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我看《指月录》。何谓从门入者非宝棒上不成龙?(怀师批示:此指虽已入门,还须大匠明师锻炼成器。)何谓六耳不同谋?(怀师批示:三个人在一起,就有六耳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你近来似乎偏向于参公案,走入差别智的歧路去了!如偶而游戏,亦不错。倘长此不知自返,则盘桓歧路,迷入化城去矣。戒之!慎之!但差别智亦须知,只恐光阴易逝,岁月不居,染缘易就,道业难成为虑。) 五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晚间因找书,由旧书里掉出一张发黄的纸来,拾起一看,原来是那张从破旧日记上掉下来的一页。那是那年由弥渡请假回昆明,本来铁路局的人乘公路局的车,只要有请假证明,就随处可以免费搭车。却不料当时竟没公路局的车经过,送行的人就为我找到一辆便车,谁也没想到竟搭上了一辆老爷车,好不容易爬到天子庙的最高峰顶——天下第一峰,再也走不动了。时已天黑下来,我见事不妙,眼光向四周一扫,见乘客都是男性,而其中只有一位衣冠整齐,一望而知是公路局的同事。正巧他身边站着一位小女孩,我就借孩子和大人说话。虽然话没说上三五句,我已断定此人出身世家了。我一想昆明的世家都是世交。他说他姓丁,我问:“丁某某年伯你认识吗?”他答:“是家父。”于是我就向他说明我的身分。我似乎找到了救星,高兴地跌入真空里了。(在一次日记批示中师曾谕示:“凡人在喜、怒、哀、乐至极,都能接近性地。”)可惜当时我却不懂。在我们谈话间,司机宣布:“不行了,各位自便吧。”他一句话就打发了这些人,一阵脚步声,人都走光了。丁世兄说:“我记得附近我有一位姨母家的别墅在此,因避空袭都搬过来了,但好几年没来过,已不大记得方向了,现在只好去找找。”话虽如此,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如何下山呢?正巧这时山下忽然有亮光一闪,丁世兄大叫:“请山下的人用电筒往上面照一下。”果然一道光顺着山边一扫,他忙叫小女孩拉着我,坐在地上一点点往下滑,因为太黑了,看不见路,又不知有多深,怕掉下去。那时侯若掉下去一个人,就无法找,当然他为照顾我,否则他可以拉着他的女儿。到山下借着稀疏的路灯,找到他的姨母家,正值丫头仆妇们在大门外准备熄灯了。上楼去经过丁世兄的介绍,见过他的姨母夫妇。饭后,由主人的安排,男客住楼上,女客住楼下。丁世兄怕我尴尬,又叫他女儿陪我。第二天一早从滇池搭船进城。人家说:“不巧不成书。”又说:“书上有世上有。”每每小说上传奇性的故事,大多是作者有意的安排。事实上人间诸如此类的事多得很,总之不外机缘二字。唉!事隔多年,不知丁年伯府上,是否能如我的祝福,平安无恙?! 六月一日 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云居膺禅师问:“如何是祖师意?”洞山曰:“she黎他后有一把茅盖头,忽有人问she黎,如何祗对。”曰:“道膺罪过。”这是何故?何谓茅盖头?(怀师批示:把茅盖头,是形容词。这就是说你将来有一把茅草遮头那样大一个道场[小寺院],出来为人师表,别人也问到你这个问题,你却怎样答复别人,开导别人呢?因此云居膺禅师便说:“对不起,这真是我的罪过了!”原来达摩祖师东来传心印时,你说有个什么呢?吾师袁先生云:“与人有法还同妄,执我无心总是痴。”无意无分别之意,是谓真意。意不立,事本空。如此而已。云居明知故问,多此一举。) 六月三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外面气温六十度,相当暖了,后院玫瑰的花苞,始终没长多少,几经雨水灌溉,蓓蕾始终不开。我欲采几枝插瓶,又恐伤了它的元气。过几天那位老太太来,一定要采几枝的。晚间我看笔记,在贵阳走田边小路兴坐轿子,如成都的鸡公车一样。但轿子是前后两个人抬,虽也有四抬轿、八抬轿,那是例外。这前后两人有相应之法,也很妙呢。譬如前面的人,看到左边有个娃儿,他就唱:“左边娃儿靠。”后边就和:“叫他妈来抱。”如果见个猪在右边,前面人就唱:“右边毛拱底。”后边人就和:“量它拱不起。”如果前面有个女人,前边的人就唱:“前面一枝花。”后边的和:“莫采它。”坐在轿内听他们一唱一和,也蛮有趣。至于不如此,后面抬轿的也会闷死!各行有它的玩艺。 六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在后院一站,空气清新无比,见墙脚下的玫瑰有了许多新的蓓蕾,大的都含苞待放了。那两颗梨树也开满了花,风过处纷纷下落,如同降雪。为什么年年的冰天雪地,并不曾冻坏它,尤其埋在地下的种子,也没冻死,可见任何东西,只要生机不坏,生死只是过程而已。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多么自然!晚间我看《指月录》马头藏禅师。僧参,方展坐具,师曰:“缓缓。”僧曰:“和尚见什么?”师曰:“可惜许,磕破钟楼。”其僧从此悟入。何谓磕破钟楼?古人走到哪儿都要展坐具,是不是席地而坐,铺一块毯子?(怀师批示:坐具,是出家人依照古印度佛的制度,随身携带铺地而坐或临时一卧的草毡。中国佛教改为布做的,大如小小方丈之地,具体而小的坐具。后生见长者,铺开此坐具顶礼膜拜。马头藏禅师看到这个新来参学僧要展开坐具时,便说:“慢慢来,慢一点!”但这个新学僧却说老和尚,你见着什么?——意思是自满,似乎反击之问。老和尚便说:“可惜啊!可惜,又是一个只可以在钟楼上磕头打钟的和尚。纵使把你的头、钟楼都磕破了,对自心见地上,又有什么用?”你且不闻俗说“做天和尚撞天钟,和尚去了庙子空”的话吗?) 六月五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异常。下坐见外面天气晴朗,很舒适。小妞今天要和她爸去加拿大接她的表兄妹。他们是她姑妈的孩子,从南印度来美国度假。一方面看他们在加拿大教书的叔叔。据这家男主人说:古时在他们南印度的婆罗门习俗,舅甥可以结婚,但现在已不兴了。至于小妞和她的表哥,虽相差十几岁,如能由家庭做主是最好的对象。我笑笑说:“如果你们敢如此做,二十年后的报纸,准有一条解除婚约的启事。小妞岂有那么简单!”女儿颇同意我的看法。据说南印度有些习俗正与我们相反,譬如媳妇生产时一定要送回娘家去生,不兴生在婆家。又如孀妇都是带了孩子回娘家去住。没有孀妇抚育儿女、孝养公婆的事。 六月六日 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洞山临终示僧颂:“学者恒沙无一悟,过在寻他舌头路,欲得忘形灭踪迹,努力殷勤空里步。”这是不是说,说理的多,实证的少?(怀师批示:学禅的人如恒河沙那样多。他们的错处都在寻找古人的唾余剩语,枉用思量。要求达到了无痕迹之境,只有努力参修,向空无一念上去入手,去学步,才有些子希望。) 六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似乎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进境,只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下坐做瑜伽。在后院透透空气,见玫瑰被雨水打倒的,一直没直起来,我怕再一场雨打断可惜,采了几枝插瓶。我一人吃饭,就不分早餐午餐了,不过早餐退后,午餐提前,这样一餐就了事,时间用来打坐,看书。下午两点打坐一次,四点下坐。五点半打坐一次,七点下坐。八点晚饭后,看《指月录》灵云勤禅师见桃花悟道。有僧问:“如何出离生老病死?”师曰:“青山元不动,浮云飞去来。”这是不是说生老病死对本体是了不相干的?(怀师批示:你说是否?“白云与我共无心。”) 六月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在无边虚空中,正当心无所住之际,忽然楼上传来一种熟悉的声音,虽不起分别心,也是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心里清楚得很。我立刻一觉。《指月录》上有:“遇缘而化物,方便呼为智。”这就是它的妙应。它就是即空即有,非空非有的一点灵性。它虽无形无相,但在遇缘之际,随时可在见闻觉知上找到。因为平时它的用太专权了,使人们总在见闻觉知上打转,而忽略了它的本体。其实它是用之即有,舍之即藏,虽不在内外中间,却也不离内外中间。它从来就一直在我们身边,只是它的用太嚣张了,就难免喧宾夺主。如果我们能拨开云雾,太阳就在目前。这些是我三天内的收获。尚乞老师开始!(怀师批示:说得不错。) 六月九日 雨 晚间我看《佛学辞典》,上面有女转男身经。据说佛国都是男身,所以必须先转了才可进入佛国。我想这种经是古代应时而生的。因为在男权社会,不知何人想出这种妙招。事实上修成形而上的道体,哪儿还有男女相?既能成佛,就能进入佛国,这是自然的力量,何用转来转去!(怀师批示:此话可为千古名言。可惜大地女性菩萨,完全自馁何!) 六月十日 晴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谓参涅pan堂里禅?(怀师批示:涅pan堂是古代丛林“禅林寺院”里的太平间——放死了的僧众之处。) 六月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记得客人要走,早下坐一小时。这家客人各国人都有,信仰又各自不同,每于见面或道别时,对方行什么礼,就答什么礼。譬如美国人都是握手,印度人以笑笑点头为礼,佛教朋友以合什为礼。这家男主人要开车送客人去多伦多搭飞机,路经水牛城看了瀑布,过桥就是加拿大。来回需八小时。他们走后,上午十一点钟,我困了想睡,我就打坐。这一坐清净异常,舒适无比。因恐耽误了接小妞的时间,适可而已,不能久坐,下坐一看,原来整十二点。意外的是打一小时的坐,比睡一小时清爽得多,下坐后不会仍有倦意,如果睡一小时,醒来仍觉懒懒的,一个时候清爽不了。而今天一直到晚间看书,写日记都不觉倦。以后我要多打坐少睡觉,一直到能如僧家所谓的“不倒单”就好了? 六月十二日 阴 在门外见邻居美国老太太,彼此打一个招呼。美国人不兴串门,不请不来,来必有事,未来之前必以电话通知。到人家门口,一定要主人开门,主人不说“请进”,就只好站在门外讲话。进门之前必说一声:“谢谢。”进屋之后,主人说:“请坐。”在坐之前,又必说声谢谢。吃饭的时候,主人叫谁坐哪里,谁就坐哪里。若果说他们规矩大,则又不然,除了亲生父母之外,三岁孩子对任何人都叫名字。这方面印度人也是如此。譬如这家男主人姐姐的女儿,对舅舅舅妈一概叫名字,所以小妞对表哥表姐也叫名字。 六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到后院又采了两枝蓓蕾,进屋换了花瓶的水,剪枝插瓶,见瓶内花正盛开,好香!好美!我欣赏一阵,不觉叹息,如此漂亮的花,却没人看,更谈不上赞赏了。虽然前两天有两位青年客人,他们应该正是欣赏好花的时候,但我也没看见他们注意过。唉!这年头人都想些什么!无怪乎人家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此古人之所谓报知遇之恩者,良有以也。虽然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可是在当人来说固应如此。至于对社会人类而言,不亦人才之浪费乎?真是“骏马常驮村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做天莫做天”。 六月十四日 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我不懂见闻觉知是否也是法身起用?(怀师批示:你说呢?何须向我笔下或口头另讨消息?) 六月十六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到后院见许多盛开的花,都被雨打折埋在泥土里,因为花枝太嫩,雨又大。