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用佛教来宽慰自己寂寞的心灵呢?为什么自己要在佛教中寻求心灵的归宿呢?什么是自己应该得到的归宿?难道仅仅就是佛教吗?带着这些疑问,武则天想了许多、许多……。她发现,解决这些疑团的答案是明确的,这就是命定,无法摆脱的命定。可能是佛教讲的业报吧。她顺着这条线索思考,觉得是自己前世因缘造成的,无法摆脱,也不可能摆脱,这不仅仅是自己的悲哀,可能是人生的悲哀。她还是继续了解和领悟太宗皇帝对佛教的一系列举动。武则天清楚地了解到,太宗皇帝对佛教的防范,采取了抬高道教以抗衡佛教的策略。为此,太宗皇帝诏命高士廉等人以当时官爵高下作等级,编修了一部《氏族志》,该《志》以李姓冠首,并且明确宣称李唐王朝的皇帝与道教始祖李聃(老子)同出一源,是一个共同的祖先。这样,既抬高了李唐皇帝的地位和身份,又找到了抗衡佛教的有力工具。早在唐高祖武德年间,高祖皇帝即下诏定三教先后,决定先老、次儒、末释的基本政策。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也就是武则天入宫的那一年,太宗皇帝又下诏说:“佛教神变之理多方,报应之缘非一。洎乎近世,崇信滋深。人冀当年之福,家惧来生之祸。所以,为众妙之先,而诸夏之教翻居佛乘之后。今天下已定,宜有解张。”太宗皇帝想把佛教放在应该放的地位。不久,他又下诏说:“道教之祖,乃帝室之先系。今后凡供斋时,道士女冠(道姑)皆应在僧尼之前;今后凡讲经论法,皆以道士女冠为先,僧尼居后。”太宗皇帝的诏令说的很明白,道教的始祖和我皇帝是一个祖先,所以道先佛后。此诏令下后,佛教中的一些和尚非常不服气,如智实、法琳、法常、慧净等,直接向太宗皇帝上陈佛教应在道教之先的理由,并且面见太宗皇帝据理力争。太宗皇帝并没有更改,而是令人宣敕严诫,再次申明道先佛后不可更改。这些和尚只好饮气而还,唯有智实和尚不屈,长跪不起,太宗皇帝令杖责放还。其中的法琳和尚饮气而还后,认真思索了一番。觉得道先佛后的理由不就是皇帝和老子是同一祖先吗?他马上博引旁证,撰写了一篇名叫《辩证论》的文章,对李姓远祖作了一番考证,他的一管秃笔居然写出了两个李字!据法琳考证,李姓远祖有两个系统,一是代北(今山西雁门一带)李,一是陇西(今甘肃陇山以西)李。代北李与当朝皇帝是同一祖先,陇西李才是老子的后裔。当朝皇帝与老子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太宗皇帝也就没有必要把道教放在佛教之先。法琳的《辩证论》出笼后,被人奏闻于太宗皇帝。太宗皇帝闻听后勃然大怒,下诏诘问法琳,并斥责法琳说:“你这个和尚广引形似之言,备陈不逊之喻,诽谤和诋毁我的祖先,罪大不赦!”于是就把法琳和尚抓了起来,欲杀头问罪。太宗皇帝对法琳说:“你在自己写的一部书里说过,念观音菩萨可以刀枪不入,我现在给你七天时间,让你天天念观音,到第七日临刑时,看看观音能不能使你活命!”七天后,太宗皇帝使人问法琳:“现在已经是第七天了,就要杀你的头,你的观音念得怎样?”法琳和尚回答说:“七天以来,我并未念观音,只是在念皇帝陛下。”太宗皇帝听了之后又使人问法琳:“叫你念观音,你为什么不念观音而念陛下呢?”法琳和尚回答说:“皇帝陛下就是当今观音菩萨!”太宗皇帝听后,大为欢喜,于是就赦免法琳一死,而改为流放。后法琳和尚终死于流放途中。此事发生在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武则天已在皇宫之中,并耳濡目睹了此事。武则天觉得,太宗皇帝在处理这件事上,似乎有点太不近人情,对佛门释子的忠心也应该有所觉察吧!武则天的感觉并没有错。次年,太宗皇帝亲自去长安名刹宏福寺进香,召集了佛教的五名高僧大德,一起聊天,充满了亲切和热烈的气氛。这是太宗皇帝为了缓和自己与佛教紧张关系的举动,武则天看得非常清楚。太宗皇帝对这些高僧大德们说:“老君是朕的先祖,尊祖重亲是有生之本,所以朕才使道先佛后。你们可能对此大有怨恨,这种心情朕是能理解的。”这几位大德高僧连忙回答说:“陛下尊重祖宗,是天下人学习和效法的榜样,我们怎么敢有什么怨恨呢?”太宗皇帝又进一步解释说:“我大唐王朝自立朝以来,实际上并没有大行修造道观,而是把修建佛寺作为重点。朕本人对佛教也是颇有好感的,只不过是那些道士和宗师学习的是朕祖先之教,所以应该在前。今天是李姓当国,老子之教就必须在先;假若是释迦牟尼佛祖今天来这里当国,那当然是佛教在先。这便是朕的态度。不说出来恐怕你们也很难知道。”太宗皇帝为了防范佛教可谓费尽心机,他软硬兼施,先来硬的,后来软的,两种手段齐施并用,自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武则天从其中看出了帝王统治之术。太宗皇帝在抬高道教地位抗衡佛教的同时,并没有放松对道教的防范。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而得到太子李承乾的宠幸,太宗皇帝得知后大怒,把秦英、韦灵符等人全部抓起来杀头问罪,连坐被杀头的人也有不少,还严厉地斥责太子,要太子以此为戒。可以看出,太宗皇帝抬高道教只是为了平衡道佛二教的势力,并不是怂恿和放任道教,在太宗皇帝的心目中,道教的发展也不能干扰他正常的统治秩序。此后不久,太子李承乾觉得自己已经失宠,便与手下人联合起来结成死党,企图谋杀太宗皇帝。事情败露后,被太宗皇帝废为庶人,并使与太子谋反的高祖皇帝的堂侄汉王李元昌自尽,斩杀了大臣侯君集。同时,又降争夺太子嫡位的魏王李泰为东莱郡王,再立晋王李治为太子。这一年,武则天已经20岁了。太子李治刚满16岁。历史的发展已经给武则天将来的命运安排了客观前提。太宗皇帝防范佛道二教的方针和策略收到了较好的效果。他并没有因此而满足,他要彻底解决佛教与传统儒家伦常之间的冲突和矛盾。早在东晋成帝时(公元326年至342年在位),儒家和佛教就出家僧尼要不要礼敬皇帝产生了激烈的冲突,后来又发生了出家僧尼要不要礼敬父母的争论。长期以来,这些问题没有得到很好地解决。太宗皇帝即位后,曾经对大臣们说:“佛祖释迦牟尼设立佛教,根本上说是为了行善事。怎么能使出家僧尼妄自尊崇而坐受父母之拜呢?所以,要彻底解决这件事,要使出家僧尼礼敬父母,礼敬帝王!”不久,太宗皇帝便特地下诏,要求出家僧尼遵守儒家的伦常,必须礼敬帝王和父母。按照佛教仪规,凡出家为僧尼后,即与家庭、父母及亲人断绝了一切关系,连本人的姓名也抛弃了;一旦出家,即成了佛教所谓佛、法、僧三宝之人,是信众崇拜的对象。这与中国传统伦理纲常相悖,引起了中土士人的极力反对。因此,历史上曾有人指出:“父子之敬,君臣之序,百代不废。佛教矫形骸(指僧尼出家毁发剃头等),违常务,易礼典,弃名教(指纲常名教),这些正是人们的忧患之处。无论是佛教僧尼,还是一般民众,都是华夏诸朝的臣民,哪里有臣民不礼拜帝王和父母的呢?”这说明,佛教僧尼不礼敬帝王和父母的行为,是历朝统治者所关注和要解决的问题。太宗皇帝以帝王的身份,要求佛教僧尼孝敬父母礼敬皇帝,要求僧尼们在这一点上遵守正统的儒家名教纲常。诏令下后,佛教中的一些僧尼不服,但慑于王权威力,只好按诏令行事,不敢有所触犯。在太宗皇帝的观念中,朝廷制定的法律,对任何人都适应,即使是佛教僧尼犯法,他也下令要一样依照世俗法律处罚。在这件事情上,太宗皇帝的态度相当坚决。贞观十年(公元636年),高僧玄琬病逝,他在临死前给太宗皇帝留下遗表一份,表中要求太宗皇帝不要使僧尼犯法与老百姓一样对待,请依佛教的僧律处罚。这个玄琬与太宗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曾多次被召入宫中为长孙皇后等六宫妃嫔写经祈福,而他死后的惟一愿望就是请太宗皇帝高抬贵手,恩准僧尼犯罪依僧律处罚,不要再用朝廷颁布的世俗法律制裁。武则天在宫中了解了太宗皇帝对佛教的心态和采取的一系列手段,经过思考,她好象突然领悟了一样,她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太宗皇帝的根本用意和目的。她觉得,太宗皇帝所谓道先佛后的政策,实际上是兼容并包。太宗皇帝是想通过帝王的权力来平衡三教,无论是提倡道教儒教,还是防范道教佛教,目的都是为了使儒释道三教形成合力,为自己的统治服务。武则天从其中深刻地领悟到了帝王的伟大和帝王的威严,她也微妙地发现佛教被驯服之后,会变成帝王的一张牌,一张可以随时听用的牌。武则天在宫中生活了几年之后,她成熟了许多。她不再在意能否得到太宗皇帝的恩幸,不再为自己年轻的生命逐渐耗过而寂寞苦闷。她觉得自己每日诵经拜佛是一种非常可悲的行为,是逃避现实的愚蠢之举,因为自己想从佛教中得到些安慰,来抚愈自己寂寞的心灵。但是拜佛也罢,写经也罢,是无法脱离这个现实生活的。自己的生命之路才刚刚开始,必须正视现实,勇敢面对现实,要有作为,要为自己寻找生命之道新的起点。她还觉得,自己这些新的想法,与信不信佛并没有直接关系,佛法也不是讲要正精进即不断地努力进取吗?大约在她20岁左右,她开始为自己设计新的生命之道。她抓住每一次接近太宗皇帝的机会,但又不在太宗皇帝眼前特意地表现自己,她想更多地了解太宗皇帝的心思,特别是想知道太宗皇帝为什么多年来一直对自己很冷漠,也就是想知道自己一直遭受冷漠的真正原因。她发现太宗皇帝是一个非常看重门第的人。这是自己未能得宠的直接原因。大约从东汉开始,大官僚依靠政治经济特权,逐渐形成了大姓豪族;魏晋时期实行九品中正制,选用官员首先看是否出身这些大姓豪族,非大姓豪族不选;到了唐代,虽然开始实行科举考试这种取才制度,但大姓豪族参与社会政治生活的局面并未得到彻底改变,以此为中心的门第观念依然在一些人头脑中占据重要地位。主宰唐王朝的李姓皇帝,虽然不是高门大族出身,但他们声称与老子是同一祖先,足以说明他们在门第上的看法。他们不是反对门第,而是想法来补救自己门第不高的先天缺陷。到了太宗皇帝当朝之后,曾下令编一新的门第谱序之书《氏族志》,太宗皇帝明确要求,必须以目前官爵高下为标准来编。这样,李姓当然是第一位,另外收录了三品以上官吏的姓氏和渊源。《氏族志》完成后,共收录293姓,1651家。然而在这如此多被收录的门第中,却没有武士彟的家族。这就是说,在太宗皇帝和编修者的眼中,武士彟不过是一个商人出身的新贵族,不仅和世代为高官的门阀大族相去甚远,而且与当朝当大官的寒门出身者也不能相提并论。武则天觉得这还不是问题的所在。因为她发现,太宗皇帝的门第观念不只局限于政治格局,而且特别看重与皇家联姻及皇家子孙的血统问题。他在给太子选妃嫔时,特别要有关人员务必选高门大族,并明确讲:“我不想使我的子孙出生于微贱的女人之身。”武则天从此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未得恩幸和宠爱,不是自己的容貌不行,而是太宗皇帝担心一旦自己身怀皇子,就违背了太宗皇帝关于皇子皇孙血统的立场。这是太宗皇帝对她出身寒微的某种程度的轻视。武则天也曾想过,自己父亲家族的社会地位太低,母亲杨氏应该说是出身高门大族,怎么这就没有被太宗皇帝注意到呢?武则天很快就发现,这又牵扯到太宗皇帝心中的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母亲杨氏是亡隋的宗室,杨氏家族很久以来也是名门望族,有很深的社会根基,应该说这个家族符合太宗皇帝关于门第的观念。可是,这个家族是前一王朝的皇族,对此,尽管太宗皇帝对隋室的杨氏子孙未有明显的排斥,杨氏子孙中有的人还被任命为高官,但其中有个度,即杨氏族人不得拜相;同时,太宗皇帝对杨氏子孙们都特意作了安排,以防不测。武则天感到,自己身上那点隋室血统的存在,肯定会受到太宗皇帝的特别警惕,这种警惕的程度可能不强,但在防微杜渐的意识支配下,必然会对自己产生不利的影响。在审视了各种客观原因之后,武则天便开始从自身寻找不得宠的原因。武则天发现,自己自幼形成的强悍刚烈的性格,并不受太宗皇帝的欣赏。太宗皇帝有一匹名叫狮子骢的马,无人能够制服。一次她在宫中侍奉时,就向太宗皇帝建议说:“卑妾能够制服这匹马,但需要三样东西,一是铁鞭,二是铁锤,三是匕首。马不听话,先用铁鞭抽;再不听话,就用铁锤砸;还不听话,就用匕首刺。这样,它还能不驯服吗?”太宗皇帝听了武则天上述一番话后,只是褒奖了她几句,并未使人按她的建议去做。武则天觉得,这件事充分展现了自己的性格,只引起太宗皇帝暂时的兴趣,反而使他对自己强悍刚烈的性格产生了另一种想法。她逐渐才发现,太宗皇帝需要的是能与他本人产生性格互补的阴柔女子,并不喜欢像自己这种性格强悍刚烈独断专行的女人,自己在太宗皇帝面前张扬这种性格,换来了太宗皇帝的几句称赞,但在根本上犯了太宗皇帝的大忌。从14岁到20多岁,看来武则天的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将要在寂寞和无聊中消失,这是她多么不甘心的啊!她继续在为自己奋斗,太宗皇帝的媚娘只要有机会,就会牢牢地抓住不放。她知道,自己为太宗皇帝驯服狮子骢的建议太残忍了,又充满了杀机。这种残忍和杀机,绝不该用女人的头脑去想,也绝不该在女人的手中发生。但自己却想了,也说了,结果还没有最终到来,这一点她非常清楚,她等待着最终结果的到来,并做好了抗争和挣扎的准备。