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听这一说,感动得眼睛都红了:冥冥中有高人相助,龚妹子,你就是我背后那高人。王海蓉、章 含芝都是外交界新秀。我记起来了,王海蓉是王季范老先生的孙女儿,主席的侄孙女;章 含芝是章 世钊先生的养女,做过多年的主席的英文教师。今后,我这做总理的,是要重视这两名新秀啰……对了,趁主席下午、晚上办公,我还可以做点什么,把江青送来的这件事缓冲一下?龚澎在便笺上写下一行字:万岁老来疯,娘娘比蛇毒,冠华近段常往那边凑,要当心。周恩来瞄一眼,脸一沉,叹口气,命龚澎当即擦根火柴把那页便笺烧掉:知道了。冠华做的对,要学会周旋啦。好,不谈这个,回到正题。龚澎忽地眼睛一亮:你这里不是堆着大摞急电、急件吗?为什么不挑出一两件来,直接送给万岁爷,看看这个国家,这个运动,乱哄哄天下,没有总理,谁来收拾?周恩来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地球照样转……主席就是主席,不是什么万岁爷,被人听了去,不得了的!说着,周恩来随手拿起摆在最上头的两份急件,先看一眼,递给龚澎:这个怎样?龚澎迅即流览,一件是:交通部联络员报告,郑州、株洲、柳州、徐州、蚌埠、金华、宣化等铁路枢纽站因两派工人武斗,炸毁机车,停止作业,致使京广、津浦、陇海、浙赣、湘桂等五条铁路干线均处于瘫痪状态,仅徐州站就停开货车六十九列,开赴越南的国际列车在广西柳州被截停,车上装载的援越武器被抢掠一空,包括新研发出来、内部称为「见血封喉」的刺刀!另,大连港、天津港、烟台港、连云港、宁波港、汕头港,大量工农业生产物资堆积码头货场,致使北煤无法南运,南粮无法北调。铁路航运关系到全国经济命脉,持续中断下去,局面将难以收拾;另一件是:军委联络员报告,国防科工委属下第七机械工业部「九一六造反总部」近千人占据国防部办公大楼,在大楼门口架设高音喇叭,高呼「打倒徐向前」「打倒聂荣臻」等口号。国防部和总参谋部是一栋大楼两块牌子,全军的指挥中心。军工系统造反组织如此占据,不肯撤离,一旦发生外军大规模突然袭击,中央军委如何指挥反侵略战争?袭澎说:好,就这两件,一件地方,一件军方,全国乱象,很有代表性。今天就送上去!这种时刻,还有人想打倒国务院总理……问题是怎样送上去?周恩来说:龚妹子,我现在确像个维持会会长,勉力维持国家机器运转……你这个建议好是好,但会不会引起毛主席的怀疑和反感?认作有人向他施压啊?那就适得其反呢……当然,铁路航运瘫痪这一件,可让李富春去送;七机部造反组织占领国防部大楼不肯撤离这一件,可交军委文革小组去送。总之,我不能出面。否则,弄巧成拙。用一句红卫兵小将的话来讲,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晚饭前,周恩来派机要员把两份急件分送了出去。晚饭后,周恩来领着龚澎把那一册册一九三一年的《新闻报》、《时报》、《申报》合订本摊开在办公室地毯上,边翻阅边摘抄。九时半左右,陈毅不顾卫士长劝阻,硬是大大咧咧地闯进总理办公室来,见面就说:总理!我还是外交部长呢,把我的部长助理弄来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啰。周恩来知道陈老总有急事才闯来的,嘴上却说:老总,我越忙,你倒是越添乱啊?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快讲,我和小龚要忙通宵哪。陈毅四周看看。他常来的这间总理办公室宽大得可以摆下三张乒乓球台练球。他忽然压低了嗓门问:总理,你能肯定你这里没有被人装了暗器?周恩来已经把收音机拧开了,室内飘荡起革命民歌〈十送红军〉:什么暗器?你指的是侦听器?放心吧,我相信是没有的。当然也不时放点音乐。有话请讲,小龚不是外人。一时,陈毅眼睛泛红,情绪激动地说:汇报三件事。头一件,我算了解清楚了,外交战线造反派的幕后指挥是王八蛋王力。他凭着写了几篇狗屁文章 ,混了个中联部副部长、中央文革成员还不过瘾,还想夺外交部长的权?我陈毅也不是吃素的;黄克诚都和红卫兵小将打架、拚命,下次他王八蛋敢指着我的鼻子叫喊,格老子揍他狗日的!周恩来问:黄克诚和红卫兵打架了?不可思议,那么老实的人……看管他的战士没有制止?陈毅说:我是在红卫兵小报上看到的,说黄克诚被人打急了,像狗一样咬人……不管怎么讲,人家黄克诚是大将……。第二件,外交战线的造反组织,近一段常去包围人家印尼、印度、缅甸等国的大使馆,还有英国外交部驻京联络处。已经闹出国际纠纷,印尼出现反华浪潮。我这个外交部长的话没人肯听了,请总理报告主席,要钓鱼台那夥人不要在背后鼓动了。特别是王力、戚本禹两个无法无天,毛主席为什么要重用这种家伙?关锋当了总政治部副主任,戚本禹当了中央办公厅副主任,张春桥荣升南京军区第一政委,毛远新刚大学毕业就成了辽宁省革委会副主任、渖阳军区政委……。周恩来说:陈老总,不要扯那么散了。讲你的第三件事吧。讲完就走。陈毅说:第三件事,和总理有关。近两天我几次路过天安门广场和王府井大街,都看到了「周××——二月逆流总后台」、「周××——文化大革命的绊脚石」、「打倒折衷主义的总代表周××」这类大标语,大字报。我家老三还在天坛公园外墙上看到铅印的「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总理啊,你日忙夜忙,维持局面,人家却在背后放暗箭,捅刀子,要把你也打成叛徒!我已经和徐帅、叶帅、富春、先念他们通了气,达成一致看法,党、军队、国家,可以没有陈毅这些人,但不能没有周总理。因此,格老子准备再豁出去一次,联络在京的还没有被宣布打倒的老同志、老战友们,来个集体上书,保总理!