既生之,又毁之,这就叫自然,如果能违反自然,就能逃脱轮回!晚间我看《指月录》。师随洞山渡水,山问:“水深浅?”曰:“不湿。”山曰:“粗人。”曰:“请师道。”山曰:“不干”不湿,不干有何不同?(怀师批示:说干、说湿,都是对境说象,本无定准。于是颠倒游戏,有何不可。随人转语,无奈太笨。)《指月录》上常有[ ]字,是[ ]字?还是玄字?(怀师批示:即是玄字,古代雕版者之艺术体,变形作此而已。) 我认为当时的宗师,都是因人施教,并无定法,主要的是看准时机。譬如那个童子因断指而领解,设非其人其时,童子吓坏了,老师召他,他会听不见,哪能领解?那种教授法,所谓禅宗的机用,如闪电般地敏捷。我又发谬论了。(怀师批示:你说对了!) 六月十七日 阴 坐中我忽觉当人蓦直去的时候,会头痛,经审查之后,原来不得法,似乎有意把神向前去了,不自然,急忙改正。(怀师批示:如此,便非蓦直去的本意了!) 今天因小妞学校的老师下学期别有高就,有人发起一个送别会。下学期小妞也将转学了,人生聚散无常,这就是因缘生法,生而无生,生已还灭,所以说无自性。人家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由于多次的经验,我确实体会到了这点。(怀师批示:因缘生法,定而不定,假名前定。) 六月十八日 晴 坐中我觉得心情的变化和境界一样,不可思议。有时候会如一个人站在前不巴村,后不巴店的叉路上,无所适从,感到前途茫茫几乎活不下去;有时又觉得光明在望,似乎找到了大路,不再彷徨无依了;更有时候,如找了好久的大门就在目前,却见里边广阔无比,不敢迈进。毛病太多,不只是否也是过程?(怀师批示:统是化城,未到宝所。) 我看《指月录》。古人所谓[ ](外口内力)的一下,是否即妙悟?(怀师批示:[ ](外口内力),是形容悟境时的形声字。)七佛没有一个是和尚,都有子,而禅师却称和尚,每个佛都有神足二。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怀师批示:佛法不离世间法。后世和尚法,只是出世法,难得有如佛者。故和尚毕竟就是和尚,不是佛。是佛才是真和尚。佛的弟子中,都有得神足通而成就者二人。因神足通圆,并非人人而得成就。此虽是有为法,但必须“有为须极到无为”者方可。) 六月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凉面。因为小妞学校有期末家长聚会,在公园野餐,每家出一个菜,我想中午在外面野餐,最好拌个凉面。十点有人来接,她母女带着菜走了。回来时,女儿把空盘向我一扬说:“凉面很叫座,汁都不剩一滴。”我很高兴,我又想到我仍有好胜习气,小心被好胜圈套住。(怀师批示:你做了祖母,为什么还要服侍孙女儿?) 晚间我看《指月录》。文殊为七佛之师,何以又是释迦佛的弟子?径山杲禅师问殃崛救产难事。“……至菩萨登第七地,证无生法忍去,菩萨成就此忽,即时得入第八不动地……”这个忽字如何解?(怀师批示:虽为人师,出来捧捧场,有何不可?此所谓慈悲过分,翻将觉海作红尘。又:忽,即一忽。一刹那之意。) 六月二十日 阴 楼上女孩来玩,据说她妈妈住院了,不知何日才能出来。她月底将去外婆家久住,她爸将搬去一间小屋。我们奇怪,什么病何以会出院无期呢,原来她母亲住进精神病院了。于是我们想起她母亲确实有病,但不料如此严重。我认为一个人生死都无所谓,千万不能得精神病,死不死,活不活的,人间何异地狱,太可怕了!我一直想到那个可怜的女人,又同情她的女儿,唉!我又心随境转了!晚间我看《论语别裁》。老师说找那个东西,才知道自己生命的本身一片大光明,是形而上本体的境界。可是老师没说大光明如何修?又如何随时随地能进入那种境界?(怀师批示:你又被法缚了!一切众生,竟日昼夜皆在大光明藏中,苦不自知耳!如要直说,岂不见洛浦禅师道:“夜半正明,天晓不露。”) 六月二十一日 雨 晨六时打坐。昨夜将上坐,感到眼睛有点不对劲,忽然目前白光一闪,我一惊,立刻恢复镇静。今晨坐中白光一片一闪而过,比昨夜的清晰,但不似那么心悸,眼睛似乎闲不住,当白光一闪之际,眼睛就闭不住又睁不开,心里有点定住了的味道。呀!真说不清楚。我认为是阳气未充之故,此类情形好久了,如何才能充实阳气呢?(怀师批示:应舍去前五识与意识习气,尤其眼识习用太深。经云:无眼耳鼻舌身意。参之。)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以一虎生七子,第七个会没尾巴?(怀师批示:物有所穷,势有所尽。六爻为天地自然之妙用,到七变而返,以示归结之始而已。) 六月二十二日 阴 晚餐时,女儿说起她们去华盛顿,到了美国的国家公墓,那里埋葬的历代总统及阵亡战士(无名英雄),其中最显著的是肯尼迪墓。别人的墓牌都是立起的,唯肯尼迪的是与地一样平,意思是说他已没有他自己了,一切荣归上帝,与上帝合一了。墓前有一个永远长明的火,是他的遗孀亲手点的。此火永远长明,象征他的光明永永远远!女儿说到那儿一看,感慨人生就这么回事!至于墓前,全是大理石铺成,石上全是肯尼迪的语录。我说无论如何,死了就是死了!母女感叹一番。(怀师批示:更须进一层了知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意,是谓解脱知见。) 六月二十三日 晴 我带小妞玩,前门站站,后门走走,又为她做饭。每当我带她,她都很能吃。这孩子很奇怪,爸不在家就跟妈,妈不在家就跟爸,谁都不在就跟我。她跟谁就喜欢谁,不跟谁也不想谁,她不会跟着一个人又想着另一个人。我很佩服她丢得开,也放得下,从不拖泥带水,又会见事行事,察言观色,一点不像五岁另四个月的孩子。将来学道是个能手。(怀师批示:你应在将来二字之下,加如果二字才对。惟恐小时了了,大时糊涂。我读中国历史,看南北朝时代的种族混血儿,都有此种特殊个性。渐渐混合久了,才有唐代李世民家族等的聪明雄健。但也有其大糊涂的一面。总之,人,最难了解!) 六月二十四日 晴 上午带小妞在前门玩,为的是等批示发下的日记。一直到送信的来了,又是一些不三不四的广告宣传信,失望之余,带小妞到后院玩。看她骑娃娃车,最后陪她玩球,踢足球,我还不输于她。我又想起一件趣事,昔年我还教过职校的体育呢,而且还带学生参加运动会。记得有些学生要求说家长不准他们剪发,校长说在运动场上不好看,于是我提议戴运动帽,把头发都挽在顶上,于是顺利过关,谁也不委曲。人家说,初生只犊不怕虎,越是什么都不行,越是什么都不在乎。在教简师的时候,不管伦理学,教育史,只要我学过的我就敢教,现在胆子越来越小了。 六月二十五日 阴 坐中确实体会到,本是一精明,分为六和合的道理,有时六根可同时并用,有时又一根独用,用时就如一月普现一切水,不用时就是一切水月一月摄。(可否如此譬喻?)但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灵明必须能做主才成。我现在已不必注意去觉,似乎是自然了。(怀师批示:当然可以如此譬喻。) 六月二十六日 晴 中午收到五月下半月发还的日记,见到最后的批示,那正是近来的一个大问题。我看《指月录》,是希望多懂一点禅宗的常识。后来觉得颇有心得,当然也是提高了兴趣,虽然不想把时间消耗在这上面,仍旧不免多看一点。谢谢老师及时开示教导!我已把老师“善恶到头都不着,方知此是本来人”的谕示抄下来贴在墙上了。现在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本拟作禀,现在就记在此,请师批示。就是因为我有意找本来人,结果它虽无形无相,却并不是无影无踪。我认为它就是一点灵知,即是那点妙应,无论应事接物的见闻觉知上,或语默动静上,都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但不应事物时,又不知它在何处?(怀师批示:周流六虚,变动不居。隐现无常,鬼神莫测。)师谕“善恶到头都不着……”那不是心无所住时?有时深夜,一举一动有相应的,会感到害怕!我想是起分别心之故,但如何又能不起分别心呢?(怀师批示:分别又何妨?分别的即是不分别的,此应确知。可检看永嘉大师答六祖语。) 六月二十七日 阴 我觉得团体生活的好处就是有规律,纪律化,不散乱。不只会里的一切,如起床、就寝、食时是否都由老师规定时间,如带军队一样?(怀师批示:规定是如此,其奈人不守规定何!皆因不知自律自戒,故无所成就也。) 小妞母女出去买东西,我一人在室内看书,忽然一下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我知道并非昏沉,但又不似定。我现在很懂得一切即是一念,所谓收放在我,来去自如也是一念,不过这是灵明一念而已。据说出家人不睡觉,以打坐代替,可以永远清醒,那何以又有醒梦一如之说呢?(怀师批示:你自将醒梦分别两截了。你现在不是说梦话吗?) 六月二十八日 晴 今日星期,过去想学禅的那位美国太太请我们吃饭,车不在家,我们就走了去。饭后主人提议游森林。据说他们有一位朋友是地主,一大片高低不平的山地,他们借用了一块地方做菜园,也偶尔去山上露营。路相当远,到目的地时,见一大块地上只有一栋平房,看上去似乎平房下面都是木板,房子不是建筑在砖上,也不在石上。女儿说那是拖车房子,下面都是轮子,用木板围起来的。搬家时连房子一起用一辆车子就拖走了。(记得在波士顿时,见过一种类似积木的房子,是用木头拼的,搬家时拆下来,用时再拼起来,是很漂亮的楼房,颇别致。)这种拖车房子比较简陋。看完她的菜园,又顺着山路往上走,沿途都是森林,到她们常露营的地方看看就回来了。路过一个池塘,在池畔的草地上坐了一阵。据说塘水是从地下涌出,来源不靠下雨。塘水清澈,可见大小游鱼跳跃其间。这时阳光正照在水面,美极了!主人坐在我的身旁。她是此地慈善机构的主管,她好静,所以一度想学禅,可惜的是被好胜圈子套得太紧,然而不失一个好人。如果我的英文程度够的话,即使偶然的一聚,也会对她有所助益,种点善根也好。 六月二十九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体会本来人。其实它这些时一直没离开过我,不管坐与不坐,意境上总有它的印象,有那么一点似有若无的东西,因为怕着相,不敢多想,但这有何用呢?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你何妨想得透去。古德云:“忽然穷到无穷底,踏破须弥第一峰。”) 下坐见楼上正准备搬家了,因为明天是最后一天。上星期天他女儿来告诉小妞,她妈住院,回家无期,她去外婆家永住了。如果她爸不搬,她或可能有机会再跟小妞玩。现在她爸搬了,她就不再来了。门外石阶下还有她们母女种的花,怎么一下家就散了呢!人生的变化是随业力,人缘的聚散也是前因。唉!我是泥菩萨过河,偏爱为古人担忧。(怀师批示:试看世间哪一个人不是过河的泥菩萨。) 六月三十日 晴 小妞不上学,少运动吃得并不少,最近胖了些。她说她不要胖,胖了不好看,这是受了美国女孩子的影响。美国女孩有点像中国古代的女人,讲究杨柳细腰,只吃水果之类,以瘦为美。我却喜欢胖美人,尤其是少女。至于老人却胖不得,胖了会中风。(怀师批示: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不意现代女孩子,天天争女权,但却天天想法子讨男人欢喜。饿死事小、腰粗事大的颠倒梦想,何其可悲!) 七月一日 晴 在给小妞讲故事的时候,我就讲拐子的故事,告诉她一些关于拐子的常识,尤其是小女孩更是拐子最喜欢的。小妞聪明得很,一听她就懂我的意思,但仍是很害怕,可见故事的作用,不无效果。由此我又想到过去那些不幸被人拐卖的孩子,固然都是业债,其实人间的贫贱富贵,只是人间大舞台上扮演不同的角色而已,只是一场大梦! 七月二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总之坐与不坐,意境上总有一点似有若无的东西,我一举一动,它都没离开过我。我认为它是妙有,一切妙用都由它发,我有此感觉。坐中我尽量地丢开它,仍如过去一样,心无所住,如果丢不掉它,我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才对?