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军按照售货员的意见,又重新修改了几遍,直到其满意为止。他收起本子,又想起一个问题,便问道:“大姐,在那个姑娘来买呋喃丹之前,有没有人来打听过这种农药呢?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人进来以后,只是问了问,没买。你再回忆回忆。” 售货员看着郑建军,自言自语道:“只问一下,没有买。这个……就记不得了。买东西的人问我们有没有什么货,我们一般都是随口就答,根本不过脑子,所以记不住。” 郑建军跟王卫红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很有礼貌地对售货员说:“谢谢大姐,我们该走了。不过,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情况。如果有,就给我打个电话,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我想,我们还会来找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韩茶花。” “很好听的名字呀!”郑建军和王卫红走出了供销社的大门。 在开车去五云仙宾馆的路上,王卫红对郑建军说:“郑队,你这么有艺术细胞,真不该干刑警。” “你别说,我小时候还真想过当画家,就是没遇上名师。” “你小时候这想象力还真够丰富的。就我亲耳听你说的,就包括什么足球健将、武术大师、作家、诗人、歌唱家、科学家……还有什么来着,噢,对了,还有什么说书的、算命的。难怪你长不高呢,想的事情太多。” “这叫多才多艺。” “对对对,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 “这还真让你说对了。如果有一样精通,我都干不了刑警。就因为样样都行,样样都不精,我才当了刑警。” “你的意思是说,刑警就都该像你这样,是个杂家?” “你很能理解领导的意思嘛。”郑建军装模作样地说。 “咱当小兵的,不理解也得理解啊!” “不要发牢骚啦。当小兵有什么不好吗?你看,我们当领导的,还得给你当小兵的开车。对不对?我知道,不用你提醒。我是老百姓的仆人,就该给你这老百姓开车。可是我听说,这官要是当到了一定的级别,就不用当仆人了。我现在是正科,你估计我要是混到了正……正什么呢?” “正黄旗。” “那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前面堵车了,这在武夷山市可不多见。他们的车跟着车队慢慢往前挪,到了路口,才发现是一个汽车司机和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在吵架。他们看了看,没有碰撞也没人受伤,大概就是谁蹭了谁或者谁挡了谁。郑建军无心过问,一踩油门,把车开走了。 当车速恢复正常之后,王卫红把话题转到案件上。“郑队,你说那个买药的姑娘和孙飞虎的死有关系吗?” “肯定有啦。” “这么肯定!有什么根据?”王卫红转过身,看着郑建军。 “当然有根据啦。我告诉你吧,这是呋喃丹帮助我得出的结论。”郑建军有些故弄玄虚。“我们已经知道,呋喃丹是一种新型的有机农药,属于氨基甲酸酯类农药。对不对?它的特点是不好溶解在水里。怎么样?挺有学问吧?” “现学现卖。”王卫红撇了一下嘴。 “这就不简单。”郑建军笑了笑,“我昨天又查了一下有关的资料,还真有收获。最近这几年,在咱们国家已经出现了一些服用这种农药自杀的案例,但是还没有用它投毒的案例。为什么呢?因为这种农药不能溶解在水里,不适合于投毒。相比之下,砒霜就强多了。” “所以投毒的人选择砒霜的比较多。这我知道。” “我刚一说你就知道啦?行啊,你可真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那我就不用说了吧?”郑建军把车开得飞快,不停地超车。 “有就说,别卖关子。”王卫红假装生气地转回身,不看郑建军了。 “好,不开玩笑,说正经的。”郑建军收起笑容,“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对不对?为什么给孙飞虎投毒的这个家伙没用砒霜,却用了这种本来不适于投毒的农药呢?这是不是有些反常?对不对?”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王卫红的身体又转了过来。 “我认为,这说明投毒者事前没有准备,临时抱佛脚,抓到什么就用什么。对不对?” “你说作案人是临时起意?” “对呀!你想想看,如果他早有投毒的打算,那他就应该事先准备好砒霜或者其他好用的毒药了。对不对?用呋喃丹投毒,就说明他一定是临时起意。” “我看不一定。孙飞虎他们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什么人会突然产生杀死他的念头呢?我觉得还是预谋杀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误会了。我说临时起意,说的是投毒,并不是杀人。我没说那家伙是临时产生杀人的念头。其实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这是预谋杀人。但是我认为,那家伙原来没想投毒。孙飞虎是到这里以后才突然得了病。对不对?这等于突然给凶手提供了借吃药投毒的机会。于是凶手才决定去买毒药。但是,他人生地不熟,上哪去弄砒霜?没办法,只好凑合用呋喃丹。从另一方面说,用这种农药也比较隐蔽。没人用过,不容易被发现,也不容易被人怀疑。对不对?” “这就能说明那个买药的姑娘肯定和本案有关吗?” “当然啦。这么说吧,用呋喃丹投毒,说明是临时起意。对不对?临时起意,就得在本地买药。对不对?我们查过了,这里只有那家供销社卖呋喃丹,所以凶手只能在那儿买,没别的地方。对不对?再从那个姑娘买药的时间上看,5月2号,正是孙飞虎得病的第二天。这是巧合吗?不像。所以我说,那个姑娘肯定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对不对?” “有一定道理。” “什么叫有一定道理?很有道理。” “这么说,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找到那个买呋喃丹的姑娘了。对吗?” “如果能找到,那当然谢天谢地啦。但是就怕找不到了!”郑建军加快车速,超过一辆拉竹筏的拖拉机。“你说,那个姑娘会是凶手吗?”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你的根据是什么?” “就是……感觉。推理是你们男人的强项,感觉是我们女人的强项。” “那也不能毫无道理呀。瞎感觉?” “什么叫瞎感觉?我们的感觉也是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如果是那姑娘的话,那她也太胆大了。自己去买药,那不是很容易暴露吗?”王卫红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够准确,又补充说,“一般来说,犯罪分子都会想方设法掩盖自己的行踪。在这种投毒案件中,谁不知道刑警肯定得查毒药的来源?因此,我认为那个姑娘很可能是替别人买药。” “真正的凶手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找了一个姑娘去替他买药。好,英雄所见略同。” “你也这么认为?” “对。你还记得我刚才问售货员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那个姑娘进门以后是怎么说的,是问有什么农药还是直接说要买呋喃丹。记得吧?” “记得。我当时就觉得你问那个问题是有目的的。” “当然,我就是想证明这一点。你想想看,一般人去买东西,进门总应该先问售货员有没有她要买的东西,例如,有没有呋喃丹,或者问,都有什么农药。对不对?当然,如果货架上就摆着呢,一眼就看见了,那她也可能直接说。但是我看了,货架上既没有呋喃丹,也没有呋喃丹的标签。那个姑娘怎么知道人家肯定有呋喃丹呢?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不久前刚刚买过,知道那里有,所以进门就买;另一种就是别人让她去买的,说那里有呋喃丹,她进去就可以买。对不对?你认为在这个案子里,哪种可能性更大?” “当然是第二种。” “又是英雄所见略同。”郑建军减慢了车速,因为已经看见五云仙宾馆的房顶了。“我们还可以使用‘心理换位法’。假如我是凶手,我会怎么办?第一,找人替我买;第二,最好找个来这里旅游的人去买。说实在的,那个姑娘可能都不知道呋喃丹是干什么用的。对不对?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游客很多,要找一个帮忙买东西的人还不容易?随便编个理由就行了。王小姐,如果有人找你帮忙,你会拒绝吗?” “那得看是什么人!”王卫红随口答道。 “精辟!”郑建军把车拐进了竹林中的蛇形路。 郑建军和王卫红走进五云仙宾馆,没有去找经理冯大力,而是直接来到大堂的前台。他拿出那张模拟画像,又补充了衣着特征,让服务员回忆住宿的旅客中有没有这样一位姑娘。服务员想了想,说没有。