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北京厅本是个可以容下四、五百人的会议厅,现被厚重的金丝绒挂幕分隔成三进,第一进为女服务员值班室,第二进为办公室,第三进为大卧室。卧室再往里,有治疗室和浴室。谢静宜在浴室门外停了停,轻咳一声,报告说:主席,俺到了。一阵水响过后,里面那个湖潭乡音传出:小谢吧?进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啰。谢静宜把鞋袜脱在门口,光着脚丫进了水气氤氲的大浴室,见主席光赤条条地泡在大浴缸里,娇羞地说:哎呀,您泡澡哪,俺咋汇报工作呀?毛泽东招招手,开玩笑:你讲的不对,我这是泡伏马林……人民大会堂,连个游泳池都没有。你还看着做什么?解除武装,也进来泡泡,彼此坦诚相见。虽说已经和伟大领袖相好了一年多,谢静宜还是红了红脸,才褪光衣物,晃着一双修长的美腿进到大浴缸里:真是的,泡澡就泡澡,怎么是泡伏马林?不吉利呢。(……删节……)毛泽东浑身松弛下来,咝咝地吸着烟:有句俗话,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三十四岁上井岗山,三十五岁遇上贺子贞,只要不行军打仗,常和她干通宵,她年年都怀孕……你不信?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有新情况要告诉我?谢静宜听这一问,眸子一闪,仿佛立时进入另类兴奋,于是把黄昏时分在中南海第一职工食堂院墙外,所见到的异常情况,说了一遍。原来黄昏时分,谢静宜到第一职工食堂院墙下看大字报。大字报内容丰富,无奇不有:什么贺龙是大土匪、朱德是大军阀啦,什么谭雳林是「二月逆流」急先锋,陈毅是黑司令啦,什么汪东兴反江青同志,孔原反伟大领袖毛主席啦,什么陆定一是老托派、杨尚昆是苏修间谍啦,陶铸是大叛徒,邓小平是大革命时期的逃兵,刘少奇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是反毛泽东思想的总纲领……谢静宜流览着五花八门的大字报。在院墙的不远处,刘少奇正由两名警卫员陪护着,也在看大字报,并边看边在小本子上摘抄着什么。忽然,一小队看样子是刚换岗下来的军人朝刘少奇停留的地方走来。谢静宜灵机一动,立即抓住战机似的,迎上前去,说:同志们!你们看到了吗?前面那个老家伙,就是党内最大的走资派、睡在毛主席身边的赫鲁晓夫!我们把他包围起来,开次现场批斗会好不好?领队的军官以不屑的目光扫了谢静宜一眼,问:你是谁?有什么权利指挥我们?队伍并没有停下,而迳直朝刘少奇走去,把谢静宜撂到了一边。更令她气愤的,那一小队解放军走到刘少奇身边,竟然胆大包天地停了下来,围着刘少奇一口一声地叫嚷着「你好!少奇同志!」还轮番着和刘少奇握手。弄的刘少奇大感意外,赶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一人递上一支……中南海里,警卫部队出这种状况,要反天了?谢静宜看得一双美丽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太不正常,太危险了!你看那十几名官兵围着刘少奇,聊的多欢!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文化大革命以前,刘少奇仍是和毛主席平起平坐的国家主席、国家元首……你听你听,那十几名官兵在向刘少奇道别,一口一声的「少奇同志保重」,「少奇同志要紧跟毛主席」……。毛泽东听罢,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他也不泡「伏尔马林」了,出了浴缸,任由小谢用大毛巾上上下下擦了个遍,再替他裹上一件长浴衣。之后小谢自己也穿戴了,扶着伟大领袖出到卧室来。小谢问:俺陪您到床上休息一会?刚完事,您不累?毛泽东摇摇头:到书房休息。你去值班室,通知总理、伯达、康生、江青、谢富治、杨成武、汪东兴、王力、戚本禹来见我,立刻就来,不准耽搁。如张春桥、姚文元从上海回来了,也一起来。小谢一路扶着毛主席进到书房,在那张特制的高背沙发上仰坐下。见毛主席两条粗腿外露,忍不住提议:俺替您把底裤套上?免得人来了,不雅观……毛泽东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雅观不雅观,从来如此。你不要学蓝苹,也来管这些屁事。照谢富治、汪东兴他们的意见,我最好睡觉都穿防弹衣呢。去通知他们来吧。谢富治可以先到几分钟。十几分钟后:身兼国务院副总理、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公安部部长、中央政治保卫部部长四项要职的谢富治,快步进入北京厅毛主席书房。敬礼、握手之后,毛泽东指指谢静宜,对谢富治说:现在我就靠两谢,大谢和小谢。大谢啊,去年上半年,你到我老家去招了十八条好汉,训练得怎样了?谢静宜却是头回听到这事。原来毛泽东对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特别是近身警卫人员十分警觉。五十年代初,他的近身警卫是让江青回山东挑选来的,那时他认为山东好汉最忠诚,讲义气。后来改由各大军区推荐三代贫雇农出身、政治可靠的武林高手。文化大革命之初,他觉得还是湘潭老家的青年人靠得住,讲一口湘潭乡音,更觉亲近。谢富治说:报告主席,十八名您老家韶山公社的青年人,个个一米七五以上,经层层审查,家庭成份、个人出身,绝无问题。他们已在特种兵营地强化训练了一年,前些天我还抽空去考核过,人人身手不凡,以一当十,武功高强。毛泽东说:很好,马上安排这十八名好汉来我这里值班吧。这事,就你们两个加上汪东兴知道就可以了,不外传。半小时后,周恩来、康生、江青、杨成武等人同时进入北京厅毛泽东书房,一一向毛泽东请安。毛泽东并不起身,只是一人看上一眼,点点头。他忽然问周恩来:怎么少了伯达、春桥、文元三个?周恩来本已坐下,即又起立作答:老夫子近几天又感冒了,请假休息……春桥、文元还在上海。主席若要急见他们,可以派专机去接。说罢,周恩来温和地看了江青一眼。实则,是陈伯达对江青在中央文革小组内专横跋扈,忍无可忍,而和江青大吵了一架。双方出言不逊,江青骂陈伯达不过靠了几篇狗屁文章 ,爬上中央常委的高位,尸位素餐;陈伯达则駡江青是乌鸦:黑乌鸦!要不是看在主席的份上,谁会怕你这种女人?吵架之后不两天,堂堂中央常委、文革组长陈伯达全家,就被迁出中南海,住到一座前清贝勒的旧宅子去了。陈伯达也就赌了气似的,好几天不到钓鱼台上班了。毛泽东示意周恩来坐下:好,我们开个小会。为什么突然把你们找来?是小谢向我报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情况……小谢哪,你把那个情况,和大家讲讲?