我现在正试着自由开闭心所,已有所入,唯不太自然,一点大意不得,很忙!(怀师批示:意境有此,所以两存。盖有此者,是所。知有此者,能也。能知此境,即能所两存。此时正如老子所谓:“恍兮惚兮,其中有精。”“寂兮廖兮,其中有物。”想要把它放下,即是执著放下的习气。欲想把它保存,即是执有的习气。但一知便休,何须再求放下。自然渐入能所双忘,而再进入能所双清之境。然后方能不须忙忙执著,随本位而即空即有。此所谓本位,即真意现量,到了此境,再谈以后。) 七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心不宁静,这是自从打坐以来第一次莫名其妙地心静不下来。过去偶尔因心里有事,打坐时不太宁静是有的,但都知道是何原因,现在却察不出为什么,什么都不为,何以会有如此情形?我忽然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近来是有一点心得,似乎已找到了方向。于是我就用观照法门,慢慢地就静了下来,最后仍然坐得很好。 七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我就参那个能知静不静,又能使它静的又能做主的那个东西,它似有若无,我不知道就这么体会来体会去的,就能体会出个所以然吗?(怀师批示:但问耕耘,不问收获。)会形成实相吗?我想形成实相,当用观想的办法?(怀师批示:何以有此堕负之见。如观想修出一个实相来,此只是境界,是方便,与实相说是有关却不相关。) 现在有时又感到彷徨,但我认为和过去的彷徨又有所不同。唉!很多地方,心里明白,却说不出来,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老师开示一下好吗?(怀师批示:岂不闻古人云:冷暖且不问,如何是自知的事?) 七月六日 阴 一个人如果能在日常生活中多加注意,就可以随时随地体会出因缘生法的道理。譬如这家男主人,走了,又来了,又走了,来了热热闹闹,走了就看不见了。一切都是暂有的一现,一瞬间的现在就成为过去,过去的就不会再来。就如此一日,一月,一年地过去了,小的大了,大的老了,老的死了。人家说成天吃饭,抓不住一粒米,成天穿衣,带不走一根线。一切无非因缘的凑合,缘会则聚,缘散则灭,所以说“生而无生”。一个人如果能“幸福光荣的生,心安理得的死”,就算不白来人间走一场了,否则只有修行! 七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自从那次情绪不宁之后,一切又平静如初了。下坐做瑜伽之后,到厨房为自己和小妞做早餐。午间有一个教体操的电视节目,这不是瑜伽术,只是教普通的体操,学生都是胖太太。小妞说:“那些胖妈妈是该做体操了。”美国有些胖女人,确实胖得可怕,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实在是病态。所以就有应时而生的减肥体操,教师如同耍猴戏的,配以大呼大叫的音乐,师生也同时和音乐一起大呼大叫的。据说全是利用境界和人的心理作用,使大家迷迷糊糊的,他说做几遍就做几遍,不会感到太累,每天能减肥多少,到某个阶段,一定要减多少磅。它和瑜伽不同的就是瑜伽要静,要精神集中,减肥体操是大动大叫。学瑜伽比较难,学的人就比较少,学减肥的人多得很,教师到处受人欢迎,财源当然不成问题了。据说加州这种教师最多。 七月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最近头顶骨常常炸响,但不是固定的地方,似乎是什么划过一下,哗然有声,不痛不痒。更好玩的是,全身骨头都有响的机会,一响了之,没有什么不对。(怀师批示:此乃气脉通关开窍之象。因头部脉轮久闭,今将打开气结,内闻有此音声。不但头部如此,将来周身骨节气脉,都会打开。然后才能脱胎换骨,转化此一色报之身。) 七月九日 阴 中午带小妞看电视上那些胖妈妈做减肥体操,我在想人生实在太麻烦,为什么长那么胖,又为什么一定要减肥!也许人生如果没那么多的麻烦,一天的日子太长,不好打发,人家说人生苦短,实际是太长。记得小时侯常听老人说:“人还是年轻的时候死了好,人们都会叹息说可惜。到老了才死,就是办白喜事了,所谓红白喜帖。” 七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我似乎记得有暖气的屋子可以打坐,有冷气的屋子不适宜打坐。不知确否?(怀师批示:冷暖二气器,皆非自然。但如自加适当调整,适当运用,并非完全不可。唯较之自然,差不多。) 今天晚餐桌上,女儿说她们全体同学由老师带领去参观精神病院,不见一个病人。据说共有病人八百,其中老人最多。死后没人管的就葬在公墓,墓碑没名字,只记入院的号数。至于家人从来不去看病人,所以墓碑不立名字,也是怕羞辱了家人后代。谁家有这种人是最大的耻辱,一送到医院,就算他们死了。唉!这也是人生! 七月十三日 阴 昨夜又做一梦:一间大空屋内,只有我一个人,室内似乎是一个大厅,总之空旷无比,妙的是阳光充足,很亮,不同梦境。没有一点阴暗之处。我又奇怪,夜间闭起眼来会那么亮。我当时的心情是既不知道是梦境,也没有心,醒来才记起这次梦境是那么亮。如果每夜都在那里,就也别无所求了!今晨坐中如常,下坐做瑜伽。午间仍带小妞看电视上的减肥体操,人家用木棍,小妞用扫帚。我没做,因为我学的是瑜伽,我喜欢它静,做的时候精神集中,可以身动心不动。这就是瑜伽术的优点,正合我的口味,也合我的需要。电视上的木棒体操类似我们初中时代的五彩棒体操,我喜欢五彩棒和亚铃操,又好玩,又好看。 七月十五日 阴 晚间我看《指月录》。何谓托子?何谓一条白练去?(怀师批示:托子,托茶碗的盘子。一条白练,如一片白云之意。皆是形容譬喻一色境界。) 七月十七日 晴 晚间看《指月录》临济四夺为随缘度众之用。师晚参示众云:有时夺人不夺境,有时夺境不夺人,有时人境俱夺,有时人境俱不夺。如中下根器,我便夺其境,而不除其法。或中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俱夺。如有上上根器来,我便境法人俱不夺。如有出格见解人来,山僧此间便全体作用。不历根器大德到这里,学人着力处不通风,石火电光即过了也。这段乞师开示。(怀师批示:临济完全明说了,有什么可添减的?此是教授法的活用,非临场实验者,不得妄议,拟议即乖。) 七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察觉那个似有若无的警惕者,越来越清晰,虽然仍是无形无相,也不知是在意境上?还是在空中?总之过去的一觉,似乎与它合一了,分不清谁是谁,在以往是分得出来的。我认为过去一个是觉,一个是知觉者,知觉者似乎在觉之上,有警惕作用,现在的一觉与知合一了?唉!说不清楚!(所谓说不清楚,就是不能把我所有的体会表达完全。)(怀师批示:须过此以往,一举忘所知,更不假修持方可。忘所知觉照用,可参《圆觉经》。) 七月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知道男主人今晨将返纽约,小妞和她爸出去买菜去了,不久我就下坐。接着他们一家都走了。(怀师批示:好一句他们一家都走了,与我了不相关,伟哉言也,善哉,其得真解脱也耶?) 七月二十一日 阴 坐中我证到那个无形无相、似有若无的动西,在应缘时就立即显现,一应便休,灵灵明明就是一念,妙觉,妙智都是它,一应缘时它也在,只是不显而已。它显时不能拒,隐时也不能留,不受任何限制,但用能随缘,所以要随时正念。 七月二十二日 阴 最近不论坐与不坐,都是一样,工夫已上轨道,虽然我一直是无为法,我现在也懂得“无法亦法”的道理。下坐仍带小妞玩。晚间我正看书,这家男主人来了电话。他说今晚进修班有一位和尚同学,是学日本禅的,请全班人去纽约禅学中心晚餐,厨房是做素食,但他是为方便才吃素,否则日本和尚是可以吃荤,而且可以结婚的。我是非常少见多怪,何以和尚也是各方各俗,没一定的规矩呢?既然不能离俗,为何不做居士,又做和尚呢!真是人各有志! 七月二十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体会那个本来人。其实坐与不坐,都能体会,静中动中都体会得到,证到它不曾动。师谕:“周流六虚,变动不居。隐现无常,鬼神莫测。”正为此,所以找不到。可是它又随时来找人,处处警惕人。似一位热诚的导师,只要人能注意它,它就随时随地都在当人身边。师谕:“你何妨想得透去。”古德云:“忽然穷到无穷底,踏倒须弥第一峰。‘我也曾如此想,但不会着相吗?(怀师批示:如执不着相,亦是着相了!) 七月二十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知有身体,但觉轻如浮云,飘在空中,舒畅无比,似乎证到了空寂为身,灵知为心。在将下坐之前忽然又了解了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理。总之今日坐中似有所得,当然也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总之最近身心都有转变,但看一直转下去,会怎样。今日周六,车不在家,小妞母女走路去买菜。晚间我看《指月录》。既说逢缘入者,永不退失,何以又嘱善自保任?(怀师批示: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七月二十六日 雨 今日星期,小妞母女早餐后出去玩,带买菜。因为车子不在,不能多买,小妞还拿得动她的饼干和零食呢。见他们披雨衣,戴雨帽,兴致勃勃地走了,使我忆及昔年的自己——冒雨出游,或踏雪看滑冰的时代,老人们都认为不如在家看看小说,喝杯热茶的好。因为老人们无此经验,无法了解其中的乐趣。其实这种天气,自有它的情调,在古诗中是常见的。这也证明所谓的代沟问题,我和女儿母女还没那么严重。晚间我看《指月录》。南泉云:“道不属知,不属不知,知是妄觉,不知是无记。“那么该如何呢?(怀师批示:得小住时且小住,要如何处便如何。) 七月二十七日 阴 晚餐桌上,女儿说她在街上碰到一位同事,是常到附近打坐中心学打坐的。据说该中心的禅师也是从日本学来的禅,中心的环境,建筑,室内的一切设备,甚至里边师徒的服装以及饮食,全是日本化。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不忘本了。(怀师批示:一笑!) 七月二十八日 雨 晚间我看《指月录》。妙喜老人即大慧禅师?圆悟,圜悟是同一个人吗?何以两种写法呢?(怀师批示:你都说对了!这是古人用字分正写,俗写的不同。但有时又可随便替代,无足怪也。) 七月三十日 晴 坐中体会到一念的生起——由体起用,生、杀、予、夺,来去自由的都是它,念由体起,它的变化犹如画图,当开始有一点时,立即把它抹去是容易的,否则由点而线,由线而画。以至延伸成体,就全面成波,不好收拾了。有人主张不止念,念起念落,听其自然,我只观之而已。关于这种说法,我曾有过经验,那就是念头之来,犹如过门不入的朋友,我知道它来,不迎也不拒,慢慢地,不但忘了它,连自己也忘了。现在这种经验已成过去。那正是“我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确实是最好的止念方法! 七月三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最近口水特多,似乎源源而来。(怀师批示:好景。) 傍晚这家男主人回来了,他是来接小妞母女去纽约住十天的。据说他在纽约大学暑期进修,宿舍正在世界大动物园之一的纽约大动物园对面。因为要分两天才看得完,住在对门可以慢慢地玩。这对小妞来说是最好的消息。 八月三日 晴 最近不论做什么,意境上有一个无形的只能体会、不能言传的东西,随时随地都跟着我,最初是有点怕,现在反感到是个伴了。我想有些人说太静了会害怕,可能就是它的显现——自在菩萨。因为用能随缘,如果当人害怕,就会有怕的心所来相应,所谓自己吓自己了! 