我们相信党、政、军绝大多数老同志都会起而响应!但叶剑英多虑,嘱我一定报告你本人,并尊重你的意愿……。龚澎一听这个,立即绕至陈毅面前,深深一鞠躬:陈总,当今之下,也只有你们几位共和国元帅、副总理,有此壮举、豪举,我和冠华要向你们鞠躬到地。周恩来却脸色凝重,厉声暍道:陈老总!胡闹台!你们是要陷恩来于不义呢。想到过这样做的后果吗?只能促成我立即倒台。你们如果真想让我继续留在总理这个岗位上为党和国家鞠躬尽瘁,就立即停止你们的愚行!什么壮举、豪举?十足的不智。听明白没有?我周恩来投身革命半个世纪,经历过多少风雨险阻,都是靠自己去周旋,才避过一次又一次的致命打击……说着,周恩来已是泪流满面,忽地一把抱住了陈老总。一个总理、一个元帅,相拥着饮泣。第三十一章 毛泽东阅「案」人民大会堂北京厅。下午三时,毛泽东起床,洗漱、吃早点之后,生活秘书兼机要秘书小张把两份急件送到他惯常看材料所仰躺的沙发前的茶几上。毛泽东未能完全掌握的情况是,近十天内,除了他亲自指派谢富治率六人小组赴上海,密查周恩来一九三一年前后在地下党中央的活动情况外,钓鱼台和毛家湾二号,也派出了各自的秘密小组赴上海去挖周的「脱党变节历史问题」。真是紧锣密鼓,剑拔弩张了。公安部的六人小组已从上海返回。谢富治于昨晚向毛泽东作了口头汇报:没有查到周有过叛变投敌行为的证据,但在一九三一年七、八、九三个月,周的行踪不明。那时相继出了顾顺章 、向忠发被捕投敌事件,国民党宪警对我地下党中央人员进行大搜捕。周等杀顾顺章 一家十六口,后被掘尸,舆论大哗。周是躲进了宋庆龄府上?还是受到帮会头子黄金荣、杜月笙等的保护?不清楚。毛泽东说:没有证据,先存疑吧。这个人最善于保护自己。你那个六人小组到此为止,撤销。记住,让他们管住自己的嘴巴,谁走漏风声,后果自负。谢富治说:记住了。我会再叮嘱一次,谁犯纪律,谁脑袋搬家。毛泽东笑笑;你个刑部大臣,活阎王啰。上海之行,还有什么情况?谢富治忽然面带难色,有些犹豫:还、还发现了两组人马……。毛泽东盯住问:谁的人马?为什么要吞吞吐吐?谢富治头皮发紧,但不得不说:一组是钓鱼台的,另一组是毛家湾二号的……毛泽东点点头:好嘛,都动起来了嘛。可见总理宝座,大家都盯住不放哪。你们又是怎样发现人家的秘密行踪的?谢富治说:离开上海前,我多了个心眼,杀了个回马枪,调阅了上海档案馆的访客登记……毛泽东问:你们登记了没有?人家不也会发现你们?谢富治说:公安部长出马,还用登记?包括到提篮桥监狱提审知情人,都不准登记,不留痕迹。毛泽东笑了:刑部大臣谁敢惹?钓鱼台和毛家湾二号那边,大约都只是派去了小人物嚒。毛家湾二号为什么这样快就有动作?也想撤换总理,推上自己的人?现在天下纷争,派别林立,群雄并起,但还不能说已经乱彻底。许多事情还要靠周去办。这件事先谈到这里。你不要走,还有个事,两个月前中央警卫局向我报告,他们给毛家湾二号派去一名警卫秘书,不让进门,就给退了回来?谢富治见问,一时浑身凉飕飕的,天爷,这类涉及中央一、二把手之间的敏感事务,弄不好真掉脑袋的!但面对毛主席,他不能不硬着头皮汇报:是有这个事。后来我和汪东兴商量,安排那名警卫秘书在毛家湾二号胡同对面那栋三层楼的顶层上班。汪东兴说这也是请示了主席的。那警卫秘书已汇报了几件重要情况,一是常去对面院子里聚会的有空军的吴司令,海军的李政委,总后勤部的邱部长。广州军区黄司令员去过多次。还有陈伯达同志也去过多次。毛泽东说:知道了。以后,这些情况要及时告诉我。总理是不是常去?我不是怀疑什么人,但必须掌握情况。谢富治支支吾吾:我以为汪东兴报告过了。总理去过几次,等我了解清楚之后再汇报。现刻摆在毛泽东面对两份材料,一份是谢富治昨晚上留下的,一份是今中午周恩来派机要员专送的,都叫做「一九三一年大事纪」。毛泽东先看周恩来附在「大事纪」前面的一封信:主席,连日因忙于四川和内蒙问题,并同内蒙军区请愿战士分批谈话,直至今天才抽出一天功夫翻闻上海各报,江青同志也于昨日转来各件,现在弄清楚了所谓的「伍豪等启事」,就是一九三二年二月十八日的伪造启事,它先在《新闻报》二月十八日登出。登后,同天,上海临时中央方面就向《申报》报馆设法,结果《申报》二十日、二十一日登出伪造的启事,二月二十二日登了广告处给伍豪先生另一广告启事的拒登回答,大概这是当时所能做到的公开否认伪造启事的办法。我在记忆里,有通过《申报》报馆设法否认的处置,但结果不明。昨日午间已向主席这样说了。不过我原来将伪造的伍豪启事记在通缉杀人犯周恩来、赵蓉(即康生)之前,现在证明是我记错了,查遍一九三一年顾顺章 、向忠发相继叛变后的上海各报,并无一个所谓的伍豪启事,而红卫兵也未发现另一启事。可见在我记忆中的伪造启事和通过《申报》设法的处置,均在我到达江西之后发生的,所以我只能从电报和来信中查得,也就不全了解了。现在,把四中全会后与此有关的情况编为大事纪送阅。同时,送上报导最详细的上海《时报》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合订本一册,《申报》一九三二年一月、二月合订本一册,请翻阅。此事需否专门写一报告,待主席、林彪、康生、江青各同志传阅送上各件后,请再约谈一次,好做定夺。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周恩来,五月十七日。接下来,毛泽东把谢富治和周恩来所提供的两份「大事纪」参考着审阅,发现并无大的出入:一九三一年一月,地下党中央召开六届四中全会,向忠发仍当选为中央政治局主席,顾顺章 仍当选为政治局候补委员,情报交通局局长兼中央特科科长。四月,顾顾章 化妆成民间杂耍艺人,护送张国焘、陈昌浩等经武汉入鄂豫皖苏区。顾于返程逗留武汉时,被国民党特务识破,在一家妓院被捕。