贞观末年一件大事的发生,使她预感到最终结果将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她几乎陷入了灭顶之灾。当时不止一天在大白天里看见太白星,这是凶兆,朝廷掌管星宿占卜的太史对这一凶兆作了具体解释,指出这是“女主昌”的征兆。“女主昌”就是说一个女性将要为天下之主,而且正在逐渐昌盛。当时,在民间还流传着一本叫作《秘记》的书,专门编收了一些预示吉凶的预言,其中有一句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这和大白天里见到太白星的征兆预示一样。晚年的太宗皇帝变得特别迷信,对这些星象的征兆和预言十分重视,开始按照这些征兆和预言的暗示,来寻找符合的人和事,进行对号入座式的搜寻。武则天就要大祸临头了。因为她知道,太宗皇帝在这一点上和历朝历代的帝王一样,他们不愿意自己一姓的社稷江山被人夺走,他们希望自己一姓的社稷江山永世长存。在这个过程中,哪怕是稍有一点点威胁他们一姓统治的事和人,都要大开杀戒。况且这次既有星象的征兆,又有预言的流传,肯定会有威胁自己政权的人存在。但是,武则天很幸运,李唐王朝的名将李君羡替自己当了牺牲品。这李君羡早年追随太宗皇帝左右,破王世充、刘武周之时,每战必单骑冲锋陷阵,战功卓著,后被封为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负责掌管玄武门的警卫。可以说李君羡是将身家性命全部交给了李唐王朝的忠臣。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成了星象征兆和流传预言的牺牲品,而且还使武则天躲过了一劫。一天,太宗皇帝龙颜大悦,在宫中设宴款待有功的名将,酒席正酣,有人建议行酒令,并要求把自己的小名嵌入酒令之中。轮到李君羡行令,他自报小名叫五娘,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名字,太宗皇帝听后大吃一惊,但当时他只是笑了笑说:“什么样的女子能有你这样英勇刚健呢!”宴会之后,太宗皇帝便寻思开了:李君羡小名五娘,应了女性这一征兆,他的官称为左武卫将军,封邑又是武连县公,其中又有两个“武”字,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预言不都相应验了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全都应验在他的身上!太宗皇帝下决心要整治他了。不久,这李君羡被罢免了左武卫将军及掌管禁军的军职,被贬出京师长安,改任华州(今陕西华县)刺史。被贬出京城之后,太宗皇帝仍然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后来听说他与一个自称通晓佛法能不食而生的骗子员道信往来密切,太宗皇帝便指使御史劾奏他与妖人交往,企图图谋不轨。太宗皇帝以此为借口,终于下诏将他处死。这是一起“冤假错案”。武则天侥幸的躲过了这一劫,她首先应该感谢的是李君羡,该李一死,暂时平息了太宗皇帝对星象征兆和流传预言的追查和对号入座,使武则天能够有机会继续在宫中生活,继续能侍奉在太宗皇帝左右。武则天打心眼里感谢李君羡。40多年后,武则天终于当上了女皇,李君羡的家人感到当初该李是为女皇而死的,上表称冤,此时的武则天,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马上下诏,批准了李氏家人的申冤,她自己也正想要报恩慰灵,同意追复李君羡的官职,以礼制重新改葬了他。此为后话。杀了李君羡之后不久,太宗皇帝对星象的征兆和流传的预言仍不放心,便请来当时著名术士任官为太史的李淳风,向他请教如何祈禳星象之兆和流行的预言,当然这是在十分机密的情况下,相互间的一次交谈。太宗皇帝问李淳风道:“民间流传的《秘记》中所说的那句预言,能够相信它的确存在吗?”李淳风回答说:“为臣我仰观天象,俯察历数,天象的征兆和占卜的结论是一致的。所谓武姓女子已在陛下您的皇宫中了,而且为您的亲属,到今年不超过30岁。这个女人将来定会称王天下,要把李唐的子孙全部都杀尽。这事的征兆已完全形成显示出来了。”太宗皇帝听后,浑身嗖地一下凉了半截,马上问道:“我们把怀疑的人和那些与此有相似之处的人全都杀掉,这样行吗?”李淳风回答说:“这是天命所定,人力是无法改变的。若采取陛下您的手段,结果是那个将要称王的武氏女子不死,被杀的可能都是无辜的人。现在这个人已年届30岁,人也将要老了,或许她还能有慈悲之心,将来为祸时可能还不至于太过分。陛下如果现在就要借机杀戮一批无辜,也可能把这个女人也杀死了,但上天还会再安排一个更年轻的女子,这个更年轻的一定会大肆施行毒害,到那时恐怕陛下的子孙就没有一个能活着的了。”听完李淳风的这段话,太宗皇帝全身都凉了。他处在极度地犹豫之中。他看着李淳风,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想,若将此人杀了,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祸害却越大了,李唐的子孙会一个不留地被上天另外安排的人杀光;若留下此人,却要祸害大唐的江山。但愿她能大发慈悲,有节制地作乱吧。李淳风像看透了太宗皇帝的心思一样,又向太宗皇帝说道:“我还预感到,陛下若将此人留下,可能会使李唐的统治中断几年或十几年,但李唐的社稷江山在她之后还会继续延长。陛下若将她杀了,她很可能会变成一个男子,到时候就会损灭李唐的皇族子孙,使一个也留不下来。”李淳风的这一席话,使太宗皇帝作出了不滥杀任何人的决定。星象的征兆也罢,流传的预言也罢,从此再没有被人提起过。倒是在武则天即将当女皇和刚当上女皇的一段时间里,当初星象的征兆和流传的预言又兴起了一阵子,这时的情况,可以说是别有用心的炒作。太宗皇帝立李治为太子后,心力已大不如从前了。他命宫中妃嫔轮流在自己的寝宫当值,武则天接近太宗皇帝的机会更多了。现在,她不像原来那样急于接近太宗皇帝。每当轮到自己当值侍奉太宗皇帝时,她虽然不卑不亢,但从心眼里开始恨这个人了。每当她在太宗皇帝的温存中想起自己如花似玉的年龄,就是被这个男人所消磨时,憎恨的心情就更甚了。她不反抗,也不过于主动,只是在消极地承受。这既不是当年企盼的那种恩幸,也从中无法感觉到作为一个女人的欢愉,其中也没有痛苦,一切好象是一种自然的过程,没有感情的萌动,没有情欲的兴奋,也没有当初“阿弥陀佛”的低吟,一切都很自然。这大概是一位20多岁的女性,不得不屈从一个50多岁老头子的共同感受。武则天依然想从晚年的太宗皇帝身上学到更多的为政手段,她仍然在领悟太宗皇帝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她发现,晚年的太宗皇帝对佛教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基本不信变成了崇信,从防范变成了推崇以至于笃佛。史籍称太宗皇帝晚年气力不如从前,就颇留意佛法。除主观原因之外,武则天发现佛教教义及当时的一些高僧大德,尤其是玄奘对太宗皇帝的影响,是他对佛教态度产生变化的重要原因。玄奘俗姓陈,河南洛州陈留(今河南偃师)人,隋大业末年出家,曾遍访名刹,博览经论,他认为以前翻译的佛经多有讹谬,因此想去西域广求真本,来参验佛经的讹谬。贞观初年,唐王朝批准了玄奘的请求,使他西行求法。玄奘西行求法共17年,于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春返回长安。玄奘在返回途中,就给太宗皇帝上表报告自己将要返回的消息,太宗皇帝得知后,马上诏复玄奘说:“听说法师您到西域和天竺(古印度)求法今已回归,朕欢喜无量,可即速回来和我相见。”太宗皇帝要求朝廷给玄奘返回沿途各地方官吏发布命令,使给玄奘提供方便。当时,太宗皇帝为东征辽东而移驾到了东都洛阳,他命京师留守房玄龄等人厚礼相迎玄奘,并将玄奘急速送来东都洛阳。玄奘被送到洛阳后,太宗皇帝立即召见玄奘于洛阳深宫之内殿。当时正值武则天在内殿侍奉,她看到玄奘“面奉天颜,谈叙真俗”,与太宗皇帝叙事谈了整整一天。史书载此次会见“从卯至酉,不觉时延,迄于闭鼓”。即相当于从早上六时一直到下午七时。在这次谈话中,太宗皇帝建议玄奘还俗为官,玄奘没有从命。太宗皇帝又要求玄奘尽快将西域见闻写出来,玄奘立即答应了。玄奘由洛阳返回长安后,便开始了他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重要影响的撰述和译经活动。这次会见使武则天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使她对玄奘有了无以覆加的敬佩和崇敬。她敬佩玄奘法师的毅力,她崇敬玄奘法师的学识,她觉得佛教界因为有了玄奘这样的大法师应该说是很庆幸的。太宗皇帝对这次会见也有所评价,他曾对武则天说:“朕今观玄奘法师词论典雅,风节贞峻,不但不愧于古人,而且比现在人走的更远。”这也恐怕是武则天已深深刻印在心中的感受。为了满足太宗皇帝的要求,玄奘用了一年的时间,与弟子合撰了一部《大唐西域记》。当这部书呈现在太宗皇帝面前时,他又对玄奘大加赞颂,说:“法师夙标高行,早出尘寰。泛宝舟而登彼岸,搜妙道而辟法门。朕学浅心拙,在物犹迷,况佛教幽微,岂能仰测?新撰《西域记》者,当自披览。”武则天知道,太宗皇帝的这番话,是真心之言,其中有对佛教崇敬的成份,但他对玄奘西行经历如此感兴趣的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他想通过《大唐西域记》来了解西域广大地区的情况,以便有的放矢地消灭继续与李唐王朝对抗的西突厥割据政权。作为一名政治家,太宗皇帝即位后,把统一华夏诸族作为了自己的历史任务。贞观初,他发兵击败了割据于蒙古高原的东突厥,在那里设置了定襄、云中等都督府,行使管辖权力。后来,西北伊吾(今新疆哈密)等七城归附,唐王朝在那里设置了西伊州。贞观中,唐王朝又平定了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在那里设置了西州、庭州和安西都护府等军政机构。这时,西突厥继续在西域扩展势力,他们拘留唐朝使者,攻打唐地方官府,严重地隔阻了东西交通,破坏了自汉代以来开辟的丝绸之路的畅通,阻碍了华夏各族的统一。在这种情况下,适逢玄奘从西域归来,这对急于要了解西域情况的太宗皇帝来说,自然是很难得的。所以太宗皇帝才要玄奘尽快将西域的见闻写出来。身为佛教徒的玄奘也充分理解太宗皇帝的用意,马上着手,写出了这部《大唐西域记》。玄奘还在《大唐西域记》的序言里,详陈了他撰写这部书的用心,他说:“该记推表山川,详国俗之刚柔,系水土之风气。随所激至,略书梗概,举其见闻,记诸慕化。日入已来,感沐惠泽,风行所及,皆仰至德。同混天下,一之宇内。岂徒单车出使,通驿万里哉!”玄奘还说:“班超侯而未远,张骞望而非博。今我所记述,有异前闻,虽未极大千之疆,颇穷葱外之境。皆存实录,非敢雕华。”玄奘赞颂唐王朝的统一事业,并希望《大唐西域记》能在其中发挥作用。太宗皇帝亲自披览,同时也被其中浓厚的佛教风格所感染,西域各地隆盛的佛教信仰,恢弘的寺院建筑,当地统治者崇佛的习俗,以及展现给他一幅佛教在西域流传发展的完整图景,使他不得不留意佛法,他开始被佛教征服了。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名叫善导的高僧,广开习佛的方便法门。他认为,信仰佛教的人可以不出家,也不必学习那些深奥的佛经教理,只要念阿弥陀佛的名号即是佛法之大乘,一旦念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善导在长安城中广开净土方便法门,并抄写了《阿弥陀经》上万卷,士女奉者其数无量,一时之间,京师长安街闾市井宫内宫外,念阿弥陀佛之声不绝于耳。现在无法考查武则天在宫中诵经念佛是不是受了善导的影响,但可以肯定,武则天只是千千万万诵经念佛中的一员。太宗皇帝对长安城中声啸云天的念佛声不但没有干涉和制止,而且还对善导大加称赞一番,说他做了无法比拟的善事功德。这是一种听任佛教发展的新的气氛。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太宗皇帝驾幸玉华宫,武则天随去侍奉。她又有幸陪伴了太宗皇帝与玄奘法师的第二次会面交谈。玄奘奉诏到了玉华宫后,乘机请太宗皇帝为自己新译的《瑜伽师地论》作序,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吹捧太宗皇帝说:“仰惟陛下,上智之者,一人纪纲,万事自得其绪。况托运已来,中外宁晏,皆是陛下不荒不淫不俪不侈,兢兢业业,居安思危,为善承天之所致也。”太宗皇帝先是推辞为玄奘的译书作序,听了玄奘的恭维后,马上就答应给《瑜伽师地论》作序,该序即《大唐三藏圣教序》。玄奘在陪驾的日子里,给太宗皇帝讲了《瑜伽师地论》的大意,太宗皇帝听后立即派人到东都洛阳取来该论,自己详细看了一遍,觉得词义宏远,闻所未闻,便向侍臣及身边的妃嫔说:“朕观佛经,犹瞻天瞰海,高深莫测。