江青正和小谢谈私房话,咬着耳朵提醒小谢把头发弄弄乾,当心伤风哪,特别是刚了那事……。谢静宜飞红了脸蛋,见毛主席问起,忙把当日黄昏时分,在中南海第一职工食堂院墙外看大字报时,遇到的情况重述一遍。中办主任汪东兴一听,发了急:主席,我兼任警卫局局长,警卫师政委,出了这种状况,应负主要责任……我这就去把十几个混蛋查出来,军法处置。毛泽东晃晃手:东兴你坐下。中南海,我是暂时不回去了。三个月前,我所以搬出来住,就是有某种预感。警卫部队也不是铁板一块……话说回来,少奇的问题,到现在中央也还没有给他定性嘛,党内文件上仍然称同志嘛。有的官兵同情他,怎么可以「军法处置」?周恩来说:警卫部队出这种状况,关系到主席安全。汪主任,你要把人查落实,妥善处置。谢富治恨恨地说:通通关到秦城去,铐起来。江青说:他们不够资格进秦城,只配下地狱。康生扶扶眼镜:我斗胆说上一句,这个情况不单纯,不是孤立现象,因此不能孤立地看待。毛泽东说:还是我们的肃反专家看问题有深度。康生,本主席愿听端详。康生受到鼓舞,面带得色,稍稍抬高了一点声音:据我观察,在中南海内,自出了「三总四帅大闹怀仁堂」事件后,反文革的右派势力大为抬头。刘少奇、邓小平、陶铸,包括他们的家属子女、他们身边的少数工作人员,近一段都异常活跃。据汇报,刘、邓、陶三人已中止写书面检查,而天天要求外出看大字报。实际上是去观风向、探消息,寻求某种呼应……所以我认为,二月十六日的怀仁堂事件,是一些人蓄谋已久的反扑,是替刘、邓、陶翻案的反革命逆流。我们必须在广大干部、群众中,在解放军指战员中,掀起新一波的「反击二月逆流」的斗争,把该揪的人揪出来,该罢官的罢掉,该交给造反派、红卫兵去批斗的,就交出去批斗……只有把「二月逆流」的黑干将们批倒批臭了,刘、邓、陶就失掉了后备军。事关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兴衰、成败。我的这个意见,供主席参考。江青、谢富治、王力、戚本禹等人一面倒地赞同康生的看法;周恩来、杨成武、汪东兴三人则不动声色,等着毛泽东的明确指示。毛泽东却不急于发出什么指示,忽然指着戚本禹问:你的那篇大文章 ,已替你修改过四、五遍,何时可以定稿?那是一篇擒王之作。**年我们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六六年我们爆了颗「五一六通知」,精神原子弹。六七年也要爆炸一颗。精神原子弹这个词是林彪发明的,好得很。林彪不耐俗务,很少出席会议,让我和总理代劳,很好嚒。他发明不少新名词,正好用得着……戚本禹啊,你的那颗精神原子弹何时造好?戚本禹见问,精神为之振奋:报告主席,昨晚上叫打字员加班,打印出了第六稿。中央两报一刊发表之前,还想请主席抽空审改一遍。毛泽东笑笑说:明天下午就送来吧。反正替你们改作文,改惯了。你和姚文元算勤快人,今年已各发表了一篇文章 ,一篇叫〈评陶铸的两本书〉,一篇叫〈反革命两面派——周扬〉,我都修改过,有份量,起了大作用。戚本禹说:谢谢主席。我是邯郸学步……这次的题目,初步拟为〈爱国主义还是卖国主义——评反动影片《清宫秘史》〉,其中的八个「为什么」,还是主席亲自加进去的,画龙点睛之笔。周恩来等人对毛泽东布置戚本禹写什么文章 的事一无所知。他们一向遵循着某项不成文的纪律,毛泽东没吩咐的事,不接触,不打听。毛泽东很响地咳了咳喉咙,朝脚边的痰盂缸里卡出一口浓痰,再又很响地喝一口茶水,才说:好了,长话短讲。第一,中南海警卫师极少数官兵的事,汪东兴负责处理,谢、杨二位协助之。对人员要冷处理,调到边防海防去继续服役,保家卫国;第二,中南海内,刘、邓、陶三家,三个战场,新闻纪录片厂可以拍片存档。对三个人亦应有所区别。没有区别就没有政策。邓小平,我还是立足于保。他在江西苏区时期是跟我跑的。当年临时中央局和江西省委整我的四员大将「邓、毛、谢、古」,「邓」就是邓小平,「毛」是毛泽覃,「谢」是谢唯俊,「古」是古柏。后来毛、谢、古三位牺牲了,剩了一个邓。虽然近几年跟着刘犯了严重错误,我还是不忍丢下他。保留他的党籍和中央委员。也知道这样做,康生、江青、谢富治你们有意见。对你们左派作点让步:刘、陶二位交你们手下的人去批斗,我不管那么具体了。只管一下邓小平,手下留情,可不可以啊?恩来,你看哪?周恩来说:主席的指示很明确,我衷心拥护。相信康生、江青、谢富治他们会认真执行。毛泽东说:好,接着讲第三点,也是最棘手的一点。请周总理主持政治局扩大会议,文革小组全体成员参加,也可以称做联席会,对那个「三总四帅」进行教育、批判。江青立场坚定,爱憎分明,代表中央文革给总理写了封信,总理把信转给了我。下面给大家念一下:总理,散会后,文革小组全体同志又认真学习了主席的重要讲话,大家对怀仁堂事件表示了极大的无产阶级义愤,并强烈要求政治局立即免去李富春、谭震林、李先念、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等同志所担负的领导工作,勒令他们停职检查,接受批判。此意见康生已同意。也报告给了林副主席。此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敬礼!-作者:蓝珊 提交日期:2009-03-03 11:07此事怎么办?我很为难。江青你们是主张快刀斩乱蔴,不教而诛。痛快是痛快,后遗症哪?一个「刘、邓、陶」还半倒不倒挂在那里,又一窝子端掉「三总四帅」?还下不了这个决心。怀仁堂上,当代七干将反文革小组,还没有反毛泽东。林副主席不表态,开会不参加。恩来的心情和我比较相近,不是不教育,不斗争。恩来啊,你是总理,这次的事,还是你来处理,可以称为「二月逆流」、「右倾翻案」。江青不参加会议,不要把人都得罪光。先思想批判,后组织处理,视他们的检讨而定。包括闹得最欢的谭大炮。总之,先划在人民内部矛盾的框框以内。大家看看,怎么样啊?毛泽东的话一落音,江青即举起右手掌:我反对和稀泥,搞折衷。当断不断,必致后患。我这是给毛主席提意见。康生也说:同意主席定的调子,七干将接受群众大会批判,组织处理应适当从严。毛泽东吃惊地看了婆娘一眼。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顶撞,还是头一回呢。周恩来神情有些紧张,看看江青,再看看主席,生怕主席发脾气,给予痛斥,大家不好收场。毛泽东却是罕见地表现出了一次好脾气,朝江青、康生笑笑,说:看看,现在全国搞大民主,搞到我这里来了。江青有革命造反派的脾气,我很欣赏。小不忍,乱大谋。送你一句宋人苏洵的话: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他儿子苏轼也有言:夫君子之所取远,则必有所待;所待者大,则必有所忍……你听不听得进啊?