顾当即自首,愿去南京见蒋介石。我上海地下党于当夜得到消息,中央机关立即全部转移。五月,地下党中央决定消灭顾顺章 全家,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顾本人虽在南京,但他的家属了解我地下党中央的许多机密和领导人的情况,包括住址等等。经中央特科侦察及内线报告,取得了他的家属准备向敌人告密的可靠证据。他们还给顾写信报告我地下党中央机关转移后的新地址,对我党安全构成极大威胁。为了保卫党的安全,我们只有采取非常措施,将顾的家属秘密处决。对顾的幼女,由我地下工作人员谭钟玉送回老家代为抚养。毛泽东把两份「大事纪」一扔:周恩来欲盖弥彰,不能自圆其说。谢富治不动脑筋,不加分析……周恩来们杀顾顺章 一家老小十六口人,明明是为了报仇。杀人报仇就杀人报仇嘛,何必强说这堆站不住脚的理由。地下党中央早就知道顾顺章 叛变了,为什么还要让他上海的家属知道中央机关转移后的秘密地址呢?杀他的父母妻儿,连同保母、保镳有什么用?完全是黑道行径,不足取。毛泽东呷一口茶,重拾两份「大事纪」,仍对照着审读下去:六月二十二日,向忠发在上海一家妓院被捕,随即向国民党特务投降。可是南京的蒋介石第二天即下令将其处死(可见蒋介石亦不喜欢叛徒)。地下党中央机关再次紧急转移。有两处机构遭到破坏。九月,发生「九一八事变」,东北渖阳被日军侵占。十一月二十日,中央特科成员王世德(化名老先生)被捕叛变,向敌人供出我消灭顾顺章 全家之情况。至二十一日,国民党下令发掘尸身。由王世德带路、指认,在法租界姚主教路爱裳村三十七号、三十三号,在胶州路和武定路交汇的修德坊六号、在新闸路和麦特赫斯脱路交汇的陈家巷九十一号,从二十一日至二十八日先后掘出男女尸身各八具,共十六人。毛泽东边吸菸边饶有兴味地翻阅着:心里不能不叹服,当年周恩来、陈云、康生、邓颖超们在一个晚上摸进顾顺章 家里,以斧头、捶子、棍棒干掉他家老小十六口人,再将十六具尸体分别送到四座院子里去掩埋,是个多么大的行动!动员了多少人马?大约半个上海的帮会势力都投入帮忙了。甚至还买通了巡捕房!在人家法租界内干这种勾当嘛。《水浒传》写武松杀张都监一家七口,血溅鸯鸳楼,那是是单枪匹马,杀完就走。恩来他们是在大都市劳师动众,杀完十六人还要分运到四个地方去掩埋,之后消声匿迹,比《水浒传》更富戏剧性、传奇色彩了。当时上海各报登出掘尸消息、特写、专讯的有:时报(二十二日至二十五日,二十七日至二十九日共七天);中报(二十三日至二十八日共六天);新闻报(二十二日、二十四日至二十九日共七天);时事新报(二十四日至三十日共七天);民国日报(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共四天)。其中登得最详细并配大幅照片的为《时报》。其余北平、天津等大中城市报纸亦有陆续转载。毛泽东停了一停。怪事,怎么没有国民党机关报《中央日报》的报导?看来人家国民党宣传部门也玩了一手,自己不出面,而尽量发挥所谓的民间新闻舆论的影响力,达到把我地下党中央搞垮、搞臭的目的……难怪了,那些留恋大城市、嘲笑山沟里出不了马列主义的国际派,博古、周恩来、瞿秋白们,是在上海搞得声名狼藉,混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迁移到江西苏区来的。他们打着中央旗号,一到江西苏区,就撤了毛泽东的职务,周恩来就当上了红军总政委,苏区中央局军委主席。看下去、看下去,这些事情过去三十多年了,还是头次较详细地接触。十一月底至十二月底,顾顺章 在全家被杀半年之后,于上海各大报纸登出「悬赏缉拿杀人凶手周恩来等紧要启事」(附全文)。刊登该则启事的上海报纸有:时报(十一月二十九日至三十日,十二月一日至二日共四天);新闻报(十一月二十九至三十,十二月一日至二日共四天);申报(十一月二十九日至三十日,十二月一日共三天);时事新报(十一月二十九日至三十日,十二月一日至三日共五天);民国日报(十一月二十九日至三十日,十二月一日至二日共四天)。其余北平、天津等各大中城市报纸亦有转载……。毛泽东嘴叼烟卷,边翻阅边嘲弄:恩来啊恩来,你为什么要不嫌丑陋、不厌其详地列数各大报纸刊出这些消息的日期?无非是向毛泽东和中央表明,当时你领头搞暗杀,是与叛徒不共载天,也是对党内某些不坚定分子的严厉警告,中央特科对叛徒是要斩草除根的!而且你的这些举措,都是经过各大报纸大量报导、公诸于世的。此种情形之下,你周恩来还怎么可能向国民党屈膝,成为革命的叛逆呢?对了!周恩来的本意在此,苦心也在此了……不忙不忙,还是先来看看顾顺章 的这则「悬赏缉拿杀人凶手周恩来等启事」。这哪里像工人大老粗顾顺章 的口气?明明是国民党特务文人的刀笔。……审读至此,毛泽东不能不承认,周恩来的这段历史是不应有疑义的了。接下来,周恩来在「大事纪」中列出自己的行踪:一九三一年十一月底,化妆成商人,乘坐火轮离上海由海路南下。十二月上旬,经广东汕头,从永定进入福建苏区。在闽西根据地停留十来天,得知十二月十四日宁都暴动五军团起义成功。十二月二十日左右,抵达中央苏区首都江西瑞金,在叶坪与先期到达的项英、洛甫、任弼时、王稼祥、李富春等人汇合。毛泽东渐次心生厌恶。好个上海地下党中央,就干了些此类「革命」?闹的惊天动地,臭名远播,于革命何益?偏偏是这些「大城市出来的革命家」,嘲笑「山沟里出不了马列主义」!对于「大事纪」的最后两页,毛泽东只扫了几眼,已无兴趣。毛泽东扔下两份「大事纪」,站起来踱开了步子。思考良久,斟酌再三,才在周恩来的那封信的天头处,写下一句既不否定、亦不肯定、语带玄机的批示:此件交文革小组各同志阅,存。此一批示,实际上是把周恩来的「历史疑点」挂了起来,并扩散开去。