他们又跑了附近的几家旅馆,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客观地说,在这旅游旺季,要想仅凭这张模拟画像和有限的外貌特征去找一个没名没姓的外地姑娘,实在是大海捞针。 5月9日,郑建军和王卫红开车拉着韩茶花跑了武夷山的主要旅游景点,希望能够在游客中“撞”上那个买药的姑娘,但是跑了半天也没有收获。 下午回家的路上,筋疲力尽的王卫红和韩茶花都在车上睡着了。当她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郑建军又把车开到了五云仙宾馆的门口。王卫红揉着眼睛问道:“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不是先送韩大姐回家吗?” 郑建军说:“你有没有想过宾馆的那些女服务员?” “想她们干什么?” “买药的姑娘啊。虽然她们的可能性不大,但我们也不能忽略。对不对?搞侦查,最忌讳的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不到黄河不回头。我们呀,该查的都查,该排除的都排除,以免把饭做夹生了。对不对?” 郑建军把车停在宾馆门前的停车场,没有下车,回头对坐在后排的韩茶花说:“宾馆的服务员该换班了。你看看其中有没有那天去买农药的姑娘。” 没过多久,下班的女服务员就三三两两地从五云仙宾馆的大门里走了出来,其中也有黑云仙楼的那位沈小姐。大概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服务员都显得很高兴,有说有笑地从停车场前面走向竹林中的小路。 韩茶花身体向前探着,睁大眼睛看着那几个姑娘。 王卫红小声说:“你仔细看看,有没有那个姑娘?” 韩茶花摇着头说:“都不太像。” “走在这边的姑娘不是挺白净的吗?”王卫红指了指沈小姐。 “她那身量倒是有点像,可长相不一样。我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太像。” “没关系,我们明天早上再来一次,看看另外一班的服务员里边有没有那个姑娘。” 5月10日早上,郑建军和王卫红又带着韩茶花对另一班女服务员进行了辨认,仍然没有发现那个买呋喃丹的姑娘。 但是,韩茶花提供了一个很让两名刑警兴奋的情况。她说:“昨天晚上我又仔细回忆了一遍。我想起来了,那天下午在那个姑娘买呋喃丹之前还真有一个人来打听过农药的事情,那是一个男的。他问我有什么农药,杀虫用的。我给他说了几种,其中就有呋喃丹。” “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郑建军很有兴趣地问。 “我当时正给别人拿东西,只看了他一眼,实在想不起他的样子了。” “他有多大岁数?” “好像有四十多岁?我记不清了。” “如果你看见他,还能认得出来吗?” “说不准,也许一看见就能想起来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试试看。”郑建军说完之后,和王卫红商量一下,跳下车向宾馆大门走去。 过了一会儿,郑建军快步走了回来。他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便带着王卫红和韩茶花进了宾馆,在值班经理的带领下,来到通向黑云仙楼的那个天井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这是服务员休息室,正好有一个窗户面对天井,而这个天井是客人们去餐厅的必经之路。郑建军关上室内的电灯,拉上窗纱,让韩茶花站在窗户旁边,注意观察去餐厅的人中间有没有那天在供销社打听农药的男子。 没过多久,三三两两的客人就开始去餐厅吃早饭了。当赵梦龙等五人也从天井中走过的时候,王卫红特意提醒韩茶花注意观看。韩茶花仔细看了赵梦龙和周驰驹之后,还是摇了摇头。这次辨认也没有收获。 郑建军和王卫红把韩茶花送回家之后,开车回到刑警队的办公室。他们认为有必要重新研究案情,寻找破案线索。 郑建军把案卷材料又看了一遍,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办公桌上那瓶从现场提取的感冒胶囊。突然,他睁大眼睛,拿起药瓶对王卫红说:“我有办法啦!” “什么办法?”王卫红莫名其妙地看着兴奋的郑建军。 “感冒胶囊啊!”郑建军跑了出去。 第24章 潜伏的指纹 5月10日下午,郑建军和王卫红又来到五云仙宾馆。他们把赵梦龙等五人请到会议室。郑建军开门见山地说:“各位,好消息。我们已经找到了科学的方法来查明谁是投毒者了。这几天,把各位留在这里,我们也觉得过意不去。但这也是为了破案,对不对?现在就要结束了。只要各位配合,明天就可以水落石出。” “怎么配合?”钱鸣松问道。 “很简单,提取各位的手印。”郑建军说得非常轻松。 “提取我们的手印儿干什么?”钱鸣松追问道。 “跟投毒者的指纹进行比对呀。” “那家伙留下手印儿啦?在什么地方?”女诗人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郑建军回答,赵梦龙猛地站起身来说道:“你们有什么权力提取我们的手印儿?我们又不是罪犯。你们这样做是侵犯人权的!” “赵教授,你误会了。我知道你是法学教授,我们可绝对是依法办案。其实,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你们好。你想想看,既然你们不是投毒的人,这指纹一比对不就都排除嫌疑了吗?你们也就都可以踏踏实实地回家啦。对不对?往最坏的地方说,就算那个投毒者在你们中间,那也就是一个人的事情,其他人就都清白了。对不对?我还是有言在先,这提取手印全凭自愿,绝不强迫。我说得再明确一点。你们中间,谁愿意让我们提取,我们就提取,然后送给专家比对。谁不愿意让我们提取,我们也不勉强,但是你就得在这里继续接受审查,直到我们查明谁是投毒杀害孙飞虎的凶手。” “你们在什么地方发现了凶手的手印儿?你们怎么能肯定那就是凶手留下的呢?如果你们搞错了,谁来负这个责任呢?”赵梦龙的声音降低了,但是口气仍然很强硬。 郑建军微微一笑。“这个请各位放心。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对不对?不过,我也可以给你们透个底,反正这也不用保密。咱实话实说,那个投毒的家伙是个作案高手,狡猾,谨慎,案子做得干净利落。但是古人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总有疏忽的地方,对不对?这就像一位侦查学专家说的,犯罪分子再狡猾,也会在作案过程中留下蛛丝马迹。对不对?尽管他设计得非常巧妙,既没人目击,也没有痕迹,就连那个药瓶上的手印都给擦掉了,但是他忘了一点,当他把一个个胶囊中的感冒药倒出来,再装进呋喃丹的时候,自己的手印就留在了胶囊上。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到我们能把那么小的胶囊上的手印显现出来。对不对?可惜他低估了现代刑事技术的力量。我们有非常先进的潜在手印显现方法。激光法,502胶法,都可以把那些手印显现出来。今天提取了你们的手印,送到省公安厅去,明天就可以知道谁是凶手,就这么快。当然了,我是说如果投毒者就在你们中间的话。我想,各位都希望尽快查清谁是凶手,对不对?噢,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投毒者本人。” 室内的人们都沉默了。郑建军和王卫红交换了一下目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王卫红从提包里取出一盒印油和几张专门提取手印用的卡片,放在桌子上,问道:“哪位愿意先来按手印呢?” 李艳梅看了看旁边的人,慢慢地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我看你们就没有必要费这个心了。我告诉你们,孙飞虎是我害死的,那毒药是我放的。我跟你们去公安局。这件事情跟他们几个人都没有关系,你让他们回家吧。” 案情急转直下,房间里的人都沉默了。赵、钱、周、吴四人愣愣地看着李艳梅。虽然他们脸上的表情并不相同,但似乎每人心中都有无法解释的问题。 郑建军认真地看了每人一眼,微微一笑说道:“这样一来,问题就简单多了。好吧,李艳梅留下,其他人都可以走了。” 郑建军和王卫红带着李艳梅回到武夷山市公安局,办理了刑事拘留的手续之后,回到办公室,整理案件材料,准备进行审讯。 一进屋,王卫红就兴高采烈地说:“郑队,我说你这招还真挺灵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有这种感觉。” 郑建军并没有破案之后的喜悦。他沉着脸说:“先别忙着庆功。要我看,后面的活儿更不好练。” “你怕什么?李艳梅不是已经认了嘛!还有什么不好练的?”王卫红莫名其妙地看着郑建军。 郑建军没有回答王卫红的问话,而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俗话说,便宜没好货啊!” “你认为这里有诈?”王卫红似有所悟。 “走,去问问就知道了。”郑建军拿着材料走了出去。 审讯室的面积不大,陈设也很简单。郑建军和王卫红并排坐在一张桌子的后面,李艳梅坐在对面的凳子上。例行问话之后,郑建军转入主题。 “李艳梅,你说是你投毒杀死了你的丈夫。那你就交代作案过程吧。” “这有什么好交代的。我说是我干的,就是我干的。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好了。” “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这是依法办案,得拿证据说话,不能光凭你一句话就定案。对不对?这么跟你说吧。这案子要是你干的,你不承认我们也能定案。这案子要不是你干的,你承认了我们也不能定案。一切决定都得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对不对?” “我告诉你们是我干的,你们爱信不信。” “你要想让我们相信,就得说清楚你具体是怎么干的。我问你,你那农药是从哪儿弄来的?” “从家里带来的。” “上次我告诉你们孙飞虎是吃呋喃丹死亡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从来没有听说过那种农药吗?” “我当时说的是假话。”李艳梅的声音很平静。 “你为什么用呋喃丹投毒?难道你不知道这种农药不溶于水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投毒很容易被人发现吗?” “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把毒药放进了感冒胶囊里面。” “你是什么时候把农药放到胶囊里去的?” “来武夷山之前。” “这么说,你来武夷山之前就已经设计好毒死你丈夫的行动方案。对不对?”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会在这里需要感冒胶囊呢?” “他这个人容易得感冒,而且他一有点儿头痛脑热的,就吃感冒胶囊。” “你为什么要害死你的丈夫?” “因为我对他已经没有感情了,我想离婚,但是他不同意。为了摆脱他,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采取这种极端的手段。我本来以为你们不会查出来的,没想到,你们的工作态度这么认真,工作效率这么高。” “谢谢你的夸奖。”郑建军站起身来,慢慢地绕过桌子,走到李艳梅面前,看着李艳梅的眼睛,突然问道,“你知道谁是杀死你丈夫的凶手吗?” “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投毒的人,我当然知道啦。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确实不相信。” “那是你的事情。” “这样吧,我们现在有一种非常先进的审查口供的方法,就是测谎器。你听说过测谎器吗?过去我们不懂,都以为那是骗人的玩意儿,其实它非常科学。我们省公安厅就有一位测谎专家。明天我把他请来,让他用测谎器对你的供述进行审查。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我又没有否认投毒,为什么还要测谎?”李艳梅皱着眉头。 “我们必须对你负责,对国家负责。这是我们的工作。对不对?如果你说的都是真话,那你干吗要害怕测谎呢?”郑建军盯着李艳梅的眼睛。 李艳梅坚持了一会儿,还是把目光移走了。“我不怕测谎。” “这就是说,你同意明天接受测谎审查啦?” “我看你这是浪费时间。” “这话得等明天测谎结束之后再说。”郑建军回过头去,问负责记录的王卫红,“刚才这些话,你都记下来了吗?” 王卫红点了点头。 “你让李艳梅看看记录中有没有差错。”郑建军说完之后,便开门出去,叫人把李艳梅押回看守所。 李艳梅被带走之后,王卫红问郑建军:“你认为李艳梅说的不是实话?” 郑建军点了点头。“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 “如果她根本没有开玩笑呢?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事情确实就像她所说的那样呢?虽然这有点怪,但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女人的思维有时就是很奇怪的,特别是到了她这种年龄的女人。而且,我认为她讲的作案经过和理由还是可以成立的。对吧?” “但是,这里有两个问题不好解释。第一,如果她说的是实话,那些呋喃丹是她来武夷山之前就准备好了的,那么在供销社买农药的姑娘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真是一个巧合吗?这令人难以置信。当然,如果李艳梅真是凶手,那么她是不应该在这里买农药,而且她根本没有必要买什么农药,她完全可以用更好的方法来办这件事情。对不对?第二,退一步说,如果她真是凶手,如果那毒药真是她放的,那么在孙飞虎死了之后,她就应该把那剩下的半瓶药扔掉,毁灭证据。对不对?而且她完全有机会这样做,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我想,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当时并不知道孙飞虎是怎么死的,她根本不知道那感冒胶囊里有毒药。对不对?有了这两条推理,她说的话还能是真的吗?” “但是她为什么要替别人背黑锅呢?” “这也正是我在考虑的问题。我想,这至少说明她已经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了。对不对?” 王卫红又想起一个问题,“郑队,你说有没有共同作案的可能性呢?” “共同作案嘛,这种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不过,你指的是两个人共同作案呢,还是五个人共同作案呢?” “什么?五个人共同作案?这个案子可就真有意思了!”王卫红若有所思。 “无论如何,这肯定是一起非常有意思的案件。你就等着瞧吧。”郑建军很有把握地说。 “你真想安排对李艳梅进行测谎吗?”王卫红又问。 “当然。我那天碰见省厅的老魏,他还问我有没有需要测谎的案子呢。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嘛。”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测谎器呢,那玩意儿灵吗?” “据说是挺科学的。”郑建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希望它是科学的。正好!明天我们也可以开开眼了!” 第25章 科学的测谎 5月11日下午,郑建军和王卫红又把李艳梅带到那间审讯室。此时,审讯室里还有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男子,正在桌子旁边调试一台仪器。原来放凳子的地方改放了一把扶手椅。王卫红让李艳梅坐在那把椅子上。 男子终于把仪器调试好了。他直起身子,看了看李艳梅,然后和两名刑警小声说了几句话,郑建军和王卫红便走了出去。 男子关好门,回过身来,语气平和地对李艳梅说:“你好,你叫李艳梅?我姓魏,你可以叫我老魏。你以前接受过测谎吗?没有。跟我估计的一样。确实,测谎仪在咱们国家还是个新鲜玩意儿,一般人都没有见过它。你也是第一次见到测谎仪吧?跟我估计的一样。那么,你了解测谎仪的工作原理吗?不了解吧?跟我估计的一样。那我得给你讲讲,因为这有助于你对测谎的配合。简单地说,每个人在说谎的时候都会有一定的生理反应,而且这些反应是由人的植物神经系统传导的,是人的主观意志所无法控制的。测谎仪就是用科学手段把这些生理反应记录下来的仪器。用不用我向你具体解释一下它的工作原理呢?不用啦?也好,你是有知识的人,一听就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 老魏用审视的目光看了李艳梅一会儿,继续说:“郑队长已经把你和案件的基本情况告诉我了。我相信他也向你解释了我的工作性质,我今天的任务就是要审查一下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我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昨天对他们说的话中有不实之处,那你最好在测谎开始之前就讲出来。这台测谎仪的性能很好,而且跟我配合得非常默契。我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愿意接受测谎吗?你在测谎之前还有什么要对我说明的吗?没有啦?跟我估计的一样。你对自己很有信心嘛。好吧,咱们就一起来看看这台科学仪器怎么说吧。” 老魏走到桌子旁边,先拿起一个类似血压带的东西,固定在李艳梅的胳膊上;又拿起一个由电线连接在测谎仪上的金属触头,固定在李艳梅的手上;最后拿起两条有弹性的黑色橡胶圈,分别套在李艳梅的胸部和上腹部。他一边调整这些东西的松紧度,一边问李艳梅是否觉得很紧或者不舒服。当他认为一切都妥当之后,就坐到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打开了那台测谎仪的开关。 