八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觉热,又不能不在膝盖上盖点东西,因为我的床靠窗口很近,但搭上一点东西又会热,很难处理。我记得书上说,打坐最好稍凉一点,据我的经验也是如此。下坐见从门缝递进来一封信,这是楼上女孩与小妞通信的惯例。我搭起一看,只是说明她许久没给小妞写信的原因,并希望和小妞见面。于是由我回了她一封信,因为过去她不在家,小妞去信,就是她父亲回信。这是礼貌,所谓入乡随俗。 八月五日 晴 坐中如常。我的习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立刻就忘了周围的一切,竟不知身在何处。此种情形,自学打坐就是如此,现在更有进一步的迷糊,每次要睁开眼睛,才忆及原来是在这里。今晨坐得最久,下午四点半又坐一次。虽然楼上传来很多声响,并不碍事。下坐听到楼上一直在忙,我知道他们是快搬了。美国的规矩,搬出去的时候要把屋子打扫干净,不兴乱七八糟地给再来的人家收拾。这点习俗我很欣赏。 八月六日 晴 我认为打坐最好一有机会就坐,不必坐得太久,以不勉强为原则。如果不想下坐,且无必要,那么就尽量坐下去。据我的经验,任何境界之来,多在上坐不久,几乎没有上坐很久才来境界的。师训:“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所以我也不敢有任何希望。 八月七日 晴后雨 晚间在写日记之际,忽然就恍兮惚兮了。开始时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感到自己呆住了,才发现笔还握在手里,神却不知去向了。这时,意境上是一片空灵,内心安详如同一片清流,又有点恍兮惚兮,又什么都清楚,而又什么都不着。我想保住此一境界,立刻放下笔而后打坐,坐得固然比平常时不同,仍是恍兮惚兮,真正没有一丝杂念,舒适无比。但我确知不是上坐以前,尤其不是如梦醒觉那一刹那的境界了!我不知道这像不像大慧杲禅师在举着时,忽然呆住了一样?最后仍下坐写完日记。(怀师批示:正如所说,但近于无想定,尚非胜境,应舍。此是过程,以你之用心,必不致太过执著也。) 八月八日 晴阴不定 晨六时打坐。坐中又有新的发现,但仍是恍兮惚兮,说不清楚,待弄清楚再说。下午收到一位朋友的来信,她说近来的红白帖子最多,见到红帖,就准备大吃一顿,热闹一番。如果是白帖,就难免有些惆怅!我回信说,如果我们现在去了,真算一生无憾。第一,幸运的生在这千载难逢的浩劫乱世,备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对人间的面面观也都很清楚。设若再要来时,就可详加考虑,来还是不来了。第二,看看那些忙忙走了的人,丢下一些尚未完成的任务,譬如上有父母,下有孤儿,是多么难以瞑目!我们比较起来,真是天之骄子了。 八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静中我觉得心就是一点,动静都由它发,动时由一点一飘而起,如不加制止,就愈扩大,愈走愈远。静时则归于这一点上。当动得厉害时,这一点就被遮住,隐而不显了。另外有两种知,一种是识知,是由分别而起的,一种是触缘即知,不用分别,这种知比较微妙,如何是自知的事,说不清楚,还是只有自知。(怀师批示:看来我必须为你寄去《成唯识论》才有帮助。总之,你不但要再舍人空,而且更须去法空。凡以上所说,仍在法中也。) 八月十一日 雨 晚间我看《论语别裁》,使我忆及幼年入当时所谓的洋学堂。洋学生也尊孔,每在学期开始的朝会上,就请出孔老夫子的牌位,接受全体师生的敬礼,如果有人因事迟到,就单独去放牌位的屋子行礼。后来是从何时开始,取销了这一仪式,我已记不得了。当然孔家店是不能打倒的,不过一家店竟开了几千年,也该整理一下,是必须的。但谁能负起此一重任!只有老师不惜时间和精力,为它整理翻新。这也是匹夫而为帝王师,一言而为万世法的孔老夫子之始料所不及了。 八月十二日 晴 我似乎证到,要打坐坐得好,一定要身体确实健康,坐起来就不会感到身体的存在,否则会被它妨碍,不得自由。想起起不来,想动动不了,当然这也是初步的过程,慢慢地即使稍有不适也无所谓了。譬如有时将上坐,觉得哪儿有痒或痛的感受,不理它,过一阵子再记起来时,已成过去了。别忽略这点小事,要知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要有信心,就能有成绩。 八月十三日 晴 昨夜一觉将醒未醒之际,忽然吓一大跳,不知什么东西,在我面上一恍,立刻就与我合而为一了。当那一刹那间,我是冥冥杳杳的,什么都不知道,连吓一大跳,也是在那一刹那以后的事。在吓一大跳之后,我却认为那个就是我自己。至于那种冥冥杳杳的境界,我已有过好几次经验,但没那个无形无相的,不知所以的东西。那种冥冥杳杳的境界来时,不是在刚上坐不久,就是在将醒未醒之际,那种微妙,绝不可说,如果问如何是自知的事,仍然是只有自知。怪的是总是吓一大跳,心里却平静得很。那颗会跳的心一直没有动过,似乎是定住了。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的呼吸好响,耳朵也响,再过一阵,才清楚地听到心的摆动。这是我常在睡觉时听到的声音,如挂钟的摆动,很有规律的。昨夜的境界与往昔不同,那会是什么?确实惊人。(怀师批示:那亦是神凝气聚之“行阴”境界,即心即物,并非外来。只是人具“受阴”习气之惯性,妄自作种种解,种种着相而已。) 八月十五日 雨 早餐桌上,女儿说她们有个女友,她的父母是聋子,都是小时侯摔一跤摔坏了耳膜。我奇怪何以摔跤坏了耳朵,而且两个聋子又如何生活呢?据说她父亲已经去世,她母亲就住在我们这儿附近,她自己在加州教书,相距太远,每年只见一两次面,她母亲却过得很好。她家本是匈牙利人,那儿聋人手势与美国又是不同。她母亲参加一个聋人教会,又交了一些朋友,颇不寂寞。可见人要会安排自己,否则就会被时代遗弃了。 八月十九日 晴 我和女儿在早餐桌上,谈到聋人与哑人的问题,我说聋人一定会哑,但哑人则不一定聋。修道的人要修断一根,多么不易,我想聋、哑都是能心静的。她说她在国内大学及国外博士班都有盲人同学,比较起来,盲人是最可怜的。 因为缺乏安全感,随时都在恐惧中。我同意此一看法。如果六根一定要有缺陷,最好不是眼根。譬如有些技艺只要有眼睛就可以学。所以说人生只要六根齐全就够了。 八月二十日 晴 近来口水特多,有时竟梦到口水顺着口角湿了枕头。坐中心一静,口水更源源而来,似乎由舌下涌出,清得很。 八月二十二日 晴 见外面天气晴朗,到走廊站了一下,回屋见小妞睡在我床上,她妈妈正用药水灌入她的耳内,为她洗耳朵。我在床边坐着,不料她双脚一踢,似抛个皮球一般,我就被她抛下床去。她怪我坐得不稳,事实是我的体重太轻,抛起来是很容易,跌在地上也不太重。后来做了全部瑜伽,觉头顶有点重,我就满头一抓,也就好了。色身就是这么回事,只要血液循环正常,就无问题。反正迟早是要报销的东西,不过在此借假修真的阶段,仍希望它能暂时保留,以免前功尽弃而已。 八月二十三日 晴 由今天下午的广播,知道台北飞机失事,真是又不知伤亡的是何人!记得长辈们常说:“行船过渡三分险。”后来有了汽车,谁人出了车祸,就认为是祖上无德。哪想到飞机才是交通工具中危险性最大的。总之时代愈进步,人的生命愈不值价。 八月二十四日 晴 近来坐中有身心能分的感觉,但仍有牵累似的,又不能完全放下,我只听其自然。我最讨厌的是,一有变化总从色身开始。譬如不知从何时开始,右手无名指起了一个筋包,青青的、硬硬的、不痛不痒,又不知何时它又自动地消失了。来去无踪迹,好怪! 八月二十五日 晴 晚间我看《论语别裁》,想到自己也是读“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的出身,六岁由祖母发蒙,开始就读这些,外加一本《女儿经》。但在“三百千千”还没读完,又要准备读洋学堂了。于是又读了八册《女子国文》,才入学校插班,因为如果读一年级,国文程度超过太多,但插班算术又赶不上。幸好祖母什么都会,每天放学以后,都在灯下为我补习,一直到赶上班上的进度为止。我认为打国文基础,“三百千千”是最好的教材。如《百家姓》只一百字,小孩顺口一读,犹如唱歌,再学学写,所有的姓都知道了。在我读过的书中,最讨厌的是《女儿经》。开头就是:“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有如《三字经》,三个字一句,从做女孩到出嫁,薄薄的一本小书,包括了三从四德。那时我只七岁,读起来都不好意思。在幼稚的心里,就认为这种书只可看,不可读!其实,我颇喜欢旧礼教。譬如在尊长前侍坐或侍立,能做到“坐莫动膝,立莫摇裙”起码的规矩,女孩子有女孩子的风度,一望而知,不是三家村的出身就好。如果叫现在的女孩子看看《女儿经》,会把她们笑死。 八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很静,但这种静和过去的静有点不同,过去的静是静静的什么都没有。现在是静中确知有个什么?又不知是什么?现在最大的变化,就是过去受惊会跳得咚咚响的心失踪了。现在是无论任何情形之下,累也好,惊也好,只是呼吸略重而已,又不知是何故?(怀师批示:只动浮气而不动心也。) 八月二十八日 雨 晚间我看笔记。古诗云:“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由此我想到抗战时躲警报住在乡下的时候,见那些养鸡生蛋的人,她们一篮一筐地提到市场去,自己何尝舍得吃一个。那么吃鸡蛋的人,又何尝是养鸡生蛋的人呢?这也值得泪满巾!作会计出纳的人,手中经过银钱千百万,自己何尝有一文。 八月二十九日 阴 晚间我看笔记。道家有身外身与身内身之别,不知如何别法?修法是否一样?(怀师批示:后世道家之身外身,是指此肉身之外,另一化身而言。身内身,是指元[ ](上无下、、、、)凝聚之境。如以佛法言之,此二者都属意生身之一。但非彻底证悟菩提之意生身也。) 八月三十日 阴雨 看从图书馆送来的一本《海外学》,看到罗兰女士的一篇资讯时代的小孩,大意是说:“新一代的幼儿,不再甘于跟着前人的脚印走,他们常识丰富,出乎你的想象。他们饱受现代科技文明的熏陶,过的是按钮生涯。看电视、听广播、坐汽车、搭电梯,在他们看来,世界就是如此的天设地造,理所当然。三岁娃娃并不在乎穿不穿新鞋,只热心去开各式的电钮。这样的小孩,你把他当老师都来不及,他如何能跟着你走?”这段话确实如此。譬如这家里找什么东西,要看电视上哪个节目,什么时间才能看以及有些新出商品的名称及用法,都问小妞。难怪我讲孙悟空的故事,她笑笑说:是假的。 八月三十一日 晴 坐中忽觉心绪不宁,似乎一个袋子从底下向上翻,乱糟糟的,这是最近刚上坐时常有的情形,与过去恰恰相反。过去是先静后动,现在是先动后静,往往不理会,或做做运动,就静下来了。我不懂这是何故?(怀师批示:先静后动,因意境清净而引发气机。先动后静,因气脉尚未归元而借静止方进入禅观之境。此二者虽似有颠倒之不同,实则统乃修心历程之变相而已。) 九月一日 阴 这年头人人都忙,固然“举世都从忙里过,几人肯向死前休”。事实上死前还有一大段日子,不忙又如何消遣呢?我认为能用忙来打发日子的人,是最聪明的。(怀师批示:如能享用闲里光阴,了无日子须用打发排遣,方算得是了事的上等好角色。) 九月二日 雨 晚间我正看笔记,忽然一个东西往灯上一扑,原来是个飞蛾。我立刻打开门,请它出去,它只绕着灯转,就不出去。为什么天生万物都有特性,所以不能自拔的人,喻为飞蛾扑火自烧身。唉!这也是业吗?(怀师批示:然也。) 九月四日 雨 坐中我证到道家所谓气机发动的过程,和我的经历似乎完全符合。奇怪的是,我一开始学的就是禅宗,由观心起修的,并非依身起修。何以气机发动的过程会一样呢?(怀师批示:无论佛之与道,显之与密,人同此心,人同此身,身心同此一理,气机亦同此一事。唯各自认同之有别,识知之各异。故造诣各自殊途。然皆不离“应知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也。) 九月五日 阴 门铃响了,是小妞的同学。因为几个月前他的生日,小妞送了一个玩具汽车,他父母都拼不起,来找小妞的爸拼。