玄奘法师能于异域得此深典,今委寻而观之,宗源杳旷,糜知涯际。其儒教九流之典,犹如小池。世传三教齐致,乃妄谈之论。”后来,太宗皇帝又下令将该论手抄九本,分送九州,使辗转流通。一部《瑜伽师地论》就征服了唐太宗,他不但对自己原来确定并实行的三教兼容并包的基本政策产生了怀疑,同时也把防范佛教的策略忘得一干二净,大有独尊释门之势。《瑜伽师地论》是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之一,传说是古印度的弥勒口述,无著这个人记录,也称《十七地论》。在玄奘游学印度之前,该论的一些章节在汉地已有了一些传译,玄奘此次是全译了该论。瑜伽为梵语音译,意为相应,含有一致、和合等义,即方便善巧,恰如其分。瑜伽在古印度原专指一种修行方法,后被兴起的大乘佛教所吸收,充实了一些佛教内容,发展为大乘有宗。按照这一宗的说法,僧尼如果按照本宗的教义、教法、僧律去修行或思维,由此产生的修行思维的结果都是相应的,并方便善巧恰如其分。《瑜伽师地论》的主要内容,就是专门究明瑜伽行者按照佛教所谓境、行、果行17地,即修行证果最后成佛的17个阶次。这种理论尽管繁琐,但却指明了成佛的理论途径,较之佛教在南北朝时期流行的般若学、涅槃学以及后来的天台宗“一心三观”的理论,有着比较完善的理论和比较精细的结构,给人以比较严谨的印象,对于中国人来说又带有莫大的新鲜气味。这对于晚年的太宗皇帝来说,比起对儒家伦理道德的导俗作用所寄托的希望要大得多。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秋,太宗皇帝召请玄奘,玄奘又借机向太宗皇帝宣扬佛教功德之力。太宗皇帝问玄奘道:“欲树功德,何最饶益?”玄奘回答说:“众生寝惑,非慧莫启;慧芽抽殖,法为其资;弘法由人,即度僧为最。”在玄奘的建议下,太宗皇帝毫不犹豫地下诏度僧,他在诏书中说:“朕属当戡乱,躬履兵锋,亟犯风霜,宿于马上,比加药饵犹未痊除,近日已来方就平复,岂非福善所感而致此休徵耶?”武则天从这道诏书中,发现了太宗皇帝的可笑。一是他把自己早年征战得的风寒病的痊愈,归功为佛教,是因为自己推崇佛教广种福善之田的结果;二是这道诏书中,太宗皇帝彻底放弃了严格控制度僧的立场。武则天觉得,她所侍奉的这个男人已经糊涂了,原来那种尊严、权威、干练和气度全都消失了。太宗皇帝的度僧诏下后,全国共度僧尼18500余人。次年,也就是太宗皇帝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已经是病体不支行将就木之人了,他又召玄奘陪伴。玄奘入陪后,太宗皇帝和他谈玄论道,特别喜欢问佛教因果报应的事,玄奘多引佛经给予一一作答,太宗皇帝对玄奘的回答深信不疑,多次用手抓住玄奘的衣襟说:“朕共师相逢晚,不能广兴佛事。”这大概是太宗皇帝一生中惟一的遗憾吧!大发这种感慨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回想起自己早年没有广兴佛事而功德浅薄,再也得不到佛法的护佑了。这时的武则天想了很多很多。她从眼前的事实中发现了两个太宗皇帝,一个是她所敬佩的具有利用佛教驾驭天下的魄力和艺术手段的太宗皇帝,另一个是她所厌恶的被佛教征服并为佛教甘效犬马之力的太宗皇帝。这两个太宗皇帝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她有时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的两种不同形象。参照后一个太宗皇帝,她反倒敬佩玄奘这位高僧了。是玄奘征服了太宗皇帝,他只是用佛法就达到了目的,只是用了一部《瑜伽师地论》就达到了目的。武则天从其中得到了很多启示。太宗皇帝到了晚年,开始猜疑大臣了,史载宰相刘洎因为说了一句“圣体患痛,极可忧惧”的话,原意是关切太宗皇帝的身体健康,表明自己的担心,但被人诬告,太宗皇帝就令刘洎自尽。另一宰相张亮又因“有义儿五百”,被太宗皇帝以谋反罪杀掉。武则天都经历了这些重大事件,使她进一步懂得政治斗争并不是花前月下的散步,也不是卿卿我我的依偎,而是残酷的杀戮,她要寻求自己的政治靠山,她要为自己的前途点起一盏明亮的灯。她找到了这个靠山,她点燃了这盏灯。这个靠山和这盏灯便是皇太子李治。李治字雉奴,是太宗皇帝的第九个儿子,在文德皇后长孙氏所生诸子中排行第三,贞观二年(公元628年)生,比武则天小四岁。本来,他是当不上皇太子的,原太子李承乾阴谋谋反被废后,太宗皇帝的诸子都在争夺嫡位,特别是魏王李泰等人。李治性格内向,性情孱弱,但他颇有心计,以不争的表现给太宗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得到了许多重臣的支持。同时,他还在太宗皇帝面前力尽孝道,这孝心也打动了太宗皇帝。传说,当时太宗皇帝正在犹豫立谁为皇太子时,曾随便问了身边武则天一句,武则天说了一句极为关键的话:“魏王李泰有点巧言令色,而晋王李治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厚道人。”这句话虽不是一锤定音,但对李治为太子却起到了特殊的作用。李治被立为太子后,总想找机会感谢一下父皇身边的这个武才人。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之后,唐太宗身体越来越坏,在命六宫妃嫔轮值侍奉的同时,他又命在自己的寝宫旁设别院,使太子李治陪住。这就给武则天与李治接触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这时的武则天,入宫已近十年了,年龄也过了20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光彩照人,因为长期以来侍奉太宗皇帝,无形中养成了一种高贵的气质,她已经成为集美丽与典雅于一身的有魅力的女人了。面对这位女人,太子李治当初想感激她为自己立为太子的心情,自然就转向了对这位女人的爱慕乃至迷恋。而武则天呢,从每次与太子相遇的目光中发现了太子的心思,把太子作为自己的靠山,作为照亮自己前途的明灯,自然不必说了,肯定能成功。但太子火辣辣的目光,同时又点燃了武则天青春的萌动,她知道自己无法抵御太子热烈的爱恋,她也不想抵御。因为这是自己的机会,这也是自己长期宫中生活中缺少和需要的爱。于是,每当他们二人同在病榻前侍奉太宗皇帝时,太子李治便趁机偷偷抓住武则天的手,这时,她总是不动声色地任他握着,内心充满了欢愉之情。不过,过一会儿她会十分温柔地把手抽回来,因为她懂得,要赢得太子李治的真爱,不能太性急,要慢慢来,要有一个时间过程来培育。从这一点上看,武则天也算是费尽心机了。于是,在关于这段爱情故事的史书中,演绎出了武则天趁太子李治入厕之机,与他偷情的片段。一天晚上,当太宗皇帝正处于昏迷不醒的时候,太子李治起身入厕,武则天也尾随他而去。她是为太子李治解衣洗手的,这是她当时一个大胆地决定,因为在皇宫中,父妃怎么也不能去为太子入厕解衣洗手的。当然,负责太宗皇帝和太子李治入厕的侍女已经入睡了。武则天的动作是那么得体,又那么温柔,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是饱含着火一样的热情,这既充满了慈母般的关怀,又充满了大姐姐一样的关爱,还带有一种令太子李治神魂颠倒的一片情思。李治自幼生长在深宫里,一向缺乏的就是女性的关爱,因此常常感到孤独和冷落。被立为太子后,又人为地把对女性的那种渴望埋藏在心底,即使与自己妃子的床第之事,也要与太宗皇帝的病情联系起来,夫妻之间根本谈不上愉悦,更缺乏情爱的感受。太子李治看着眼前的武则天,不知怎的,他总想和她说心里话,总想能经常和她在一起。尽管她比自己大,但太子李治觉得这恰恰是自己所需要的,自己需要带有母爱那样的关爱,只有这样的女性,才能抚慰自己长期冷落的心灵。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双方都靠得很近,几乎贴身站着,连对方的鼻息和心跳都能感觉到。他的眼光,无意中移到了她的胸部,他看见了她那饱满而坚挺的乳峰,他登时心跳加速,热血奔腾,禁不住抓住了她那玉笋般的双手,继而便把她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她并没有挣脱,因为这是她也想得到的。她把头紧紧地靠在了他的肩上,没有退却。这是对太子李治的赞赏,也是对他的鼓励!这时,太子李治的欲望就像脱缰的野马奔腾着,他迫不急待地去解武则天的衣裙,去解武则天的内衣。一阵狂吻之后,就开始进入神奇而美妙的仙境。这一刻,他们忘记了这是罪恶,忘记了生命的危险,忘记了佛祖业力轮回和因果报应,也忘记了不远病榻上的太宗皇帝。在这一刻,作为拥有太子权势的李治,他的热情已不再仅仅是为了满足不负责任的私欲,他要永远占有这个女人。这一刻,只想利用太子权势的武则天,也已经深深地坠入了性爱之网,并在这性爱中真正体验到了无限美妙、令她陶醉、令她疯狂的欢乐。她在低声呻吟着,这是欢愉的爆发,而不是当初痛苦的释放,嘴里念着“太子,太子……”他们似乎步入了极乐之境。这只是一个开头。因为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武则天与太子李治名义上是母子关系,按照封建社会的伦理道德,他们之间绝对不能有什么越轨行为。但在事实上,唐初皇族的伦理观念比较淡薄,男女之间的禁忌也相对地比较松弛。太子李治和武则天相爱之事,后来李治继位后还在一道诏书中直接明确地讲过。他说:“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这段话的意思是说自己当初为太子时,按照父皇的旨意,经常深入内宫去侍奉父皇,但自己在内宫之中,特别能注意自己的身份,面对众多的嫔妃,自己从不正眼相看,父皇都了解我的这种表现,而且还不时地称赞自己,所以父皇才将武则天赏赐给了我。史家在评论这段话时,认为经常入内宫侍奉太宗皇帝是事实,但对众多嫔妃从没有正眼相视则是文饰之辞。不过其中却道出了他自己为太子时就已经和武则天有染的历史事实。他们之间的情爱暂时到巨星陨落为止。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宗皇帝在终南山下的翠微宫驾崩,享年52岁。日落了,一颗巨星陨落了,一代帝王谢世了。因此,一个时代便也结束了。当朝宰相,也就是太子李治的舅父长孙无忌决定秘不发丧,当晚便派飞骑劲兵护送太子李治返回长安,使其在京城掌握主动。五月二十八日,唐王朝正式对外公布了太宗皇帝驾崩的消息。六月一日,太宗皇帝的遗体运回长安,殡于太极宫的两仪殿。同日,太子李治即皇帝位,称唐高宗,改元次年为永徽。武则天点燃的那盏明灯变成了新的太阳。她的心中开始充满了希望。但是,她自己似乎也觉得,厄运正悄悄地向她袭来。武则天随着太宗皇帝的灵柩从终南山返回长安太极宫后,怀着自己仅有的那点悲伤,留在两仪殿轮值当班,照应太宗皇帝的灵柩。她穿着素色丧服,不施粉黛,在明亮的灯火下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悲伤。但在心中,却思念着昔日的太子,今日的皇帝。每日傍晚,新的高宗皇帝都要来两仪殿祭奠父亲的亡灵,他也是那么苍白,22岁的年龄显得很老成,在文武官员的簇拥下,每次他都是来去匆匆,他不敢也不会在那种场合下,用目光在两侧长跪的父亲嫔妃中去寻搜武则天,尽管他内心确实想见到她,希望这个女人能在自己丧父的悲哀中给予温暖。但是,这个念头一出现,他便感到了更大的悲伤,因为他知道,等待这个具有母爱的女人的前途将会是什么。每当这个时刻,身着素装的武则天也不敢抬起头来,去注视她心中的太阳。她在低头长跪中企望新的高宗皇帝能在此时此刻看一眼,哪怕是极为短暂的一眼也行。她觉得,他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或者是向自己走来,但一切又都是幻影。整整三个月的国丧期间,新的高宗皇帝和武则天在两仪殿相遇了无数次,但他们之间似乎形同路人。没有双目的对视,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只留下了双方心理的无限遗憾和悲伤。八月二十八日,唐王朝举国为太宗皇帝举行了大葬仪典。之后,太宗皇帝的灵柩被缓缓送出了长安城,运往九嵕山下的昭陵,与长孙皇后合葬。令人断肠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武则天的厄运也来到了。先皇下葬的第二天,所有曾受到先皇恩幸的宫妃们,都要离开太极宫了,都要到她们应该去的地方去。所有记录在案与先皇有过房事而未曾生育子女的宫妃,这时候都张惶失措,她们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做些什么,而未来等待她们的又会是什么。她们很迷惘,她们从极度的悲哀中刚刚解脱出来,却又落入了失望的深渊。武则天很清楚自己现在是无法摆脱正在降临的厄运,她正在自己的寝室里凝思。