日后若有需要,可当作「法宝」重新祭出。这时,秘书小张又送上两份急件,一份是李富春呈交的关于铁路、航运处于瘫痪状态的情况汇报,一份是叶剑英报上的关于第七机械工业部造反派占据国防部大楼拒绝撤离的紧急请示。毛泽东只看了个题目,放下了,嘱咐说:小张哪,通知值班室,要总理、富春、伯达、康生、江青、春桥、叶群七人,立即来我这里碰头。像往常一样,江青早到几分钟,例行手续似地问候老板的饮食起居情况及私下交换些意见。毛泽东把周恩来呈报的「大事纪」及自己的批示交给婆娘。江青一看,眉开眼笑:妙,太妙了。毛泽东问:笑什么?妙在哪里?江青说;老板不是把人挂起来,而是把「问题」挂起来……现在运动中流行一种说法,革命群众把「反党反社会主义」这顶帽子拿在手里,随时可以给党内的当权派戴上,也可以不给戴上,这就更具威力,让当权派惶惶不可终日。当然,我说呀,周的问题也可以当机立断,一步到位。毛泽东问:什么意思?你们谁想做总理?谁能做总理?江青说:老板呀,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周已成了党内保守势力的总代表,一面旗帜。他实际上是赞成刘、邓、陶路线的。文革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就看能否战胜这股顽固的保守势力……毛泽东沉默一下,说:不要性急。总理、老干部,只要不是叛徒特务或刘少奇的顽固追随者,还是要使用。我不能一边倒,一边倒会出更大的问题。过去对苏联一边倒,我们吃过大亏。我需要的是西花厅、毛家湾二号、钓鱼台三足鼎立,缺一不可。这个话不能传出去。张秘书进来报告:主席,总理他们到齐了。毛泽东点点头,起身朝外间大书房兼会议室走去。江青拉住张秘书的手,亲热地晈着耳朵问:小张,我把主席交给你照顾,谢谢啦……他的性欲怎样?一星期几次?时间能持续多长?你最好记录下来,这是衡量身体状况的依据……小张秘书飞红了脸蛋,羞煞人了,快走几步,追上毛主席去了。毛泽东出现在大家面前,全体起立。毛泽东一人看了一眼,自己领头坐下,大家才跟着落座。江青坐在周恩来和康生之间的位置上。毛泽东再又看周恩来一眼,张春桥一眼,叶群一眼,说:很好,叶群代表林副主席。什么时候,也有人能够代表我,就好了。林彪同志近来身体怎样了啊?叶群起立回答:报告主席,是旧伤复发,医生要求他静养一段。毛泽东点点头,很响地咳了一声,喝口茶水润润嗓门:静养就静养吧。今天临时找各位来,是要谈几件事。你们不要做笔记。今后我说的一些话,你们用脑子记,而不是笔记。第一,红卫兵小将前不久在敌伪时期的报纸上查到一个「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如获至宝,送交文革小组,江青送给了我。伍豪何许人?就是我们的总理嘛。恩来你不要发急,也不要喊冤,我会替你主持公道。康生同志过去化名赵蓉,也在场嘛。恩来编出一份一九三一年的「大事纪」,我看过,事实基本清楚。恩来没有被捕过,没有坐过牢,没有机会当叛徒。已经把「大事纪」批给文革各同志阅,存。算一份党史材料,春桥、江青、叶群你们是不懂那段历史的。姚文元、戚本禹他们就更不懂了,因而批给文革小组阅,存。我也是看了恩来的那份「大事纪」,才了解一点当时情况。二○年代末,三○年代初,我们的那个地下党中央是很留恋大城市的,要在大城市里走十月革命道路,攻打中国的冬宫,但没有搞清楚是北京的故宫还是南京的总统府。陈独秀是这样,瞿秋白、李立三、向忠发、王明、博古、张闻天等等,都是这样。像我和朱总司令,加上一个陈毅,上井岗山会师,搞根据地,他们是看不上的,农民起义,聚啸山林,出不了马列主义。马列主义只出在大城市,何以见得?不久见了分晓。我提出农村包围城市,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人家不买账。但到了一九三○年,井岗山根据地站住了,并向山下发展,上海党中央就派项英到江西苏区,搞了个中央局,加强领导来了。不是上山摘桃子。到了三一年,更是一批一批大人物进入江西苏区,也是逼上梁山来了。在大城市闹革命,不是很好嚒,为什么也要来落草?山沟里闹革命,没有牛奶面包,只有南瓜红薯加辣子,有时连盐巴都吃不上,条件艰苦。是因为在上海搞暗杀,杀了人,报纸新闻天天登照片,报导掘尸案,血淋淋的,名声大坏,待不下去了。于是一批大人物跑在江西苏区来,发号施令,作威作福。别的本事不大,背教条,卖嘴皮,抓权揽权,本事最大。整毛泽东整了十年,有次还要开除党籍,后改成留党察看。最后给挂起来,送我去闽西养病。恩来哪,那时博古、李德、洛甫加上你,逼我交出红军指挥权,只差没有把我当作王伦来火拼。搞武装、占山头,也要讲个先来后到嚒。城市里的革命家,没有江湖义气这一套。周恩来起立检讨:主席,我那时执行李立三、王明的左倾路线,犯了盲动主义的错误。是江西苏区给了地下党中央一块栖身之地。林冲投奔梁山,党中央投奔江西。真正的革命是从江西苏区开始。毛泽东说:恩来坐下,不要总是做检讨啦。不说江西苏区那些事了。你和康生、陈云在上海杀顾顺章 一家老小十六口之时,我和古柏、李韶九在江西杀AB团、闽西杀改组派,杀得更多,连王佐、袁文才都被杀掉。富田事变,红二十军副排长以上干部全部杀掉,番号取消。革命嚒,不杀人放火,不打家劫舍,不劫富济贫,还叫革命?当杀不当杀,情急之下,是顾不了那样多的。三五年一月遵义会议之后,我立下一条规矩,不在革命队伍内部烂用死刑。除非证据确凿的叛徒、特务,一个不杀,大部不捉。一九四七年延安撤退,贺龙下令杀了王实味,很不应该,批评多次。四九年进城后,党内只杀了天津的两个贪污犯。后来的高、饶,潘、杨,胡风,彭、黄、张、周,包括去年的彭、罗、陆、杨,等等,统统不杀,都养起来,给饭吃。