禅宗所指的第一义谛)。假设你独自散步或与别人并肩而行,你们的交谈这时已经告一段落,在自然的怀抱中,没有狗吠,也没有车声,连鸟儿振翅的声音都听不见,你完全沉静下来,周遭的一切也都沉寂无声。在这种安宁的状态下,观察者不再把所见的景色诠释为思想,当观者与所观之物都归于寂静时,那出奇的美就出现了。既无自然界,也无观察者,那是一种完全的、彻底的空寂,这空寂就是美。如果你真的处于爱之中,还有观察的主体存在吗?只有当爱变成欲望和快感时,观察者才出现。如果爱不跟欲望、快感相连,就会变得极为强烈,那也就是美,它每天都会示现出崭新的面貌。所以我才说,美是既无昨日,也没有明天的。我们心中不再存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或意象,才能直触生活。但是,我们所有的人际关系通常都建立在思想塑造的印象之上。如果你对我早有某种印象,我对你也是如此,那么我们自然无法看到真正的对方,所以我们的人际关系 才会出毛病。我说我认识你,这表示我只认识昨天的你,对目前真实的你其实是一无所知的。我所认识的只是我对你的印象罢了,其中还包括了你以前对我的夸奖或侮辱。你对我的各种反应,累积成为印象,贮存于我的记忆中,而你对我的印象也是如此形成的。就是这种造成人际关系的印象,阻碍了我们真实的接触。长久相处在一起的伴侣,彼此间必定存有很深的印象,因此阻碍了关系的发展。我们必须对真实的人际关系有所认识,才能同心协力,这种合作是无法通过形象、象征和观念上的意识而达成的。也只有当我们了解了真实的关系以后,爱才可能产生。如果我们老是凭着旧有的印象相待,爱就被舍弃了。因此,我们必须在日常生活中确实认识自己是如何形成对妻子、丈夫、邻居、孩子、国家、领袖、政客以及上帝的印象,然后你就会发现,你所拥有的只是一大堆意象罢了。这些意象使你与所观察的对象之间产生了空隙,冲突便随着 这个空隙而滋生。我们现在要一块儿探索的就是如何从我们所制造的空隙中解脱出来,我不是指身外的空隙,而是那个在人心内破坏真实关系的空隙。现在你赋予这个问题的专注力,正是你解决这个问题的能量。如果你能全神贯注于一件事情,观察者就消失了,只剩下了那股专注力,也就是最高形式的智慧。这种心智状态显然是完全寂静的,而这种寂静只有在完全专注时才会出现,它不是靠修炼得来的。这种既无观者也无被观者的彻底寂静,就是最高形式的道心。这不是言辞所能描绘的,因为一化为文字,就脱离了事实本身。你必须亲自去经历、寻获它。所有的问题都是息息相关的,如果你能彻底解决一个问题——不论是哪种问题——你就能轻而易举地面对其他问题,并且加以解决。当然,我们所指的乃是心理上的问题。我们已经看出,问题都来自时间,换句话说,我们没有全神贯注。因此,我们不但需要觉察问题的本质和结构,彻底地观察它,还要在它一出现时,立刻加以解决,使它无法在内心生根。如果你任凭一个问题拖延到下个月、明天 ,甚至几分钟以后,它都会扭曲你的心境。我们有没有可能不加扭曲,立刻面对一个问题,然后从中彻底解脱,而不留下任何残存的记忆?这些记忆就是我们时常把持的印象,我们不断用这些印象来处理那不可思议的被我们称为“生活”的东西,于是冲突、矛盾就产生了。生活是非常真实的,它绝不是抽象的观念,如果你靠那些印象而活,生活一定会产生问题。我们有没有可能去除时空的间隙,去除一个人和他所害怕的东西之间的隔阂?只有当这个观察者不再延续自我感觉时才有此可能。观察者是印象的制造者,是记忆及观念的累积,他只是一堆抽象的概念罢了。当你看着天上的星星时,是你这个观察者正在看星星,灿烂的星光此时在天上汇成星河,阵阵凉风吹来,你这个观察者、经验者、思想者却梗在其中,你心中的痛苦、你对自我的执着制造了这个隔阂。因为你从未抛开先入为主的印象去看人及事,所以你就永远无法了解你与星星之间、你与丈夫或妻子之间,以及你与朋友之间的隔阂,这也是为什么你无法了解什么是美、什么是爱的原因。虽然你谈论它,用文字描写它,你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它。