这孩子,人家替他拼,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没有兴趣。小妞就看得起劲,问这问那的。无怪乎有人说,孩子是家庭的代表,由孩子能了解他的家庭。 九月六日 阴 坐中忽然脚心跳动得厉害,正坐得好,就知而不随,不知何时就停止了。现在全身都会跳动,尤其头顶,有时会跳,有时似被利刃划过,有声而不痛,但惊觉一下,就过去了。 九月八日 阴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脚心有一股气流通过,脚心很怪,时而硬,时而软,有时还会跳,跳起来如同抽筋,但不痛也不痒。我现在实在不愿再管色身的事,一切听其自然。 九月九日 阴 我最近正在参究本来人,师谕:“善恶到头都不着,方知此是本来人。望强记我此二语。”我认为不思善、不思恶是空,其中的灵明一念,是有,善恶到头都不着的是妙有。参的心似乎要掉出来似的,真说不出是何滋味。 九月十日 晴 坐中我参就本来人,起初我怕着相,是否即戒取见。其实,那个本来人随着见闻觉知,都体会得到,但不清楚,我怀疑能清楚地见到吗?据说参禅要在未求知一念前看去即可,那么活一天就参一天,如果能在死前的一刹那参出来也好,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九月十一日 晴 带小妞去后院玩,但见烂梨满地,松鼠和小鸟争取啄食,太烂的谁也不要。一会儿猫儿也过来望望,隔壁修车行的邻人也来打几个吃。惹得隔着树篱的狗儿乱叫,好一副活生生的画面,小妞看呆了。小妞母女都爱猫狗,我却嫌脏,正好这家男主人不爱小动物,所以就免养了。过去有一家邻居在路上抱来一只小猫,后来发现是只病猫,于是又忙忙地弃之郊外,我颇不以为然。我对这些东西不轻易收养,但既养了,就不忍弃。我不喜欢有始无终的事,所以遇事比较考虑。 九月十三日 晴 今日星期,他们都出去了。我因眼病,不能看书,尽量打坐。近来我也比较更喜欢打坐,常利用零碎时间打坐。好在不怕打扰,这是一点小小的成绩,似乎又有了新进境。(师示:六根、九窍,因气质变化过程影响,都有偶尔发病现象。此时,极需药物帮助,要收事半功倍之效。故修道者必学医,菩萨须学五明也。五明即:内明、因明、声明、医方明、工巧明。) 九月十六日 雨 因眼病看了一次内科,也买了一瓶眼药,还可以,眼病渐好,要多休息。晚间一直不能看书,奈何!后院隔篱狗叫,孩子们从破篱过来打梨。恰巧今天遇上这家男主人,一起撵走了。这样也好,以免摔坏了人,又是麻烦。我不好意思撵他们,但如果摔坏了孩子,又将如何处理呢?人是很难做的!(怀师批示:处世处事与自修内观,极难合一而知权变。) 九月十七日 晴 下午小妞放学回来,我问她新学校如何?她说:“不好。”我问:“你不喜欢?”她说:“他们不让喝水。”她妈妈说:“这学校旧式,有上下课,如去厕所或喝水之类,都要下课的时间,上课不许动。”小妞过去的学校是最新式的,学生没有固定的坐位,去厕所或喝水,随时都可以,要吃饭的时候,各人的时间也不一定。教授法是因人施教。譬如小妞已能算加减法,读书可以自己拼音,还学法语、西班牙语,而同龄同班的学生竟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那个学校是谁行谁就往前跑,不行的就丢在后面慢慢来。小妞适合于最新的教学方式,缺点是学费太重,那学校一年的学费,可读其他学校五六年。 九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他们都走了,忽然身内一股气从头顶而出,一直上冲云霄,随云飘荡。但我知道自己在打坐,我想又出神了,就立刻回来,来去都是直上直下。稍后也不知如何自己竟在一只水晶瓶内,这只小巧玲珑的小瓶只手能握,满注清水,自己却是水中的一道白光,直立水中,上端从瓶口冲出,与云衔接,成一直线。此时只感到自己就是清水中的那道白光,又似玻璃管,亮晶晶的,我实在无法形容那只白光管子是多么美妙了。这时没有身体的感受,只觉通体透明,光亮无比,也清凉无比。我只希望永远是它,又永远立在上接云天,下注净瓶中。就是那个水晶小瓶也纤沉不染,透明可爱。正欣赏着,不知怎又出来了。坐中竟做了个梦?真有趣!连眼病都忘了。(怀师批示:此乃意识在定中自玩独影境,不执即为胜境,执之即入邪见。幸而你素来明慧而不执著。) 九月二十一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小妞起来了,现在要到七点才天亮。她们的老师叫孩子们每天八点要到,所以天亮就要起来才行。此地早已入冬,早晚相当的冷,小妞已步入人生的旅程了。她的父母不用说是为前程而辛苦,我呢,又何尝不是为人生的结局而努力,所谓各有前程,虽然方向不同,目的确是一样。(怀师批示:好一节警世名言。) 九月二十二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静异常。最近因眼病,用打坐代替休息,于是打坐的时间特别多。意境上起了变化,似乎是一片无边的虚空,又如太阳下的虚空,在阳光下见微尘飞扬,也实在说不清楚。(怀师批示:其实,平常应以多修静修定为日常生活为是。) 九月二十三日 阴 学禅固然很不简单,但我确实喜欢它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深度,至少值得探究一番。当然学起来是苦一点,可是学哪一行不苦,只怕苦出来还没什么意义。老师说:“这东西学不得,爬进去就爬不出来,或是虽有方法学不了。可是自古成功的人,又谁是预知必成才去学的,还不都是孤注一掷,据说千百人中难有一成。但人到头总是一死,学不成无非也是一死,与其等死,何不修修看。(怀师批示:不禁为你拍掌叫好。) 九月二十四日 晴 见天气晴朗,在后院站了一会,抬头望望天空,但见晨曦高照,光芒四射而柔和,亮而不刺眼,整个天空在阳光的普照下,静静的。这时空中没一只飞鸟,地上没一个行人,此一景色,忽觉似曾相识,原来正和我最近意境上的境界一般无二。有人说,学般若,如在刀剑上行,我还不够程度,所以不觉有那么严重。也许我学的不是般若?(怀师批示:这是说起而行之行愿方面的事。) 九月二十六日 阴 坐中最近都有一种情形,就是坐中将深入时,忽然就有尘影袭上心头,立刻空掉,立刻又来。现在的好处是,非但不随境转,当它来时,心里清清楚楚,有时自觉好笑,甚至自我警惕:“不要再迷了,不易到今天呢!”(怀师批示:这是第八阿赖耶识中过去种子爆发等错综映像。)但愿这是过程,这条路走过去,又会退回来,真要有坚强的毅力才行。每当远景在望之际,阻力更大,好在自己清楚不迷,但很讨厌!(怀师批示:同安察禅师偈曰:万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捞[ ](左为提手旁,右为鹿)始应知。) 九月二十七日 雨 晨坐中听到小妞教她爸的中文,又唱中文歌,笑得哈哈的。他们父女换着教,她爸教她印度文,听着,听着,我也就不清楚了。 下午客厅里大开印度音乐,我看《金刚经》,虽然可以关门,我却故意不关,音乐也听了,书也看了。这是几年来学到的一点本事,并非听不见,也不是喜欢听,只是不在乎。晚间看一点笔记。我现在懂得赵州八十还行脚,怕失掉的是什么?这东西确实要锻炼,否则搬个房子就找不到了。 九月二十八日 雨 小妞因为会自己拼音,又能算加减法,虽然年龄不够,是幼稚园的学生,却在小学一年级上课。这是美国学校的优点,智商高的学生,不会被拖下去,老师随时注意提拔人才。 九月二十九日 阴 坐中在无边的空境中找本来人,但我认为要找本来人的一念,及能知找到没有的一知,不正是本来人。如以本来人去找本来人,到哪儿去找。(怀师批示:好!好!) 十月二日 雨 近来坐中都似睡非睡的,即不打坐时也是一身软软的,既非倦,也非病,不痛不痒,只是软绵绵的,又不是弱,似乎冬行春令,很怪。最近就是有点怪。譬如国内有种香菜,下面做汤算是一种作料,过去这家去印度店或中国店都常买。印度人更喜欢吃,但近来我却不能吃,连闻都不舒适,似乎有些反常。最近又似乎很敏感,如厨房煤气,别人都不在乎,我却觉得对呼吸很障碍。 十月三日 雨 坐中似睡非睡地,很舒适。最近有个心声一直跟着我。譬如有时候它会说:“这么没出息,还想学道!”有时候它又会说:“不容易到今天,速起前进。”甚至它会说:“翻过去就到了,不得因循!”种种提示,而这时的我,总是恍兮惚兮的,我想这是心所吧?我在它的监视下,一点偷懒不得,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是如此?(怀师批示:此皆阿赖耶识宿习种性所发,循耳识习气而自我讽讥,并非他生。换言之,即声尘影事之妄想相也。知之便息。) 十月五日 阴 坐中我已体会到本来人是什么?但我想我现在的空境是意识现量,而非真意现量,要一击忘所知的才是真意现量。那境界之来,要靠机缘巧合,要找是找不到的。但我想可以用找东西的方法去找,就是不要存心找它,只把它放在心上,有朝一日,在有意无意之间恰巧碰上,如忘忽忆,就找到了。(怀师批示:说的也是。) 十月六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小妞讲话,又听到关门声,知道他们都走了,忽于一刹那间,这一觉就与空境相应了。无边的虚空,唯有这一觉性的存在。此时的我,心清如水,也知道有身,却不相干。虽然我也知道此空非真空,此觉也非真觉。 十月七日 雨 明天起,每周四下午女儿要到医院和预知将死的病人谈话。这是她学心理学写论文的题材,研究这些接近死亡的病人的心理。她过去写哲学博士论文的题目也是怪怪的,这次更怪。但我也不反对,如果她真能做一点对人类有益的事,也就不白来人间走一场了!我到现在才真正感到没为人类尽到半分力量,十分遗憾!如能天假机缘,当全力以赴。 十月八日 雨 外面又下着雨,但我意境上仍是一片晴空,晴空中唯有一点觉知。近来我的心境似有改变。唉!又说不清楚了。下午女儿去医院看接近死亡的病人,据说都是癌症。谁说外国人不讲孝道?该医院住有一位百岁老婆婆,因摔一跤跌坏了脚,由她两位女儿轮流去陪她。也有父母长期住院,由儿女轮流每天去陪伴的。我认为孝是天性,无所谓兴与不兴。中国人自古就是礼义之邦,但仍有不孝之子。不过中国人表面上看来个个都懂孝道,可是外国人的孝道,确实出自天性,因为他们并不讲究这个。 十月十二日 阴 头有点晕,只得服一粒阿斯匹林。记得国内的阿斯匹林不能常服;美国的阿斯匹林,无论头痛、牙痛、感冒,甚至于任何处不舒适,都可以服用。别人每次二粒,我只敢服一粒。 十月十三日 晴 坐中反复参究,似乎已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现在只是求证了。证到一步算一步,我很心安,信心坚定,决定不移了。我认为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是那点机缘不易巧合而已。由过去的经历,我有心得!总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问耕耘,不问收获,总有一天,水到渠成。我有信心。 十月十五日 阴雨 近来常有小毛病发生,虽不严重,却也讨厌。但我却正好借此证实病的是色身,至于那个无头无尾的东西,任何事都与它无关,它是借物现形,无知而又无所不知。唉!又说不清楚了。女儿常说,说了这许多,又说没有说清楚,不是说了许多吗?殊不知我是说无法把我的思想全部表达出来。 十月十七日 晴 最近感到心境方面的变化最大,同时小毛病也很多,我不大管,除非严重了才用一点药物相助。晚间我看笔记。我认为道家的身外身,与密宗成就的意生身相似?不知对否?(师示:相分相似,见分不同。) 十月十八日 雪 坐中感到暖和舒适,一心无挂,似乎一股气顺顶门直向上升。我想起道书上说,没打过野战的人,一旦飞升,会心悸下坠,而得心脏伤残,这一想就停住了。(怀师批示:不必多此一疑。) 到厨房,见外面似在飞雪。开门一看,果然细小雪花落地成雨,满地黄叶浸在水中。我现在已无悲秋之感。万物本无自性,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无非都是随缘而变,当其欣欣向荣之时,已就注定了今日之谢。所以说生而无生,这也是大自然的现象而已。