有的还保留党籍、干籍。高岗自杀死了,至今觉得可惜。高岗不死,今天可以说清楚许多刘少奇的问题。所以恩来啊,红卫兵小将揭出你个「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不要紧张,不要喊冤。康生、陈云、邓颖超这些人都在,可以替你作证。对某些疑点,一时间搞不清楚,可以先放一放,叫做挂起来,冷处理。因为那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总理这把交椅,仍是你恩来坐。也不是说无人窥视。有志于斯者,恐怕不在少数。周恩来再次起立,表示感谢主席的信任。毛泽东摆摆手:恩来坐下,不准起立。主席讲话,总理起立,形象不佳。下面谈第二件事。什么事啊?噢噢,谢谢富春提醒,是富春报上来的,说铁路、航运大事不妙,基本陷于瘫痪,车站、码头,大量物资积压。恩来,情况真有那样严重吗?周恩来说:那份材料,我看到了。昨天为了「大事纪」,忙一通晚。富春见情况紧急,报给了主席。据我的办公室派在铁道部、航运局的联络员报告,现在全国各铁路局、铁路分局下属机务段、车站,干部职工都分裂成两大派组织,火车司机不上车,扳道员不扳道,打派仗去了。实际上就是变相罢工,停产闹革命。在江苏徐州站有六十九列客货列车卡在那里,动弹不得。在广西柳州站,连开往越南、装载着援越武器的国际列车都停驶,武器被抢掠。毛泽东问:你当总理的,打算怎么办?周恩来说:这正是今天要请示主席的。铁路、公路、航运一天都停顿不得。据了解,上海、天津这些大城市都只有半个月的存粮、一星期的存煤。交通瘫痪,经济就垮了,城市居民连饭都吃不上。张春桥插言:总理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事实上,上海的工业用煤,是靠临时运进。几十家用煤用焦大户,比如上海火电一厂、二厂、三厂,上钢一厂、二厂、三厂、四厂、五厂等等,都没有大的煤炭堆积场,只能靠几条铁路线日夜从外地运进,基本上是边运边用。李富春还想讲点什么,毛泽东不耐烦地挥挥手:不要讲那样多了。恩来,你们国务院方面拟出了什么具体方案没有?周恩来说:我前天向主席请示过,对全国铁路、公路、航运等交通部门实行军事管制,不能拖下去了。已经召集富春、先念、剑英、萧华、杨成武、谷牧、余秋里等同志开了会,拟出三条:一、尽快公开颁发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关于不许中断铁路、轮船交通的紧急命令;二、把铁道部属下全国十八个铁路局、几十个分局及其机务段、电务段、列车段、车站等,分给附近的驻军实行包干,把沿海、沿江航运码头和船只交给海军去实施包干;三、参加军管的人员来自野战军部队,均与当地军分区、县人武部分开,不再介入地方支左工作,以便统一铁路、航运管理,免受干扰;四、责成总参谋部负责拟定调动部队的实施计划,经主席批准后,限二十四小时内拿出方案来。毛泽东说:三月份起,解放军开展「三支两军」,支左、支农、支工,军管、军训,还不能解决问题,只好实行全面军管了。对了,山东济南,两派组织占领黄河铁路大桥的事,后来处理得怎样了?周恩来说:已命令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派徒手部队上去劝离。不肯离开的,用军车把人送回原单位去。太不像话了,一派占据桥北头,另一派占据南桥头,互相架设机枪,南边还有追击炮。毛泽东笑了:各省武斗,机枪火炮,和平时期,练练兵也好。还有内蒙古军区几百名士兵到北京请愿,四川省五万群众要赴京告状,我的家乡长沙大武斗,浙江金华大武斗,陕西西安大武斗,广西柳川、南宁大武斗,云南出现工字部队,还有四川产业军,武汉百万雄师……天下英雄齐奋起,各路豪杰竞折腰,热闹得很啊,也亏了你这个做总理的打八面拳啰。周恩来周到地望望江青、叶群: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中央文革、军委文革的同志一起辛苦。毛泽东说:还有第三件事,叶剑英报告,七机部造反派占据国防部大楼,提出「打倒徐向前」、「打倒聂荣臻」的口号,几天了,为什么不肯撤离?周恩来说:建议作出统一处理。国务院名下七个机械工业部,除一机部、二机部属民用,其它三至七机部都是军工部门,部队编制,国防科工委管。为解决问题,需要对包括这七个机械工业部在内的国务院所有部、委、办,实行军管。部长们早就打的被打倒,靠的靠边站,不管事了。毛泽东说:恩来,目前地方各级党、政机关已实行军管,今天又决定对铁路、航运交通实行军管,再对国务院所有的部、委、办实行军管,不就全国军管了?周恩来说:看样子不得不走这一步。全国完成夺权,局势稳定之后,即可宣布撤销军管。张春桥、江青、康生三人交头接耳,商议着什么。毛泽东说:春桥啊,你们有话大声讲吧。张春桥红了红脸,说:刚才江青同志说,和平时期,使用军事管制手段,要慎重,对运动、对左派恐怕有负面影响。我同意这个看法。起码在上海市,目前不需要军管。毛泽东说:全国军管,势在必行。上海可以例外。康生顾问大人,你的看法呢?康生扶扶眼镜,说:天下大乱,主要是乱了敌人。对各省武斗,不要太过担心。这派那派,枪枪炮炮,杀红眼睛,口号却是一样的: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文化大革命。所以我不担心。陈伯达插言:军事管制,古今中外,容易出新的问题。叶群见毛泽东正看着她,她不得不表个态度:我想林总也是对全国军管持保留意见的……林总每次都要求我带耳朵来听,回去向他传达。周恩来说:我对人民解放军有信心。我们的子弟兵不同于古今中外其它时代或国家的军队。