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京畿-15

……晚九时，毛泽东的专列抵达武昌。周恩来、余立金、李作鹏以及刚从成都飞来的谢富治、王力等人在车站迎接。毛泽东下车后没有发现陈再道、钟汉华，想是周恩来没有通知他们。随即让汪东兴派出几名卫士，分乘吉普车去汉口、汉阳街头看大字报，把有代表性的文字摘抄些回来参阅。亦是毛泽东做调查研究的一种方式。汉阳火电厂复工，已于当日下午六时恢复供电。毛泽东一行人住东湖宾馆梅岭一号院时，室内有了冷气，凉爽宜人。东湖位在武昌东南郊，湖面三十三平方公里，湖与湖接，岸与岸连，大湖套着小湖，大园套着小园，曲折回环，港汊交错，尽湖光山色之美。有联云：鹄比翼，花颦眉，柳拂裙，画意更兼诗意林蕴幽，水凝碧，山环翠，东湖不让西湖梅岭是东湖园林内的一座小山包，三面环水，是个半岛地形。因山坡上植满梅树，最是个幽静的去处，曾做过黎元洪、蒋介石等人的别墅，因而得名。梅岭附近有行吟阁、听涛轩、九女墩、水云乡、长天楼、湖光阁、朱碑亭、磨山等名胜，正是碧波万顷，芦荻含碧，丛林飞翠，山峦吐秀，楼阁嵯峨，美景天成了。毛泽东入住梅岭后的头件事，是由新宠谢静宜陪伺着，洗浴更衣。过后，穿一袭宽松的长睡袍，出到外间客厅里，见周恩来还领着杨成武一班人在商量事情，便问：恩来，你们都住哪里呀？周恩来领着大家起立，说：安排好了，成武、维山、立金随我住百花山一号，富治、作鹏、王力住百花山二号，房间宽敞、充裕，就是离梅岭稍远点。毛泽东挥挥手：你们也散了吧。都去休息，睡一大觉，明天下午跟我游长江去。恩来不会水，站在岸边看。周恩来暗自发急，看杨成武一眼，说：主席呀，游长江的事，还是要先做好准备……我和杨总长，今晚上去看地方，探水情，以及安排治安警卫等等。如果明天不行，不妨晚两天。武汉街头，两派武斗，还在打枪。毛泽东指着杨成武说：你不是担心沿途有人爬车吗？结果鬼都没见一个，完全杞人心态。杨成武陪笑说：主席，托你的洪福。火车都停驶了，交通中断，加上动员三省驻军沿途封路……主席既已到了武汉，不要急这一两天的，安全问题，要万无一失。毛泽东再又朝大家挥挥手：也好，这次来，顺便把湖北问题解决一下。现在是河南大乱，安徽大乱，江西打做一团，湖南要搞踏平，广西要搞血洗，四川、贵州、云南也是龙争虎斗。我看湖北情况算轻的，武汉小打小闹，开几枪，放炮竹似的，怕什么呢？周恩来等人离开后，毛泽东返回大卧室，支走生活秘书小张，只留下小谢。正闹着，门外嗒嗒敲响两下，是生活秘书小张的牡丹江口音：报告主席，街上的大字报抄回来了，要不要现在就看看？毛泽东把小谢一放：静宜，披我的袍子，武汉动态，去拿进来，我听听。谢静宜披上领袖睡袍，扯块大毛巾掩了领袖肚腹下体，再去开一条门缝，接进来几页抄件，边往回走边念：此件摘抄自武汉长江大桥南、北桥头堡，打油诗两首。桥北的一首是：陈再道，你算老几，老子今天要揪斗你！掌你的嘴，断你的蹄，看你还保不保「双徐」！抽你的筋，剥你的皮，看你还反不反毛主席！毛泽东哈哈大笑，揉着鼓凸的肚皮：大字报，打油诗，口语化，生动得很。湖北话「徐」念做「习」。谢静宜问：什么是「双徐」？毛泽东说：徐向前、徐海东呀，一个元帅，一个大将，都是陈再道、许世友他们在红四方面军时的老上级。这些历史你不懂，要学习。下面一首呢？贴在桥南的？谢静宜朗声念道：陈再道，大麻子，张固焘的乾儿子，刘少奇的狗腿子，手里握着枪杆子，心里想着鬼点子，嘴里喊着举旗子，实际斡着保主子，乱搞护士是痞子，胡吃海喝二流子，镇压左派动刀子，庇护省委黑班子，王任重是你小叔子，陶铸是你大舅子，百万雄师是你利爪子十麻九怪坏坯子！……毛泽东不笑了。凝神片刻，认真地对谢静宜说：好了，剩下的等会再念。来来，你过来，你刚才的工作没做完……谁讲我们没有言论自由？舆论一律？这次运动，人民的自由就大得很！比美国人、法国人、英国人的自由还要多。在他们那里，谁敢贴大字报駡国家元首，军队司令？他们敢像我们这样放手搞运动？不出三天就垮台。所以我讲呀，我们的民主、自由，比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多啰。谁都可以骂，駡了打了，抄了砸了，痛快痛快，不会被法庭起诉。