(怀师批示:明白了!) 十月十九日 阴 近来也许是色身不适,每晨总是懒懒的,无奈心声催促得紧,只得起来打坐,于是坐中又进入一段佳境。这一心声很怪,不在内外中间,却有无处不在。最怪的是过去没有它,我是自己管自己,我还这样以为:“在初中三年,我一直被选为自治会长,或许有点关系。”而现在也不知是何时开始有了它,我忽然变得似乎处处都要它的提醒和催促了,岂不怪哉!(怀师批示:不可循业迁流。) 十月二十一日 阴 下午收到六十七次日记批示。师谕:“平常应以多修静,修定为日常生活为是。”其实在未见批示之前,我已有此觉悟,所以近来看书的时间减少了。常在静中参一个问题,但总不离本来人的范围,我怎么觉得我只差求证了? 十月二十二日 阴 坐中不知怎么,自己在一个悬崖之上,下面则似云似雾的,不时出现一片澄清的汪洋大海。这时的我并不觉有身体的存在,只是看见有此一景色而已。晚间女儿在饭桌上谈起,一为病人说她表姐今天要来接她,但她七十岁,她表姐八十了。她要去找她的表姐,女儿代她提一个重重的袋子,送她出来,她却在楼上乱转。女儿这才明白,她已神智不清,只记得她有个表姐,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阶段上。护士们不准她下楼,必要时把她栓在床上,怕她乱跑出事。据说她得了癌症,但一时还不会死。这是什么业?是孽?只要出去看看就知道业确实造不得。 十月二十三日 雨 无意中打开电视——其实是有意无意地,想看看有无瑜伽节目,不料恰巧十一号电台正有一位女士表演。我见她比过去的资态好,也有些地方不太一样,于是我又从她学了几节新的,把旧学的改正了一下,这就是我学东西的毛病。譬如一篇语体文,有时我又夹两句文言——既非典故,亦非成语。我以为只要看上去不至格格不入就好,任何体裁也不是天生的。瑜伽自有它的原则,但各人教的不一致,同一姿式,一个站起做,一个坐着做。我觉得哪种适合于我,或者我觉得哪种好看,我就取哪种。 十月二十五日 阴 读《论语别裁》。老师说皇帝有个秘密,就是成功之后,他留在身边的都是笨人。其实,这只是公开的秘密。自古真正的能人智士,大都功成身退,这样才能留名保身。能够急流勇退的,才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固然有的人可共安乐而不能共患难,但大多数的成功者,都是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安乐。况功臣就会被人忌妒,如果自己要不知进退,那就自取杀身之祸了。 十月二十六日 阴 因牙痛,天天吃洋芋,把洋芋煮烂放牛油,又因牛油性热,就用包谷油代替,此间叫做假黄油。由此我又忆及在昆明躲警报住乡下的那段时间,每日早晚都有些半大女孩子提一篮洋芋,去池边刮皮。原来那地方的人,每天都吃烤洋芋拌辣酱。四、五岁的女娃就学刮洋芋了。他们是人吃洋芋,猪也喂洋芋。云南人规矩最大,乡下人也不例外。当有人从他家门口经过,如果他正在吃饭,不管相识与否,他都会端起碗来说声:“请1”那么,那个人也回声:“请。”如果他问你吃不吃辣椒,你就会说:“咯会请辣椒呢?”我在昆明城里城外共住七年,尤其在滇缅铁路任职时,同事多半本地人,我也学了一口云南腔。 十月二十七日 雨 今天又下雨,今冬雨水特多,想来是气候不够冷,无怪我的火气特别大,眼痛、咳嗽、牙痛,相继而来。我觉得打坐,做瑜伽,牙根会松,似有下坠的感觉,但有时又似乎牙根会紧,实在说不清楚,但知和牙有关系而已。(怀师批示:应该拔牙了。) 十月二十九日 阴 坐中清静异常,觉性虽是遇缘始见,我却有背着娃娃找娃娃的感觉。 十月三十日 晴 坐中幻像特多,奇怪。记得学打坐之初,从无幻影出现。后来有杂念游丝,最近才有幻像出现,现在又好一点了。前些时一上坐,眼前就如同小时侯看西洋镜,一幕一幕地过来又过去,我追逐着看它的起点。我认为念由体起,幻像由念起,又说不清楚了。(怀师批示:气脉将通头部[后脑]之故,引起业识种子中之独影境而已。) 今年身体特别热,前几天满面红光,我认为是火气,果然后来都发出来了。(怀师批示:满面红光,亦因头轮气脉未通之故。) 十月三十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天气晴朗,在外面站了一下,空气清新无比。近来特别敏感,我想是心空之故,我也说不清楚。 今天在美国是鬼节,这是俗名,中译为万圣节。 十一月三日 阴 今天周二,小妞由别人送回来的,她妈妈要在夜间十点后才能回来。她咳嗽还没好。我看她歪在沙发上,很不舒适,叫她进房内好好地睡,她又不肯。其实,大人有时也会这样,忽然歪在那儿,觉得蛮舒适的,就想睡着,尤其是在病中,如果有意好好地睡,又睡不着了。记得小时侯见过一位客人的孩子,他伏在桌上睡着了,大人抱他去床上睡,以为舒适一点,不料他大哭大闹起来,结果他也睡不成,大人也坐不成,连哭带叫地抱着走了。大家都认为这孩子很怪,我也以为如此。但现在却懂了,因为苦乐是自己的感受,非局外人所能了解。犹如穷苦的人不一定可怜,富贵的人也不一定快乐,其中的感受究竟如何?只有自己知道。 十一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把这个世界丢在脑后,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一会儿客厅里的说话声,小妞的笑声,谁走过门口的脚步声,厨房的水声,浴室的马桶响,都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这些声音似乎都落在虚空中,没有任何反应,犹如一汪清水,虽然投进一些东西,却激不起一点浪花,水是那么平静安详。 十一月六日 雨 晚间我看笔记。法国哲学家居友说:“生命的一个条件,就是消费,个人的生命,应该为他人而放散。在必要时,就该为他人牺牲,这牺牲乃是真生命的第一个条件。我们的天性要我们这样做,就像植物不得不开花,纵然开花以后,继之以死亡,仍旧不得不开花一样。”这段话,我不知道和佛学的自利、利他是否一样?似乎他说的全是利他,无我,真是无我了!(怀师批示:善哉言乎,唯惜其见地尚限一偏,仅同天然外道论调。) 十一月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近来总是恍兮惚兮的。不过心里并不迷糊,而且那种恍兮惚兮的味道也很舒适,有点飘飘然,不知有身,也忘了这个世界。 十一月八日 晴 坐中我一直住在空境里,浴在晨曦中,温暖而舒适,恬静极了。今天星期,电视没有可看的节目。美国人周末不是整理庭院,或收拾屋子,就是参加什么聚会,没有人在家乖乖地看电视。古人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照说以现代的电视广播之发达,更应该用不着出门了。殊不知一出门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宣传是宣传,事实是事实。譬如新出一种药,宣传得比仙丹还美,过些年,又说简直不能用了。当我们搬来此地之时,因地方太冷,有些人家从墙里打进去一些隔绝空气的东西,这样也可以省暖气。可是现在有这种设备的人家,又大伤脑筋了,据说会得癌症,房子卖都卖不掉。因为不能骗人,否则会打官司。唉!真是从何说起。 十一月九日 阴 今天收到第六十八次日记批示和《成唯识论》一本。我随手一翻,这不是简单的东西,不但要查字典,有些地方,还得老师开示才成,又够我研究一段时间的了。如果老师能指示一些要点和看法就好。 十一月十日 晴 下午在等小妞放学的空闲,顺手翻了一下《论语别裁》,正看到老师说现在的人,人家问他贵姓,他就答:“我贵姓某。”确实我也听到过如此答话,我以为那人是在开玩笑。如果他真的不懂“贵姓”及“府上”的意思,那就太遗憾了。中国自古就称礼义之邦,泱泱大国,自从欧风东渐,各方面都在变质,但无论如何变,也不能太过离谱。记得我初到滇缅铁路的第二天,主管召见,他手里拿着名单,一一握手问贵姓,照我的习惯,就答:“姓金。”但那次我却改变了一下作风,因为听到前面的人都签自己的姓连同名字,我也就破例划了一次葫芦。我们十多个人当中,只有一位小姐没有注意,轮到她时,她只签了一个王字,那位主管皱皱眉头,大家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如果照现代的人,干脆就答:“我贵姓王。”事实上,主管拿着名单目的在认识人,所以当时答姓名是对的。 十一月十一日 阴 下午小妞掉了个牙齿。我记得七、八岁才该换新牙,何以五岁半就掉牙呢?真是喷射时代,一切都是快的。我叫她把牙丢掉,她说不行,把牙放在枕头底下,第二天还会得钱。她的同学都是这样,据说这是美国的风俗。当然入乡问俗,晚间她睡了,她爸妈就放了几毛钱在她枕头下面,这也是说明美国人从小就讲钱。 十一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在虚空中做瑜伽,全无身的存在,似乎是个化人,柔若无骨,轻松无比。我体会到没有色身的束缚,太自由了。我也知道这仍是意识作用,但不知这样下去,能否脱离意识的范围?(怀师批示:要不要脱离意识,在有意识作用的你自己,何须疑问。唯意识不须离,离亦不可得,只在一转而已。无意识则无佛可成,亦无众生可度。) 十一月十五日 雨 在厨房作业,一抬头见玻璃窗外,天空有一道弯弯的长虹,来美后还是第一次看见。记得它是出现在雨后天晴,不禁走近玻璃窗望望,果然地湿湿的,才下过雨,天并未晴。长虹是出现在灰色的天空,与国内出现的翠蓝色天空的长虹相比,不够完美。我正凝神之际,一个人走上木梯,原来是才修好的水管,另一边又漏了,房东再次请来修理的工人。这就是租房子的好处,哪儿坏了,通知房东,就有人来修理。如果是自己的房子,一切都靠自己动手。因为人工太贵,每逢周末和假日,都为房子而忙,于是房东变为房子的奴隶。我到现在为止,住过两次最完美的宿舍,在国内是天津中西,在国外是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的宿舍。我是懒人,所以喜欢住宿舍,或租房子,如果花时间去为房子忙,那我情愿住山洞。真没想到买得起房子的人,苦经多着呢!这也是所谓的隔行如隔山。 十一月十七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自己的呼吸特别响,犹如有一种水壶,在水烧开的时候,它会呼呼地叫。有时又听到体内如同机器房,好热闹,还有些时耳内似起了风,恍惚置身于台湾的台风之中。我想这些都是修持中的过程,我必须耐心地等它过去。 十一月十八日 阴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外面又在下雨,到处湿湿的。我现在已不为天气所转,无论什么天气,意境上总是一片晴空。 十一月十九日 雨 由女儿陪同去看牙医。检查结果,下牙还有几个好的,上牙没有几个好的了。医生说:“上牙全部拔掉,下牙尽量保持真牙。因为全口假牙,一时不易适应,而且下面有真牙,上面的假牙容易紧,是最好的办法。”不过医生问我:“上面全部拔掉,需要六个星期才长得好,然后试牙,要试六次,前后要经三个月才成,三个月内只能吃面包和稀饭,可以吗?”我说:“没什么可不可以,既然非拔不可,就得拔,拔后一定要六个星期才长得好,就给它六个星期去长,三个月内只能吃稀饭,就天天喝稀饭,能吃面包就吃面包,任何事在过程中,该如何就得接受如何!”医生笑向女儿说:“她很好!”我也笑向女儿说:“她不知道我正学禅。” 十一月二十日 阴 下午收到《知见》杂志,上面有老师的《唯识中观研究》和《禅观研究》。由这本杂志,了解了十方丛林书院的一切,看来会务发展很快,难怪老师和同学们都那么忙了。 十一月二十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听到门铃响,下坐见来人就是过去上课时言语失常的副教授。据说精神病院太可怕了,第一天进去的,不分男女,也不管病情的轻重,都塞在一间大屋子里。于是真正的疯子就乱打人,甚至强奸,无所不为,这种情形,病愈重的人愈好,因为失去理智的人,反正不在乎了。可是病轻的人,神智还有点清楚的,就受不了。