这支军队是主席一手缔造、指挥的。要是没有解放军做中流抵柱,我们的运动早坚持不下去了。江青说:军队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也出彭德怀、罗瑞卿、赵永夫这样的坏人。毛泽东说:我和总理都是秀才变丘八,拉队伍出身,不怕军管。下面闹武斗,打派仗,既然口号都是保卫我,保卫中央,局势乱是乱一点,最终还是锻练群众,考验干部,暴露坏人。所以张春桥你们一班秀才、文人,不要怕军管,怕军队。你现在是上海市党政一把手,又宣布了你做南京军区第一政委,姚文元也兼了上海市警备区第一政委,秀才变丘八,或是正在变丘八啰。第三十二章 天下水,武汉的好全国各行各业实施军管,特别是铁路、航运交通实施军管后,混乱状况稍有缓和,却又因此引发出更大的危机,国家机器的最后支柱——五百万人民解放军,也被卷进文化大革命的漩涡之中。二百七十万军人投入军管工作,但又不是全面接管各级政权。毛泽东规定,在新生的红色政权——革命委员会里,实行三三制:军队代表、群众组织代表、革命领导干部代表各占三分之一,叫做「革命的三结合」。这一来,原以为夺权到手的造反派和红卫兵组织,与军人之间产生了权力再分配的尖锐矛盾。于是全国各地又掀起新一轮冲击军事机关的狂潮。军人岂是吃素的?纷纷暗中支持所在地方的保守派群众组织,去与造反派抗衡。更有不少省市的军区、军分区支持保守派,而驻扎当地的野战军却支持造反派,且都私下里发给枪枝武器。全国武斗,真枪实弹,由此升级。位于长江中游的水陆交通枢纽、工业重镇武汉市,成为全国武斗规模最大、战况最激烈的城市。武汉三镇有个工人造反联合总部,简称「工人总部」,由大专院校红卫兵联合部分工厂工人组成,夺了湖北省委和武汉市委的权,其代表人物多次上北京,获得中央文革江青、谢富治、王力、戚本禹等的接见、支持。于是越加有恃无恐,认为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政委钟汉华是湖北省委走资派的保护伞,军区大院是走资派的避风港;进而组织人马围攻军区大院,要求把躲在里面的走资派交出。目的不能达到,全市大街小巷便贴满了「打倒陈再道」、「打倒钟汉华」的大标语。陈再道、钟汉华兵权在手,岂肯示弱?他们任由下属们去暗中联系成立了一个观点保守的群众组织「武汉地区百万无产阶级革命派联络站」,简称「百万雄师」。其成员大多为共产党员、共青团员、产业工人、城市民兵、公检法干部、人民武装部干部,实为一个庞大的准军事化组织。「百万雄师」游行示威时,更有湖北省军区、武汉军区的官兵们参加,其威武雄壮,声势浩大,可想而知。四月间,陈再道以执行「中央军委八条命令」的名义,下令解散「工人总部」,并逮捕了多名造反头目。受到中央文革支持的「工人总部」立即作出激烈反抗,誓与「百万雄师」血战到底,不打倒陈再道、钟汉华,决不罢休。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湖北民风,自来性情刚烈,骠悍好斗。「工人总部」一派以工厂自制的武器弹药,与「百万雄师」一派展开大规模武斗,演出街头喋血大剧。「工人总部」打不过「百万雄师」,紧急向中央文革求救。中央文革会同中央军委,把两派头头加上陈再道、钟汉华等人召到北京开座谈会,要求两派停止武斗,实现革命大联合。江青、谢富治、王力等并指出,中央文革是支持「工人总部」的,「工人总部」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派,武汉军区在支左工作中出了偏差。两派代表返回武汉,没有实现联合,继续真刀真枪地开打。陈再道、钟汉华对中央文革支一派压一派越加反感。一时间武汉市成为全国武斗死伤人数最多的城市。「工人总部」一派街头对垒处于劣势,宣传攻势却十分凌厉,「打倒武老谭,解放全中原」,「绞死陈再道,人民哈哈笑」之类的标语口号贴满江边、码头。六月下旬至七月上旬,武汉三镇骄阳似火,醋热难当。昔日繁华的中山大道,现在展开街垒战,双方勇士们架起轻、重机枪,从沙袋堆成的掩体后面向对方射击,吐出条条火舌……机枪手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或工人民兵。随后又在汉阳轧钢厂、华中工学院、武汉水电学院、汉口友益街、武昌航运学校等地爆发激战。据统计,单是一九六七年上半年,武汉地区就发生武斗事件三百多起,一千六百多人被打死,二千多人重伤,一万五千多人轻伤。「激战」之时,红卫兵小将们写下许多壮烈诗篇,抒发他们为「保卫中央文革、保卫伟大领袖毛主席」赴汤蹈火、英勇战斗的青春激情和大无畏襟怀。兹录下当年曾经广为流传的两首:献给战友请松一松手,松一松手啊,把你手中这本《毛主席语录》,交给我吧,亲爱的战友!朝着北方,捂住流血的胸口,你英勇地倒下了,我的战友!红卫兵的战旗,是你青春的热血浸透。刽子手的刺刀,插进了你的咽喉!白色的花圈,摆满了你倒下的街头。你亲爱的妈妈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昂起头颅,迎着朝霞,和我们手挽手,走在了最前头!让走资派刽子手们发抖吧!为彻底埋葬封、资、修,我们万众一心,投入最后的战斗!让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永照我神州,永照我神州!放开我,妈妈放开我,敬爱的妈妈!别为孩子担惊受怕。到处都有我们的队伍,暴徒的刺刀算得了啥!我绝不做绕梁呢喃的乳燕,终日徘徊在低矮的屋檐下;要作击搏长空的雄鹰,去迎接疾风劲雨的冲刷!二十年前,爸爸牺牲在反动派的屠刀下,今天哥哥又高举「造反有理」的大旗,在殷红的血泊中冲杀!