谢静宜唇舌滑腻，仍仰起脸蛋说：主席、林副主席还是不能駡的。毛泽东按下她的粉颈，抚着：七、八亿人口，保留一两个不准駡的，比例最小嚒。第三十三章 「百万雄师」，惹不得也周恩来、杨成武拉上陈再道、钟汉华，于黎明时分到长江岸边查看水情，商量主席在何处下水，何处上岸，组织多少人陪泳，沿途如何警戒等。他们发现三伏炎天的武汉市是座不夜城，街道上，江岸边，到处是一队一队的人马，手提武器在巡逻，吆喝，不时这里那里的，传出几响沉闷的枪声。周恩来坐在吉普车里，早又是一身大汗。他想起，去年七月这个时候，毛主席在五千游泳健儿的陪同下，畅游长江三十里，发表了「人说长江很大，大并不可怕」的著名讲话，武汉三镇一片欢腾……毛主席是想重现去年的热烈场景，再次向全国人民宣示「一定要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周恩来问守护在车窗外的陈再道：今年还能组织起五千健儿陪主席游长江吗？陈再道回答：省体委、市体委都分成两大派，手里都有武器……除非从军区水警师调五千官兵作陪，岸上则由独立师戒严，否则安全没有保证。周恩来说：那肯定不行，主席会生气，他要和人民群众在一起，有男女民兵，有大中学生……你们水警师有多少女兵？没有？一色的和尚兵？更不行，想叫你们化装成男、女民兵都不成……去年主席游长江多热闹，王任重同志全程陪同，武汉市民奔走相告……王任重现在关押在哪里？陈再道回答：中央文革点了他的名，听讲主席也不保他了，被造反派押到长沙、广州游斗去了。周恩来「喔」了一声，忽又问：去年八月，李达究竟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被杀？李达啊，主席的同窗，党的「一大」代表，武汉大学校长哪。陈再道回答：军区政治部派人参加过调查。在珞珈山下的湖湾里发现他的尸体时，已经浮肿腐烂。当时判断，至少死了四、五天……死前，被武汉大学红卫兵斗了几天几晚，听讲打得头破血流，死的不清不白。罪名是反主席，反文革……娘的，这次运动，很多老同志都死得不清不白。正说着，站在前面一辆吉普车旁的杨成武、钟汉华却被路边的群众认了出来：杨成武？杨总长！杨成武连忙晃手否认：我不是杨成武，你们认错人了。几十名佩红袖章 的青年纠察队员围了过来，有人喊：没错，他就是杨成武！去年在北京接见红卫兵，他和毛主席同一辆敞篷车，站在毛主席旁边！杨成武立即警觉到后面一辆车里的周总理，若是也被人认出来，引来成千上万革命群众围观，就脱不了身了。于是不多解释，朝后一招手，闪身进了车，趁包围圈尚未形成，两车一溜烟开走了。听得到一两句叫骂声：杨成武！你算个鸟！怕见湖北佬！毛泽东午后起床，在餐桌上召见陈再道、钟汉华。周恩来、杨成武、谢富治等人作陪。毛泽东边喝麦片粥边说：陈司令哪，我到武汉来保你哪，人家要打倒你，也不容易哪。陈再道连忙起立，表示感谢，并承认自己工作没有做好，犯了错误，让主席和中央操心。周恩来让陈再道坐下，听主席指示。毛泽东说：陈司令这次犯的是方向路线错误，支持保皇派，压制造反派，是不是这样？你不要紧张，不要一提方向路线就紧张。犯错误改了就好。还是当你的大军区司令，指挥二、三十万军队。你是荆楚节度使，权力大得很，要学郭子仪，不要做安禄山。周恩来、杨成武等都笑了。陈再道、钟汉华却笑不出。毛泽东说：我对湖北、武汉的运动有信心。比起安徽、河南、四川、湖南、广西的大武斗来，湖北、武汉算先进的。有报告讲我老家湘潭、长沙，军工厂打派仗，坦克车都开出来了，把马路压烂；四川「产业军」则用上了火焰喷射器，澎的一声，对方的工事就燃成灰烬……你们武汉，坦克车没上街吧？火焰喷射器也还锁在仓库里。所以我讲武汉是比较先进的。周恩来说：武汉两大派，「百万雄师」和「工人总部」都有不少武器，包括轻重机枪，是很大的杀伤火力。陈司令，钟政委，这是怎么回事？陈再道涨红了脸膛。毛泽东注意到，陈再道并不是什么大麻子，只是神情激动时，脸上才有些麻斑显现。陈再道说：总理啊，我和「百万雄师」的人从没见过面，怎么晓得他们的武器是哪里来的？钟汉华说：有人报告，「工人总部」一派的武器，都是用汉阳兵工厂的老机器造出来的，每天三班制，二十四小时赶工。