总之,七干将的事,就讲这些,大的原则我定,具体的你们去办。江青、戚本禹奉行最高指示,布署中南海造反队在刘少奇、邓小平、陶铸三家所住的院子里,辟下三个批斗现场。第二天中午,中南海电话局一夥人闯进福禄居,把前院、后院的所有电话线剪断,电话机收走。刘少奇愤怒地捏着手中一本薄薄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大声抗议:我还是国家主席,政治局常委!我有宪法赋予我的权利!我要去找毛主席,去找周总理!福禄居院内如同刮起一阵恶旋风。秘书、卫士们熟视无睹,甚至帮着扯断电话线。谁还把国家主席国家宪法放在眼里?电话局的造反派头头临走时放下一句狠话:刘少奇!马上有好戏等着你!刘少奇仍是晃着手里的《宪法》本本,望着一夥人扬长而去,欲哭无声:光美啊,我要捍卫《宪法》的尊严,我要捍卫《宪法》的尊严……他们公然收走了我的所有电话机,今后就和外面失去了联系……毛主席刚找我谈过话,要我安心读几本书,好好学习,保重身体……。王光美拉住丈夫的手,泪眼婆娑:少奇,不要叫喊了,没有她的批准,造反队的人是不会这样对待我们的……找周总理有什么用?他终归要听娘娘的……。刘少奇不肯罢休,立即写下一封短简:主席、总理:我住处的所有电话机被造反队收走,电话线被拉断,今后怎么和您们联系?我的职务还没有被完全撤除,中央也还没有对我的问题作出结论。我要求中央保护我作为一个国家公民的起码权利。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短简写好,装入保密信封,派办公室机要员送至西花厅。机要员——一名平日很听话的青年军人,这时却极不情愿地说:现在送这种东西还有什么用?按规定,要送也只能送给中办汪主任。王光美见刘少奇一脸怒气,怕他又发作,赶忙对机要员说:求求你了,麻烦跑一趟,送汪主任也行。机要员走后,王光美说:少奇啊,我有感觉,主席和总理,不会有回音的……我们要有思想准备,过不久,他们该有更大的动作,单独监禁,子女离散……刘少奇困兽犹斗地拍打着《宪法》本:拉去审判,拉去杀头嘛!干了几十年革命,我刘少奇怎么了?伺奉得还不够?服从得还不够?谁和我有这种深仇大恨?这不公平!不公平!王光美伸出巴掌去,想捂刘少奇的嘴:少奇,不要叫喊了,宪法、党章 ,早被废掉了,你还不明白?前院、后院的工作人员,秘书、卫士、保母、机要员,都已经改变职能,变服务为监护。跟了我们十八年的厨师郝苗被逮捕……当晚,刘少奇、王光美在自家院子里,遭到激烈批斗。陶铸所住的院子与春藕斋隔邻。中南海造反队几十号人马冲进他家开批斗会,他态度恶劣,气焰嚣张。办公厅一名干部把黑牌子挂到他婆娘曾志脖子上时,他竟大吼一声:曾志童养媳出身!十多岁跑出来当红军,她是贺子贞的义妹、战友!你们知道贺子贞吗?江西苏区时期毛主席的夫人!吼罢,陶铸一把抢过那块写着「陶铸反革命臭婆娘曾志」的黑牌子,翻转来挂到自己的脖子上。这个南霸天,此时刻还提到贺子贞,隐射、攻击江青同志,是自找死!于是三、四个造反派抢上前去,按下陶铸的脖子、脑袋,强令他向毛主席请罪,向江青同志认罪。没想到他像头蛮牛,大吼一声,奋力挣脱了按住他脖子的几只手臂,站直了身子:我是中央常委,国务院常务副总理,中央文革顾问!你们没有权利对我搞武斗!文斗我接受,武斗我反抗!几名穿军装的壮汉欲冲上去,「修理」这党内最大的保皇头子,主持批斗会的头头挥了挥手,严厉地说:陶铸!你要老老实实站好,听取大家的批斗,否则对你们夫妇采取必要的革命行动!站在一旁的曾志拉了拉陶铸的衣袖。陶铸这才认出这头头是警卫局的一名处级干部,顿时冷静了些,以请求的口吻问:可不可以坐下来?战争年代,我和曾志都受过伤……你们给点人道主义嘛。给他的回答是一派愤怒的口号声:打倒反革命两面派陶铸!打倒大叛徒陶铸!陶铸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负隅顽抗,死路一条!……口号声停下,主持会议的头头喝问:陶铸,曾志!刚才呼口号,为什么不举手?可坐下回答。陶铸拉着曾志,在一张双人排骨櫈上坐下,说:喊我两面派,大叛徒,不是事实,所以不举手。人群里有人喊:陶铸不老实!这话是毛主席讲的,你敢不承认?陶铸说:最早传出这句话,是去年十一月。我曾经要曾志同志去请示了毛主席。曾志是主席在闽西根据地培养过的小红军,很熟悉。主席讲,他不记得是否有过此话,要讲了,也是讲陶铸这个人办事不老成……现在被误解成「陶铸不老实」,出入太大了。又是一派愤怒的口号声:陶铸篡改最高指示,罪该万死!打倒中国最大的保皇派陶铸!口号过后,仍由那名头头盘问:陶铸!你否认你是大叛徒,那你向大家交代,一九三七年,你是怎样从敌人的狗洞里爬出来的?陶铸昂头回答:我是一九三二年五月在上海地下党中央工作时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的,判了无期徒刑,关在南京监狱,根本没有想到要活着出来!在狱中,我们成立了秘密支部,多次组织绝食斗争,从没有向敌人低过头。一九三七年,国共两党实现联合抗日,党中央派叶剑英同志到南京,把我从狱中接出来……叶帅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他可以作证,我出狱的事一清二楚,绝无问题。这时两名穿军装的大汉忍无可忍似地冲到陶铸面前,挥着拳头痛斥:你他妈的大叛徒!叶剑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二月逆流」的黑干将!你他妈的就是从敌人的狗洞里爬出来的!陶铸也被激怒了,腾地站起来与穿军装的大汉对峙,也大吼道:你他妈的才是大叛徒!你他妈的才是从敌人的狗洞里爬出来的!曾志一看情形不对,赶忙站起来说:同志们,同志们,我和陶铸在闽西根据地跟随毛主席闹革命那年月,你们还没有出世……作为革命军人,大家都要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可是她的话没说完,一群穿军装的造反派已经拳脚交加,把陶铸打翻在地。个子瘦小的曾志,立即扑了上去,以自己柔弱的身子护住了满脸是血的丈夫,并大叫: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再打下去,要出人命!我求求你们,你们是解放军,人民子弟兵……我和陶铸当红军的时候,你们还没有出世……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殴打一个老红军,殴打一个老红军……。陶铸,这位大革命时期的福建地下党省委书记,延安时期的中央军委秘书长,解放战争时期的第四野战军政治部主任……就这样被中南海内穿军装的造反派打翻在地,满脸是血,爬都爬不起。批斗会没法开下去了。几十名造反队员临撤出时,冲着倒在地上的陶铸呼喊了一阵口号:陶铸不老实!