她首先看见了自己供奉的弥勒佛龛,又看见了自己手抄的经卷。弥勒佛龛的香火已经灭了好几个月了,近一年多的轮值侍奉太宗皇帝和守丧,自己已无暇顾及这尊佛爷了。她走上前去,用白色的丝绢拂去了落在佛龛上的尘土,又点燃了三炷香,青烟又开始在她屋子里缭绕了,青烟中散发出了一种感觉久远的清香。这清香好象很亲近,仿佛是一种吸引,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一种引导她未来生命的吸引。她又打开了自己抄写的佛经,低声诵念了起来,开始时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后来她便放大了声,诵经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香烟缭绕,诵经声朗朗,突然之间,她觉得这里如果是佛寺该多好啊!是的,她留恋皇宫,但不是留恋皇宫的雄伟幽深,不是留恋十多年的深宫寂寞。她留恋的是这里的权力,这里的威严,以及在这里还继续做皇帝的她的心上情人。这只是一种无奈的留恋。武则天脱掉自己被汗水浸透的素衣,又跨进了那只巨大的木盆。此时,水是凉洌的井水,也没有任何人为她沐浴,她感到自己的体温与冰凉的井水慢慢地合在了一起,她想用清凉的水洗去一年多来的辛苦和疲惫。不,她真正想洗掉的是入宫12年来与先皇之间的那一层看得见摸不着的关系。她狠狠地将木盆里的水泼掉,这不仅仅是泼掉了一盆水,而是泼掉了这个王朝在12年里强加给她的那周身的污浊。此刻,她又变得非常清醒。她知道此一去,是不会再回来了,尽管她曾有过谁也不曾有过的与当今皇帝的爱情,也有过当今皇帝曾经的信誓旦旦。她知道,这些都靠不住。别的不说,仅从子纳父妃这一点上来说,传统的伦常道德不允许,朝中那些饱学儒经的文臣不允许,那些曾驰骋疆场的武将们更不允许,因为任何人,包括自己,都生活在由伦理纲常编织的一张大网之中,没有人能够突破这张大网的羁绊。看来,自己生命的新起点已经消失,自己的太阳又变成了一盏灯,这盏灯火也马上要灭掉了。武则天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的那种坚毅,母亲的那种慈爱,母亲的那种通达,以及母亲对佛教的虔诚,不就是自己的榜样吗?她很后悔很长时间没有和母亲见面,或许母亲会使自己目前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武则天不愿意再想了,她盼望黎明马上到来,盼望命运的结局早一点到来。第二天清晨,在素衣素裙将要离开皇宫的女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显得那么出众,那么宁静,那么动人,这个女人以一种绝美的凄艳正在闪现光彩,这个女人便是武则天。武则天走上了无法预测的命运之路。第三章青灯黄卷中的身影,感业寺倾诉衷肠,女尼生子,再返回皇宫由昭仪到宸妃,太极宫内猖狂夺床,八月底九月初,唐长安已是深秋的季节了。辇车的木轮发出吱吱的响声,在通往城南的大道上缓缓而行。车子是十分华丽的,但车窗却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好象车内载着的是应诏入宫被皇帝选取中的新娘。尽管十分严密,这些车辇通过长安市区的时候,还是引来了成百上千市民的围观。这些市民知道,车里并不是什么新娘,而是被赶出宫的女人们,这些女人都曾有一张漂亮的脸蛋,都曾属于刚刚死去的那个真龙天子,她们也都曾在后中长期养尊处优,她们要被送到感业寺去,要那里落发为尼了。这是一种规矩。皇帝驾崩后,其嫔妃被送往佛寺为尼。最早是何朝何帝开的先河,现已无从考证。大约从南北朝开始,北朝胡人政权的帝后及嫔妃在先帝驾崩后即出家为尼,多见史载。其用意主要是为先帝祈福,使其灵魂早得超度。有学者考证,李唐王朝的创立者,其先祖也是胡人,到唐初时,他们身上依然流淌着胡人的血统,这就不难想象他们决定把这些女人们送进佛寺的充分理由。武则天离开了皇门,又进了佛门。感业寺在长安城朱雀街西崇德坊的东南隅,东侧有清明渠,傍水而坐,古朴秀丽,曲径通幽,是当时长安香火较盛的佛门净地之一,也是太宗皇帝生前钦定的皇家寺院。感业寺其实离皇城也不远,当初修建时也是考虑到皇宫中六宫嫔妃拜佛行香的方便,才把该寺修在此处,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感业寺被确定为尼寺。走进佛门,对于武则天来说,应该是有精神准备的。因为她觉得自己与佛有缘,这个缘既是一种直觉,也是20多年生活经历的归结。母亲杨氏笃信佛教,利州灵岩寺和皇泽寺的记忆,荆州对阿育王神力的崇拜,入宫后为寻求精神安慰诵经念佛的生活,陪侍太宗皇帝时对佛教的耳濡目染,前几年唐玄奘给予自己的启示,等等,这些都不就是佛缘吗?她瞧不起那些与自己一起来到感业寺还哭哭啼啼的女人们,她们把这里看得比地狱还可怕。而自己呢?自己已经是断了尘缘的脱俗之人,这里无疑是自己养性修身的好地方。感业寺的住持长明师太,对这批刚刚到来的女人们还是比较客气的,因为她们之中的一些人原来就经常来感业寺拜佛行香,也包括武则天。三日之后,长明师太吩咐下来,要给这些女人们在佛像前剃度。剃度是佛教信徒正式出家的仪式,在仪式中把头发剃掉,既是表示佛教徒出家接受佛教戒条誓愿的方式,也体现了自己自此之后开始度生死之因了。按照佛教的规定,男女剃度后,分别称为比丘和比丘尼,也就是通常俗称的和尚和尼姑。比丘尼是梵文的音译,又可译为苾刍尼、苾刍尼、煏刍尼和比呼尼等,意译为乞士女、除女、薰女等,也称沙门尼。剃度落发之后的武则天,将要成为一名比丘尼了。轮到了武则天剃度,她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目前的惟一出路。这样一想,反而使她多了几分虔诚。只见她双膝下跪,双手合十,对长明师太说道:“弟子厌俗之心已决,皈依佛门之意已坚,恭请师太,慈允披剃。”说罢,又合掌长跪。长明师太抬眼一看,眼前的这位女子身着素装,铅华未净,俏丽多姿,果然是皇宫中的风流美人,不觉心中一颤,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愿度汝跳出苦海。汝能一心修炼道果吗?”长明师太知道,此话一问,必然是沉默一段时间,每位跪在她面前的女人都是如此,因为她们在瞬间要剪断烦恼,要做出决断,是很困难的,她们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长明师太这次判断错了。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美人,未等自己问话落音,便开口回答说:“能!”并且又三请三拜,说:“弟子请师太为证盟剃发本师!”长明师太马上回过神来,悠悠地问道:“汝今殷勤三请,老尼愿为汝作剃度师。不过,所有言教,汝当谛听。现在我问你,汝能依教奉行否?”武则天不假思索地说:“能。”长明师太从武则天回答的一个字中听到了一种刚毅,听到了一种坚决,听到了一种奔放,当然也听到了悔恨和无奈。长明师太手携净瓶,走到武则天面前,先用手指浇着瓶中的净水,洒在她的头顶上,然后,从侍尼手中取过戒刀,摸着武则天那满头青柔光亮的秀发,念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便开始剃武则天的满头青丝。这个时候的武则天,没有吱声,只是情不自禁,悲从中来,流出了两行长长的泪水。只见长明师太边剃边口中不停地念道:“今以戒刀,断汝之发,令汝尘情永灭,梵行增长。此乃旷劫多生之善因,非今朝偶尔之侥幸。汝当愈加深信,生大欢喜。”念罢,又诵剃度偈曰:“剃除须发,当愿众生,远离烦恼,究竟寂灭。”念完偈语,还剩头顶的一缕头发未剃,长明师太停下手中的戒刀,又一次问武则天:“现在还有顶髻未剃,汝当谛审:若不能忘身进道,忍苦修行,现在还来得及。你无有悔退吗?”武则天此时想,事到如今,这头青丝已断,还能后悔吗?她暗暗一咬牙,大声回答说:“无有悔退!”长明师太大声说了一个字:“好。”只见她戒刀一闪,头顶这缕头发纷纷落地,飘飘欲飞,落在了武则天的身上、脚下和地上。剃发之后,还要受戒。受戒之后,才算全部完成了剃度的仪式。按佛教戒律,比丘尼受的戒共有十条,称比丘尼十大戒。在《大爱道比丘尼经》中,详细罗列了十大戒的内容,主要有:第一戒,不残杀生灵,不伤害人物。对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凡是有情,都要加以保护。如见到被杀者,要为之坠泪。第二戒,不偷盗不贪财,不穿珍珠华丽之衣,不戴首饰。不坐不睡高广华丽大床。第三戒,不嫁夫婿,不思夫婿,不念夫婿,不施脂粉,防远男子,禁闭情欲,寂然守贞。第四戒,至诚有信,心直为本,不说三道四,不惹事生非,不证人入罪,不恶语伤人。第五戒,不饮酒,不尝酒,不嗅酒,不到酒家去,不与酒客说话。第六戒,不乘车,不骑马,不吃肉。第七戒,不作彩画,不照镜子,不大笑而语,不高声说话,不弹奏乐器,不歌舞自摇身躯,不顾视而行,不邪视而行。第八戒,不学巫术,不作医蛊,不占视吉凶,不谈天说地,不论国家之事。第九戒,不与男子穿同一颜色的衣裳,不同男子同席而坐,不与外界书信往来。第十戒,不犯恶口,不犯恶心,不犯恶言,不大笑戏调,不昂首走路,不交脚而坐。削了发,受了戒,武则天成了一个真正的佛门弟子了。长明师太又给她取了个法名,叫水净。从此之后三年多近四年的时间,人世间少了一个叫武媚娘的女子,佛门多了一个叫水净的比丘尼。水净开始了佛门中的正式生活。虽然穿上了一身皂色的缁衣,戴上了尼帽,洗净了脂粉铅华,水净仍然风韵犹存,仍然风姿绰约楚楚动人。她那窈窕的身段,不论穿什么衣服都令人耐看,一袭缁衣更衬托出她那白皙丰腴而富有弹性的肌肤,越发显得娴静和高雅。看上去尽管比以前略瘦了些,但清气逼人,一尘不染,活像一朵新出水的莲花。自从剃度受戒之后,她仿佛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解脱,或者说是放松。佛门的生活对她来说是比较熟悉的。每日五堂功课两遍殿,她都能认真地虔诚地修炼。除此之外,寺内的一些杂役,她也能身体力行地去做。她觉得,这里比宫中自由多了,尽管有佛门清规的约束,但她们奉诏入寺为尼,主持长明师太也把她们另眼相待。每天晚课结束后,武则天,不,是水净女尼,都要独自一人去后院的竹林里散步,那里的翠竹在月光下摇曳,她一会儿望着明月,一会儿向北望着天边的灯火,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她也知道,这是一种不自觉的意识,好象在寻找什么,好象在追求什么,也好象在企盼什么。她一个人在后院,每当出现这些自问时,马上便意识到这是佛门的罪过,佛门不允许水净还有什么寻找、追求和企盼了。为了弥补这种不该有的罪过,她在早殿和晚殿功课中,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和女尼们一起诵念《大佛顶首楞严神咒》、《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阿弥陀经》、《礼佛大忏文》和《蒙山施食》经文,她的声音很大,主持领诵的长明师太在众多女尼的诵经声中,很容易听到她的声音。这声音,使长明师太感觉到水净不是在念诵,而是在背诵,因为她总比众尼早出声半拍,只有原来诵念过这些经文的人,才能如此熟练,看来水净是完全背诵了这些经文的。一日,长明师太问水净:“你对功课的经文很熟悉,是否原来诵念过这些经文?”水净答道:“弟子自幼便受母亲的熏陶,且对佛教十分留意,这些经文弟子入寺前都背诵过了。”长明师太说:“原来如此。这说明你与我佛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水净回答说:“弟子也是这样想的。”长明师太告诫并鼓励她说:“你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要多读几部佛经,要从佛经中得到佛法,佛经只是文字,佛法才是大乘之道。希望你努力精进,终会修成正果,得菩提之道。”这只是一次很普通的师徒交谈,但给水净了一个新的想法。这便是由师太最后两句话引出的,“终会修成正果,得菩提之道”,什么是正果?什么是菩提之道?水净开始迷茫了。她在内心设计了一个战场,是两个水净在争斗,一个说:佛门清静,是心灵的宅院,是人生的归宿。另一个说:佛门大讲正果成佛,有谁得了正果?有谁成了佛?一个又说:这要从三世两个轮回去发现,不能气馁。另一个又说:什么三世两轮回,人生就在当世。这种争斗继续进行着,水净的心情开始难以平静了。她开始读佛经,想按照师太的吩咐,从佛经中领悟到佛法。她取来了《增一阿含经》,在卷四十五“放牛品”中,她开始诵读《缘起经》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在室罗筏,住誓多林给孤独园,与无量无数声闻菩萨天人等俱。尔时,世尊告苾刍众:吾当为汝宣说缘起初差别义,汝应谛听,极善思维。吾今为汝分别解说。苾刍众言:唯然愿说,我等乐闻。