周恩来不悦地说：这就怪了，「工人总部」的武器是哪里来的，你们清楚；「百万雄师」的武器哪里来的，你们就糊涂？谢富治说：武汉市人民武装部，各区县人民武装部，加上公、检、法，都公开加入了保守组织，这在全国是少见的。他们的后台是谁，武器哪里来，还不清楚？陈再道不予理会，照说自己的：军区司令部根据中央指示精神，发过两次通令，要两派群众都交出武器，可是谁都不交……中央文革又一再表态，他们支持「工人总部」，一碗水端不平。毛泽东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为什么讲你们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因为你们支持保皇组织「百万雄师」。在这个问题上，我站在中央文革一边。你们抓了「工总」的头头，人放了没有？陈再道苦着眉眼说：放了。昨天总理一来，要我们放人，就放了。毛泽东说：放了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造反派、红卫兵，连死都不怕，你奈他何？这就叫做：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话讲回来，对「百万雄师」，也不要全盘否定。一个群众组织，号称百万，成员又都是党团员、工人贫下中农，要做好工作，实现革命大联合。根子就在你们军区机关。你陈司令没有见过「百万雄师」的头头，我或许可以相信。但并不表明你不支持它。具体的，我不管了，总理也管不下那样多。这样吧，由谢富治、王力、余立金、李作鹏，加上北京来的几名小将，组成中央代表团，先和你们军区负责人开会，再和两派代表开会，把问题摊开来，就地解决。行不行啊？陈再道、钟汉华起立：我们服从主席命令。毛泽东晃晃手，目光转向坐在餐桌一侧埋头吃喝的秀才王力：王任重究竟是些什么问题？他给我写了信，申辩他不是坏人，没有被捕过，不是叛徒特务。工作还有成绩。你可不可以具体讲讲？王力擦嘴回答：王任重当了几个月的中央文革副组长，和陶铸打得火热，保刘少奇，保邓小平，保贺龙。他还反对红卫兵，反对大串连。总之是保字当头。他把贺龙的儿子贺鹏飞、女儿贺晓明都弄到了钓鱼台去了，要在中央文革内部搞名堂，被江青同志及时发现，才把他挖了出来……。毛泽东点点头：王任重啊，我过去对他印象不错，当做忘年友。看来也是个扶不起的天子。王力进而加油添醋：王任重的读书笔记很多，发到中南五省县以上干部学习，而不学毛著。他写诗称主席为兄长，以兄弟自居。毛泽东目光暗淡下来：五九年陪我回过一次韶山，他作了首歪诗，什么「何须衣锦还乡」……交群众批判吧。湖北王任重，广东赵紫阳，都和陶铸关系密切。武汉军区和陶铸没有关系。陈再道、钟汉华再次起立：我们听从主席的。周恩来说：还要思想通，心悦诚服。我们都要对主席心悦诚服，体谅主席的苦心。这么炎热天气，主席到武汉来，就是不放心这里的局势。武汉一乱，南北交通中断，影响全局。你们都是忠于主席的老红军，老将军，遇到问题不要钻牛角尖，使性子。要顾全大局。大局就是文化大革命，就是主席和中央的战略部署。好了，我们不要耽误主席太多的时间了。问题留到会议上去解决吧。毛泽东说声不忙，转向余立金，问：武汉空军有多少人马？是不是有个空降军？归谁领导？余立金不知毛主席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忙回答：武空有两个歼击机团，两个运输机大队，一个轰炸机团，一个侦察机团，一个直升机团，总共一百多架飞机，分布在几个机场；空降军编号为第十五军，有七个伞兵团，十个地勤支援团，总计两万多人，直属空军司令部指挥，平时训练由武汉军区双重领导。十五军军长由武汉空军副司令员刘丰兼任。周恩来说：很好嘛，我军唯一的空降军，就摆在武汉，机动性强，可见武汉战略地位之重要。这话明显是说给陈再道、钟汉华听的。毛泽东随即宣布一项经与周恩来、杨成武商定的命令：杨总长，即日起，驻武汉第十五军由周恩来、杨成武、余立金三人直接指挥，提拔刘丰任武汉空军政委，仍兼第十五军军长。杨成武把笔录下的「中央军委主席命令」交毛泽东过目，签字生效。毛泽东旋又对海军政委李作鹏说：李政委你稍留一会。其余同志，先散了吧。