陶铸装死狗!坚决把三反分子陶铸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曾志在两名工作人员的帮扶下,把陶铸弄回卧室躺下。保健医生来检查、清洗了伤口,安慰曾志:不碍事,都是外伤,敷敷药就好。医护人员退出后,陶铸拉住曾志的手问:革命了大半辈子,谁和我们有此深仇大恨?他们敢对我动拳脚,肯定是奉了某人的指示……毛主席误会了我,周总理,你为什么不关照一下陶铸啊?陶铸调中央工作,不到一年时间,协助你搞消防,保护过党内党外大批干部……。曾志看了看门口,低下身子在陶铸身边说:你是得罪娘娘了……老陶,也怪你为人大认真,为什么去年只提她个副部级?应当提成副总理级,或许就不记恨了,就不会这么快打倒你了……。陶铸瞪着眼睛想了好一刻,说:我要起来,给主席和总理写封信,你亲自送去西花厅。第二天一早,曾志装成散步的样子,把陶铸写的求救信送去西花厅。但刚走到中南西岸的游泳池附近,就被警卫人员截住,搜了身。陶铸的求救信被送交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处理。第三天,陶铸家里,所有的工作人员,包括秘书、卫士、厨师、保健医生、护士等等,统统被撤换,换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中央专案组人员。一项最令陶铸难以忍受的「专案措施」是:无论写检查、看报纸、吃饭、上厕所、睡觉,都由两名彪形大汉紧随看守,有时甚至是贴身站着,陶铸问他们为什么这样?人家硬梆梆地回答:中央文革首长有指示,严防你自杀!陶铸家的客厅,原先西墙上有扇窗户,窗外面隔一条小巷道,就是春藕斋。原先每逢周末舞会,那边就会飘过来阵阵优美的圆舞曲……但现在,这扇窗户从外面用木板封死,客厅里大白天都要开灯了。你陶铸嫌光线不足吗?于是专案人员在陶铸的卧室床头,安装了一盏一百五十支光的白炽灯,陶铸睡觉,必须由这束特殊强光彻夜照射。陶铸天天抗议,专案组头头天天回覆:中央首长有指示,就是要把你这个最大的保皇头子的叛徒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陶铸革命大半辈子,从来都是他整人,而不是人整他。一九**年社教运动,他作大会报告,曾说:谁讲我陶铸不抓阶级斗争,搞阶级调和?土地改革,我消灭了广西、广东两个省区的地主分子……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他来品尝阶级斗争的苦果了。只是他不服气、不明白:我何曾以这种非人的方式整过自己的同志?他们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把人折磨死,然后宣布你重病不治,而不是痛痛快快地判你死刑,把你枪毙……的确比史达林高明,此史达林高明……。中南海内,在邓小平家的院子里,也举行过几次批斗会,也呼口号:「打倒党内第二号走资派邓小平!」「邓小平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罪该万死!」「邓小平不投降,就叫他灭亡!」等等。与刘少奇、陶铸两家的批斗会不同的是,这里的批斗会「坚持文斗,不搞武斗」,每次都由中办主任、警卫局局长汪东兴坐镇。造反队员们只动口,不动手。邓小平和他的「臭婆娘卓琳」还被允许坐在两张靠背椅上,允许记笔记,甚至允许中途上一次厕所,抽一支菸。当然也要面对造反派提出的一些尖锐问题:一九二九年,你和李瑞明、张云逸率红七军转战一年多,好不容易到达江西中央苏区,你为什么不去和毛主席的中央红军会师,而当了逃兵,逃去香港,再由香港转去上海?一九五○年,四川省搞土改,你作为西南军政委员会第一书记,为什么要把地主婆母亲接到重庆,庇护起来,逃脱你老家贫下中农的斗争?一九六○年之后,你作为中央书记处总书记,国务院常务副总理,为什么要配合刘少奇反对毛主席和毛泽东思想,进行了一系列罪恶活动?等等。第二十九章 陈毅直声满天下三总四帅拒绝检讨,周恩来嘴上严厉,心里高兴。保住这批党和军队的台柱子,进而倚仗这些老同志,以在全党上下不露痕迹地形成政治缓冲势力,他周恩来或能避过一波波的险风恶浪,立于不败之地。更重要的,他还揣摩准了毛主席的心性,批归批,骂归骂,却也不想抛弃这批老同事。这批人的存在,对于权力日益膨胀的接班人林彪,是个有效的制约、平衡。毛泽东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权力制衡。没有制衡就得制造出制衡。政治就是三国志,三足鼎立。大鼎之上,才坐著他毛主席。周恩来保陈毅,保叶剑英,保李富春、李先念,保徐向前、聂荣臻,竭尽全力,煞费苦心。尤其是挺身而出保陈毅,文革初期的腥风血雨中传为佳话。那是一月上旬在人民大会堂小剧场,周恩来陪陈毅接见外交系统几十个造反组织的代表,包括一些从东欧国家回来的留学生代表和驻外使馆造反派代表。人民大会堂东大门外,则聚集了数千名外交学院、第一外国语学院、第二外国语学院的红卫兵小将,要冲进大会堂揪陈毅。警卫部队手挽手组成人墙抵挡。但红卫兵声势浩大,随时可能冲破人墙,潮水般涌进大会堂……周恩来听到紧急报告,立即离开会场,亲自到东大门外劝阻。狂热的红卫兵们不听劝阻,继续一波一波朝上涌。周恩来一看大势不妙,连忙从一名军官手中要过半导体喇叭筒,大声喝道:你们想进去揪陈毅?我周恩来就站在这里!除非你们从我身上踩过去!……周恩来总理愤怒了!从来对人和蔼可亲的周总理愤怒了!红卫兵小将们被威慑住,终于潮水般退了下去。周恩来返回小剧场。陈毅正在向数百名造反派代表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你们要干革命,我不反对。我只是盼望你们把这个运动搞得稍有规矩一点,不要犯我们过去在江西中央苏区犯过的错误……路线斗争是很残酷的。一九三一年,我曾经在赣南根据地被人绑起来,差点砍头。说我是AB团,改组派,整得我抬不起头。走路都靠边边,稍有不满,随时可能被拉出去砍了。是毛主席救了我,说我不是AB团,是革命者。不是毛主席,我陈毅脖子上这颗脑袋,就被搬了家。后来整我的那个同志向我认了错,他就是红一方面军肃反委员会主任李韶九,湖南老乡,一九三四年在前线牺牲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他是个左得厉害的同志。今天我给你们讲这个,只有一个目的,避免你们犯错误。陈毅声若洪钟,台下鸦雀无声。红卫兵小将们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陈老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可否认,名不虚传,陈毅讲话最富刺激性,最能吸引人:现在有些人,作风不正派。