只有当你忘我时,才偶尔会有短暂的体会。只要有个中心点在周遭制造时空的间隙,爱与美就无法存在;反之,如果中心点与外围一并消失,爱就出现了。当你看着对面的一张脸庞时,你是从自我的中心点出发的,而这个中心点就造成了人与人的隔阂,使我们的生活变得空虚无情。爱或美是无法培养的,真理也不是你所发明的,但是如果能随时随地地觉察自己在做什么,你就能透过这觉性,认识人类的快感、欲望、悲伤、孤独和无聊的本质,然后你才会遇到“空隙”的问题。当你和所观之物产生空隙时,你就知道爱不存在了。没有了爱,不论你多么努力想改造世界、建立社会正义,不论你如何鼓吹改进,你都只会制造痛苦,因此,一切完全看你自己了,没有向导,没有师父,没有任何人能告诉你该怎么做,你完全孤独地活在这个疯狂而残忍的世界中。第十二章 观察者与被观察者请继续与我同行。尽管问题愈来愈细微复杂,但是让我们继续探讨下去。在我建立起对你或对任何东西的印象后,我就只能看到那个印象了,于是这个印象和持有印象之人就产生了问题。例如,我看到一位穿红衬衫的人,我就会立刻生起喜欢或不喜欢的反应。这好恶的情绪,主要来自于我的文化、素养、社交、嗜好以及我先天和后天的性格。我一向是透过这样的一个中心点来观察和判断事情的。因此,观察者和他的所观之物就分裂为二了。观察者所觉察到的意象不只是一个而已,他可以创造出上千个意象,那么观察者和那些意象又有什么根本的差别?他本身不也是另一个意象吗?他老想在自己身上加点什么,又减点什么,他是一个在外界压力及内心催迫之下,不断衡量、比较、判断、修正而变化无常的生命,他活在自己的知识、影响以及不断衡量比较的意识领域中。如果你同时注视着这个观察者(也就是你自己),你会认出他不过是一堆记忆、经验、事件、影响、传统和各种痛苦的组合,所有这些都是属于过去的。因此 ,观察者既是过去,也是现在,而明天在他的期待之下也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一半是活的,一半是死的,他就是在这种半死半活的状态下去观察一切的。你这个观察者,就是从这种时间的限制中去观察恐惧、嫉妒、争战和家庭,(你竟然称这个丑陋封闭的东西为“家”?)然后想在这种情况下,解决生活所带来的挑战。你总是用旧有的那套来诠释新的事物,难怪你会永远陷入冲突而无法自拔。观察者本身属于一种意象,同时他也在观察周遭及内心的其他各种意象。他总说“我喜欢这个意象,我要保留它”,或者“我讨厌那个意象,我要除掉它”。孰不知,观察者的本身也是由他对各种意象的反应所形成的另一套意象。我们可以这么说:“观察者也是一种意象,只不过他能把自己和所观之物分开罢了。这个由许多意象所组成的观察者认为自己是永恒不变的,于是他把自己和意象之间划清界线,形成时间的空隙。这促成了他和那些意象之间的冲突,可是他却一位归咎于那些意象,于是他说:‘我非除掉这些冲突不可!’这个想法一产生,却又创造了另一个意象。”对于上述一切的觉知就是真正的冥想,它披露出存在的真相,也就是各式各样的意象集合成一个意象中心,这个中心意象,就是观察者,也是检查者、经验者、评估者,这个法官总想征服其他的意象,甚至想把它们一举歼灭。其他的意象,既然是观察者的观念、判断和结论的统合,而观察者本身又是由这些其他意象所汇聚而成的,所以观察者就是被观察者。这份觉察已经披露了人心的不同状态,也揭发了人心各种的意象,以及意象之间所形成的矛盾,同时显示出矛盾所带来的冲突,以及对冲突的一筹莫展,还有那些逃避它们的各种企图。透过非常细心而谨慎的觉察,这一切真相都被揭发了!然后你才发现:原来观察者就是被观察之物。但是这觉察的本身,并非另一个比较高级的本体,也没有更高的超我存在(更高的本体以及超我,不过是人类所发明出来的另一种意象而已)。就是那觉性本身揭发了“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不二”的真相。如果你问自己一个问题:那么接受答案的那个本体是谁?那个发问的本体又是谁?