周恩来主持了两个半天的中央代表团与武汉军区领导人的谈话会。中央代表团成员依次是谢富治、王力、余立金、李作鹏，加上北航红旗司令韩爱晶、北师大红卫兵司令谭厚兰；武汉军区则是陈再道、钟汉华、副政委叶明、副司令员孔庆德、武汉空军司令员博传作、新任政委刘丰等。谈话会一上场，谢富治、王力和陈再道、钟汉华之间就展开了激烈争吵。谢、陈两人同是四方面军出身。论过去的战功资历，红军长征时，陈已是红四方面军一名军长，谢才是一名师政治部主任（副师级），陈强过谢；论现在所担负的职务，谢是国务院副总理、公安部长、北京市革委会主任，当然高过陈了。但身在武汉论实力，陈毕竟是大军区司令员，毛泽东称其为「荆楚节度使」呢。谢富治是死心踏地跟了毛夫人江青的。中央文革已经取代了中央书记处和中央政治局，江组长实际上已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连林副主席、周总理都对她毕恭毕敬，你陈再道算老几？因之一开口，谢富治就指责武汉军区支持保皇派，做「百万雄师」的大后台，对真正的造反派「工人总部」搞白色恐怖，犯了方向路线错误，是直接对抗中央文革，对抗毛主席思想路线，对抗文化大革命运动；如不幡然悔悟，必然陷入错误的泥坑，越陷越深，最后难以自拔。陈再道虽然不善言词，还是竭力否认自己是「百万雄师」的大后台：「百万雄师」是自发的群众组织，成员都是清一色的党团员、工人、贫下中农、机关干部，政治上过得硬，怎么轻易定为「保皇派」？而你们所支持的那个「工人总部」，成份复杂，五花八门，街道坏分子、劳改释放犯、被工厂开除的「四不清」干部，打砸抢抄分子，流氓团伙分子。他们多次冲击省军区机关和武汉军区大院，先后打伤我警卫部队两百多人，几十人重伤；军区警备师和独立师的指战员一直严守纪律，駡不还口，打不还手。我亲眼看到，几个造反派流氓团殴一名警卫员，警卫员本有很好的武功，可是被打得口鼻流血，都没有还手自卫。临了倒在地下，还被那几个造反流氓吐了口水……请问，是谁对我们的子弟兵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告诉你们吧，现在军区警备师和独立师的广大指战员，早就人人憋下一肚子怒火了。要不是军区领导一再做工作，强调纪律性、组织性，大家早就不干了。周恩来插话：部队的对立情绪要疏导，要给干部战士讲清楚，造反派里混进了坏人，是极少数。王力说：陈再道同志，北京军区、北京卫戍区的干部、战士在运动中也受到冲击，但就没有出现你讲的那种怒火，对立情绪。毛主席教导我们，政治路线决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首先是你们军区司令部的负责同志，对运动中所产生的许多新情况、新事物，缺乏认同，思想抵触嘛！当然，毛主席讲了，不通也要通，不通的反面就是通。林副主席也一再强调，对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的过程中去加深理解……还有，我们也不能同意陈司令员你所使用的一个名词：造反流氓。我看全国只有武汉军区负责人讲这个话，用这个词，很不恰当，很不健康，希望今后注意。对造反派要有感情，无产阶级的感情，而非资产阶级的个人好恶、恩怨，等等。钟汉华说：我们欢迎中央文革的笔杆子王力同志，抽空给军区机关干部讲演，上理论课。陈再道平日最看不起、也最痛恨王力这种靠耍嘴皮、摇尾巴混上高官厚禄的所谓文人、秀才了：造反流氓就是造反流氓！难道造反派里没有混进一些流氓坏分子？社会上的打、砸、抡、抄、是怎么搞起来的？打死了中学校长，大学校长、学者、教授还不够，还想打进军区机关来，是革命造反还是反革命翻天？我已经命令警卫部队，如果再有流氓团伙冲我军事机关，殴打我干部战士，抢劫我军械仓库，部队有权自卫！所以，「造反流氓」这个词，我不收回，今后照用。谢富治已是一脸怒意：再道同志啊，你说造反派里混进了流氓、坏分子，保皇派里会没混进流氓、坏分子？你如果坚持使用「造反流氓」这种名词，那么人家是不是也可以使用「保皇流氓」这个词？不要对造反派存偏见嘛。我和王力同志这次到武汉后，已对「百万雄师」和「工人总部」两派做了初步调查，摸清了一些基本情况。