你要上去,你就上去嘛!不要踩著别人嘛,不要拿别人的血去染自己的顶子。现在中央开会的事,高级干部还没有来得及传达,就被捅出来,印到了传单上,红卫兵小报上,弄一些不懂事的娃娃在前面打冲锋,这正常吗?刘少奇的一百条罪状贴在王府井大街上,还有一张漫画叫做「中央百丑图」,是谁干的?泄露了许多党的重大机密!「八大」的政治报告是政治局通过的,报告中不提毛主席的思想,不再以阶级斗争中心,「八大」有决议嘛!怎么叫一个人负责?写大字报骂朱德是大军阀,贺龙是大土匪,这不是在给我们党和军队的历史抹黑?人家会讲共产党连八十岁的老人都不放过,过河拆桥!现在胡说八道的东西大多。我看到一份红卫兵小报,大标题是:打倒大特务杨尚昆之弟杨尚魁。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四川人,一个江西老表,怎么是兄弟呢?胡说八道是要整死人,出人命的!还有更荒唐的事。我们这样一个伟大的党,现在被讲成只有毛主席、林副主席、周总理、康生、陈伯达、江青是乾净的!承蒙宽大,加上我们五个还在工作的副总理:我、李富春、谭震林、李先念、谢富治,也算乾净。全党就只有这十一个人乾净?这成什么话了?如果只有十一个人乾净,我不愿意当这个乾净!把我揪出来示众好了!格老子就不愿当这个乾净!整个会场骚动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有几十人欲站起来呼口号要打倒陈毅,另又有几十人站起来要保陈毅……周恩来不安地注视著陈老总。但见陈毅对著麦克风,大气磅礴、震耳欲聋地说:要打倒陈毅的和要保陈毅的,通通给我坐下来!听我讲完话,再打倒我也来得及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相信你们大多数人感兴趣,你们不听要后悔的!现在大家头脑发热,包括我们这些老家伙中很多人头脑发热。说中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自以为了不起,好像中国在世界上举足轻重。什么举足轻重?我们是举足撞头哟!有的驻外使馆,也成立造反组织,在人家国家散发《毛主席语录》,宣传国内文化大革命一套。这是强加于人,要引起外交纠纷的!有的武官在使馆里带头造大使的反。大使回国汇报工作,一下飞机就被外交学院的红卫兵小将戴上高帽子,揪去游街示众。外国报纸上照片都登出来了,叫这位大使怎么回去工作?什么叫大使?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国特命全权代表!下面,让我这个外交部长来摘要几份我驻外使馆拍回的紧急电报内容:驻东欧某国使馆的造反派,在人家首都的大街上散发「造反有理」的英文传单,在使馆附近墙上张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万岁」大标语,东道国向我提出严重抗议;驻非洲某国使馆的造反派,在人家的公共汽车上朗读毛主席语绿,在街头向来往行人硬塞「红宝书」和毛主席像章 ,对拒绝接受的人挥拳辱骂,引起当地群众愤怒;驻阿拉伯某国使馆的造反派,拦住蒙黑面纱的伊斯兰妇女,宣传「解放思想」,钻进穆斯林信徒的帐篷,宣传无神论、游击战,被人家赶出帐门;赴东南亚某国援建工程的建筑队造反派,要在工地是竖起一块「社会主义一定要代替资本主义」的大标语,当地政府不允许,派警力拆除,双方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事件;据不完全的统计、估算,已经有上千名我国红卫兵,越过国境线,进入缅甸、泰国、束埔寨、老挝等国山区,和当地的游击队相结合,或自组游击队伍,去闹什么世界革命……。不念了!不念了!再念下去,我这个外交部长要吐血了!我们的外交工作从来没有这么混乱、丢脸过!造反造到了外国,作孽作到了外国,有的人还嫌不够!我这个外交部长欲哭无泪!无语对苍天哪!陈毅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讲述著,时而词锋凌厉,时而语调低沉,整个会场上的红卫兵小将、造反派代表都被他雄辩激烈的言语震撼住:……同志们,我今天不是在这里乱放炮。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我看,路线斗争要消除后果需要很长的时间,现在文化大革命的后遗症,十年、二十年不治!我们已经老了,是要交班的。倒是你们还年轻,要学会动脑筋想问题。你们现在就那样凶,动不动就要把人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还跑到外国去胡闹,如果掌了权,那还了得?所以我陈毅还要看,不正确的东西还要抵制。大不了罢官嘛!大不了外交部长不当了,我还可以去看大门,扫大街。格老子四川人,还会做担担面嘛!没有什么可怕的,为了革命,有时要忍受委屈。不是要向毛主席学习吗?我告诉你们,当年在江西中央苏区,我们毛主席就是最能受委屈。那时毛主席受王明路线的整,鬼都不上门!老实说,毛主席没有十年忍耐,就没有今天的毛主席!……。陈毅讲话,震聋发聩,肺腑之言,浩然正气。周恩来陪坐在台上,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忧心。如今也只有陈老总少数几个人,敢于这样无私无畏,直声满天下。钓鱼台那边会放过他吗?应当提醒陈老总,不要再放炮了!车薪杯水,熊熊大火,无济于事的。陈老总也被打倒了,我这个总理就等于又断一臂……周恩来紧张地注视著台下几百名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代表的反应,还好,暂时只看到一双双警觉的限睛,以及一派唦唦唦的笔录声。陈毅一口气讲了一个半小时。他的话一落音,会场气氛骤然紧张,红卫兵和造反派仿佛这才明白过来:上当了!上当了!本来是要批斗他,让他交代推行修正主义外交路线的问题,反倒听他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讲,肆无忌惮地攻击文化大革命,攻击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于是会场秩序大乱,局势急转直下,发出了一阵又一阵、一声高过一声的口号、呐喊:「打倒陈毅!」「陈毅恶毒攻击文化大革命!」「陈毅是刘邓路线的忠实推行者!」「陈毅反对毛主席、反对世界革命!」「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中央文革!