要进去几天之后,医生检查清楚,再分病房。这位副教授因被人打,也许是呼叫了,于是医院的助手进来,又把她打一顿。那些助手都是大力士,很壮,也穿得很厚,他们会被人打,可是也会打人。那间大屋子的墙上有很多洞洞,真正的疯子先被打一针,然后送入那洞洞里,关上铁丝网门,让疯子在里面睡觉。唉!这何异人间地狱! 十一月二十三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从体内来的,不知是气还是水,我想是气,但却似云。愈涨愈宽,渐渐从身体的边缘漫过身体,进入虚空,于是没有天、地、人、物,什么都没有了。也不知是被云层盖住,还是被水淹没,只有似云似水,无际无边的一片,而自己恰如一叶轻舟,漂荡水面,又似一只小鸟,穿梭云间。总之,自由自在,轻快无比。也不知是云渐渐散了,还是水渐渐消了,忽然有显露了这个世界,同时又有了这个身体。我想这仍是心识的范围,如果翻过此一界线,不知将是什么境象? 十一月二十五日 晴 我在厨房下面,不知如何,手里拿着筷子,眼睛看着锅里的水滚起来,我忽然想到:“自觉、觉他、觉即菩提。”那么,觉即通往菩提的大道。其实觉性人人都有,只为它一显即隐,而且与世俗的聪明伶俐无关,所以不为人所注意。我认为它就是智慧,每个人的智慧高低不同而已。 十一月二十六日 阴 今天感恩节放假,女儿去医院访问病人。据说病人走了一半以上。美国的节日是家人或亲友聚会的日子,所以病人也被接走了,可见人就有人情味。据说走不动的人仍有三五个人来陪一些时间。 十一月二十七日 阴 小妞吃饭时若有所思地告诉我:“人在妈妈肚子里,有一根带子通妈妈的,妈妈吃饭,一些是给妈妈,一些是给娃娃。”我问她谁说的?她说是过去那个学校的老师讲的。然后,她又讲飞蛾、蝴蝶是如何变的。蚯蚓如何,岩石又是如何,说得都还有谱,俨然一位小博士。记得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十岁还不懂什么,老人说孩子是从胁下剖开取的,也就信了呢?现在五、六岁的孩子什么都懂,科技时代的人毕竟不同。不过,她过去那个学校的教师是受过特别训练的。现在念的这学校不太一样,一学期下来没学到什么,同是一个孩子,学校和老师的关系很大。 十一月二十八日 阴 下午母女步行去买菜。女儿认为美国人从小就不用腿,去哪儿,汽车、摩托车、自行车都可以坐。总之不走路,所以美国老人多患腿病。但看门外过来过去的人,还不到老,腿就不行了。所以她常要小妞父女去散步,也许有其道理。我是从小就不喜欢坐,人家说三脚猫坐不住,到现在虽不出门,仍然在屋里走来走去。譬如在厨房有些一站就几小时,我没有坐着摘菜切菜的习惯,女儿又常常要我坐,我总是记不得。 十一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感到饮食的重要性,如果饮食不合适,坐中气不易伏,妄念也多,且难久坐。反之则很舒适,所以晨坐比睡前打坐要舒适些。一方面也是夜半打坐,容易疲倦,所以我坐中的境界,都由晨坐中来。其实,我总认为静夜才是打坐最好的时间,然后有心栽花花不发,毛病就在有心了。虽然说禅不在坐,但如果平时用功得力,坐中自然见效,此中妙处非自证不知也。 十二月一日 雨 晨六时打坐。坐中证到肉团心与虚灵心之个别存在。平时虽然知道有两个名词,也懂得人们所谓的心,只是四大假合之身的一个零件而已,但虚灵心却找不到。现在却清楚地体会到,它在那不上不下,不前不后,不左不右,不内不外,遇缘即显,无缘不现,因为它无所住,有意找就找不到,无意中却又到处碰到。或认为它与觉性有关。总之,只可体会,不可言传。 十二月二日 阴 晚间我读《成唯识论》。这本书初拿到时,一翻开都是名词,那些名词对我来说,并非很生疏的,但正是我平时最懒得记的。认为不重要的,我只大致看了一下,八识规矩颂,也未深究。不料这本书上几乎全是那些名词,这犹如一个留级生,听起来也不生疏,考起来却无头绪。老师说如有人证道成果,如没有观待上的成就,则果位不高,那么必须要耐心地查字典,而且用心地去研究了。 十二月三日 阴 因牙痛,忆及儿时,见老人牙痛不能吃饭,我说:“最好拔掉另换新牙。”老师笑了说:“异想天开,真是娃娃讲话!”但我总认为想得到就该做得到才对。但到现在又弄不清了。想像是幻想?抑是妄想?如果没有想象力,又如何能发明呢?(怀师批示:幻妄名异实同,都是妄心。想——有比量、非量、独影境、带质境等差别。) 晚间我仍看《成唯识论》。何谓大等法三事合成?我查过字典,没找到,只得请老师开示了。(怀师批示:大就是四大。三事就是萨duo——勇健、刺she——尘[ ](上分下土)、答摩——she钝。此乃数论哲学言自性具此三德——事。非理之说。换言之:即喜——爱、忧——烦恼、she——愚痴三事。) 十二月六日 阴 快到耶诞节了。对美国人来说,这犹如我们中国人过旧年一样,是一段相当忙的日子。不但教堂,就是学校及一般家庭,都忙着布置圣诞树了。尤其从感恩节开始,也就是火鸡遭劫的日子。据说火鸡肉营养价值很高,只是太大,所以只有在过节时请亲友同吃,而且常常是原班人马第二天再吃一次。我们是既不会烤,也不想吃,可是每年总有人请,为礼貌不得不去,也不得不吃。我还是到台湾才第一次见到活的火鸡,以前只见过风火鸡的,原来儿时以鸡毛当令箭的鸡毛,就是它们的。(怀师批示:那是山鸡的毛,不是火鸡的毛。山鸡学名雉。) 十二月七日 阴 下午小妞给我看她的劳作,用七个杂色装蛋的盒子,做一个灯罩,废物利用,相当有趣。还有用意大利的空心粉做的东西,有的像蚌,有的像蛇,各式各样的,都喷上漆,还很像样。在学校她们也帮着布置圣诞树,别看小人,动作快得很。因为幼儿做事,不加考虑,画个什么,剪个什么,小手一动,全出于想象,不加思索,立即完成。有一次小妞的画贴在墙上,客人问:“这是印象画吧?”小妞笑了。客人说:“原来她把大人都唬住了。”说实在的,现代的画,东一抹,西一抹,除了作者之外,局外人确实说不出所以然呢!不似国画,山是山,水上水,清清楚楚。 十二月八日 阴 我看《成唯识论》,据说等流是善因流出善果,恶因流出恶果,从彼所出,与彼相似。那么桃树定结桃子,李树定结李子,应该是生因之所生,能不能说等流作用呢?(怀师批示:你说得对了。) 十二月九日 阴 晚间我抄下七十次日记的批示。师谕:“唯意识不须离,离亦不可得,只在一转而已。无意识则无佛可成,亦无众生可度。”所谓转者,当然是说转识成智,但过去不是一直在说要离心意识参吗?是不是说不要用心意识去思量,不可在有心中求,须于无意中得?(怀师批示:离妄心,净意识,试参看!如不起虚妄分别,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则真心照用同时,大圆胜慧之境,寂泊现前,参即不参,不参即参。) 十二月十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丹田发热,似乎体内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团气,慢慢上来,至鼻,然后与丹田之气互相回旋,随着呼吸,丹田内有轻微的动荡。 十二月十一日 雪 晨六时欠二十分打坐。一觉醒来,天还不亮,恐怕睡过时候,就起来打坐。坐中飘飘然,也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自在,像一个断线的风筝。昨夜似乎做了个梦。据我的经验,侧身左卧与右卧的梦境不同,不只是否如此?(怀师批示:此乃因生理气脉不同,引起意识独影境之差异。) 十二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团气体,随呼吸直达丹田,温暖舒适,这时已无身体的存在,似乎只是一个空壳。暖气直升上来,然后又转下去,如此循环,丹田内愈转愈热。 十二月十四日 阴 今冬我很怕热,我认为是牙痛之故,下周一就该拔了。过去半年来,无论做什么,总难免因牙痛打扰,我总没有决心拔掉。现在已和医生洽商,决定做两次手术。(怀师批示:老病之牙,不全部清除,终为渗漏。往后如修为功用深时,不妨且待重生新齿。) 由于牙痛拔牙,我又想到一个问题。现代科技发达,几乎人力胜天,所谓的巧夺天工。即以牙医而论,古时老人牙齿坏了就没有办法,痛由它痛,掉由它掉。而现在能换假牙,至少能吃东西,健康不受影响。何以现代的人反不如古人的寿命长?而且物质的享受也高,同时自杀率也高,可见科技发达和人寿命的长短,并非正比。(怀师批示:寿命长短,有关业力,不全因营养。又:业报遭遇苦恼,则寿命越长,所受越苦。故佛说长寿天为八难之一。如有道之士,又当别论了。) 十二月十五日 阴 近日无论坐与不坐,丹田总是热热的,颇有第一次气机发动前的景象。说实在的,我真希望似那种道家所谓的“机发则有窍,机息则渺茫”的情形重演一次。如果真会再来,这次我知道如何做了,至少会做到勿忘勿助。上次我因害怕而抑制了,可惜在一无所知的时候,白错过了大好机会。据曹文逸真人的《灵源大道歌》,及孙不二《女丹诀》,都认为是难能可贵的机缘,主要的是火工难得。 十二月十六日 阴 晚间我看第二期《知见》杂志,主要是看老师的《唯识中观研究》和《禅观研究》。因为要看《成唯识论》,所以用心去读《八识规矩颂》,我似乎懂了不少。老师说:“中国古代禅师的成就,大都属于破初关的层次,苟如此,仍然未达真如妙境。”这一点,从《指月录》上我已知道。我认为那些大师真正成就者不多,差不多先生占多数,距真如妙境恐怕还有十万八千里呢? 十二月十七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在外面一站,见满天雪花,到处洁白,雪上晶莹的光芒,是那么亮,看着看着,忽然俗虑全消,心清似水,什么杂念、妄想全无。我故意去想平时最讨厌的事物,竟提不起那股业力,也体会到一切都是虚幻的,空有不二,无非随缘。更体会到真空妙有,实有其事,这时睁起眼睛,却忘了身在何处。忽然铃声传来,吓我一跳,原来站在寒风中,身体感到有些冷了。急忙进屋铃声已停,也不知何处来的电话。 十二月十八日 阴 在厨房做事的时候,如烧开水,或等水烧开下面,这种等待的时间,我最闲不住,总是在过道抽一本书来看。今晨一抽,抽到本《古文观止》,一翻正是《秋声赋》,于是我又重温旧梦。这本书上有很多我最百读不厌的文章,真是名符其实。我喜欢古文古诗,因为它有深度。如果喜爱哪类文章,多读了,自己作文的时候,无意中就能有那种韵味。过去作文讲究起承转合,我认为文法不要死讲,多读好文章,要读得熟,作文的时候,不要想到文法,而文法自在其中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其实,学英文也是一样,如果能熟背几篇好文章,写起来文法就不会错。当年我们学英文,专讲文法,还要画图解释,现在何曾记得半点。 十二月二十日 阴 小妞生病在发烧,今日星期,不能看病,只好等明天了。电视新闻说一位女士半夜起来驾车乱闯,这是不是梦游症?(怀师批示:此是梦游症,是非量,带质境。) 十二月二十二日 雪 小妞仍不能上学,在家养病、服药。女儿告诉我小妞是猩红热,幸而是初期,不严重,医生说这种病过去会死人的。我说:“你们还不想看医生,多可怕!”她说:“真想不到。”我说:“天下事都糟在‘想不到’,都想得到天下就没事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将下坐不久,忽然头顶一声巨响,如同放炮,身心都有波动。过去偶有如此情形,但极轻微。(怀师批示:一声霹雳顶门开,唤取从前自己底。“此是宋代赵清献悟道之境,如何?) 十二月三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他们若无其事,似乎已经忘了今天请客的事。当然请外国客人实在太简单了,他家已经做了五六道菜,客人只有三对,所以足够吃的。今天如果是外国人请客,就只在烤箱烤一盘主菜,做一盘沙拉,黄油面包,就是全部了。国情不同,知道习俗就不会白费事。晚间我看《成唯识论》。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九八二年一月一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语云:“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我虽是个懒人,但学习成绩从不后人,学禅更不敢懈怠,自知智商不高,但求勤以补拙。