如果这本体只是意识和思想的一部分,那么它根本就不可能找出答案。你所能找到的只是觉察的状态而已。如果在这觉察的状态中还有个本体在那里说“我必须觉察,我必须练习这种觉察力”,你就又开始制造另一个意象了。觉察到观者与被观者不二,并不意味着一定要与那被观者认同。我们相当容易将自己与某些东西认同,例如家庭、丈夫或妻子以及国家等,因而招来极大的痛苦以及无止境的战争。我们此刻所探索的,乃是另一种境界,我们不该在口头上,而应该从内心深处,从存在的根本去了解它。据说中国古代有一位艺术家,他在画一棵树之前,一定要坐在那棵树前看上好几回、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不论多久,总要看到他自己变成那棵树为止。他并不是在和那棵树认同,因为他就是那棵树了。这表示他与那棵树之间,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之间,已经毫无时空隔阂,没有那个经验的主体在那里感受大树的美、活动、树阴、叶质以及色泽。他已经完全变成了那棵树 ,在这种境界之下,他才肯提笔作画。如果他尚未领悟到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不二的真理,则观察者的任何作为不过是在制造另一个意象而又使自己身陷其中。当观察者觉察出所谓的观察者也不过是被观者而已,接着又会怎么样(慢慢来,别急着答复,我们现在正进入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究竟会怎么样?观察者就不再有任何活动了,不是吗?以前观察者总是说:“我必须解决这些意象,我必须压抑它们、改造它们。”他所有的行动都和被观察者有关,这些行动和反应有时热情,有时漫不经心。这种好恶的交战,也就是“我喜欢,因此我要抓紧它;我不喜欢,因此我得除掉它”的被动反应,居然被人们视为积极的行为。但是,观察者如果突然了悟他所应付的这种被动反应所产生的问题原来就是他自己,那么他和那些意象之间的冲突就消失了。他,就是那个东西,无二无别。当二者对立时,他只好忙着应付它;不过一旦体会他就是那个东西,也就没有什么喜欢或不喜欢的,于是内在的冲突就停止了。如果那个东西就是你,你会怎么办?你既无法抗拒,也无法逃避,甚至连接受都没有必要,因为它就在那儿。于是那个受好恶之心所驱使的反应作用,便到此结束。然后你会发现,你的觉知突然变得极为活泼,它不受制于任何事件或意象。从这种强烈的觉知就会产生不同品质的专注力,这种专注力就会造成全然不同的心智状态。因为心智就是觉知的本身,它会因此而变得极度敏锐,而且有高度的智慧。第十三章 思想的起源现在让我们继续探讨思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日常生活中,思想必须十分谨慎地、合乎逻辑而稳健地运作,这确实非常重要。在另一种层次上,它却一点价值也没有。除非我们认清这两种层次,否则我们就无法了解思想所不能触及的那个领域。让我们一起来试着了解思想和记忆的复杂结构。究竟思想是如何开始的?它又如何限制了我们的行为?对它有了全盘认识以后,也许我们会有幸巧遇那思想从未发现也无法引领我们进入的某种境界。思想只不过是一些观念,它是积存在脑细胞中的记忆的一种反应。为什么在我们的生活中,思想会变得如此重要?也许你们有很多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即使你曾经想过,你也可能会说:“那并不重要,情绪才是最重要的。”我不认为我们能够把思想与情绪视为两件事。如果思想不支撑着感受,感受转眼就消失了。因此,为什么在这恼人、无聊而又恐惧的日常生活里,思想会变得出奇的重要?不妨按照我反问自己的方式来自问一下:为什么一个人会变成思想的奴隶?聪明而狡猾的思想一向善于组织、肇事,它发明各式各样的东西,助长了数不尽的战争,带来极大的恐惧、焦虑,它不断制造意象,然后像只狗追逐自己的尾巴一样忙得团团转。