佛言:云何名缘起初?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所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处,六处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水净很乏味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她忽然感到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佛说缘起的基本含义就是有了此所以会有彼,这个生存了才会使那个生存。佛说十二因缘是一个因果联系的生命之路。佛又说十二因缘之首的无明引起行,无明即是对于过去世的无知,对未来世的无知,对佛法的无知,对佛法之外事物的无知,对业和果报的无知,对僧众的无知,对四谛的无知,对事物原因和结果的无知,对由诸多原因生起的万事万物的无知,对符合或违背佛教教理的思想和行为的无知,对应该修习的东西的无知,等等。水净想,自己被命运安排到了感业寺,确实是个佛门清静之地,入寺之后的一切都是为了忘却,为了在这清静之地修身养性,为了来世的福祉。所以,无知才符合自己入寺的初衷。她什么也不想知道,知道得越少越好。但是,佛说无知便是无明,无明又引起了相应的后果,到最后便是老死。佛说老就是头发变白脱落,皮肤松弛起皱,弯腰驼背,黑斑遍身,呼吸困难,步履蹒跚,头晕脑胀,糊里糊涂,体弱多病,身心各个器官都衰老损伤,功能破坏,使身体的各种要素都腐朽变质,这就叫做老。佛说死就是一切众生的生命器官尽皆破坏,遍体发凉,寿终正寝,五蕴分散,失去了维持生命的依据,这就是死。水净觉得老死非常可怕。但是,其中的佛法又是什么呢?水净想了很多很多。水净突然觉得,十二因缘的佛法就是让众生按照既定的生命之路走完一生。这一生可以是无知的一生,可以是精进的一生,也可以是有作为的一生,还可以是随心所欲的一生。因为自己愈想无知,佛法却愈不让无知;自己愈想平静,佛法却已经安排了芸芸众生的归宿。看来,佛法说要出世,却使人无法出世。最终,水净悟出了入世即出世的佛法大道。她有了新的想法。感业寺的生活可以作为人间道场,用来锻炼自己的性格,磨炼自己的意志。而后呢,她还要入世。她又把那盏心中将要熄灭或者是已经熄灭了的灯点燃了起来。她觉得,佛法与自己过去设计的生命之道并不矛盾,沿着这条道路不断走下去,达到了生命的辉煌,不也正是佛法上说的修成正果或成菩提正觉吗?她又想起了当初的那个法琳和尚,他不是说过太宗皇帝就是当世的菩萨吗?水净女尼又开始了新的企盼。在企盼中她曾想,将来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把法雨洒向人间,最好能像太宗皇帝那样,做一个当世菩萨。不,要做一个当世的弥勒,要以弥勒佛自居君临天下。那时,自己就是佛,就是佛的化身,要播下一方净土,开辟一条菩提的康庄大道。于是,从此水净又充满了信心,生活也更加踏实了。她至少找到了人生的一个新的支撑点。就这样,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平静寂寞的女尼生活并没有发生显著的变化。她不免又有些失望。困惑与无奈之中,她不免又增添了几分伤感。伤感中,她开始回忆自己与那个男人,也就是当今皇帝的偷情,以及偷情中的欢愉。在床第之事上,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虽然懦弱,但并不是白痴,是自己给了他床第枕席之欢,会使他终身难忘的。因为她知道,自己给予这个男人的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达不到的最大满足,这恐怕他自己也知道。水净深信,他是不会忘记自己的。水净依然过着五堂功课两遍殿的女尼生活。不过在早晚殿的功课中,她诵经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清亮了,长明师太没有觉察到,或者是她觉察到了但以为是众尼的声音也高了。对于这个水净徒弟,长明师太一直觉得她与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从这个徒弟的长相、身材、言谈、举止上发现与别人不一样,而是从她的眼神中发现的,这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没有悲哀,没有失望,充满了刚毅和坚韧,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但是,她的眼神中缺乏对佛门的心悦诚服。长明师太觉得,她不是一般的皇宫嫔妃,她是一只落难的凤凰,甚至是受伤的猛虎。长明师太静观着水净,对她的约束和戒管也放松了许多。水净在诵经念佛中,把眼光不止一次地投向感业寺大门外繁华的街坊,盼望着那盏明灯的闪现。有时,她静坐在禅房里,望着窗外的蓝天,企望着奇迹的出现。不久,从宫中传来了一则令她神往的消息,她顿时觉得那盏灯又明亮了起来,希望的命运之神就要降临了。那几天,水净女尼的举止,使感业寺全寺的尼众们惊讶和吃惊。这则消息是千金公主托人给水净带来的,只有一句话:“老九还挂着你。”不知情者,根本不知道此话的含意及对水净的重要性,只有水净明白奇迹将要出现了。她异常兴奋,言谈举止中流露出了一种很难见到的欢快,尽管水净本人不想将这种欢快表现出来,但在诵经念佛、修持打坐和劳作生活中,在别人看来,水净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她的任何举止都好象与这宁静有序的佛门生活格格不入,全寺的尼众们已经预测到了,在水净身上,将要发生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水净清楚,这“老九”指的就是当今的高宗皇帝李治,“还挂着你”,是说这个男人毕竟还没有忘记自己。但是,水净在希望之中,又怀疑这消息的可靠性,难道是千金公主专门戏弄自己吗?不可能!她不会这样做!因为自己曾帮助过这位千金公主。这还是数年前的事了。千金公主是高祖皇帝的第十八个女儿,原来嫁给了当朝尚书仆射温彦博的幼子温挺,不料这温挺年纪轻轻就一命归天了,此时的千金公主还很年轻,不愿守寡,意欲再嫁。但是,太宗皇帝不同意,认为再嫁有伤名节。千金公主无奈,暗地里找到了当时侍奉太宗皇帝的武才人,请她帮帮忙。武则天很同情千金公主的命运,一次利用太宗皇帝龙颜大悦之时,向他大谈东汉光武帝主动为寡妹湖阳公主找对象的事,同时又吹捧太宗皇帝是旷世明君,应该比东汉光武帝通达明理。太宗皇帝觉得武才人说的也有道理,便同意了千金公主的再嫁,千金公主后来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为此,千金公主很感谢这位武才人,也十分关心她的命运。看来,千金公主传来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水净又充满了希望和信心。她又突然间觉得,如果这是真的,那才真正是佛教所谓“有因必有果”。想到这里,水净不由自主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永徽元年(公元650年)五月初,快到了太宗皇帝去世一周年的忌日,为了替先帝追福,并超度先帝的亡灵,高宗皇帝要组织一系列的祭奠活动,其中包括在京师长安的众多寺院同时举行追福法会,高宗皇帝本人也要到佛寺行香礼拜。他选择了感业寺。不久,感业寺住持长明师太接到了内侍的传谕,说高宗皇帝将要在先帝的忌日时来感业寺进香,要长明师太打扫经堂,安排好圣上临时驻跸的禅房,并准备好法会。长明师太接到此圣谕后,当然大喜过望,但也心里纳闷,到底是哪位菩萨感动了这位新君,他为什么不去别的大寺,而专门来这小小的尼寺呢?难道是先帝的嫔妃中有这位新君的心上人?看来,原因只能在这里。长明师太突然想起了水净这些天的反常举动,莫非就是她?长明师太已明白了八九分,水净就是招引高宗皇帝的活菩萨。全寺上下开始忙碌了。只有水净例外。长明师太没有给她安排任何事,而且还不时地讨好自己的这位弟子。其实,水净也在忙碌着,她在思考与这个男人见面的情节,她在为与这个男人见面作准备。她躲在自己的禅房里焦躁不安,有时又心静如水,心情中交织着喜悦和埋怨、新的希望和新的失望。她清楚这个男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不会仅仅是安慰安慰他昔日的情人吧,不会是出于对自己当初的行为感到后悔而来忏悔的吧,不会是来作最后的诀别吧,等等。水净想了很多,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他再次拉住,一定不让他轻易地远离自己而去。但靠什么呢?不能仅仅靠自己的美艳了,因为自己青丝已无,铅华已洗,再没有吸引一个男人的外表了;还能靠什么呢?她想,应该靠对往昔情感的思念,靠自己与这个男人心灵的沟通,再能靠的则是佛教所谓的因缘了。她相信,自己当初种下的因,现在应该有收获的果实了。她又突发灵感,写了一首缠意绵绵的情诗:“看朱成碧思纷纷,顦顇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意思是说我等你盼你,以至于看朱成碧,把眼前的红色看成了绿色,使我形容憔悴,心痛欲碎。无限的思念,使我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回。如果你不相信,就请你打开箱子看看,我还为你保存着当初的那条石榴裙,那是我们深厚情感的见证。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从太极宫到朱雀门,从朱雀门到感业寺,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无一闲杂人等。先是来了一队太监,东看西看,选择停车地点,查看有无外人入内。接着又来了一队御林军,威风凛凛地立于四周。然后才是皇家拜佛进香的大队人马簇拥而来。长明师太率领寺内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及全寺尼众,跪迎高宗皇帝驾到。水净也夹杂在其中。她忍不住抬眼一看,刚好看见那个男人骑马而来。今天,他虽然素衣简从没有戴皇冠佩玉带,但比起当太子时的模样来,显然威风多了。他神采奕奕,昂首挺胸,一派帝王的神态。他没有更多地留意跪倒在寺门外两侧的尼众,到了寺门,下得马来,与长明师太等人颔首致意后,便直奔大雄宝殿拈香拜佛,随后便在佛堂升座,由寺内尼众操持起了追福超度法会。水净没有参与法会,只是在这个男人的斜对面侍立着,她有意低下头,她想知道这个男人能不能在近百个尼众中找到自己。梵呗齐奏,鼓磬齐鸣,香烟袅袅,令人肃然起敬。但不久,高宗皇帝便开始起神了。他在座下寻搜着,他要寻搜一个人,一个使他终身难忘的女人。他的眼睛在不停地转动,在端详和打量着每一个肃立座下的女尼。尼众们发现了他的不安后,以为是法事活动有问题,便更加卖力了,诵经的声音也愈加响亮了,敲击钟磬的手也更使劲了。但是,高宗皇帝还在不停地搜寻。除了他之外,应该说只有两个人知道他的目的。一个就是当事人,昔日太宗皇帝的武媚娘武才人,另一个是主持法事的长明师太。但是,此刻的她们,一个是侍立于尼众群中的普通尼姑,另一个还正在主持着这盛大的皇家祈福超度法会。尽管心里明白高宗皇帝的心思,但在那种场合下,也都是无能为力的。他终于找到了她。她就侍立在自己侧对面不远处。从外表上看,和别的女尼没有什么不同,低着头,一席皂色缁衣,一顶尼帽,半合着眼,双手合十。从她低着头的侧面,可以看清楚半张脸,尽管是半张脸,依然显得很妩媚。高宗皇帝的心在颤动,他突然有了一种负罪感,怎么能在这为先帝祈福的庄严的法会上心猿意马呢?这是一种罪过。但他又觉得,自己使这个女人落到了如此地步,也是一种罪过。他恨不得马上把这个女人紧紧搂在自己的怀中。法会终于结束了。高宗皇帝向长明师太等人说:“你们也累了,下去歇息吧。朕也要到禅房看看……”便落下座来,向寺院施舍了布施后,来到了为他临时准备的禅房。他开始等待,等待他心上的人儿。水净在长明师太和执事太监的再三催促下,终于来了。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高宗皇帝开始详细端详眼前的这个女尼姑。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清澈透明,但目不斜视,仿佛她已不再是人间的凡物;一身出家人的打扮,别有韵味,无法掩饰那青春美丽的线条。高宗皇帝突然间冲动了起来,这是一个痴情男子的热望与冲动,他立起身来,要拥抱这个令他难以忘怀并比他大四岁的女人。水净躲了一下,平静地问:“圣上怎么会来这里?”其实原因水净本人最清楚。“今天是先皇的忌日,是为了超度先皇,也是为了探望先皇的遗眷,还有就是……”水净未等高宗皇帝说完,便合手作揖,又后退着,拉开了她和这个男人的距离,说:“阿弥陀佛!