李艳梅看着老魏和那台神秘的仪器,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但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这台仪器说不定也和这个人一样,就会估计来估计去的。她尽量让自己想象这是一次科学实验,她是实验的对象。渐渐地,她的内心平静下来,而且她对这台仪器产生了兴趣。这个东西真能测出人的谎言吗?她仔细地看着那台测谎仪,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扮演的角色和面临的处境。 老魏从桌子上拿起几张扑克牌,在手里洗了几遍,然后对李艳梅说:“为了使你对测谎仪的工作程序有一个亲身的体验,以免在正式测试的时候心里产生不必要的紧张,我们先来做一个小游戏。你看,我这里有七张扑克牌,你从中任意选一张,但是不要告诉我你选的是哪一张,也不用拿出来,就把它记在心里。对。过一会儿,我要一张一张地问你。每一次你都要回答‘不’,包括你心中选定的那一张。你明白了吗?” 李艳梅看着那七张扑克牌,在心中选了那张红桃5。 “你选好了吗?” 李艳梅点了点头,尽量平缓自己的呼吸。 “好,咱们开始。”老魏按了一个开关,测谎仪上那张印满格线的记录纸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四支记录笔也时快时慢地上下移动着,在记录纸上留下四条高低不齐的峰状曲线,并且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魏看了一眼记录纸,然后拿起一张扑克牌,举到面前,用毫无感情色彩的语气问道:“是这张吗?” “不。”李艳梅的声音也很平稳。 老魏有条不紊地重复着拿牌的动作和相同的问题,李艳梅也不慌不忙地重复着相同的回答。当她看到那张红桃5的时候,她的心中甚至浮起了一种恶作剧的感觉。 测试结束了,老魏按了测谎仪上的一个按键,记录纸和记录笔都停止了移动,那“沙沙”的声音也消失了,屋子里格外安静。老魏把记录纸撕下来,放在眼前仔细地查看,还不时用手中的尺子测量着。 李艳梅默默地看着老魏,她的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微笑。不过,她也有些急切的感觉,因为她很想知道这次测试的结果。 老魏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遍桌子上的七张扑克牌,非常认真地对李艳梅说:“你刚才选中的那张扑克牌是红桃5。对吗?” 李艳梅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老魏微笑道:“怎么样,你对测谎仪的初步印象还不错吧?也许你怀疑我搞了什么鬼,或者这是我瞎蒙的。但我告诉你,这是科学。你不信?我可以让你自己看。”老魏站起身来,拿着那张记录纸,走到李艳梅身边。“你自己看看。这是你回答前五个问题的曲线,一、二、三、四、五,形状都差不多,对吧。但是再看你回答第六个问题的曲线。这里,呼吸线有个明显的基线上升,皮肤电的峰高增加了将近一倍,心跳频率和血压也都有明显的变化。对吧?那么第六个问题是哪张牌呢?红桃5!” 李艳梅确实对测试结果感到惊讶。 老魏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李艳梅,神态严肃地说:“测谎技术是非常科学的。我提醒你,我们刚才做的还仅仅是一个小游戏。你在回答这些问题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对吧?但是这台仪器都能把你的谎言准确地识别出来并记录下来。你想想,当你回答与案件有关的问题时,你的心情会这么轻松吗?当然不会啦。那么你说的假话还能逃过测谎仪的审查吗?你是绝对没有机会的。所以,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吧。怎么样?”李艳梅看着老魏,没有说话。她已经拿定主意要坚持到底。而且,她很想看看测谎仪到底有多灵。 老魏等了一会儿,问道:“怎么样?你还想继续做下去吗?你还是那么自信?好,跟我估计的一样。当然,也可能你说的确实是实话。那就让测谎仪来帮助我们回答这个问题吧。” 老魏从一个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事前准备好的问题。他说:“这次咱们要进行正式的测谎了。我来告诉你怎么做吧。我将问你一些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对每一个问题,你的回答只有两种选择,‘是’或者‘不’。你明白吗?对任何一个问题,甭管它跟案件有没有关系,你都只能回答‘是’或者‘不’。如果你不回答,或者用别的方式回答,那只能证明你没有说实话,没有接受测谎审查的诚意。你的身体可以往后靠一点,尽量坐得舒服一些。我告诉你,其实我本人总是希望测谎结果能够证明被测谎者是一个诚实的人。” 测谎器又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李艳梅全神贯注地等待着老魏的问话。 “李艳梅,请注意,我现在开始提问了。第一个问题:你现在是在接受测谎吗?” “是。” “第二个问题:现在是上午吗?” “不。” “第三个问题:你是知道孙飞虎怎么死的吗?” “是。” “第四个问题:孙飞虎是你的丈夫吗?” “是。” “第五个问题:你是不是拿过公家的东西?” “不。” “第六个问题:是你害死你丈夫的吗?” “是。” “第七个问题:这是你第二次来武夷山吗?” “是。” “第八个问题:你是知道谁毒死了你丈夫吗?” “是。” “第九个问题:你是孙飞虎的老同学吗?” “是。” “第十个问题:那些呋喃丹是你自己买的吗?”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研究佛教的吗?” “是。” 测谎仪上的纸终于停止了移动。老魏站起身,走到李艳梅身边,替她拆下身上的测谎触头。李艳梅活动了一下四肢,抬起头来看着老魏,等待其宣布测谎结果。但是老魏没有说话,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撕下记录纸,放到面前的桌子上,仔细地查看着,测量着,并且不时用红笔画上一些记号。 时间似乎停住了脚步,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李艳梅有些焦躁起来,她看着聚精会神研究测谎记录图的老魏,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从心底油然升起。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一件多年前的往事模模糊糊地浮现在眼前…… 老魏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测谎记录图。他看了看神情恍惚的李艳梅,站起身,拿着那张图纸走了出去。 郑建军和王卫红一直坐在旁边的办公室里等待着。看见老魏,他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样?” “有点意思。”老魏走到办公桌旁边,把那张记录图铺到桌子上,说,“你们来看看。” 郑建军说:“老魏,别卖关子啦,这玩意儿我们哪儿看得懂啊!你就说结果吧。” “这测谎可不是1加1等于2的问题,我必须得给你们解释清楚,以免你们产生误解。”老魏的态度非常认真。“你们看,我采用的是‘准绳问题测试法’。一共用了11个问题。其中,1、2、4、7、9、11都是中性问题,就是与案件无关的问题;3、6、8、10是目标问题,就是与案件有关的问题;5是准绳问题,就是作为被测人反应模式的对照标准的问题。” 郑建军说:“老魏,给我们讲课哪?你不说这些术语,我们也知道你是专家。”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真得跟你们收学费啦!”老魏一本正经地说。 “得,破案之后我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那我继续给你们讲课。” “哎哟,老魏,你就痛快说吧!” “这是那11个问题。”老魏拿出那张写着问题的纸,放在测谎图旁边,“这是我今天上午根据你们介绍的案件情况编排的。你们看,李艳梅对2、4、7、9、11这五个问题的反应曲线都比较平稳,因为这都是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但是她对第一个问题的反应很大呀。那不也是无关问题吗?”王卫红一直在仔细地看着测谎图。 “对,一般人对测谎第一个问题的反应都比较大,所以它不能算。我们把它叫做牺牲问题。” “她对第五个问题的反应比较明显。”王卫红对照着那张写有问题的纸,说:“这个问题是‘你是不是拿过公家的东西’。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准绳问题。小王,我问你,你是不是拿过公家的东西?” “这个嘛……那得看你怎么说了。要是说连公家的一张纸、一杆笔都算的话,那谁没拿过呀?” “就是嘛。所以对一般的人来说,如果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么你说的多半是假话。