奉师谕示:“因太忙,以后日记可能要迟点批复。”嘱勿念。自当遵命。以后日记求简单为原则。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打坐。 一月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痴,这病根似乎在众生内心深处。想着想着,忽然一道光芒直射进来,似乎说病根就在那里,似梦非梦的,那道光一直透入内心深处,好亮! 一月四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眼前海天一色,已分不出天与地了,这时唯有一点孤明仍然清楚地存在。这家车子坏了,租来了辆新车。在美国一天没车,就等于一天没脚。 一月八日 小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体内气机不畅,而且呼吸粗重,似有微喘。我就用六妙法门,从数门到净门,很快就静下来了。午间收到老师手谕:“以后日记也许有迟迟批复情形,勿念,勿盼。”老师于百忙中还记得这些小事,感激之至! 一月十一日 大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一望无际的白云,阳光从云层透出,照耀得四周通明,但是这种妙境微妙极了,就如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因为整个地方都是白云,而一点孤明正在云中。 一月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意生身,即梦中的意识身。只是明了意识会不会迷之别罢了。现在我懂得意识之所以不能灭的道理了。(怀师批示:你所说的,知见甚正。) 一月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忆及六六法中(《成唯识论》第三卷第八十页第八行最后一句),是不是说六六三十六,指六妙法门中?(怀师批示:“身足论”六六法者,六识、六触、六受、六想、六思、六爱。四食者,段食、触食、思食、识食。) 一月十八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忽然徘徊于三叉路口,不知该走哪一条路。我有时在梦中会有如此情形,我就闭上眼睛,听其自然变化。因为我知道这种情形,不会常,不慌不忙,听其变,这种事由人间事就能体会出来。凡是不正常没规律,乱七八糟的事,不会常的。当人遇到没头绪的事情,最好静下来再说。 一月二十一日 晴 昨夜似乎做了个梦,梦境不清,我奇怪,虽然独头意识缘梦境而作祟,可是明了意识何在呢?(怀师批示:明了意识落昏沉矣。)修道的人不睡觉,是否就是怕独头意识作祟?那么大白天的疯人有如何会被独头意识作祟呢?如果一个永远神智清楚的人,就不会给独头意识的机会了。原则大约是如此吧? 一月二十二日 阴 我怎样觉得这个本来人就在我面前,我常常和它碰面,却又说不出它是什么面目!?(怀师批示:“本来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翁。”)我想意生身,就同梦中身,只是清楚不迷而已。我想参就是要心身打成一片,无论任何情形之下都不会迷,定慧等持,即是真空妙有,对吗?大慧禅师闷了半年,我就闷上十个半年,时间还不太长,看看如何!(怀师批示:切证真空妙有者,必然会定慧等持。话应如此理解体会。) 一月二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今日国内是大年夜,夜间吃年夜饭的时候,在此起彼落的爆竹声中,一家团聚纵然是人间游戏,然后人缘的聚会,也算难得。(怀师批示:一念留情尘世事,即滞解脱。) 一月二十四日 晴 今日是农历新年,我早于数日前就作禀为老师叩首拜年了。晚间我看笔记,我以为三观中,由假入空易,然后非有非空很自然地入于中观。据说锡兰人说佛说的都是小乘,他们不承认大乘。我在哈佛世界宗教研究中心见过锡兰人,他们的典型与印度人相似,但印度人信的是印度教。 一月二十五日 时阴时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偶尔会心绪不宁,原因是找不到本来人,又似乎他就在那里,因为他无相,所以难办,虽然体会得到,又难得易失,只要心念一起,就不见了,所以定住太难!(怀师批示:无所从来,亦无所去,何得何失?) 一月二十六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情绪不太安宁,正欲下坐,忽然那边出现一轮明日,阳光普照大地,心境打成一片,心情突然静了下来,刹那间心平静如止水,我就安定地坐下去。下坐后,这一天心境都很恬静。 一月二十七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恬静异常。前些时坐中有时忽然心绪不宁,就如山洪暴发。也说不出什么原由,于是我就想个办法,如果一上坐感到心绪不宁静,我就由止起观。否则我就用六妙法门,从数门很快直入净门。何时用何法我已熟习了。 一月二十九日 晴 今天收到去年十二月份全月日记批示发回。师谕示:“离妄心,净意识,参参看。”由此我又似乎有所悟,悟些什么又说不清楚。晚间仍看《成唯识论》,抄下日记批示。 二月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如常。我想要找本来人之一念,就是本来人。下坐见小妞未上学,原来因大雪,电视广播有些学校停课。这很像台湾台风过境的情形。 二月三日 阴 这些时头部顶门似有个洞,不论在室内室外,都觉得凉凉的,并不因为在室内就暖一点,也不因为在室外就特别凉。 二月四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现在的空境,可能是意识的现量境,仍是意识的范围。所谓一击忘所知,那是真空境界,找到真空,自然升起妙有。 二月五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清净喜乐,对于求证忽然增加了无比的信心。我决定相信这是一条大路,似乎已不感到前途茫然了! 二月六日 阴 今日周六,上午小妞去学柔道,下午又去赴小同学的生日会。她父母也出去了。我忽然觉得似乎置身于深山旷野之中,并非害怕,也非寂寞,只觉身心分家了,意境上的境界,与眼前的一切完全是两个世界。晚间我看笔记。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二月七日 阴 今晨五时前一觉醒来,去一趟浴室,回来刚睡不久,忽然不知何故,因为我没有心脏病的经验,不知是否心脏出了毛病,总之心极端地难过,在仓卒的一刹那间,我只想到一点,据说当人未成道而身先死,最好在危急之际以无心处之,于是我忙把心空掉。到再度睁开眼睛时已八点,忙起身打坐,坐中如常。 二月八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头顶凉凉的,似乎那儿有一口井,里面有清凉的水,在井的四周,头部却没有空的感觉。晚间我看过去的批示,又有与往昔不同的心得,程度不同之故。 二月十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如常。下坐见女儿还没走。又过一会儿,她说:“妈,我走了。”这种说法,中国人说的听的都很习惯。但印度人却是忌讳,他们不兴说:“我走了。”要说:“我去去就来。”连小妞都懂这个,她每次出门总向我说:“我过一会儿回来。”真是各方各俗,所以入乡要问俗了。 二月十二日 晴 晚间仍看《成唯识论》。我奇怪这本书何以讲那么多无想定、无想天、灭尽定等问题,似乎说小乘到此为止,大乘才讲有第八阿赖耶识。至于禅,明心见性之后,还有事在也无?事实上,一个人修了半天,只修到个定,永远定在一个境上又有什么意思!当然要找到真空妙有——明心见性,然后能起用,才算到家,否则都是化境,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二月十三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又是无边的白云,光明由云层透出,好亮!除此之外,没有天、地、人,什么都没有。我恍兮惚兮地在想,我见到的是境,知道此一境是能,据说能知能见的就是我自己,这个无形无相的自己,究竟在哪儿呢?这位无位真人藏头露尾,不知害死了多少人—假人。 二月十四日 阴 我在厨房做菜,我到现在仍不喜欢坐,一站两个钟头。有人说女人站不得,那是古代缠足的女人,想来古代的女人也是业力——共业。时代的变异,共业也会变的,至于个人的业,就要靠自己了,所谓:“佛不能改定业。” 二月十六日 阴 小妞今天似乎好些,过几天她妈妈又要带她去波士顿了,她是常带病旅行的。生在这个时代,大人忙,小孩也忙。 二月十八日 晴 晚间我看《成唯识论》。这本书不好懂,除了名相多之外,文字也特别,看过几次老师的讲译,才比较有头绪。有些地方也实在非我们所能懂的。 二月二十一日 雪 晨六时打坐。坐中总听到有人叫我。除了女儿和小妞之外,还会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知道这家人都不在家,我不惊也不理,打我的坐。 二月二十二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认为当身心分开之后,千万不可想到此事,要忘了身,否则立刻又回来了。其实我早就有心识能独立存在的看法,现在我已证到此点。我从小就会出神,心在一边,身在一边,如孙悟空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不过他是身心一起去的,我却只是心去身不能起。 二月二十三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想到一个问题。我最近丢了两本笔记,那都是在哈佛燕京社借来的道书,当时日夜不停地抄下来的,而现在又毫不可惜地丢了。这是笔记的价值会变吗?记得古人说:初学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后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最后仍又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这是山水的变动吗?我认为是行者的心境随时在变之故。如此看来,我现在与过去程度不同,所引起心境的变化,也证明我有了进步。 二月二十五日 晴 今日下午三点半去看牙医。我们母女带小妞走了二十分钟,雪地较滑,不太好走,小妞却似松鼠一般地跳来跳去,使我忆及童年时代的自己。岁月不留情,所以说人生在某个时代,就要尽量把握那个时代,否则就时乎,时乎不再来了! 二月二十六日 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想到定力和念力,我认为观想是念力,如净土五经则纯是念力作用。至于禅是定慧力,当然定力中也有念力,可是我何以觉得念力中一定有定力,而定力中却不一定有念力? 二月二十七日 阴 晨六时打坐。坐中我体会到这一知,它是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的,虽然不好找,并非找不到。即如一小块铁片,掉在地上的一个角落里,找是找不到,但无论它在哪里,只要用吸铁石一引,藏在哪儿的它,都会出来。这一知是有感则应,这一感不就是块吸铁石吗?问题是一应即逝,把持不住罢了!研究研究看看。 二月二十八日 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