圣上真是大慈大悲。”高宗皇帝一下子显得迫不及待了,他说:“我想你。我心里一直好想你。”“罪过罪过。小尼不敢,还望圣上体谅。小尼已是削发之人,在佛门苦心修行。这里与宫中是两个天地,还望圣上早早返驾。小尼会在这里日夜为圣上行香诵经祈祷的。”高宗皇帝奔了过来,几乎是扑了上去,紧紧搂住了水净,“媚娘,这一年里,委屈你了。”高宗皇帝体贴地说着,并把她搂得更紧了。这是体贴,也是安慰,而且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特别是“媚娘”两个字,勾起了水净情欲的记忆,这两个字在一年前就已经消失了,无人再叫,无人提及。今天突然间听到,是多么的亲切,多么的悦耳。水净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泪如雨下,满腔委屈一下子倾泻了出来。她紧紧地搂着他,喃喃地说:“皇上,快接我回宫吧!”高宗皇帝没有急于回答她,而是把她抱得更紧了,开始吻她,开始了曾经有过的那种欢愉。事毕,水净又问:“皇上什么时候接我回宫?”高宗皇帝还沉浸在刚才急风暴雨般的欢悦之中,半晌才回答说:“很快,很快。多则五个月,少则三个月。你要耐心地等待。”从这句话中,水净听出了其中的无奈,她马上问道:“皇上是不是有难言之隐?”高宗皇帝这才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了,他说:“只是时机不成熟,只要时机成熟,朕一定接你回宫。”水净觉得,高宗皇帝的话有一定的道理,或许是时机不成熟,但什么时候时机才会成熟呢?水净很迷惑,她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看来只需要肉体的满足,一旦得到了满足,他又会将自己忘记一段时间的。所以,和他偷情,尽管其中充满了幻想和欢愉,终不是长久之计,一定要回宫去,要在宫中完成自己预定的生命之路。高宗皇帝走了,水净知道他还会再来的,因为这里有他的武媚娘,有他肉体上的满足和精神上的寄托。从此,皇帝与女尼,天子和情人,宫内与寺院,一时间成了爱和怨的交纳,盼和等的焦虑,生和死的角逐。感业寺的禅房,成了他们不时幽会的情场。这些,都不啻是对佛门的一番戏弄。长明法师无奈,寺中的尼众们无奈,她们似乎在忍受着这一对男女对佛门的亵渎。但她们又不想把这种忍受表露出来,因为她们清楚地知道,她们自己和感业寺的一切,包括整个华夏广布的佛法,都与这个男人紧密联系在一起。水净准备向这个男人摊牌。这次,正当这个男人情欲正浓之时,水净从他的怀中挣脱了出来,好象是漫不经心地说:“皇上你这样偷偷摸摸,就不怕有人说闲话吗?”高宗皇帝说道:“朕现在贵为天子,有谁还敢说三道四呢?”水净又说:“那么,即使是接我回宫,皇上也是不怕别人说闲话了?”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高宗皇帝的心病。他不能及时将这个使他神魂颠倒的女人接回皇宫,担心的就是怕有人说他把父皇的嫔妃作为自己的宠妾。人言可畏啊!新皇纳先皇之妃,等于是儿子讨后妈作老婆,他怕的就是这种流言蜚语。武媚娘,不,还是水净,见高宗皇帝半晌不语,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言辞,来开导他:“不错,我侍奉过先皇,但那只是一夜的宠幸。在宫中,我真正侍奉的人就是皇上您。我不明白究竟是因为侍奉过先皇不能再度入宫,还是侍奉过皇上而不能入宫?如果是侍奉过先皇而不能再度入宫的话,那我怎么还能够继续侍奉皇上您?我们这样偷偷摸摸总不是长久之计吧!况且,前朝已有例子可循。想当年,陈后主的妹妹宣华夫人,先侍奉隋文帝,后来不又成了隋炀帝的贵妃吗?”水净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其实是一个懦弱之人,只要有人给他施加一点压力,他就会改变注意。当然,这种压力不是蛮不讲理,而是要用道理来说服他,使他感觉到有压力。高宗皇帝听罢武媚娘的一席话,从话里感觉到了一种坚定的信念和刚毅的性格,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自己的心病。他冷静地回答说:“朕的决心已下,一定接你回宫!”他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时候接自己回宫,但水净从这句话中也听到了高宗皇帝的决心,听到了他对自己的留恋,听到了他再也离不开自己的那种意识。她可能还要在漫漫长夜中等待。她仍然过着一名尼姑该过的生活。每日敲动木鱼,对着佛像口诵佛号,但她还在思索。她突然间想起了太宗皇帝对自己说过的一段话:“君王就是法王,皇帝就是人间的佛祖。”现在回想起来,她相信这句话,因为太宗皇帝的所做所为已经大大超过了佛祖的能耐,他英武刚毅雄才大略,他使佛教变成了手中的棋子,即使是晚年赞叹佛法,也并没有丧失人间法王的形象,多少高僧大德对他趋之若鹜,多少高僧大德曾讴歌过他的功德啊。她拿太宗皇帝这位人间佛祖与当年的高宗皇帝作了比较。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心地慈善的高宗皇帝,虽万万不及他的老子的雄才大略,英勇善断,但他却更像一位慈祥的佛爷。不过,他徒有一副慈善之貌,而无佛教所提倡的那种降魔之心,他太为善了,有时近乎傻,不过是傻的可爱罢了。自己若能出寺入宫,一定要培养他健行勇猛,也就是佛教的首楞严三昧,要使他刚健、勇健、勇伏,既刚健有为,又善于降服魔鬼,要使他像他的父亲一样,步入三昧之境。要是不行,自己就取而代之,替佛行道!她突然觉得恍然大悟了。自己既可以是才人,也可以是尼姑,既可以做皇后,也可以当皇帝。有凶狠才有慈悲,有慈悲才会有凶狠,出世与入世,天上与人间,都是佛乘之大道,都是替佛行道。想到这里,她从蒲团上起来,已是中夜了。她缓缓步入后院,在翠竹林中漫步。当天是一轮明月,满天星斗。她又暗暗地下决心:能入紫微垣,当令文武百官如天上的众星围我旋转;若不能入紫微垣,也要和天上这轮明月一样,光辉压倒群星。女身要胜过男身。杀人、救人,都是我佛的大道。这时的女尼水净,已经步入了佛境,眼前闪现的是女身、男身、魔鬼、天女、才人、尼姑、皇后、皇帝,这既是她的生命之旅,也是她的一种境界,一种佛祖降临人间的境界。水净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完成自己的人生旅途。永徽二年(公元651年),高宗皇帝下诏废玉华宫为佛寺。玉华宫原名仁智宫,是唐王朝开国皇帝李渊于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在峒山(今陕西铜川北山)建的离宫别墅,太宗皇帝时又作了扩建,改名为玉华宫。太宗皇帝晚年多在玉华宫消夏避暑,曾延请玄奘等高僧大德侍陪。高宗皇帝改玉华宫为玉华寺,主要为了玄奘。因京师长安城中尽管寺院林立,其中还有专门为玄奘敕建的大慈恩寺,但京城人众竞相来礼谒玄奘这位名僧,影响了他的译经工作。所以,高宗皇帝将玉华宫改为玉华寺,使玄奘住入其中,专事译经。玄奘入住玉华寺后,率弟子集中精力翻译了大批佛经,一直到他去世。高宗皇帝废宫为寺之举,说明了他对佛教的基本态度。这一年,高宗皇帝还亲自出面,延请玄奘法师为刺史杜正伦、李道裕、萧锐、贾敦颐等授菩萨戒。其中的杜正伦,在太宗皇帝的诏命下,曾于贞观年间校验过佛法,是整饬佛教的具体组织者和领导者,他对佛教的立场在当时是可想而知的。但此时,他却变成了佛门弟子。由此可见,高宗皇帝即位之初,佛教在社会生活中有浓厚的熏染之风。也就是在这一年的年末,感业寺中的女尼水净,突然有了身孕。这好象是一桩历史的疑案。旧史对此事语焉不详,历史学家们对此也意见不一。表面上看,问题好象是武则天在感业寺里到底当了几年尼姑。比较集中的意见是跨三个年头和跨四个年头两种。按第一种意见,武则天是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八月底九月初出宫被迫到感业寺出家的,到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五月再返皇宫,秋冬之际生下长子李弘;按第二种意见,武则天是在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五月被接出感业寺,也就是在此之前,她已在感业寺生下了长子李弘。另外,还有一种意见,是对第一种意见的补充,认为武则天在感业寺出家为尼只跨了两个年头,即永徽二年(公元651年)已返皇宫了。跨两个年头或三个年头意见的要害,并不是武则天究竟当了几年尼姑,而是持这种意见的人不愿意承认武则天在佛教寺院里生下孩子,况且武则天当时还是一个已经剃度了的女尼。试想,一个已经披剃了的比丘尼,在庄严的佛家寺院,怎么也不能生下一个孩子。若这个孩子,也就是李弘的生卒年代在史籍中已经有了明确记载的话,那么,就只有将武则天从感业寺提前接出来,使其生子的事实,不要亵渎那被人崇敬和虔诚的佛门。这大概是史家一颗善良的心所致吧!这里我们还是按照既定的思路叙述。话说水净发现自己有了身孕,首先感到的是害怕。她怕自己以比丘尼之身怀孕受到众人的谴责,她怕自己披剃受戒时所发的那些誓愿及时地发挥作用,她怕自己有了身孕会影响再度入宫的计划。总之,怀孕之初的一段时间里,她非常害怕,有时夜晚经常被可怕的恶梦惊醒。同时,她还要掩饰自己,每日的法事功课中,她依旧参与,但声音低了,并尽量弯腰收腹。高宗皇帝微服恩幸时,她依然要像以前那样为他承欢,使他高兴。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净越发觉得事情的严重,她曾经想将这个小生命扼杀在自己的腹中,但自己又无能为力,那究竟应该怎么办?她又是那么的六神无主。长明师太首先发现了水净的异常举动,发现了这个秘密。这天,她将水净唤至方丈室,屏退左右,问道:“近来是不是身子感到不方便?”这是一种不容争辩的发问,水净其实也不想争辩,她需要有人给自己拿注意。所以,她只是低声地“嗯”了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半晌的沉默。长明师太知道,眼前的这个水净腹中的生命属于哪个男人,她根本不想把事情弄大。但是,佛门净土出了这样的事,作为住持,她也要走走过场,负一负责任。所以她严厉地问道:“你记得本师为你授戒时的誓愿吗?”水净低声回答说:“记得。”“既然记得,怎么会弄成这样呢?”长明师太的语气中有些显得很无奈。她又接着说:“这是佛门的不幸。本师想把你逐出寺门,不知你是否愿意?”这又是一种商量的口气。到这里,水净听出了师太的用心了,她马上说:“弟子若被逐出寺门,那个男人再来,找不到弟子,不知师太怎样交待呢?”水净把事情挑明了。长明师太知道那个男人指的是谁,她换了个口气说:“为师只是想让你注意一下,从今往后,不必再参与法事了,只在自己的禅堂中养病,没有我的吩咐,闲杂人等也不会来,你听清楚了没有?”水净马上回答:“听清楚了。弟子会安心养病的。”这个“病”字,她们都说的特别清楚,双方都明白其中的含义。水净女尼病了。感业寺的尼众们都没有特别注意。经过与长明师太的接触,水净又好象有了主心骨,她不是那么地害怕了,逐渐地还觉得这又是一件好事。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年近三十岁的女人了,当初被太宗皇帝恩幸时,没有怀上龙种,才落了个出家感业寺的下场。现在,有了高宗皇帝的龙种,从做女人的角度看,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是一个能够生育的女人。从高宗皇帝目前对自己的恩宠程度看,他不一定不高兴,他应该为自己又能得到一个皇子而高兴,不仅如此,这又是他们之间那种使高宗皇帝在别的女人那里无法得到的欢悦中形成的结果,他不会放弃这一结果的。水净想,要把这事向高宗皇帝禀告清楚,她坚信他不会有别的想法的。水净的估计没有错。高宗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高兴得合不拢嘴,把水净紧紧地搂在了怀中,摸着她的腹部,兴奋地说:“媚娘,太好了,朕马上就接你回宫。”这是水净求之不得的事,但水净却另有想法,她对高宗皇帝说:“我现在挺着个大肚子,皇上接我回宫,好吗?”高宗皇帝听后,也觉得有道理,就问:“那你说如何是好?”水净回答说:“若皇上恩准,只派两名心腹宫女侍候我半年,待我产下孩子再回宫,不就方便多了?”高宗皇帝听了,觉得水净的想法中似乎另有说不出口的原因,当然,这个说不出口的原因,高宗皇帝本人也似乎觉察到了。所以,他便按照水净的想法,安排了两位年纪稍大的心腹宫女来感业寺侍奉他的武媚娘静心休养,等候临产。水净不想马上离寺进宫的根本原因,就是十多年后宫生活的经历,使她觉得皇帝六宫嫔妃间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无异于战场上的倾轧和搏杀,自己以身孕之身,尽管怀的是龙种,或许会遭到哪个嫔妃的暗算。