誓死保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陈毅毫无惧色,仍屹立在麦克风前,嗒嗒敲响两下,又声若洪钟地压下了会场上的乱哄哄的噪动:同志们安静!你们不是讲我陈老总反对毛主席吗?下面,学习毛主席语录!请大家打开语录本,翻到第二百七十一页,伟大领袖教导说:陈毅是个好同志!台下的人不知就里,傻乎平地翻到小红书的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为第二百七十页,根本就没有第二百七十一页!又一次上当了,被耍了!这时,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代表不再是呼喊口号,而是纷纷离开座位,朝主席台上涌,要把陈毅揪下台,打倒他!陈毅伪造毛主席语录,现行反革命!警卫部队立即在台前站起人墙,保护周总理和陈老总。陈毅仍对著麦克风大喊:毛主席确有这条指示,周总理可以作证!周恩来只好对著麦克风说:小将们冷静!冷静!我们毛主席的确说过,陈毅是个好同志!说罢,周恩来指挥警卫人员,掩护陈毅从侧幕边门撤出,边走边说:陈老总!你惹的事还不够多?走,和我一起回西花厅。我要和你好好谈谈,交给你一个任务,今后停止在接见群众代表的场合发言。再让你闹下去,我想保你都保不住……。二月份发生「三总四帅大闹怀仁堂事件」后,毛泽东怒斥陈毅、叶剑英、谭震林等七人,责令他们检查,并接受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批判教育。周恩来忙著两边跑,居中调和,分头找三总四帅谈心,请他们找台阶下。但七个老同志顶牛,不肯检讨。叶剑英还填了一首诃,送给陈毅看:串连炮轰何时了,罢官知多少?沙场赫赫旧威风,顶住小将轮番几回冲!严冬过尽艰难在,思想幡然改。全心全意一为公,共产宏图大道已朝东。陈毅对于叶剑英在政治高压下,仍能写出此词,大表赞赏:下半阕一般,上半阕绝妙;陈毅自己也吟哦出一首五言绝句,回赠叶剑英:大雪压青松,青松高且直。要知青松洁,待到雪化时。两位元帅诗人,平日诗词唱和,此时刻应是同心相应,同忧相救,生死与共了。针对「三总四帅」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召开之前,周恩来又一次把陈毅请到西花厅,让他带个头,作检讨,把风波应付过去。正好侨办主任廖承志也在。周恩来见陈毅满脸怒容地进来,问:又有什么新情况了?近来你总是怒发冲冠,影响健康啰!陈毅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红卫兵小报,上面刊登著「中央文革首长关于反击:『二月逆流』的重要指示」:总理,你看看这个,把我陈毅说成是反革命翻案的急先锋,「二月逆流」的主帅!周恩来对红卫兵小报并无兴趣,顺手就递给了廖承志:我不看这类危言耸听、似是而非的东西。陈毅瞪著眼睛:总理不信?我相信。上面登的,确是钓鱼台那夥人的话,学生娃娃们想编都编不出。我陈毅是什么人?比帝修反还坏?三个副总理,四个元帅,中央碰头会上讲了几句心里话,天就塌下来了?字字句句都捅到社会上去了。我看呀,他们这样恨我,就因为我至今还讲几句真话。这就犯忌了,非打倒不可了!哼,我陈毅也不是省油的灯,哼哼哈哈,恭喜发财,不是我的性格。现在不上班,不写书,一个月接见两次外宾,再不讲讲话,我凭什么一个月领这四百块钱的高薪?还叫什么共产党员?只要有机会,我还要讲!大不了丢掉鸟纱帽,回四川老家去卖蔴婆豆腐!廖承志向来敬佩陈老总嫉恶如仇的脾性,感叹道:许多老同志,都受不了这次的折磨,自杀了。昨天,我听到一个数字,到今年三月底止,被斗死、打死、自杀的副部长以上高干,已有一百多人……老总,我和你订个君子协定,别的不谈,无论任何时刻,任何情况,我们都不自杀!陈毅一听,先是一愣,明白了廖承志的一番关切情意之后,大为感动地说:老弟啊,人生最贵是亲情,多谢你啰。我陈毅半生坎坷,战争年代多次被诬,甚至几次差点被李韶久、谭余保他们当作AB团杀掉……好好,这次,我也答应你老弟,任何情况下不自杀。你我家里的孩子都没有长大啰。-作者:蓝珊 提交日期:2009-03-03 13:42周恩来趁机说:光是不自杀,标准未免太低了吧?陈老总,我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陈毅问:又是啥子任务?周恩来说:老总,我想让你带个头,作检讨……你听我把话讲完。这么大个国家,我总不能没有几个帮手嘛!部长们大部份被打倒了,工作谁来做?我想早些安排部长们向中央、向群众做检查,争取尽快过关,把各部委工作抓起来。你的外交部能不能带个头?现在已是四月份,今年国务院连次经济计画会议都开不成,国民经济、工农业生产都陷入无政府状态,你讲我这个当总理的急不急?陈毅仍然眼睛发红,桀敖不驯:叫我带头?外交部管得了内政?只要我在党的会议上没有讲错话,我就不低头,不检讨!应该检讨的,是钓鱼台那伙破坏国计民生、纵容打砸抢抄的左派秀才。廖承志也说:现在是佞臣得志,忠臣受罪。周恩来摇摇头,以恳求的口气说:陈总!不要再打烂仗了。你们就忍了这一次吧!你是外交部长,外事工作一天都不能中断。你要是总被人家发动红卫兵和造反派包围、批判,工作谁来抓?你再不能戴著高帽子去接见外宾了,国家形象要紧。国家这么大,我一个人顶不下整个天哪。政治局扩大会议之前,为了给「三总四帅」一个下马威,中央文革在工人体育场召开有十万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参加的「首都群众反击『二月逆流』誓师大会」。周恩来和受批判的「三总四帅」出席。露天会场上空忽然下起雨来。康生代表中央文革要求「三总四帅」向首都革命群众亮相、请罪,整个会场一片狂热的「打倒」、「斗臭」、「火烧」、「油炸」的口号声。「三总四帅」被迫站在批斗台上去表示「请罪」,实际上是去淋雨。陈毅大声对叶剑英等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天爷部落泪了!叶剑英说:开国元戎成罪臣,历史又在重演……这时,忽然出现了一个所有的人都没有料到的场面:周恩来总理挺身而出,和「三总四帅」站在一起,陪著淋雨。会场骚动起来,发出「给总理打伞」「给总理打伞」的叫喊声。工作人员以为周总理要发表重要讲话,赶忙找来雨伞,给他张上。周恩来却拒绝工作人员给他张伞,并对著麦克风说:同志们!红卫兵小将们!我是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指示,陪我们的三位副总理、四位元帅来接受大家的批评教育的!如果不让这七位老同志回到雨篷下面去,我就只好陪著他们淋雨!……但红卫兵和造反派群众无意让这七名「二月逆流的黑干将」躲雨,只要求给周总理打伞。周恩来更施出绝招,乾脆背过身子去,挺直了身子坚持淋雨。