我们坚信，以江青同志为旗手的中央文革，支持武汉「工人总部」一派造反群众，是正确的决策。毛主席也确认了「工人总部」是造反派，「百万雄师」是保皇派。这就是中央的立场。你们作为大军区的司令员、政委，为什么不拥护中央的这个立场？陈再道浑身着火，拍响桌子：主席的批评，我接受；说我犯了错误，也愿意改正。但你谢富治和王力对武汉的群众组织的一面倒态度，我拒绝接受！老子就是不尿你们这一壶！王力看谢富治一眼，也拍了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你难道不是一面倒的倒向「百万雄师」，才造成武汉地区的这种混乱局面？陈再道见王力狗仗人势，也敢对自己拍桌子，更是怒不可遏：放屁！给老子闭嘴！谢富治看到老战友露出蛮横的丘八嘴脸，不禁冷笑：陈再道同志，你不要这样情绪化嘛！王力同志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江青同志很信任的，要懂得尊重。我们知道你受了些委屈：心里有气。武汉的大街上，车站码头上，都贴着有关你的打油诗，顺口溜，你气什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韩爱晶、谭厚兰等人听谢富治一说，立即想起贴在长江大桥桥头堡上的打油诗：「陈再道，你算老几，老子就是要揪你……」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嘻嘻笑。王力掩住嘴，没有笑出。周恩来见陈再道被撩拨的怒火中烧，将要大发作，忙敲敲桌沿，先严肃地制止了韩爱晶的人的嘻笑，之后说：陈司令员、谢政委啊，找还是头次见到二位上将同志这样针锋相对、炮火猛烈呢。但是不要忘记了，你们两位还是我们军队的「五同将军」！哪「五同」？你们同是湖北老乡，九头鸟，一同了吧？你们同是一九○九年生，年龄相同，二同了吧？你们同是在老家参加革命，三同了吧？你们同是红四方面军出身的战将，四同了吧？一九五五年，我代表中央军委，同时授给你们上将军衔，五同了吧？有此五同，革命缘份，不值得珍惜？本是同根生嘛，要相互友爱，相互帮助。参加革命有先有后，对运动的认识也可以有先有后，只要最后统一到毛主席的旗帜下，就是了。所以从现在起，不要一碰面就争，一开会就吵。我这个做总理的，就对你们提这么个要求，你们同不同意啊？周恩来简短几句话，化解了一场拍桌打椅、相互叫駡的激烈纷争。是资历、威望、智慧，加上对干部历史的了解，不能不佩服，不服也得服。谢富治、王力表示：我们听总理的。陈再道、钟汉华也跟进：好，大家听总理的。周恩来说：你们不是听我的，而是大家都听毛主席的。我看这样吧，对群众组织，你们两方都不要「一边倒」，要团结大多数。谢富治、王力同志，你们中央代表团除了做好「工人总部」一派的工作，也要去做做「百万雄师」的工作，不然，怎么叫大联合呢？要告诉「百万雄师」，保守派就保守派，也要团结，最后大家合成一派：无产阶级革命派。另一方面，武汉军区的同志，也应当去找「工人总部」一派谈谈，听听意见，批评的意见更要听。主席常和我们讲，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就是这个道理。今天上午的会，就开到这里，你们可以利用下午、晚上的时间，去做两派的工作。主席还在等着你们做好了工作，才公开露面，畅游长江。在这之前，对主席的行踪高度保密。陈司令、钟政委，你们在主位，我和谢部长、余政委、李政委以及王力同志在客位，喧宾不夺主，你们还有什么建议没有？钟汉华和陈再道低声商量几句，说：我和再道同志有个建议，想请谢富治同志给军区机关干部作个大会报告，也是做做思想工作，对缓和干部、战士的情绪有好处。谢富治肚里没有几滴墨水，也不擅长大会演讲，登时面带难色地望望周总理。陈再道瓮声瓮气地说：有什么可难的？军区独立师和二十九师，是你原先在晋察冀带过的部队，下属们都想见见你这个老首长。周恩来笑了：部队的同志就有这个爽快，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我看呀，谢富治同志，既然来了武汉，就还是去军区机关作次报告吧。