思想一向喜欢沉溺于昨日的快感,并且设法将这快感延续到现在,甚至将来,它永远陷于交战、唠叨、变化、营造、去除、增添和假设之中。对我们来说,各种领域的知识分子都已经清楚地将观念表达在书上了。观念表达得愈巧妙细致,我们就愈加崇拜那个作者和他的书。我们永远都在讨论观念和理想,并且相互交换意见。每个宗教都有它的教条、公式以及它特有的通往真神的断头台。我们探索思想的起源,其实是在质问“观念”那个庞大领域的真正价值。我们一向把观念和行动分开,观念永远属于过去,而行动却属于现在,生活也是属于现在的。只因为我们害怕面对生活,因此,陈旧的观念才对我们变得如此重要。观察自己的思想运作实在是非常有趣的事。观察一个人如何思想,也就是看那个被我们称为思想的反应是如何生起的。它显然是从记忆中生起的。那么思想有没有一个起点?如果有的话,我们可能找出这个起点——也就是记忆的起点吗?因为没有记忆就没有思想。我们已经认清思想如何维系和延续昨日的快感,同时也看到了思想如何维系快感的反面(也就是恐惧和痛苦),因此经验者,也就是那个思想者,它本身既是快感及痛苦,同时也是助长快感及痛苦的人。思想者总是把快感及痛苦分开,他没有认清在追逐快感的那一刻,他也正在招揽痛苦和恐惧。在人际关系中,思想又不断在忠诚、互动,在给予支持、服务种种名目的掩饰下追逐快感。我时常怀疑人们服务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加油站也说它提供良好的服务。所谓的互动、给予和服务,这些字眼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朵亮丽可爱的花朵会不会说:“我正在帮忙、给予和服务?”而它确实是在这么做,正因为它无心去做什么,它才能覆盖大地。思想精明狡猾,它为了自己的便利常不惜扭曲真相,它因为追逐快感而作茧自缚,它还引发了二元对立的人际关系。我们内心的暴力时常会带给我们快感,我们另一方面却又渴望平静、仁慈与温柔,这是我们的生活最常见的状态。思想不但引发了内心的矛盾与对立,它还将数不尽的快感及痛苦的记忆累积下来,再从这些记忆中复活,就如同我已经说过的,思想只是过去的陈迹罢了。生活的挑战每天都不同,它是崭新的,如果我们仍然用过去的那套来应付新的问题,当然会格格不入,因而产生矛盾、冲突、不幸和愁苦。我们小小的脑袋,不论它胸怀大志、模仿、臣服、压抑、升华,甚至服用迷幻药来扩张自我,都是处于矛盾状态的,它必然会制造更多的冲突。喜欢思考的人必然相当物质化,因为思想即是物质。思想和地板、墙壁、电话一样都是物质,能量在某种模式下的运作就形成了物质。只要有能量,就有物质,生命就是如此产生的。我们也许认为思想并不是物质,然而它的确是的。思想和意识形态一样都是物质,能量形成物质,能与质是相互关联的,失去其中一个,另一个便无法存在。两者的和谐程度愈高,则脑细胞也愈平衡活跃。人类的思想早已设定了快感、痛苦、恐惧的反应程序,而且在这个自设的模式下运作了几千年而无法突破。人的思想根本无法看出新的事实真相,也许事后会在字面上有所了解,但是他并没有了解事实的本身。思想也绝对无法解决心理上的问题,不论它多聪明、巧妙、博学,不论它如何善用科学和电脑,如何出自冲动或需求而制造一些结构,它永远都是陈旧的,因此,也永远无法解决重大的问题。陈旧的脑袋无法解决生活中的重大问题。思想是扭曲的,因为它总是任意发明和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它能变出各种不可思议的把戏,因此,它是不可信赖的。但是,如果你能认清自己如何思想、为何思想、自己所用的词汇、日常的行为、和他人的交谈方式、对待他人的态度,甚至走路、吃饭的姿态等所有情形,那么你的心就无法欺骗你,也没有什么好骗的对象了。然后心智就会一改常态,不再一味强求和征服,它会变得出奇的宁静、柔软、敏感和空寂。在这种境界中,就不会再有任何的自欺欺人。你有没有注意到,当你完全而彻底专注时,这个观察者、思想者、中心点和自我感觉都会一并消失,在那份专注中,连思想也无影无踪了。