到时,不但身上的孩子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也恐怕难逃厄运。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水净在自己的禅房中静静地等待着,高宗皇帝还是那样不时微服前来探望,其间依然是那样的你恩我爱如漆似胶。水净的心中,又多了许多平静。有时,她又沉浸在幻想中,主要是围绕将要降生的孩子。她取来了佛祖释迦牟尼降生的佛经《太子瑞应本起经》,把自己将要降生的孩子与佛祖的降生进行比附,该经说:一位历经九十一劫的菩萨,化为乘坐的白象模样,周身贯以太阳的精气,趁其母摩耶夫人白天小憩时,托梦给她,从她的右胁入胎,摩耶夫人醒来,便感到身子沉重,召来占卜师进行占卜说:这是宇宙间法则的归依,世间都要蒙受其福泽,夫人怀上了圣子。到四月初八日,这位菩萨便化为太子,从摩耶夫人的右胁生出,落到地上行走了七步,举起右手,停住说:天上天下,惟我至尊。三界中一切皆苦,有什么可欢乐的呢?这时天地大为震动,宫中一片光明,梵天、天帝及诸天神都下到空中侍奉,四大天王接住太子安放在金床上,用天上的香汤为太子洗身。太子的身体是金黄色的,有三十二种奇妙形相,这时,光明遍照宇宙,上至二十八重天,下至十八层地狱,无处不是一片光明。这个太子就是将来的佛祖。水净特别喜欢看经文中“摩耶夫人”、“太子”等词,也特别愿意一遍又一遍回忆经中太子诞生的场景,在遐想中,她觉得那应该是自己降生孩子的隆重场面,自己生下的孩子,应该成为人间的佛祖。宫中传来了高宗皇帝王皇后和萧淑妃争风吃醋相互勾心斗角的消息,水净觉得自己选择没有及时回宫是完全正确的。高宗皇帝的王皇后是北朝西魏大将王思政的玄孙女,其父母两个家族都与李唐皇室有一定的血缘关系。高宗皇帝为晋王时,她在同安公主的推荐下,被太宗皇帝选为晋王之妃。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晋王李治当上皇太子,她即被册封为太子妃。高宗皇帝即位,她又被立为皇后。她是当初太宗皇帝心目中的好儿媳,长得也颇有几分姿色,但却不为高宗皇帝所喜欢。王皇后的确美丽端庄,脸上的每个部位都长得异常美丽,美丽到了做作,美丽到了全无天然的味道。她出身高贵,又有了一份目空一切的高傲,高宗皇帝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原因对王皇后总是敬而远之,只是出于对太宗皇帝的顺从和对长孙无忌等佐命大臣的尊重,才将她立为皇后。萧淑妃何许人,史无明文记载,可见其家世肯定不如王皇后的家世高贵。高宗皇帝当初为太子时,她被召入东宫,传说她长得很美丽,美丽中带有一种野性,深受太子喜欢,被封为良娣。高宗皇帝即位后,即被升为淑妃。在高宗皇帝看来,除在感业寺的武媚娘外,萧淑妃应该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能给自己带来那种无尽的女人的妖媚和风情,这是王皇后不能做到的。于是,高宗皇帝除偶尔微服私幸感业寺中的武媚娘外,总是一夜一夜地停留在萧淑妃的床榻上,又一夜一夜地沉浸在属于他们二人的温柔之乡的梦境中。当时,高宗皇帝已有了四个儿子,长子李忠,次子李孝,三子李上全,都是地位不高的宫女所生,第四子李素节则是萧淑妃所生。王皇后没有子嗣,这便是王皇后与萧淑妃相互间你死我活争斗的原因。水净明智地避开了这场争斗,这场争斗又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王皇后和萧淑妃在皇宫中的争斗愈演愈烈,几近白刃化的程度。高宗皇帝看在眼里,烦在心上,他讨厌王皇后那种依仗门第高傲的感觉,他也讨厌萧淑妃占住母以子贵的地位而具有夺床的野心。总之,他很烦。但是,他还是有逃避她们耳旁不停渲染双方如何如何坏的私语的一块净地,那就是感业寺。水净就是在王皇后与萧淑妃在皇宫中进行白刃化的斗争中,产下了长子李弘。这是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九月的事。有了儿子,高宗皇帝微服出宫来感业寺的次数更多了。他来感业寺,一则是看望自己这个不同凡响的儿子,因为这个儿子是自己感情最投入的结晶,和萧淑妃生的李素节不一样;另外,高宗皇帝要弥补自己在水净怀孕期间失去的那种欢悦的机会,也在一定程度上为了躲避王皇后、萧淑妃的唠叨。他觉得,感业寺是他心灵上的净土,是他欢愉的热土,也是他避风的港湾。这一段时间里,从皇宫到朱雀门再到感业寺的路人们,经常看见有一辆雕金画龙的豪华马车,时常在午后停在感业寺后门口的一棵大树下,人们不知道从这驾马车中走出来的人是谁,他总是匆匆忙忙地低着头向寺院里进出,他总是显得那样的神秘和急切,那车子整个下午都一直停靠在那里,到了黄昏降临暮色苍茫时分,那个人才又躲躲闪闪地从寺院里出来,慌忙地坐上车返回长安城中,返回皇宫。也是在这一段时间里,王皇后终于千方百计地买通关节,从灰衣宦官那里打听到了高宗皇帝这两年来频频微服外出的原因,原来他是和一个太宗皇帝遗留下来的才人、一个已经削发为尼姑、一个已经为高宗皇帝又生下龙子的女人去幽会。王皇后得知这一切后,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之后便是异常的愤怒,并准备大兴干戈去问罪,她要将这个贱人剁成肉酱,她要将这个贱人凌迟致死,她要将这个贱人烧死,不留一点痕迹。在她的感觉中,萧淑妃是娼妓荡妇,这个贱女人更是娼妓荡妇,要把她们及她们的子女统统杀掉,才能解自己的心头之恨。于是,她立刻跑到母亲柳氏的房间,向母亲流着泪控诉高宗皇帝的少廉寡耻,并说出了自己如何解恨的种种想法。柳氏听完女儿的哭诉后,她为自己女儿这种后宫争宠的本能反应可笑,但在脸上竟绽出了一片灿烂且胸有成竹的微笑。“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同情皇上那样无耻吗?难道您高兴皇上如此欺侮和冷落女儿吗?”王皇后在这种情况下,十分不解母亲的微笑。这时,柳氏说:“听我的,你立刻派人去感业寺,但要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皇上也不能知道。你要派人以皇后的名义,让那个尼姑从即日起开始蓄发,而且要她照顾好刚生的幼子。”王皇后更是一脸糊涂地看着母亲。柳氏又说:“过一段时间,你要装作心胸广阔,心平气和地请皇上将那个尼姑接回皇宫,并要求皇上恩准她作你的贴身侍女。”王皇后更不解母亲的用意了,她马上大声地问道:“母亲,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您这是在成全那个骚尼姑,您到底想干什么?”柳氏这才道出原委:“傻闺女,你想母亲能坑害你吗?这个女人正好是我们利用的一把剑,是刺向萧淑妃心脏的一把剑。你想想,倘若皇上宠爱这个新来的女尼,他还会有兴趣到萧淑妃那里去吗?萧淑妃生了龙子,这个女人也生了龙子,而且这个女人又和你在一起,你把她的孩子抚养大了,也就不成了你的儿子了吗?不过,为了使她永远地生活在你之下,她的儿子绝不能成为太子。此事待我与你舅父商量后再作定夺。”“那如果皇上真的宠爱这个女人呢?”王皇后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后,又问。柳氏回答:“她是和你生活在一起,你又是皇后,她的生死不就在你手里吗?”王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打心眼里佩服母亲的老成和深谋远虑。柳氏所说的王皇后的舅父,便是当朝中书令柳奭,他是柳氏的兄弟,与当朝宰相长孙无忌关系不错。柳奭听说此事后,便与姐姐如此合计了一番,便找长孙无忌等人商量,建议上表立高宗皇帝的长子李忠为太子。当然,柳奭并没有完全交底,他隐藏了高宗皇帝与女尼的往来与生子之事。经柳奭的游说,长孙无忌等人的争取,永徽三年(公元652年),高宗皇帝同意立陈王李忠为太子。这是一箭双雕之计,不仅掐断了萧淑妃将来步上皇太后宝座的道路,也使感业寺中的那个女尼即使回宫也没有分庭抗礼的位置。其实,他们想错了,也做错了。将来真正能够形成威胁的并不是萧淑妃,而是被他们看作那把能随心所欲使用的正在感业寺当尼姑的剑,这把剑将来迟早要对准他们自己的,因为这把剑已经把自己等同于佛祖,等同于魔鬼,等同于皇后,等同于女皇,等同于他们不敢想象的人物了。水净女尼在感业寺得知王皇后要自己秘密蓄发的吩咐后,随口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感到自己出头的日子不远了。当她又听说高宗皇帝已诏立陈王李忠为太子时,又觉得十分可笑。因为她觉得这根本不是高宗皇帝本人的主意,她笑那些决策者,笑他们的幼稚和无知。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高宗皇帝最亲爱的儿子是自己刚刚生下的李弘。最起码,高宗皇帝和长子李忠是没有父子感情的。水净通过计算,便得出了这个结论。李忠这时十岁,而高宗皇帝才二十五岁,也就是说高宗皇帝当初为晋王时,在十五岁就有了长子李忠,而他的母亲又是一般的王府宫女,大概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与宫女的一夜共枕,就有了孩子,其中的细节很难得知,但可以猜测,或许是那个宫女在长期寂寞中进行了一场无奈的教唆,使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并不经意就当上了父亲。李忠从生下来,一直到十岁,尽管作为皇子,享受了封王等应该享受的一切,但他并不是高宗皇帝的至爱,在一定程度上,他可能是引起高宗皇帝对少年时代无知回忆的一个影子。所以,水净女尼觉得,李忠被立为太子,是高宗皇帝无奈的选择。她在秘密蓄发,等待命运之神的降临。她知道,自己只有等待就行了,不必再做任何事情。即使是高宗皇帝私幸,她也尽量掩饰自己蓄发的秘密,总是在尼帽下又系上一条纱巾,慌称自己偶感风寒或者头痛。匆匆忙忙之间,高宗皇帝竟被蒙骗过去了。水净在等待中非常清楚地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解铃人便是王皇后。王皇后母女觉得时机成熟了。这天,王皇后浓妆艳抹,满面春风,款款而来,确实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先是按宫中礼节,极有教养地与高宗皇帝寒暄周旋了一番,坐下后便示意左右退下。高宗皇帝被弄得有点惊慌,在慌惑中望着这个将戏演得很逼真且又叫人捉摸不透的女人。王皇后的声调比平时平静了许多,先是自责身为国母却在很多事情上有失风度,而且让皇上费心了。然后,她既不声讨萧淑妃,也不为自己争辩,而是问皇上的龙体安泰否。这样一来,反倒使高宗皇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想知道这个女人今天究竟要发哪一路疯了。这时,王皇后提到了感业寺,提到了三年前被遣送到那里的先帝的遗眷,但不是谴责,而是在同情这些女人们的命运。高宗皇帝听到感业寺三个字时,脑子一下子绷紧了,暗暗对王皇后的阴险狡诈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准备承受这个喜欢争风吃醋的女人暴风骤雨般的兴师问罪。但是,王皇后却没有那样做,而是婉转地暗示,皇上不该把那个名叫水净的母子二人一直冷落在感业寺不管,既然喜欢她,就应该把她们母子接回宫来,自己也愿意把那个水净作为贴身侍女,或者作为姐姐,自己也愿意哺养那个孩子。高宗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这一番话是从这个一向妒嫉成性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不相信这个女人会如此宽弘大量,如此善解人意。当时,高宗皇帝竟不知如何回答,他首先想到这个女人在甜言蜜语后边隐藏着什么诡计;但又觉得,即使是阴谋诡计,事情已经明白了,再无法瞒住她了,何不以此为自己下来的阶梯呢?便对王皇后说:“唉,武媚娘是先皇在世时就赐于我的,我也是出于怜悯,才经常去看她的。只是接她回来,不免又要被人议论了。”王皇后说:“怕什么议论,既然是先帝赐于你的,还怕什么议论?我早已暗中让她开始蓄发了,我想皇上您如果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我明天就把她接回宫来。”高宗皇帝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只说了三个字:“随你吧。”并佯装不经意地摆了摆手。王皇后庆幸自己很容易就说通了高宗皇帝。同时,她突然间又觉得自己似乎又在被那个感业寺生子的尼姑所利用。这其实是王皇后悲惨命运的开始。因为她从感业寺请回的不仅仅是一尊佛。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夏天,女尼水净终于脱下了那席皂色的缁衣,带着儿子李弘,回到了皇宫,告别了生活四年之久的感业寺,告别了四年之久的尼姑生活,回到了阔别四年之久的皇宫。