为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年轻的生命,迸发出万丈光华!想一想吧,妈妈!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应该干些啥?造反派从来不向保皇军的枪口低头,顶天立地的英雄从来不怕镇压和屠杀!等着胜利的捷报吧,妈妈!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聚在胜利的红旗下。不彻底砸烂旧世界,不扫除一切害人虫,不夺取文化大革命的最后胜利,儿誓作千秋雄鬼,死不还家!七月上旬,北京进入「伏暑」天气。往年这个时候,毛泽东不是去了北戴河,大连棒棰岛,山东青岛,就是上了庐山,到那些清凉世界度夏去了;今年却仍然滞留北京。一次中央文革碰头会上,毛泽东忽然提出:到长江游泳去。周恩来立即劝说:主席还是就近休息,密云水库、北戴河都不错。毛泽东说:天下的水,武汉的好啊,我先到武汉游长江,再到长沙游湘江。林彪、江青、杨成武等人也加入劝说。林彪说:武汉局势不稳,两派武斗激烈,主席安全没有保障。江青说:陈再道一边倒,支持保守组织「百万雄师」,镇压造反组织「工人总部」,和中央文革对着干,这种时候,你怎么能到武汉去?杨成武说:现在红卫兵继续串连,造反派上京告状,到处爬火车,成百上千的见车就爬,主席的专列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毛泽东忽然问:恩来你前天说,四川有五万人拦火车,要到北京来请愿,要求打倒李井泉、廖志高,后来怎样了?周恩来说:谢富治、王力带韩爱晶、谭厚兰去了云南,我要求他们立刻赶到成都去劝阻,左派对左派,较易沟通。昨晚上谢富治同志有电话,只要把李井泉送回去,成都的五万人就不来北京了。毛泽东说:很好。四川有「产业军」对「红造联」,云南有「工字部队」对「滇保军」,广西有「联指」对「四二二」,湖南有「湘江风雷」对「省无联」,湖北有「工人总部」对「百万雄师」,河南有「二七公社」对「黄河纵队」……各省两派对峙,都打我的牌子。周恩来说:各省都停工停产,打派仗,无视中央要求,实现革命大联合。毛泽东不由分说:恩来你替我通知谢富治、王力,还有韩爱晶、谭厚兰他们,到武汉去会我。杨成武、汪东兴跟我走,戚本禹代理中央办公厅主任。周恩来见劝阻不了,只得说:那就带上海军政委李作鹏、空军政委余立金吧。杨成武做主席和我之间的联络员,全责主席此行的安全。杨成武说:是!全力以赴。毛泽东笑说:陆、海、空齐上阵,再来一次五千健儿游长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周恩来和林彪、江青商量几句什么,之后说:我替主席去打个前站吧。先找武汉两大派头头、武汉军区陈再道、钟汉华他们座谈,做工作,停止派仗,实现大联合,再请主席游长江。碰头会成员们一致同意周总理去武汉打前站。此种时刻,也只有周总理能在造反派、保守派、军队干部之间周旋得来了。七月十三日深夜,周恩来乘专机夜航武汉之前,召来代总长杨成武,问:主席什么时候启程?杨成武报告:他老人家说走就走,通常只给两小时的准备时间。我已组织一个随行班子,保密电话、电台,随时和总理联系。主席点名谢静宜陪去,江青同不同意啊?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周恩来说:不要管那些。主席诗人气质,江青信任小谢,总此到外面找临时的放心些。你主要负责主席此行的安全,怎样安排的?杨成武回答:地上、水上、天上,专列、舰艇、飞机,全时空、全方位,立体保卫。调派两架「子爵」、两架「伊尔十四」、四架「伊尔十八」,配备四架「米格八」护航兼飞短途;地面准备了三列火车,前驱车,主车,后卫车。水上已从东海舰队调去一艘护卫舰加几艘快艇,可于明天下午抵达武汉水域待命,必要时封锁长江航道。随行卫队仍是警卫局一中队。周恩来说:很好,以海、空为主,机动性强。……长征时,就是你率红四团打先锋,人称你是红军的赵子龙嘛、每有大行动,主席总是想到你。成武啊,武汉这一趟,不同往常啰。那里的两大派杀红眼睛,听讲尸体都摆在大街上,扔进长江里。近半年来江边的鱼虾特别肥,我们不要吃。十四日凌晨四时,周恩来一行人乘空军专机抵达武汉王家墩机场。只通知了武汉空军副司令员刘丰接机。躯车到空军司令部时已是清晨五点。气温三十五度,异常闷热,周恩来浑身汗湿,随行人员也都汗流浃背。清晨尚且如此,到中午,还不身上流油?在空军司令部听取简单汇报,得知连东湖宾馆的服务员都分成两大派,不收拾房间,天天搞辩论。周恩来仔细询问了各派死伤情况,社会治安、近期天气、长江水文等等。早餐,周恩来只吃了一个盐水煮鸡蛋。随即来到东湖宾馆百花山一号院。一九六一年,他曾和刘少奇、邓小平共住这里,研究撤消全国农村公共食堂,记忆犹新。由于事先没有通知,值班的服务员们正站成两堆,又在激烈辩论,陡见周总理到了,才住口。周恩来装做什么都没看到,主动和服务员们一一握手,询问:你是哪一派,你呢?「工人总部」还是「百万雄师」?我这个当总理的来了,你们可不可以实现联合?来来,你们站好队,我打拍子,领你们合唱〈团结就是力量〉,好不好?姑娘们见周总理浑身汗淋淋的,还指挥大家唱歌,一时也受感动,随即站成队列,跟着唱起了: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坚……。唱完歌,有服务员替总理送上湿毛巾。周恩来接过毛巾,擦几把,向姑娘们说:我热,你们也热。你们只顾闹派性,把正常的服务工作都丢下了。这楼里为什么没有冷气?你们哪一派管冷气?一位大约是头头的姑娘上前一步,说:总理,电厂罢工,已经有十几天不送电了。