一个人如果想看清楚一件事,他的心必须十分宁静,没有任何偏见、唠叨、对话、意象和画面,这一切都得抛开。只有在这份寂静中,你才能看见意念的升起,如果你仍在追寻、质问和期待答案,你就无法办到。一旦彻底平静下来,你就可以从存在的根源来问思想的起源到底是什么,然后你就会开始通过这份寂静去认清思想是如何形成的。你一旦觉察到思想是如何形成的,就不需要再去控制它了。我们不只在求学时,甚至可以说整个一生都消耗在控制思想上了——“这个念头很好,我得常常想它;那个念头不好,我必须压抑它。”于是一个思想克服另一个思想,一种欲望征服另一种欲望,一种快感控制所有其他的快感,内心永远争战不已。直到我们了解了思想是如何产生的,一切冲突矛盾才能停止。你听到我说“思想常是陈旧的”或“时间即是悲伤”这类的话,你的思想就立刻开始加以翻译和诠释,但是这种翻译和诠释完全是建立在昨天的知识和经验上的,因此,其必定受到昨日之你的局限。如果你只是全神贯注于这种说法,而不加以任何诠释,你就会发现其中既没有观者,也没有被观者;既无思想者,也无思想的存在。但是千万别问:“哪个意念先产生?”这种聪明的思辨对你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只需要观察自己如何处在没有任何杂念的状态(我并不是指那种顽空无知状态),只要思想不再从过去的记忆、经验或知识中生起,思想者就不存在了。这并不是哲学或神秘学所探讨的事物,我们是在对付一个极为具体的事实。如果你已经和我同行到目前这一刻,你就应该不再用陈腐的头脑去面对挑战,而能换上一种崭新的态度了。第十四章 昨日的重担在日常生活里,我们极少有独处的机会,即使独自一人,生活仍然充满着各种外来的影响,例如知识、回忆、经验、焦虑、哀伤、冲突等,这使得我们的心愈来愈迟钝、麻木,就像例行公事一样单调地活着。我们有没有真正独处过,还是永远随身扛着昨日的重担?有个有趣的故事:两名和尚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去,他们在河边遇见一个年轻女子在哭泣。其中一位和尚走上前去问:“这位大姊,你在哭什么?”她答道:“你有没有看见对岸的那栋房子?我今天一大早从那边涉水过来,没想到河水涨了,附近又没船,我回不去了。”和尚回答:“小问题。”于是,他就把她扛在肩上涉水走到对岸去,然后两名和尚就继续上路了。几个小时以后,另一位和尚实在忍不住就问道:“师兄,你发过誓绝不碰女人的,刚才你的行为已经犯下了重戒。你碰那个女人时,是不是有一种快感?”这位和尚则答道:“我在两个小时前就把她放下了,你现在还扛着她!不是吗?”这就是我们都在做的事。我们随时都扛着自己的重担,怎样也放不下。如果我们全神贯注于一个问题,并且立刻加以解决,而不是把它拖延到下一分钟,甚至第二天,就能尝到空寂的滋味。然而,即使我们家里的人很多,或是坐在很拥挤的公车上,我们都能感到空寂。这份空寂暗示着清新的赤子之心。内心享有独处的空间是十分重要的,因为那意味着存在的自由、行动的自由以及任意翱翔的自由。只有空寂才能滋生出良善,也只有自由才能培育出德行的花朵。我们也许享有政治的自由,但是内心里并不自由,因为毫无空间可言。一个人的心中如果没有广大的空间,真实的品德就无法运作发展。惟有懂得独处,不受外界影响,也不被修炼束缚,才能巧遇崭新的真相。我们很快就会发现,只有内心平静时才能保持清明,东方的止观禅定就是为了成就这样的心智状态。控制念头或持咒不外是为了使内心安静下来,然后才能看清楚问题所在,可是除非一个人事先奠定好基础,能从恐惧、悲伤、焦虑及种种自设的陷阱中摆脱出来,否则我看不出他如何能使内心安静下来。这是最难表达的一种境界,我们之间要想沟通,你不只应该听懂我所用的每个字句,同时还要在每个当下的那一刻全神贯注,双方才能在同一层次上交会。如果你只是按照自己既有的知识、喜欢或意见去诠释我所说的话,或是很费力地想理解这一切,我们的沟通便无法形成。