这时,她已经30岁了。再度入宫,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幼稚的小女孩了,也不是每日在后宫拜佛诵经的那个武才人了。她已经变了,变得成熟丰腴了,浑身上下都显示出一种成熟女性的美;更重要的是,她似乎读懂了生活的全部意义,不再退缩,不再忍辱负重了。她觉得,自己从感业寺回宫,那是自己不断努力的结果,也是天意,也是佛祖的安排。所以,她是以佛的姿态再次降临人间的,因为她已经经过了数劫的轮回,经过了从女人到尼姑,从尼姑到恶魔,从恶魔再到佛的心路历程,她要度人,要度自己,要把一切都网罗在自己设计的普救之船上,按照既定的生命之道,完成和实现自己的梦想。水净这个佛门弟子消失了。她又被人们称为武媚娘或武则天了。回宫不久,她便被高宗皇帝正式册封为昭仪,这是嫔妃中较高的一等,儿子李弘也被册封为代王。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因为要想成为人间的佛,必须先做一个普通的人;要想成为人间的魔,必须先做一个温顺的羔羊。她极力在克制自己,并不自尊自大,总是彬彬有礼,显得和蔼可亲。对王皇后,更是卑躬屈膝,殷勤备至。王皇后非常高兴,以为自己选取对了人,便在高宗皇帝面前不止一次地说武昭仪如何如何好。高宗皇帝本来就喜欢武则天,而武则天被立为昭仪后,表现又是那么得体,经王皇后这么一说,他越发觉得武昭仪的可爱,恩幸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这样,萧淑妃自然被冷落了。王皇后见萧淑妃败下阵来,心里不知有多少说不出的高兴,她不得不佩服母亲柳氏的老道,感谢母亲为自己的周密安排。可是,她根本没有预料到,她自己的命运正在潜伏着破灭的危机。萧淑妃是被高宗皇帝冷落了,但高宗皇帝却专宠武昭仪,这是王皇后没有想到的。她看到的事实是萧淑妃失宠之后,得宠的不是自己,而是武昭仪,这时的她才恍然大悟。她感到自己十分愚蠢,她开始埋怨母亲柳氏,经常在后宫大吵大闹,后宫里开始弥漫着日夜折磨着这位年轻皇后的难以平息的怒火和怨气。萧淑妃也许还不了解王皇后安排的周密计划,她眼睁睁地看到,打破自己与高宗皇帝同床美梦的不速之客就是武昭仪,她未曾料到,这个从感业寺中迎回来的美人,竟如此得宠,如此富有魅力,竟能轻而易举地取代自己的地位。她开始把妒恨的矛头指向了武昭仪,发疯般地妒恨武昭仪,决心拔掉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她主动接近王皇后,有意缓和与王皇后之间的矛盾;王皇后也意识到自己必须与萧淑妃联合起来,才能对付武昭仪。她们不再彼此攻击了,而是结成了反武的联合阵线。她们二人一遇机会,便会在高宗皇帝面前恶毒攻击武则天,说这个当过尼姑的女人如何对她们不敬,又如何忘恩负义,直到高宗皇帝喝斥才住声。其实,她们这样做,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在高宗皇帝的印象里越来越失去她们自己的形象,因为高宗皇帝与武昭仪的关系谁都无法破坏,与其说是高宗皇帝专宠武昭仪,倒不如说武昭仪有独占床帏的能力和手段。这正是王皇后和萧淑妃所缺乏的。这也正是再度入宫的武昭仪值得骄傲的。早年被太宗皇帝冷落寂寞的经历,使她觉得必须要牢牢地把高宗皇帝捆在自己的床上,否则,自己就无法达到目的。她再度进宫以来,尽管高宗皇帝依然有着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还有王皇后、萧淑妃等人,但武昭仪却有本事使这一大批女人们开始徒有其名了。高宗皇帝只睡在武昭仪一个女人的床帏上,只与武昭仪一个女人做爱。是武昭仪改变了一个帝王本应享有成百上千女人的传统,使懦弱的高宗皇帝成了那个时代本不存在的一夫一妻制的囚徒。高宗皇帝被牢牢地禁锢着,武昭仪要求高宗皇帝作为一个男人用情要专,就像一个女人用情要专一样。她要尽力做到使高宗皇帝作为男人与自己作为臣妾作为女人的平等。这是佛法给她的启示,因为佛法讲众生平等,都是因缘而生,都要遭受因果轮回,都既是众生又是佛祖。她已经真正将高宗皇帝据为己有了,真正做到了能使双方都成为彼此的惟一。这又是他们之间感情上的事情,是他们自愿彼此忠诚。他们的感情是有质量的。在这以后的十年岁月里,先是女尼水净,再是武昭仪,后来是武则天皇后,共生下四男二女,这便是他们自愿彼此忠诚和有质量感情生活的结果。高宗皇帝共有12个孩子,八男四女,后面六个全是姓武的女人所生。比起高祖皇帝41个子女、太宗皇帝35个子女来,高宗皇帝生孩子的能耐似乎在走下坡路,但其中武媚娘再度入宫独占房帏之宠,不允许高宗皇帝再沾染其他女子,不允许他寻花问柳,是一个重要的原因。高宗皇帝和武则天忠贞不渝的爱情,是很不寻常的。一段宫廷生活之后,高宗皇帝不仅在精神和肉体上都离不开武昭仪,而且还隐隐约约地感到她才是理想中的皇后。尤其是在王皇后喋喋不休地告恶状的时候,讨厌这个目空一切年轻妒妇的感觉油然而起,如果皇后是武昭仪,她肯定不会这样。这倒不是说高宗皇帝没有看到武昭仪的女人心肠,而是他觉得武昭仪肯定自己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为了讨独占枕席的武昭仪的欢心,高宗皇帝下诏追赠武德时期的功臣,以此来追赠武昭仪的父亲武士彟,以提高武家的门第;同时,他又诏令把武昭仪的母亲杨氏和姐姐接进宫来,使尽享宫中荣华富贵。高宗皇帝又下令晋升武昭仪为宸妃,曾遭朝中大臣反对,终未能成。但在高宗皇帝的眼里,武昭仪已经就是宸妃了,或许这又是高宗皇帝的一次试探,试探自己的一个想法是否能得到朝中大臣们的支持。这个想法就是更换皇后。使高宗皇帝有了更换皇后的想法,是武昭仪的作祟。大约在永徽五年(公元654年)之初,也就是武则天返回皇宫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招人喜爱的漂亮女儿。膝下无有子女的王皇后也很喜欢这个小公主,有时也去看望逗玩。不想这个小生命来到世上才短短不足两月,竟使她大祸临头。一天,王皇后看完小公主离开后,武则天见身边没有人,见机下狠心掐死了亲生女儿,然后盖上被子装作没事人一样。不一会儿,高宗皇帝来了,说笑间揭开被子一看,孩子身上已经凉了。高宗皇帝大惊失色,忙问怎么回事?武则天则情不自禁地失声痛哭起来。左右皇宫女侍回答说王皇后来过,刚刚离开,高宗皇帝不假思索便断言:“皇后杀吾女儿!”十分痛恨王皇后的妒妇心肠。加上武则天乘机哭诉自己遭受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种种委屈,更使高宗皇帝盛怒不已。而对这从天而降的灾难,王皇后有口难言,无法自明。高宗皇帝则更认为被吓昏的王皇后已经默认犯下了伤天害理的事。从此,高宗皇帝便有了更换皇后的想法,而且已经决心下定。不少旧史怀疑这个不可思议的故事的真实性,如果仅按一般的慈母之心去论理这个女人如何下得这样的毒手,那么武则天也就不能成其为中国历史上惟一的女皇了,她也就不能成其为人间和佛世间的魔了。在当时王皇后和萧淑妃的联合攻击下,武则天觉得既不能退让,还要保住既得利益,并且要取得更多的利益。在这种情势之下,除非施展宫廷阴谋,下毒手嫁祸于对手,才能达到目的。所以,不惜脚踩自己亲生女儿幼小的尸体,否则是很难向更高的位置迈进的。十几年被冷落的宫闱生活和对佛法大乘的大彻大悟,已经泯灭了她原有的那种循规蹈矩的行为准则,与太子偷情和女尼生子的经历,使她觉得安分守己听天由命只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现在虽然深得高宗皇帝的宠爱,但也不能久屈他人之下,何况高宗皇帝与王皇后十多年结发夫妻的恩恩爱爱是不容易割断的,她只能蓄谋出此下策,才能使他们之间的感情完全断裂,这便是最不合情理中的合情理。武则天的目的虽然达到了,但她自己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是她亲手葬送了心爱的长女的小小生命。她在谋划这一罪恶的过程中,曾和高宗皇帝一道去过慈恩寺,到那里观瞻大雁塔中新放置的佛像及刚从西域取回的经卷。可以说,武则天是在佛祖释迦牟尼的像前,决定实施这桩罪恶阴谋的。慈恩寺及寺中的大雁塔是高宗皇帝做太子时,为怀念母亲长孙皇后而专门建立的。母亲去世的时候,高宗皇帝还是个孩子,所以至今他格外怀念母亲。后来,先帝太宗皇帝安排玄奘法师在这里译经,使这里成了长安城中最为隆盛的寺院。在松柏的掩映中,高宗皇帝及武则天在玄奘的陪同下,缓步登塔,观瞻了塔中的佛像和经卷,然后走进大雄宝殿,一个个在大殿内进香跪拜。武则天知道,惟有这里才是世间清净的地方,除了偶尔传来的钟磬之声,只会有缕缕不断的膜拜香火。这里可以清心寡欲,不再会想到争斗搏杀,这里是逃避人类罪恶最好的地方。但是,当武则天跪倒在佛像前时,想到的却是罪恶,她一边烧香,一边磕头,一边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将要施行的罪恶辩解。她向佛祖诉说着自己的所做所为,一切都是天命,都是出于不得已,她并不想伤害任何人,但不杀人即被人杀,所以自己是别无选择。皇宫里的一切都是脆弱的,都是风雨飘摇的,要像佛经上讲的舍身施虎那样,才能成全佛身。只有牺牲幼小的生命,才能保佑她不再看到鲜血。她求佛祖宽恕,求佛祖保佑,也求佛祖成就她。虔诚的跪拜和内心的忏悔,使武则天对将要实施的阴谋彻底摆脱了负罪感,获得了心理的平静与平衡,她下了最后的决心,昂首走出了大殿,映入眼帘的是那雄伟的灰砖砌成的大雁塔正直刺向淡蓝的天空,她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要拿着屠刀,立地成佛。目的尽管达到了,但后来的几十年中,武则天不知有多少次暗暗为这个幼小的生命祈祷冥福,不知多少次在睡梦中浮现过这不知名女儿可爱的形象,这也许是她越来越虔诚甚至狂热地崇拜佛教的原因之一,也是她加倍地甚至放纵的怜爱小女儿太平公主的原因。她是人,她是一个女人,她要慰藉自己永远不得安宁的良心。高宗皇帝此时已完全站在武昭仪一边了。但废黜皇后是朝廷重大的政治决策,王皇后出身豪门大族,其母柳氏亦是大族,她有着盘根错节的政治背景,何况还有朝廷的元老重臣做靠山,所以高宗皇帝也不能随便轻易地把她换掉。或许是高宗皇帝和武昭仪密谋策划,也或许有其他人煽风点火,他们采取了软硬兼施两种手段。软的是拉拢说服以高宗皇帝亲舅舅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重臣。高宗皇帝与武昭仪共同登门拜访、封官、送礼、厚赏,希望能打动这些老臣们的心,打通他们的关节而行废立之事。无奈长孙无忌国舅爷不予理睬,其他望族遗老也特别重视门第经历,明确表示不支持武昭仪立为皇后。高宗皇帝和武昭仪怏怏而还。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是率先打击王皇后家族。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六月,高宗皇帝下令王皇后母亲魏国夫人柳氏不得入宫,理由是她曾使用咒符魔法企图制服武昭仪。一个月后,又贬王皇后的舅舅柳奭为遂州(今四川遂宁县)刺史,途中又以泄漏禁中语之罪,再远贬荣州(今四川荣县)。这样,切断了王皇后的内外联系,使她处于孤立无援的困境。武昭仪心里明白,自己家世卑微,没有什么靠山,必须利用一群有抱负又不满现实的中级官员来帮助自己,即使是那些有野心但能摇旗呐喊的也在所不惜。这样,被老臣们排挤的中书舍人李义府、礼部尚书许敬宗等人都成了拥武派。这一年的八月,长安正是酷暑炎热的季节,拥武派和反武派的交锋也进入了白热化。这天,高宗皇帝退朝后召集长孙无忌、褚遂良、李勣等五名宰相入内殿议事,他们一进殿,便发现武昭仪坐在帘后监视,气氛徒然紧张起来。当高宗皇帝提出改易皇后时,褚遂良以受先帝托孤元老重臣身份,断然反对,并毫不掩饰地对武昭仪的家庭出身、本人经历等进行人身攻击,言辞相当激烈。当褚遂良看到高宗皇帝要一意孤行时,竟气得把手中的象笏扔到地上,解去头上的幞巾,声称要回家种田。性情温和的高宗皇帝也被激怒了,让人把褚遂良赶出内殿,帘后的武昭仪更是怒不可遏,隔帘大声骂道:“为什么不扑杀了这个獠贼?”就在高宗皇帝苦于没有台阶下的时候,本来就与这伙老臣有间隙的李勣,暗示皇帝立什么人为皇后是皇室的家事,何必要过问外人。高宗皇帝听后,心里豁然一亮,似乎找到了更换皇后的充足理由。次日,许敬宗等人便在朝中说:“乡巴佬多收了几年麦子,就想要更换老婆;皇帝陛下身为天子,想要另选皇后,和别人有什么相干?竟然还议论纷纷。”事已至此,朝中大臣再也不敢多嘴了。这一年的九月,高宗皇帝下令将褚遂良远贬为潭州(今湖南长沙)都督,给反武派一个当头棒喝。十月,下诏废黜王皇后、萧淑妃为庶人,莫须有的罪名是“谋行鸩毒”,指控她们二人合伙阴谋毒害皇上,其家庭成员也被牵连剥夺一切职衔,全部流放到岭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