算个见面礼也好。这样吧，加上王力同志作陪，你讲过之后，王力同志做补充。理论家嘛，代表中央文革，全面阐述一下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余政委，李政委，你们还有什么高见？没有？散会。但大家不要走，我己吩咐厨房了，中午请大家吃凉面，喝绿豆汤，管饱不管好，也是降降火气。中央大人物光临武昌，武汉市街头照样棍棒枪弹，打个不停。军区一位副司令员坐吉普车路过汉阳水运码头，遇上两派工人正打群架，还没有来得及要司机倒车绕道，一把长矛已不分青红皂白戳进车来！好险，长矛从副司令员的腋下穿过，只在椅背上捅了个洞……副司令员也不敢命令警卫员下车捉拿凶手，而让司机一溜烟倒车离开，跑出去老远才开駡：妈的，教唆年轻人发疯，也叫做革命？战争不像战争，运动不像运动，完全是街头流氓暴行，青帮红帮抢占地盘！八月十八日晚，住在东湖宾馆深处梅岭一号的毛泽东，认为武汉地区的局势已经晴朗化，问题也解决得差不多了，而吩咐周恩来返回北京，去解决湖南、江西问题。湖南两派武斗大半年，「湘江风雷」打「高司」，「高司」打「省无联」，大约都打累了，相互往湘江里扔尸体也扔够了，都派出代表到了北京，同意实现革命大联合。毛泽东听到汇报，信心满满地指示：恩来你回去找他们谈，把湖南省革命委员会成员名单确定下来，由华国锋当主任吧。过几天我要到长沙，游湘江。杨成武、汪东兴反对我游长江，但不反对我游湘江。长江、湘江都是我喜欢的，都要游。深夜，周恩来临上飞机前，对送行的杨成武、谢富治、王力、余立金、李作鹏等人交代：武汉局势，主席比较乐观，我是既乐观又不乐观。两大派都像火药桶。杨总长、余政委你们要把空十五军布署好，保障空中交通安全；李政委你的东海舰队特遣分队，则要保证控制长江航道。总之，主席的安全，大意不得。最后，周恩来还有句令杨成武惊心动魄的耳语：必要的时候，提醒主席，留意一下南京军区的动向……陈再道和许世友，同是红四方面军出身的铁杆兄弟、战友。要是一个在武汉闹，一个在南京闹，文章 就做大了。都是带兵的老红军，不要太过逼他们……。送走了周总理，谢富治忽然向王力提出：走，这里离他们空军司令部不远，拉上刘丰，到水电学院看看，那里是全武汉市最坚强的造反派堡垒，我们还从没去过。王力明白谢富治的意思，白天他们去了「百万雄师」总部，受到冷遇，话不投机，不对味，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但以后可以向主席、周总理汇报，去过「百万雄师」，谈了话，做了工作。他们坚信，支持革命造反派，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才是江青同志的本意，也符合毛主席的本意。天下的造反派，见面就亲热。保守派不投降，不改邪归正，只好搞垮他，分化他，最后吃掉他。在武汉空军司令部，刘丰要留住谢、王两位「中央首长」喝几杯，谢、王岂是好酒贪杯之辈？还是干正事吧。一行人分乘两辆吉普车，来到武汉水利电力学院校园。全院数千名革命师生闻讯倾巢而出，欢声雷动：谢副总理来了！王力同志来了；中央文革首长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高音喇叭播放革命歌曲：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主席亲！革命方知北京近，造反倍觉主席亲……比起在「百万雄师」总部受到的冷遇，谢富治、王力面对盛大的欢迎，感动得浑身发热，眼睛发红，欣然接受两名女大学生替他们佩戴上「工人总部」的红袖章 。在手持棍棒的纠察队员的陪护下，他们先去视察了学院大门外沙包垒成的工事、据点，以及校办工厂自制的各式武器，竟然造出了迫击炮、六○炮，可打飞机的高射机枪！王力看一路，夸一路：好！江青同志「文攻武卫」的指示，你们落实得好！文化大革命，我们造反派就是要有两手准备，一手文攻，一手武卫。随后，谢富治、王力、刘丰被迎进那可以容纳全校师生的体育馆，上了主席台。面对红旗飞舞，鼓乐轰鸣，红卫兵战友们的欢呼声，一向表情木讷的谢富治，竟也豪情高涨，热情沸腾，对着麦克风叫喊：同志们！