而你在测谎时对这种问题的反应就可以当作评断你对相关问题的反应标准,所以叫做准绳问题。” “你这里的相关问题是3、6、8、10。好像只有第十个问题的反应比第五个问题的反应还大。”王卫红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画着。 “对。这正是我要和你们讨论的地方。从问题3、6、8的反应来看,李艳梅说的很可能是实话。但是从问题10的反应来看,她说的很可能是假话。”老魏说。 郑建军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插言问道:“那几个问题都是什么?” 王卫红照着纸上念道:“第三个问题:你是知道孙飞虎怎么死的吗?第六个问题:是你害死你丈夫的吗?第八个问题:你是知道谁毒死的你丈夫吗?第十个问题:那些呋喃丹是你自己买的吗?” 老魏补充了一句:“她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郑建军说:“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就是在回答第十个问题时说了假话。这能说明什么呢?” 老魏微微一笑,说道:“这说明你该请我喝酒啦。” “老魏,你开什么玩笑?” “谁开玩笑?你刚才说的嘛,破了案就请我喝酒。怎么,又想反悔啦?” “破案?怎么破案?” “从这测谎结果来看,李艳梅显然就是凶手嘛。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些呋喃丹可能不是她自己买的,但是这并不影响认定她是凶手啊,因为她完全可以让别人替她去买嘛。怎么,你对这个测谎结果还不满意?”老魏莫名其妙地看着愁眉不展的郑建军。 “老魏,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实际上,我认为李艳梅并不是真正的凶手。不过,你的测谎结果和我们分析的情况还是基本吻合的。李艳梅说她知道孙飞虎是怎么死的,说她害死了她的丈夫,还说她知道谁毒死了她的丈夫。测谎器说这些都是真实的回答。对不对?”郑建军一边思考一边说,“我看这结果也还说得过去。如果她不是毒死孙飞虎的凶手,她这些回答也可以是真实的。对不对?她当然知道孙飞虎是怎么死的,也可以知道谁是毒死她丈夫的人。对不对?至于‘害死’嘛,这个词儿的含义很广。即使她没有投毒,那个投毒者也可能是因为她的缘故才投毒的,因此她也可以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孙飞虎。对不对?老魏,你看咱们能不能换一种方式来问她?” “怎么问?”老魏拿起那张写着问题的纸。 “我认为,查清李艳梅究竟是不是凶手,关键的问题在于她是否知道那些只有投毒者才能知道的作案细节。比如说,那些呋喃丹是在什么地方买的,那些呋喃丹是在什么时间放进感冒胶囊的,那些呋喃丹是怎么放进感冒胶囊的。小王,你说对不对?” 王卫红点了点头,“老魏,那就再测一次吧。” 老魏没有说话,坐到椅子上,开始编写问题。 李艳梅的回忆被老魏的声音惊醒了。她有些茫然地看着老魏,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在接受测谎。 老魏说:“李艳梅,由于刚才的测谎结果中还有一些不太明确的地方,所以我需要你再回答一组问题。你同意吗?” 李艳梅的思维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老魏又把那些触头固定在李艳梅的身上,让李艳梅做好准备,然后打开测谎仪,用平和的声音问道: “第一个问题:这个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吗?” “是。” “第二个问题:今天是星期一吗?” “是。” “第三个问题:那些呋喃丹是你放进感冒胶囊里的吗?” “是。” “第四个问题:你是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吗?” “是。” “第五个问题:你是在替别人承担投毒杀人的罪名吗?” “不。” “第六个问题:你是知道武夷山市公安局有多少人吗?” “不。” “第七个问题:你是不是在重要的问题上说过假话?” “不。” “第八个问题:你是知道那些呋喃丹是在哪里买的吗?” “是。” “第九个问题:你是不爱孙飞虎吗?” “是。” “第十个问题:你是知道那些呋喃丹在什么时间被装进感冒胶囊的吗?” “是。”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在欺骗测谎仪吗?” “不。” 第二轮测谎又结束了。老魏又伏在测谎图上认真地查看起来。这一次,他看得比较快。然后,他又出去和两名刑警讨论了测谎结果。 当老魏再次回到室内时,他严肃地对李艳梅说:“测谎结果表明你在关键问题上说了假话。你可以自己来看一看。你对3、5、8、10这四个相关问题的反应都非常明显。这说明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呋喃丹是在哪里买的,你根本不知道那些呋喃丹是在什么时间被装进感冒胶囊的,你实际上是在替别人承担投毒杀人的罪责。李艳梅,你不要自作聪明啦。我劝你还是讲出案件的真实情况吧。” “……” “根据你对第一组问题的回答,你肯定知道谁是投毒杀害孙飞虎的凶手。那么,你就应该告诉公安机关。” “……” 面对一言不发的李艳梅,老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出去,叫来了郑建军和王卫红。 然而,无论两名刑警怎么问,李艳梅始终一言不发。最后,郑建军只好结束问话。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65条的规定,侦查人员在对嫌疑人进行讯问过程中发现不应当拘留的,必须立即释放,并发给释放证明。郑建军和王卫红商量之后,认为不宜继续拘留李艳梅,便办理了有关手续,把她送回五云仙宾馆。 本来已见曙光的侦查工作,一下子又陷入僵局。郑建军和王卫红只好另寻破案途径了。 第26章 伪装的笔迹 夜深人静,武夷山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办公室里依然亮着灯。郑建军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愣愣地看着从孙飞虎的枕头里发现的那张画着黑蝙蝠的纸。他已经看了很长时间,总想从中发现更有价值的东西。然而,他现在所能认知的只有四点:第一,这是用黑色签字笔画的;第二,这是半张A4复印纸;第三,纸是用刀子等锋利的刃器整齐地从中间裁开的;第四,那蝙蝠的样子很夸张,小眼睛,大耳朵,张牙舞爪。 郑建军猛地站起身来,趴在桌子上,瞪大眼睛,在很近的距离看着那只蝙蝠的爪子。过了一会儿,他又从案卷袋里取出另外五张画着黑蝙蝠的纸,依次摆放在黑蝙蝠旁边,用眼睛一张一张地比较着。这五张也是一样的A4复印纸,也是整齐裁开的半张,也是夸张的样子。 正在这时,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一开,王卫红端着两盒盒饭走了进来,“郑队,吃点夜宵,补充能量。我告诉你,有你最爱吃的凤爪!” 郑建军没有抬头,问道:“你说,蝙蝠有几个爪子?” “什么?”王卫红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愣了,“你说什么爪子?” “蝙蝠啊!”郑建军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纸上。 “你让蝙蝠给迷住了吧?我给你买的是凤爪!” “什么?”郑建军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盒饭,苦笑道:“谁问你凤爪啦?我问你蝙蝠有几个爪子。” “蝙蝠有几个爪子?当然是两个前爪两个后爪啦,前爪同时又是翅膀嘛。” “我不是问你有几个爪子……” “你才有爪子呢!郑队,你这是怎么说话哪!” “噢,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是说蝙蝠。” “那你倒说清楚啊。” “我不是问你蝙蝠有几个爪子,我是想问你蝙蝠的一个爪子上有几个……那个……” “那个什么呀?” “就是脚趾头。” “噢,你是问蝙蝠的爪子有几个脚趾呀。应该是五个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看这几张画上的蝙蝠,都是只有四个脚趾呀。” “真的吗?”王卫红走到桌子边,仔细看了看,“还真是四个。不过,你这么一问,我也闹不清了。也许蝙蝠的爪子真的就只有四个脚趾?” “鸡爪子有几个脚趾?”郑建军又问。 “应该是四个吧?”王卫红打开一个盒饭,拿起一个凤爪数了一遍,“四个。” “蝙蝠是哺乳动物,跟鸡不一样,应该有五个脚趾吧。可是这画上都只有四个……”郑建军拿起一只凤爪,仔细地端详着。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要不要我明天找个动物学家咨询一下?”王卫红见郑建军没有回答,又追问一句,“郑队,你看有这个必要吗?”她心里觉得郑建军的想法很可笑。 郑建军没有注意王卫红的神态,很认真地说:“其实,蝙蝠究竟有几只脚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画上的蝙蝠都是四个脚趾,而你和我都觉得蝙蝠应该有五个脚趾。