雨下得越来越大,十万人的露天大会开不下去,只得宣布散会……事后,戚本禹、王力等人私下议论:江青同志不到会,谁都玩不过他,拿他没办法。张春桥更怀疑:是不是人工降雨?迟不下,早不下……。中南海紫光阁。周恩来主持政治局扩大会议。根据毛泽东的指示,会议暂定十天,先听取陈毅等七人的检讨,之后接受会议的批判教育。毛泽东并指示江青回避,不出席本次会议。康生一改平日「理论权威」那份高深、矜持姿态,代表中央文革,目光阴冷地盯住陈毅,先给会议来了个定调式简短发言:你们七个人大闹怀仁堂,是自去年八月十一中全会以来发生的一次最严重的反党事件,一次政变的预演!你陈毅身兼两职,在国务院是副总理,在军委是副主席,由你穿针引线,把文武两帮都串联起来了!在这次政变预演中,充当联络员的角色,起了特别恶劣的作用。陈毅神情坦然,大声问:总理啊,这是中央给我们安的名份?毛主席讲了这个话吗?既是政变预演,今天公安部长谢富治也在,何不把我们都抓起来,还要客客气气的开啥子会?谢富治两面讨好地笑笑,没有出声。周恩来面带愠色,语气严厉:陈老总!你们七个人现在的任务是虚心接受批判、教育。等你检讨的时候再申辩嘛。王力逼问陈毅:你们在哪里策划政变阴谋?秘密联络点?使用什么接头暗号?陈毅冷笑:大白天见鬼了。我们从来没有搞过什么串联,更没有策划过什么政变阴谋。同志哥,血口喷人,嘴巴里还要有一口血。你王力同志喷到我脸上的只是口水。张春桥的戚本禹同时翻动著笔记本。戚本禹抢先揭发:我这里有登记,×月×日,陈毅赴西山叶剑英家,×点×分到,×点×分走,停留两个半小时;×月×日,陈毅、谭震林、李先念到李富春家,×点×分到,×点×分走,聚会两小时;×月×日,陈毅、叶剑英、聂荣臻到徐向前家,×点×分到,×点×分走,聚会三小时……还要我念下去吗?陈毅目光如剑:戚本禹同志!你个行政十七级干部,今天爬上了中办副主任的高位,就对我们这些开国老臣搞这一套?叶剑英、徐向前、李先念三人同时拍桌抗议:这是盯梢!过去我们被戴笠手下的人盯梢,今天被你们手下的人盯梢!谁给你们的权利?谭震林更是怒火中烧:我们这些政治局委员、副总理、元帅,不能往来了?毛主席有命令吗?李富春脸色煞白:我要报告主席!去问主席,我们还有不有人身自由?聂荣臻斥责:他们不正派,肯定是背著主席干的!康生在周恩来身边嘀咕了几句什么。周恩来敲敲桌子:不要纠缠这件事了。你们七位老同志,今天是来接受批评教育的!先把人家的话听下来,记下来,你们再作检查、解释不迟。都六、七十岁的人了,六十而耳顺,七十而知天命,不要这个样子嘛。虚心听听人家讲话,天不会塌下来嘛。经过周恩来话中带话的一番劝说,「三总四帅」总算暂时平静下来。张春桥扶扶鼻梁上的镜架,不看本子,声音不高,有条不紊地说:你们都是些党内资格老、地位高、名望重的人物,但一向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你们,实际上形成了第二个刘邓资产阶级司令部。主要是你们七个人物,形成两个中心。一个是以李富春家里为中心的「裴多菲俱乐部」,李富春、谭震林、李先念为主,还有谷牧、余秋里等几个人参加,多次开黑会;一个是以京西宾馆、玉泉山为据点的中心,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加上几个别的人。三个副总理,四个军委副主席,文武兼备,军政合壁。在这两个中心之间,穿针引线的超级联络员,就是副总理兼军委副主席的陈毅。陈毅实际上是「二月逆流」的主帅,两头跑,一下子到军委,一下子到国务院,起了特殊恶劣的作用。两个中心,是一股反文革的势力,实际上是一个中心,相互配合,企图扼杀文化大革命运动,要把我们党、军队、人民,引回刘邓反革命修正主义的老路上去。所以,我认为,「二月逆流」不是一般的偶然的孤立的事件,而是有纲领、有组织、有计画的反革命事件。大家都听呆了。好个张春桥,一竿子打落一船人。不管是赞同的,反感的,都不能不承认,张春桥这人平日不动声色,却有水平,要么不发言,发言必有份量,条理清楚,击中要害。难怪毛主席、江青那么器重他,刻意栽培他。叶剑英咬咬牙,心里记下一笔帐:张眼镜,走著瞧,只要叶剑英不死,一定等著看你的下场。陈毅目光如炬,盯住张春桥,内心愤懑、痛苦:这就是自己在上海市委提拔、栽培过的青年干部……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竟向过去的老上司的心窝捅刀子,捅刀子!「理论权威」康生又在讲话了:陈毅这个人是一贯反对毛主席的。我可以毫不誇张地说,他很会吹,早年在四川军阀门下鬼混,学了一套政客作风。有人说陈毅外交有两手,实际上外交政策方针都是毛主席制定的,他搞的却是资产阶级的上层外交,不支持各国人民的反帝反殖民主义斗争,他不是什么军事家、诗人……历史上,他没有打过几次像样的胜仗,第三野战军的几次重大战役,实际上都是粟裕指挥的。当然,我们不是要否定他在军事上的功绩。他的要害中的要害,就是一贯反对毛主席,反对毛泽东思想,反对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他是老干部中的反面典型,右的代表……谢天谢地,康生大人总算不再提陈毅等人预谋反革命政变了。那项欲置人于死地的罪名终因没有事实依据,搬不到枱面上来了。康生这个小人,这只老狐狸,当年在华东局受到饶漱石的排挤,为了拉拢我陈毅,又是送字画,又是送图章 ,那一脸谄媚的笑容,至今想起来都恶心……毛主席啊,中央苏区时期你重用李韶九,到了延安你重用康生,都是吃自己的同志不吐骨头的家伙……。会议开到第三天,陈毅总算接受了周总理的劝告,在会上带头作检讨。他作检讨也是语调铿锵:康生讲我不是什么军事家、诗人。他讲的太对了。本人从来没有承认过是什么军事家。诗人的桂冠更是载不起。自一九二七年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几十年来打过无数败仗,也打了一些胜仗。历史摆在那里。我陈毅还有点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那点子斤两。至于胡诌过百十首顺口溜之类的东西,出过一本薄薄的《陈毅诗选》,打油性质,讲我不是诗人,正确之极,虚心接受。还讲我一贯反对毛主席,这一条是重中之重,刺刀见血,不知有何依据?当年我陈毅军长随朱总司令上井岗山,和毛主席会师的时候,林副主席还是我手下一名连长,在座的好多人更是还不知道在哪里哟!看看,又摆老资格了,诸位莫生气。一九三○年,在江西苏区,我是和毛主席有过工作上的分歧。红翠总前委派我去上海找地下党中央汇报根据地工作,我反映了自己的意见,也客观地肯定了毛主席的功绩。周总理那时是中央军委书记,代表党中央要求我回江西后,要尊重毛委员的领导,中央是支持毛委员的。我回到江西根据地,一宇不漏地传达了党中央的指示,表示今后一心一意服从毛委员。