这时,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上将、政委钟汉华中将匆匆赶来了。陈再道边走边駡:吴法宪这个王八蛋,把我们当什么了?封锁消息……总理,对不起,我们来迟了。周恩来和陈再道、钟汉华握手:武汉天气热,你们火气大啰……先不谈别的,钟政委,你们军区大院有不有电?钟汉华说:早没电了,只好启动战备柴油机发电,保障司令部作战室。能不能送些过来?我们试过,超负荷,跳闸。军区负责人家家点蜡烛照明。周恩来说:那你马上派人到发电厂,不管遇上哪一派,告诉他们,我这个当总理的到了武汉,他们不送电,我没法子工作……说着,周恩来脱下身上拧得出水的衬衫:把这个带去,给他们看看。陈再道气鼓鼓地站在一旁。钟汉华接过衬衫,看看总理身上的汗背心也湿得贴在皮肉上,即和陈司令员商量两句,把衬衫交给服务员:我这就派一个连队去,把罢工的人押到生产岗位上去。周恩来严肃地一挥手:不准派部队!只去传我的话就够了。军队不是用来对付工人的。一小时后,周恩来正在会议室听取军区司令员、副司令员,政委、副政委们的情况汇报,机要秘书进来报告:电厂军管小组已经找到两派头头,达成临时协议,立即通知各自的工人师傅上班,检修设备,晚八时前一定恢复生产,保证送电。中午,周恩来接到杨成武代总长从专列火车上拍来的密电:已经行至河南,晚九时可抵武昌。周恩来没想到毛主席来得这样快,顾不上奔波通宵的疲乏,即又赶去毛将要下榻的梅岭一号院,召集两派服务员们做工作,实现联合,收拾房间,打扫院子内外,四周道路。周恩来最担心的是发电厂能否恢复供电。不然,主席身子那么富态,只好留在有冷气的专列火车上过夜了。毛泽东领着杨成武、李作鹏、余立金、郑维山、汪东兴一行人,乘坐他那列流动的绿色行宫南巡。毛泽东点名北京军区司令员郑维山随行,是要听听天子脚下的河北省的情况汇报。杨成武奉命把郑维山领到毛泽东的书房兼卧室的主车厢里,让坐之后,毛泽东问:郑司令,你们那个老司令员杨勇,现在怎样了?郑维山上将原是北京军区政委兼第一副司令员,杨勇被捕后升任司令员:他涉入贺龙的案子,被软禁在三十八军驻保定的一座营房里,听说天天喊冤,拒绝交代问题。毛泽东若有所思:有人要办贺龙、杨勇嚒,康生他们也很积极。解放军三杨,如今剩下两杨,杨成武,杨得志。要是查不出名堂,贺龙、杨勇还要当中央委员。……成武啊,你讲讲,一个保定,一个石家庄,为什么也叮叮当当,打个没完?杨成武已经习惯了毛泽东的跳跃式思维、跳跃式谈话风格。「有人」是指林彪。但这绝不能插嘴。主席对自己的接班人既信任又猜忌、防备。保定和石家庄的武斗情况倒是不难回答:根子在河北省军区和三十八军。我把省军区司令员和三十八军军长请到京西宾馆,谈了一个通宵,批评他们,省军区和三十八军都是抗战时期一一五师的老班底,本是同根生,为什么还要各支持一派?他们答应回去做两派的工作。可回去之后,两派照样武斗不止。毛泽东看住郑维山:为什么杨总长放屁不香,讲话作不得数?现在是杨总长直接对我负责。郑维山稍作犹豫:陈伯达同志到石家庄、保定走了一圈,代表中央文革表态,说省军区支持的一派才是真正的造反派……另一派意见很大,三十八军也不买帐。毛泽东说:书生瞎指挥,秀才打横炮……一个单位分两派,一个学校分两派,一个工厂也分两派,热闹得很啰。杨成武汇报:现在工人忙于打派仗,铁路不通,公路不通,航运也大部份停顿了。毛泽东说:不通的反面就是通。不通是暂时的,相对的;通是长远的,绝对的。既对立,又统一,就是辩证法。郑维山汇报:现在群众组织抢部队的枪枝,到处揪赵永夫式人物,部队不敢开枪自卫。毛泽东瞪一眼:你们紧张什么?什么赵永夫,什么谭震林式人物,大土匪,大军阀,让人家骂駡,有什么要紧?郑维山,杨成武,你们也要准备听听人家的駡嘛。杨成武说:群众组织抢夺枪枝,还是要制止。毛泽东说:抢点也不要怕。四川重庆,抢去一万发子弹,一下子就打光了。没有子弹,枪枝就成了吹火筒。我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还怕这个?河南有个造反组织叫做「二七公社」,你们听见过嚒?提出以造反派的武装,反对保皇派的武装,还有带枪的刘、邓路线。什么是带枪的刘、邓路线?杨成武说:是林副主席指示,公、捡、法系统镇压革命左派,称为带枪的刘、邓路线。毛泽东不吭声了。难怪全国各地,都有群众组织去冲击公安局,包围、占领公安局。郑维山又汇报:河北、山西一些地方,请农民进城参加批斗,一天发一块钱做工分补贴,农民很踊跃,愿意干。毛泽东笑了:当然愿意。农民平日要种地,没有机会进城。一块钱一个工,比人们在地里辛苦一天的收入好。还可以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杨成武汇报:主席,我看过你们老家湖南长沙一份材料。中央不是发了个〈中共中央关于禁止工人下乡武斗的通知〉吗?中南矿冶学院的红卫兵小将,就印发了一个〈中矿中央关于禁止农民进城武斗的通知〉,也是十条若干款,行文语气都一样。毛泽东哈哈大笑了:中南矿冶学院也称「中央」?红卫兵小将聪明绝顶,敢想敢干……当年我在长沙读师范,也总是想作反,和当局捣捣蛋。……现在年轻人思想活跃,有一点无政府主义不要紧。不是运动主流。主流还应当乱一阵,乱彻底。一年开张,二年发展,三年收场。可以考虑明年开「九大」,结束运动。车过石家庄,毛泽东谈兴正浓。杨成武提议:郑维山司令员不下车,陪主席去武汉,路上继续谈。……车过郑州,黄河铁桥上贴满「二七公社」的大标语、大横幅。毛泽东全无睡意,对杨、郑二上将说:河南「二七公社」,搞「文攻武卫」,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