对不对?” “正对!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的啦。我告诉你,明天我们到五云仙宾馆去,然后就……”郑建军小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卫红,然后不无得意地把手中的凤爪送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 王卫红看着郑建军那不太雅观的吃相说道:“郑队,你别得意忘形。我估计,你这又是‘兵不厌诈’的侦查谋略吧?上次你用了一回,诈出一个李艳梅,结果还是假的。” “其实那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诈’,对不对?专家都说了,感冒胶囊上的手印完全有提取下来的可能。就是省厅的那位老兄不成,也不能说他没有本事,我看就是缺少敬业精神。对不对?” “正对!但是,好话不说二遍,好计不用二回。我怕你这次就不灵了。” “这怎么是诈呢?我告诉你,这次绝对跟上次不一样。我心中有数,你就等着瞧吧。”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商量行动方案。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郑建军连忙抓起话筒,果然是他正在等候的长途电话。他听着对方的话,不时地在纸上记着,最后一再向对方表示感谢。 郑建军放下话筒之后,王卫红问道:“是新疆的长途?” 郑建军点了点头,“这位老兄还真帮忙。下次人家有事儿,咱们也得痛痛快快地给人家练活儿。对不对?” “正对!”郑建军和王卫红异口同声说道,然后大笑起来。 5月12日上午,郑建军和王卫红来到五云仙宾馆,又把那五位老同学请到会议室。 郑建军客气地说:“今天请各位来,主要是想请大家帮个忙。你们还记得那些蝙蝠画吧?当时我们都没太重视。对不对?现在有位画家说可以帮助我们分析一下,看有没有破案线索,但是我们却找不到那几张纸了。真……”郑建军没有骂出声来,只是做了几个口型,“咳,可能是我们办公室的人当废纸给扔了,也可能是有人给偷走了。甭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现在没办法,只好请各位帮忙了。” “这个忙我们怎么帮呀?”钱鸣松问道。 “你们都看过那些画,当然都记得那上面画的蝙蝠喽。现在请大家根据自己的记忆,每人画一个蝙蝠。然后,我把你们的画凑到一起,交给那位画家,让他去分析。” “我们又不是画家,哪里会画什么蝙蝠啊!”女诗人又说。 “这不是绘画比赛,所以画得好坏没关系。我们要的只是那个蝙蝠的样子,画出来就行。这不靠绘画水平,靠记忆力。对不对?当然啦,请各位尽量画得细一些,画出蝙蝠身上的各个部位,头、身子、翅膀、脚,包括脚趾,所有的细节,越细致越好。我们要的是工笔画,不是写意画。谢谢各位!” 与此同时,王卫红给每人面前放了一张A4纸和一支签字笔。 周驰驹说:“你们这是想搞笔迹鉴定吧?” 郑建军看了周驰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想,那是你的自由。你也可以拒绝配合。但是我提醒各位,拒绝配合就意味着心中有鬼。对不对?” 钱鸣松说:“我心中没有鬼,我不怕什么笔迹鉴定。我画!”说着她就拿起笔,画了起来。其他人沉默片刻,也纷纷拿起笔画了起来。 郑建军见他们都开始画了,就像监考老师一样背着手,在他们身后来回走动,还不时叮嘱:“你们不要着急画,先仔细回忆一下,那个蝙蝠究竟是什么样子,然后再画。不过,已经画了也没有关系。你们要是觉得这张画得不像,还可以再画,直到你自己满意为止。纸不够也没有关系,我们的纸很多。反正也不要你们花钱买嘛。哈哈哈!没关系,敞开用,保证供应,应有尽有……” 王卫红莫名其妙地望着郑建军,她觉得郑建军今天很奇怪,唠唠叨叨,还净说废话。 郑建军看了王卫红一眼,似乎没有看出助手眼中的疑问,仍然满不在乎地唠叨着:“对,好好画。这也是协助我们的破案工作嘛!对不对?早破案,早回家。对不对?” 五个人都画完了,就像小学生一样,看着郑建军,仿佛在等待老师的评语。 郑建军把五张纸收到一起,看了看。他学过绘画,一眼就看出这几位学者的绘画基本功都很差。其中有两张画得简直不像蝙蝠。不过,郑建军最关心的是蝙蝠的爪子。他发现有四张画上的蝙蝠都是五个脚趾,只有一张画上的蝙蝠是四个脚趾。他微微一笑,说道:“谢谢各位的合作!我相信,这回真要有结果了。” 回公安局的路上,王卫红问开车的郑建军:“郑队,你是不是昨天夜里没睡觉啊?” “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儿闹觉。” “闹什么觉?”郑建军转头看了王卫红一眼。 “刚才他们画画的时候,你怎么跟碎嘴子大妈一样,唠叨个没完哪?”王卫红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郑建军目视前方,不无得意地说:“这叫干扰对方的注意力。” “什么注意力?”王卫红收起了笑容。 “当一个人要想伪装笔迹的时候,他必须全神贯注地控制自己的书写动作,稍一走神,就会暴露出本来的书写习惯。对不对?所以我刚才说话的目的就是要干扰那个企图伪装字迹的人的注意力,让他不能专心伪装。对不对?果然露出了马脚。我这招的效果不错吧?” “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怎么样?跟我在一起长学问吧?告诉你,跟着我吧!” “那可不行,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 “就你这一肚子侦查谋略,不知什么时候再用到我的身上。我受得了嘛!” “哎,这就不对了啊!我们俩一起工作好几年啦。凭良心说话,我什么时候跟你动过谋略?绝对是真心实意!” “你说什么哪?又跑题了吧?” 汽车开进了武夷山市公安局的大院。回到办公室之后,郑建军让王卫红去把刑警队搞文书检验的老齐找来,自己则一连串打了几个长途电话。 下午,五云仙宾馆的会议室里非常安静。李艳梅等五人已经在这里坐了10分钟。大家都没有说话,他们从王卫红的神态上意识到今天应该有结果了。 郑建军刚才是和王卫红一起来到会议室的,但是一个电话又把他叫走了。那肯定是个重要的电话。大家这样猜想,但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郑建军终于回来了。进屋后,他看了看大家脸上的表情,开门见山地说:“各位,案子终于查清楚了。这出戏也该收场了。已经一个多礼拜了,现在各位肯定都着急回家。对不对?在这段时间里,各位一直理解并支持我们的工作,而且表现出极大的耐心。我非常感动,非常感激。下面,我就说说情况,也算是向大家做个汇报。” 郑建军看了一眼王卫红,用有些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既然是汇报,就得从头说起。对不对?实话实说,刚开始接手这起案件的时候,我们确实怀疑过李艳梅老师。但是经过调查和分析,我们很快就认识到李老师不可能是凶手。其实,这道理很简单。假如她是凶手,那她为什么不在孙飞虎死后去销毁证据呢?我指的是那瓶装了呋喃丹的感冒胶囊。只要把那些胶囊扔掉,我们有再大的本事,也很难确定凶手的投毒方法,也就很难确定嫌疑人的范围了。对不对?再说,这可是凶手求之不得的事情。而且李老师在孙飞虎死后多次出入孙的房间,完全具备这个条件。但是她没做。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她不是凶手,她根本不知道那胶囊里有毒药。对不对?我再换一个角度说,既然凶手应该在孙飞虎死后去销毁罪证,而实际上罪证没被人销毁,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真正的凶手一直没有找到销毁罪证的机会。对不对?” 郑建军看了一下听众的反应,继续说:“还有一个问题,李老师也没拿走孙飞虎枕头里边的那张蝙蝠画。当然啦,假如李老师是凶手,她也可能出于某种目的而故意不拿,甚至有可能就是她放的。但是综合案件中的情况,我们认为李老师还是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枕头里边有一张画。对不对?因此,我们认为李老师不是凶手。” “那么凶手是谁呢?”郑建军用探询的目光环视一周,换了一个角度,“在这起案子里,那张蝙蝠画肯定有说法。对不对?如果说一开始我们还不能肯定的话,那么当你们每人又收到一张的时候,我们就确信无疑了。它肯定跟孙飞虎的死有关。对不对?我们认为,那第一张画肯定不是孙飞虎自己画的,也不是他自己带来的,否则就没有后面那五张了。对不对?别人给他的。为什么给他?很可能是一种信号,凶手送给孙飞虎的,暗示着什么。孙飞虎没给别人看,包括他的妻子。这其中定有奥秘,而且可能与孙飞虎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关。对不对?” 郑建军又变换了一个角度,“我们再回过头来分析一下案件的性质。很显然,这是一起预谋杀人案。对不对?临时起意杀人一般不会投毒,也不会搞出这么多名堂。当然啦,凶手预定的杀人方案可能不是投毒,也可能有几个,包括投毒。