红卫兵战友们！你们好！我和王力同志，代表中央文革，代表江青同志，看望你们来了！你们是好样的！我们是支持你们的！你们立场坚定，斗志高昂，大方向是正确的！我和王力同志坚决和你们站在一起，把武汉地区的文化大革命运动进行到底！王力这时也早就按捺不住了，谢富治的话一完，就鹦鹉学舌仿着林副主席的腔调，几乎是咆哮似地接上去：武汉地区运动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大好！武汉的问题一定要解决得最好最好最好。因为武汉有一支钢铁般顽强的造反队伍。毛主席，林副主席，党中央、中央文革，是支持你们的！你们受打击、受迫害的状况再也不允许存在下去了，要把颠倒了的历史颠倒过来……今天，我可以负责任地向你们宣布四条：第一，武汉军区「支左」的大方向错了，犯了方向路线错误；第二，释放所有被抓的造反派战友，并向他们赔礼道歉；第三，「工人总部」是造反派，革命左派，是有功劳的；第四，「百万雄师」是保守组织，王任重是黑后台，武汉军区是保护伞……欢呼啊，雀跃啊，手舞足蹈，泪水纷纷，热血贲张，毛主席万岁，谢富治万岁，王力万岁。刘丰代表武汉空军作政治表态：红卫兵战友们，同志们！过去，我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理解不深，执行不力，学习不够，在「支左」工作中犯了错误。现在我向你们赔罪认错！向你们学习，向你们致敬！今后盼望造反派帮助我。我们武汉空军从现在起，坚决站在造反派一边，做你们的后盾！……至此，半年来一直受到武汉军区和「百万雄师」压制、打击的「工人总部」，在武汉三镇的上千个分支部，随即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我们翻身了！我们解放了！我们胜利了！造反派组织动作很快，连夜复制出上百盒谢富治、王力、刘丰「三首长」的讲话录音带，由上百辆广播宣传车到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上去做彻夜播放，展开前所未有的、一面倒的宣传攻势，把「百万雄师」一派弄了个晕头转向。住在花木幽深、碧波万顷、远离尘嚣的东湖宾馆内的中央大员们，并未及时了解到，武汉三镇已经闹翻天。他们或许远远的听到了什么。天天都是这派、那派，大喇叭、小喇叭的闹，全中国凡有人群的地方都在这么闹，听多了，久了，也就无产阶级睡得着觉，资产阶级也睡得着觉了。七月十九日上午，「百万雄师」一派仿佛从晚上和早上的挫折中缓过气来，展开了声势更为浩大、更为激烈的反击。几十万人从四面八方涌来，遍布武汉三镇的主要街道、江滨、码头。以产业工人、武装民兵为主体，结合当地驻军，队伍威风八面，浩浩荡荡。他们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高唱「说打就打，说干就干，练一练刺刀手榴弹」，高唱「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高唱「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耐雄那尔，就一定要实现」……。数百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雄壮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呼着愤怒的口号，播着刺耳的高音喇叭，搅得整个武汉在七月流火中颤抖。文化大革命造就了无数辩论疾才，文章 快手。所有「百万雄师」的宣传车上，高音喇叭配上激越的女高音，一遍又一遍播放着一篇「讨王檄文」：王力究竟是人还是鬼？王力自窃据中央文革小组成员以来，一贯以极左面目出现，欺上压下，横左蛮右；舞文弄墨，指鹿为马；鼓唇捣舌，颠例黑白。在他插手的四川、内蒙、江西、河南、湖北、浙江、云南、贵州等省区，无一例外出现了大武斗、大流血、大混乱、大停工、大破坏。这是为什么？他大喊「怀疑一切」以乱党，大抓「谭氏人物」以乱军，大搞「反夺权」以祸国，大封「保皇派」以挑动群众斗群众……他令革命派水深火热，反动派欢呼雀跃，又何其毒也！