一个人如果总想获取或达成一些什么,这种拼命奋斗的态度,对我来说就是人生最大的绊脚石。我们的教育从小就训练我们去争取成功,我们的脑细胞也跟着制造出成功的模式,来取得肉体上的安全感,然而成就并不能带给我们心理上的安全感。在我们所有的人际关系、态度和行为中,我们都需要安全感,但是我们已经认清,根本就没有安全感这种东西存在。因为从心理的角度来看,没有一件事情是永恒不变的,因此,没有任何关系能带给人安全感。如果你能看透这点,生活态度就会完全改变。当然,我们都需要房子、食物这些外在的保障,可是心理上对安全感的执着,反而使你无法享受到所拥有的外在保障。空寂是超越意识限制的必要条件,但是怎样才能使那终日为自己忙碌的心安静下来呢?也许我们能训练它、控制它、塑造它,但是这些磨练会使心智逐渐迟钝,却无法使它安静下来。因此,刻意想要达到无念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你愈勉强,你的心就愈狭隘、停滞。任何控制或压抑,带给人的只有冲突,因此,外在的控制或修炼绝不是真正的办法,而毫无节制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价值。我们的生活不断接受社会、家庭、自己的痛苦、经验、意识形态与既定模式的锻炼,然而这些锻炼是最具有破坏性的。真正的锻炼之中绝对不能有控制、压迫或任何形式的恐惧。那么这种锻炼要如何进行呢?绝不是先有锻炼而后有自由,自由应该放在起点,而非终点。真正的自由乃是从锻炼的强制中解脱出来,能认识这份自由便是极深的修炼。学习的本身就是修炼,而修炼这个字的根本意思就是学习研究,所以学习研究的本身就能带来清晰的思想。要了解控制、压迫和放纵的本质与结构,必须全神贯注地学习研究。你在学习研究的过程中,不必强加任何锻炼,因为学习研究的行动就能带来毫无强制的锻炼。在抵制所有的权威,如宗教组织、传统和经验以前,必须先看清楚为什么我们会服从它们。好好地研究一下那种心境。要想研究它,我们不能一边接受权威,一边又想研究它,这是不可能的。要想认清我们心中有关权威的整个心理结构,就必须先有自由。当我们在研究时,我们就已经放下这整个心理结构了,当我们确实放下时,这个放下的本身就是使我们从权威中解脱的智慧。放下一切被视为有价值的外在训练、领导、理想等,就是真正的学习研究。这种学习研究的 本身,不只是修炼,同时还放下了修炼,于是放下就变成了建设性的行为,因此,我们是在放下所有那些我们认为可以带来静心效果的东西。我们现在已经认清控制不能导向静心。专注于某一个客体,完全沉迷于其中,也不能使一个人的心真正安静。好比给小孩一个有趣的玩具,只能使小孩安静一段时间,但是你一拿走那个玩具,他又开始淘气了。我们都沉迷在自己的玩具里,自认为内心很平静,即使一个专心献身于科学或文学活动的人,也只不过是暂时沉醉在自己的玩具中,而并未拥有真实的宁静。我们所熟知的只有一种形式的寂静,就是当心中的唠叨和念头停止的那一刻,但是那并非真正的空寂。空寂就像美与爱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境界。它不是念头止息以后的产物,也不是当脑细胞看透所有的心理结构以后所说的:“看在老天的份上,你给我静一静吧!”然后制造出来的安静。空寂也不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合一时的专注状态,虽然在这种状态中已经没有内心的冲突,不过那仍然不是空寂。你是否在等着我为你形容空寂的真相,好加以比较、诠释,然后带回家埋起来?然而空寂是无法形容的,能形容的都是一些已知之事。你必须每天都能死于一切已知的创伤、荣辱以及自制的意象和所有的经验,如此你才能从已知中解脱。每天都大死一番,脑细胞才会变得清新、年轻而单纯。但是凭着单纯、清新以及温柔、体贴,仍然无法产生爱,因为它们并不是美与空寂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