但是,具体用呋喃丹投毒,这很可能是在孙飞虎得病之后才确定的。既然是预谋杀人,那么在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就应该有‘因果关系’。对不对?我得说明一句,我讲的是侦查术语,不是人们一般理解的因果关系。它是说,凶手杀死被害人是有原因的。例如,两人之间有仇或者有感情纠纷。这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仇杀、情杀,等等。那么本案中的因果关系是什么呢?我认为,这肯定和孙飞虎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关。这就和我们关于那张蝙蝠画的想法合到一起了。对不对?于是,我们决定从那张蝙蝠画入手,查找破案线索。李老师说,孙飞虎以前有个朋友曾经送给他一张画,上面就画了这么一只蝙蝠。于是,我们向有关地区和部门发出了协查通报。” 钱鸣松插言问:“为什么我们五个人后来也都收到一张蝙蝠画呢?” “那是凶手为了转移视线,给我们下个套,让我们认为凶手在你们五人之外。可惜,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我们没上当。”郑建军微微一笑,继续说,“协查通报很快就有了回音,于是我们就得知了一些和本案有关的重要情况。孙飞虎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曾经去过宁夏的‘五七干校’。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朋友。这人比他大,叫蒋蝙蝠,是个老干部。后来,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因为孙飞虎向工作组提供了一份证言,蒋蝙蝠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并且被送到新疆的劳改场。李老师在家里看到的那张画,就是蒋蝙蝠送给孙飞虎的。蒋蝙蝠喜欢画漫画,而且习惯画一个怪模怪样的蝙蝠来代替自己的签名。这个情况对我们的侦查工作很有意义。对不对?” “哇,二十多年以后的秘密复仇行动。这很像《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故事呀!还有点儿像《基督山伯爵》。看来,这个凶手一定就是蒋蝙蝠了。”钱鸣松不无兴奋地叫道,但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紧张。 郑建军看着女诗人,“我也认为这个蒋蝙蝠很可能和孙飞虎的死有关。但是经过调查,蒋蝙蝠早在十多年前就死在劳改场了。那么这蝙蝠画是从哪里来的呢?肯定是别人替他报仇。对不对?但是什么人会来替他办这件事呢?第一,这个人得认识蒋蝙蝠。第二,这个人得了解蒋蝙蝠和孙飞虎的交往。经过查询,我们发现蒋蝙蝠没有任何亲人,便决定调查你们五个人和蒋蝙蝠的关系。” “我们中间有人认识那个蒋蝙蝠吗?”钱鸣松故作轻松地看了看周围的人。 郑建军说:“是的。后来我们发现你们中间确实有一个人认识蒋蝙蝠。要说,这也是一种巧合。这个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也被打成了反革命,也被送到了新疆的劳改场。我相信你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对不对?” 这时,屋子里其他几个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赵梦龙的身上。但是,赵梦龙既不惊讶,也不慌张,一言不发,面带微笑地看着郑建军,似乎郑建军讲的这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李艳梅急切地说:“生活中的巧合太多了,你们不能根据巧合就定案呀!” 郑建军说:“我们当然不能根据巧合定案啦。通过有关部门的协助调查,我们得知赵梦龙当年就和蒋蝙蝠关在同一个劳改场,而且曾经住过同一间小屋。我想,在那几年的共同生活中,蒋蝙蝠一定向赵梦龙说出了自己的冤屈,而且说出了孙飞虎的名字。这个名字对赵梦龙来说并不陌生。于是赵梦龙答应日后出去,一定找孙飞虎报仇。‘文化大革命’结束,赵梦龙平反。但是他回家之后,首先得生活,得工作。而且他一直没有找到孙飞虎。对不对?直到去年你们老同学团聚,他才见到孙飞虎。后来你们决定重游武夷山,他便找到了实施复仇计划的机会。对不对?以上就是我们的汇报,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郑建军看着众人。他觉得自己的案情分析很精彩,甚至在心中为自己设计了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然而,室内格外安静。他本来以为这出戏的结局会很轰动,没想到却如此平淡。他有些失望,不禁叹了口气。他想,可惜这是生活,不是在舞台上。也许,他应该去当演员。 “不对!”李艳梅突然说,“你的分析不对。赵梦龙绝不会为了一个什么蒋蝙蝠就杀死孙飞虎!” “那你说为什么?”郑建军立即追问。 李艳梅愣了一下,“反正你的分析不对。孙飞虎绝不是赵梦龙毒死的。再说,这不过是你们的推理和猜测。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定案。” 郑建军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当然有证据啦。我们得‘重证据,重调查研究’嘛。李老师,你忘了我们进行的笔迹鉴定?准确地说,那是绘画书写习惯的鉴定。虽然赵梦龙在画蝙蝠的时候尽量伪装,但他还是露出了马脚。对不对?从形象上看,他画的蝙蝠和那几张画上的蝙蝠不太一样,但是经过专家分析,他的运笔技能和水平与案件中的画最为接近。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蝙蝠的爪子。别人画的蝙蝠都是五个脚趾,唯有他画的蝙蝠是四个脚趾,而且那几张画上的蝙蝠也是四个脚趾。对不对?按照专家的解释,一个人在伪装字迹的时候,注意力都集中在字体和字形上,对于具体的运笔和笔顺等细节特征就注意不到了,特别是那些习惯性写法的特征。绘画也是一样。赵梦龙在伪装笔迹的时候注意了蝙蝠,但是没有注意蝙蝠的脚趾。于是,我们就知道了那些蝙蝠画是谁的大作。虽然我喜欢猜测,但这可不是猜测。这是笔迹专家的鉴定结论,科学证据。对不对?” 李艳梅无话可说了。 郑建军又说:“李老师,我还得奉劝你几句。其实,上次你自告奋勇说你是凶手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你是在替别人承担罪名了。那个测谎的结果表明你不是杀人凶手,但是你知道谁是凶手。对不对?虽然我并不认为你是赵梦龙的同谋,但是,如果你执意包庇他的话,那后果就相当严重了。” 赵梦龙终于说话了。他是对李艳梅说的,语气非常平静,“他们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何必着急呢?再说了,究竟我有没有罪,不是他们说了算的,要由法院来决定。” “赵梦龙,这么说你已经决定到法庭上去为自己辩护了?”郑建军冷笑道。 “如果有那种必要的话。”赵梦龙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是法学教授。但是你别忘了,这个案子得由我们先来审问。”郑建军说。 “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审讯方法。不过,你也别忘了,郑队长,我可是蹲过大狱的人!”赵梦龙说得很坦然。 “那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郑建军那凝聚的目光在赵梦龙的脸上停留了足有两分钟,然后转身对其他人说:“我非常感谢各位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你们现在可以离开武夷山了。来时六人同行,回去四人结伴。这事确实令人沮丧。不过,人生在世,难免磨难。我希望各位别把这些都记在武夷山的账上。欢迎各位以后再来旅游,武夷山可真是个好地方!” 第27章 善良的囚犯 对赵梦龙来说,看守所的生活是用天来计算的。诚然,他并不惧怕生活环境的艰苦和饮食条件的恶劣。他毕竟是“过来”的人了!他曾经饱尝过人生的酸甜苦辣,所以在身体和心理上都有很强的承受能力。但是,他无法接受时间流逝的煎熬。这些年来,为了追回在“文化大革命”中失去的岁月,他拼命地学习和工作。他的时间都是用分秒来计算的。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心中的时间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很多。然而,此时他被关在看守所里,除了完成维持生命所必需的几件事情之外,他就无所事事了。面对警察的讯问,他坚称自己无罪。他发现,侦查人员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恶劣。他知道,审判才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他耐心地等待着。 