他就是埋在毛主席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揪住王力的狐狸尾巴当老虎打！把王力交给湖北三千二百万人民和各兄弟省市革命群众，进行彻底的批判斗争！王力从中央文革滚出去！打倒王力！火烧王力！油炸王力！……可惜王力本人并没有及时听到、读到这篇「讨王檄文」。「讨王檄文」却于当天下午被放到了梅岭一号毛泽东的书案上。毛泽东命他的临时秘书之一的谢静宜念了一遍，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当天下午三时，谢富治、王力依原计划准时出席武汉军区司令部召开的师以上高级干部大会，并由他们两位中央大员作报告，讲演文化大革命的形势与任务，意义与前景。一个大军区，副师级以上干部竟达七、八百人，小礼堂将星齐集，座无虚席，绝大多数都是爬雪山、过草地、身经百仗打拚下来的老红军。谢富治毕竟行伍出身，知道台下这批人的份量，加上不擅长言词，给老将军、老战友们问了好、致了意，作了个简短的开场白，就打住了，把余下的大把时间留给了中央文革的「理论家」王力。王力一表人物，站在主席台上，对着麦克风，居高临下，鸟瞰众将。他曾经参加过中共中央代表团，面对面地和苏共中央代表团激辩；中共中央的「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他更是主要的执笔者之一；文化大革命前夕，他已位居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的高位，若要硬套军政级别，也已相当于大军区副职。所以现刻面对台下数百名老红军出身的军队高干，仍是一付笔走龙蛇、口若悬河的大首长气派。也是嫌谢富治刚才的开场白一般化，不够劲，他抬高了声调说：你们在座各位，都是师以上领导干部。我们中央代表团已在武汉地区活动了几天。看来你们对我们伟大领袖、伟大统帅毛主席亲自发动的这场文化大革命运动，很不理解。因此，我要在这里花点时间，给你们上上课，或者叫补补课，从最基本的ＡＢＣ常识讲起，从一九六五年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讲起，包括一九六六年批〈二月提纲〉、批《三家村》、颁〈五一六通知〉，十一中全会通过〈十六条〉，红卫兵运动的兴起；直到今年的〈评陶铸的两本书〉、〈卖国主义还是爱国主义〉……。谢富治没有兴趣听王力的书生之论。十个书生九个猖狂。得意时牛气冲天，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忘了自己吃几两乾饭；失意时像泄气皮球、断脊梁犬，趴在地上踢它不动，赶它不走……因而只在台上陪了个十来分钟，就悄悄离开，返回百花山二号院和卫士、护士玩扑克牌去了。陈再道、钟汉华等十余名军区领导，出于对「中央文革」的礼貌，却不能不在台上坐着！尤其是陈再道坐不住。娘卖屄的，老子们掖了脑袋九死一生打天下的时候，你个地主少爷还在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喝穷人血汗呢！什么东西，鸡巴玩意，混到中央工作，也来武汉军区指手划脚，做钦差大臣！依了战争年代的性子，早就一个巴掌扫过去了。他怒目圆睁，胸脯起伏，像一尊煞神。台下呢，那些熬白了头发的师长、军长们，少将中将们，一个个或惊愕，或愤怒，或冷笑；有的咬牙，有的捏拳，有的捶椅背。有的欲拂袖而去，但被老战友拉住：陈司令员都还没有走哪！宜将冷眼观螃蟹，看它横行到几时。王力在台上放言高论，滔滔不绝，不知死活：当前的主要矛盾，就是要揪带枪的刘、邓路线。中央认为，武汉军区在支左工作中犯了方向路线错误……。就在这时，一批接一批的军人，分乘一辆接一辆的卡车，黄波浊浪似涌进了军区大院，涌进了大操坪……，骄兵悍将们鸣喇叭，呼口号：我们要见王力！我们要见谢富治！王力出来辩论！终于引爆了「百万雄师」这只武汉三镇最大的火药捅，也是南中国地区最大的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