当然,坐在看守所的小屋里,他的大脑还可以思考。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赵梦龙也曾经有过幸福的童年生活和美好的青春时光。但是一场莫名其妙的灾难却一下子改变了他的生活……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东西被毁灭,剩下来的只有痛苦和绝望……面对那望不到尽头的苦难之路,他无可奈何地想到了死。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想用死来结束这无尽无休的折磨,用年轻的生命来诅咒这荒诞乖张的命运。 他在浑浑噩噩中煎熬了几个月之后,被押送到大西北的一个劳改农场。刚到那个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时,他的心里仍然有死的念头,但是他始终没有走上那条道路。因为每当他的心底产生那种念头时,他的心里就会有另一个声音顽强地对他说:你不能死,你必须活下去。然而,在那种境遇下,活下去也需要勇气和毅力。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忘记那个与他同住一间小屋的老人。 那是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囚犯,名叫蒋蝙蝠。他看出赵梦龙想自杀,就用自己的经历开导赵梦龙。他本来是个“老八路”,是个把一切都献给了共产党和革命事业的人。但是他却受到极大的冤屈,先是被打成“走资派”,后来又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开始的时候,他也想不通,也曾经想到过死,但是后来他想通了。生活就是这样。在成千上万年的人类历史长河中,受到各种冤屈的好人不计其数。和那些知名与不知名的不幸前人相比,他受到的冤屈并没有特别难堪之处。不幸和幸福都是相对而言的。无论你处于何种位置,你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常言道,知足者常乐。虽然眼下的处境很难让人快乐,但是随遇而安仍为明智的选择。而且,最重要的是不能死,一死就便宜了那些制造冤屈的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必须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他要睁着眼睛去看那些人的下场。这是一场毅力的角斗,一场生命的竞赛。看谁活到最后,看谁笑到最后。因此,他并不抱怨,就是认真地活着,而且要保持好的身体,满怀希望地等待。他坚信,中国人总有清醒觉悟的那一天。 听了蒋蝙蝠的经历,赵梦龙大彻大悟了。蒋蝙蝠受到的冤枉比他大,年龄也比他大,却还能这样豁达地对待生活。过去,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现在他认识到在生活中比他更为不幸者大有人在。而且他还很年轻,生活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够不爱护每人只有一个的身体,怎么能够不珍惜每人只有一次的生命呢?他对自己说,自杀是人生中最最愚蠢和最最怯懦的选择。于是,他重新调整了生活态度,开始了新的生活。 观念转变之后,赵梦龙觉得劳改生活也不那么难熬了。他甚至还在艰苦的劳改生活中找到了一些乐趣。看来,人只要活着,就能找到乐趣。就像蒋蝙蝠经常对他说的,任何条件下的生活中都有痛苦,也都有欢乐。皇帝有皇帝的痛苦,农夫有农夫的欢乐。关键就看你怎么对待自己的生活。他很敬佩也很感激这位相貌平庸的老狱友。 于是,赵梦龙和蒋蝙蝠成了“忘年交”的朋友。蒋蝙蝠很喜欢画漫画。在没有什么事情干的时候,赵梦龙便跟蒋蝙蝠学习画漫画。后来,蒋蝙蝠还送给赵梦龙一张肖像漫画。那上面画的是赵梦龙的头加上龙的身子,样子挺神气,惟妙惟肖。那张画的右下角是蒋蝙蝠那奇特的签名——一只怪模怪样的黑蝙蝠。 然而,赵梦龙的劳改生活并非那么平静。 一个五大三粗的强奸犯被“调整”到他们的房间。那家伙脾气暴躁,是劳改场里有名的打架大王,外号“大流氓”。 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大流氓就让赵梦龙给他倒洗脚水。赵梦龙没理他,他上来一拳就把赵梦龙打倒在地上。赵梦龙爬起来,在本能的驱动下扑了上去,但他根本不是大流氓的对手。尽管有蒋蝙蝠的拦护,他还是被大流氓打得鼻青脸肿。后来,还是蒋蝙蝠替大流氓倒了洗脚水,才算完事。 以后,大流氓三天两头打赵梦龙,而且想方设法折腾他。大流氓白天干活偷懒,经常溜回来睡觉。赵梦龙干一天活,累得腰酸腿疼,晚上刚睡着,大流氓就把他叫起来,让他“放尿”。有时候,大流氓把凉水倒在他裤衩上,硬说他尿炕了。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大流氓还多次企图鸡奸他。他真想打死那家伙,可是大流氓胳膊粗力气大,又练过武术,他打不过。蒋蝙蝠岁数大了,虽然想帮他,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然而,没过多久,大流氓却突然失踪了。 那天傍晚,赵梦龙收工回来,没见到大流氓,只有蒋蝙蝠一个人在屋里。晚上吃饭的时候,大流氓仍没露面。他问蒋蝙蝠,蒋说那家伙可能逃走了。赵梦龙知道这劳改场周围几百公里内都没有人烟,就算你逃得出劳改场,也绝难活着走出去。不过,他不关心大流氓的死活,心中庆幸他终于摆脱了那个魔鬼的折磨。这些天来,他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天,管教人员发现大流氓失踪了,便来查问。蒋蝙蝠说昨天下午他不舒服,请假没去干活儿,躺在床上睡觉。大流氓突然溜了回来。那家伙经常在干活儿的时候溜回来,他也没在意。大流氓问他要钱,他不给,那家伙就把他身上的二十多块钱抢走了,然后背着一个包跑了出去。 管教人员查看了大流氓的衣物,发现只剩下几件破烂,便到周围的山上追查一番,没有找到,也就算了。他们估计大流氓也很难活着逃出去。 那件事情过去了,劳改生活又恢复了平静。然而,赵梦龙的心中总有些疑惑,因为他觉得大流氓从来没有逃跑的意思,而且众人皆知逃跑是死路一条。难道是蒋蝙蝠把大流氓干掉了? 后来,蒋蝙蝠病倒了。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赵梦龙坐在小屋的床边,看着面黄肌瘦的蒋蝙蝠。他已经照顾蒋蝙蝠好几天了。蒋蝙蝠病了,经常处于半昏迷状态。 赵梦龙的心里很难过。通过这些年的共同生活,他坚信蒋蝙蝠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都不会丧失共产党员信念的好人。他认为自己也是个好人,但是比蒋蝙蝠略逊一筹。他很佩服蒋蝙蝠这样的人,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而且意志格外坚强。但是蒋蝙蝠毕竟老了,身体被折磨坏了。他知道,这个老人已不久于人世。劳改场的人都这么认为,医生也这么说。他真担心蒋蝙蝠的心脏会在这昏迷中突然停止跳动。 蒋蝙蝠终于又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赵梦龙连忙探过身子,双手握着蒋蝙蝠那只骨瘦如柴、青筋暴露的右手,问道:“蒋大爷,你喝水吗?” 蒋蝙蝠摇了摇头,用迟钝的目光看着赵梦龙,慢慢地说:“我知道,我该走了,该去见马克思了。但是我不知道马克思愿不愿意见我这个已经被开除出共产党的人啊。不能以共产党员的身份去死,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泪水从赵梦龙那干涩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蒋蝙蝠闭上眼睛休息片刻,又睁开眼睛说:“我还有两件事情要告诉你,它们已经在我心中埋藏了许多年。我不能把它们带到坟墓里去。第一件事情,是关于大流氓的,你还记得吧?他是让我给干掉的。” “是吗?您怎么干的?”虽然赵梦龙心中早有猜测,但此时仍然瞪大了眼睛。 “那天下午,我故意在屋里等着他。我知道他经常溜回来,偷懒儿。我把一张‘大团结’卷成细卷儿,塞在后墙的一个砖缝里。我见他回来了,就蹲在墙边儿,用一个小树枝儿捅那个砖缝。他看见了,就问我在干什么。我说这里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他看出那是钱,就把我推开,自己蹲在地上往外抠。我回身拿起事前准备好的铁锤,照准他后脑就是一下。他连声都没吭就倒下了。我把他从后窗户顺了出去,埋在我事前挖好的土坑里。我把他的一些像样的东西也埋了进去。这是我这辈子干过的唯一一件违法的事情。但是我并不后悔。”蒋蝙蝠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蒋大爷,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赵梦龙知道蒋蝙蝠是为了他才干掉大流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