毛委员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陈毅同志,你和我是不打不成交,今后是莫逆之交啰,难得你是个正直忠诚的同志!我和毛主席的交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几十年来,我在党内爱放炮,犯各式各样的错误,但我不反毛主席,毛主席总是不忘我在江西苏区时期的表现,每次都鼓励我改正错误,继续放炮,讲真话。康生和张春桥两位都讲怀仁堂发生的事情不是偶然的,是有计划、有组织、有目的、有纲领的。他们讲得很对,我是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从一九六六年十一月起,我几乎每天都听到许多老干部被揪斗、被逼得自杀的消息,以及本人也不停地受到外交部内外红卫兵、造反派的批斗,我很伤心,很气愤。我不相信像陈丕显、李井泉这样的同志会是走资派,也不相信我们共产党内还有另外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我的路线觉悟很低,毛主席思想领会不深,而怀疑这些都是中央文革搞的,甚至怀疑是林副主席。林副主席当接班人我举了手。我也讲过有些人表面上支持红卫兵小将,实际上是要借这次文化大革命运动自己上台。我这个话很恶毒,很错误,是针对文革小组和江青同志。我也讲过马克思在世的时候,伯恩斯坦对马克思佩服得五体投地。马克思一去世,伯恩斯坦就当了叛徒,反马克思主义;史达林活着的时候,赫鲁晓夫对史达林比亲生父亲还亲,什么吹捧肉麻的话都讲了。史达林一死,他就焚尸扬灰,背叛了列宁主义。在我们中国也有伯恩斯坦、赫鲁晓夫这样的阴谋家、两面派。有人指我这话是影射林彪同志的。不对,我只是一种担忧,一种潜意识。我不是先知先觉,算命先生。事情还没有发生,怎么可能指明谁是我们党内的伯恩斯坦、赫鲁晓夫式人物呢?林副主席一贯忠于毛主席,我相信林副主席也不会相信我影射了他。关于我参加闹事的目的,我坦承,目的很明确,就是妄图扭转文化大革命的方向。因为我错误地认为文化大革命搞左了。特别是上海搞了个「一月风暴」以后,全国到处夺权,批斗老干部,冲击军事机关,生产破坏到不可收拾,国民经济陷入无政府状态。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是有意识地要跳出来发泄一通不满情绪的,这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作为一名老党员,我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嘛!我的纲领,很清楚,康生同志批得很对,就是要否定文化大革命,让中国再回到一九六五年以前的那个样子。如果讲这就是资本主义复辟,我是主张复辟的。一九六五年以前也是毛主席领导新中国嘛。康生同志和张春桥同志都曾揭发我,在这场斗争中充当联络员,讲我到过李富春同志家里三次。看来成本禹同志你们掌握的那个情报欠准确。说实话,给我定个联络员大低了,我是主要召集人。讲我是主帅则不敢当,还有其他三帅嘛。干什么了?打桥牌,全是我做东。连红卫兵娃娃都讲我是黑帮头子。过去在江西苏区讲我是AB团头子。我到富春同志家也不止三次,而是五次。李富春和毛主席是世交,他家里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毛主席有命令吗?另外,还到过叶剑英同志家四次,徐向前同志家两次,谭震林同志家三次。先念家也去过,聂帅家也去过,三次还是四次?记不清了。对了!我还到过人民大会堂此京厅和浙江厅主席那里四次,到过西花厅总理家无数次。至于首都机场,外交部大楼,北京饭店,我去过的次数就更多了。外交部长,迎来送往,笑口常开,握手言欢。如果有必要,你们可以多派些人跟著,一边保护我免得被红卫兵娃娃们劫走,一边避免我犯错误。文革小组要批判我,欢迎。我也批了你们。谁有错误就批谁。不过犯错误归犯错误,我还是要郑重声明一句,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野心?是不是在向党伸手要权?是不是在串通一批人拉队伍、占地盘?这个问题请中央审查。这种人肯定是有的,但不是我。我陈毅入党四十多年,政治局委员、副总理、军委副主席、国家元帅,拿行政二级高薪,官已经做到顶,野心是没有了,只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我可以剖开胸膛给你们看:陈老总路线觉悟不高,但红心一颗,忧国忧民!转眼已是四月下旬。毛泽东召周恩来商谈「五一」劳动节庆祝大会哪些人上天安门城楼的事。正好江青回来看老板,在场。毛泽东问:那个三总四帅,检查得怎样了啊?周恩来答:都检讨了,不是很深刻,但态度算诚恳。我建议,七个人都上天安门城楼。江青欲说什么,被毛泽东制止住:七个老同志的事,你不要插嘴。红军时期三个方面军,解放战争时期四个野战军。红一方面军还有朱老总、林彪、刘伯承、聂荣臻、叶剑英。红二方面军关向应、任弼时早去世了,剩下个贺龙,还保不保得住?林彪要拔钉子,文革小组也主张打倒。红四方面军只剩了徐向前、徐海东、王树声,有代表性。后来发展成四支野战军,一野彭德怀不行了,习仲勋也倒了。二野刘伯承养病,邓小平成了第二号走资派。三野陈毅还在,饶漱石早进了秦城。四野林彪倒是尾巴结大瓜……小半兴旺,大半凋零。陈毅的检讨我在简报上看到了,毛病不少,有个性,敢说敢当,本人比较欣赏。他反对文革小组,反对你江青,但还没有反对我。他是林彪的老上级。还有个谭震林,曾说过要和我分道扬镳。我不放他,还要和谭老板镳到一起。江青你隔天去看他一次,沟通一下。元帅、大将、上将、中将,尽量不得罪,要团结,要五湖四海。总之,三总四帅,包括那些靠边的、半打倒的委员、部长,都上天安门城楼。文化大革命,重新教育干部,批归批,斗归斗,还是要团结多数,孤立少数。还有个刘、邓、陶,斗得怎么样了?周恩来趁机问:是不是考虑……也上天安门城楼?毛泽东脸一沉,反问:你看呢?周恩来赶忙改口:那就不安排了。江青忍不住插话:我们的总理,抓住一切空隙和稀泥。毛泽东沉吟一刻,说:恩来,你召集伯达、康生他们去拟个名单。不但要有老干部代表、军队代表,还要有革命小将代表,工人农民代表。民主党派也要有代表。老中青,他们左中右,都要有。第三十章 周恩来喊冤江青对周恩来一直怀有某种复杂而特殊的感情。一九三八年在延安,毛、江非婚同居,周恩来是力排众议的撮合者。江青曾称周副主席是她和老板的介绍人。此后,每逢毛氏夫妇失和,江青受到老板的痛斥、冷遇,周恩来又总是江青唯一可以投诉、救助的人。五○年代初,为了周恩来的乾女儿孙维世,毛泽东一度要与江青分手,也是亏了周恩来说好说歹,使毛泽东打消了休江娶孙的念头。加上周恩来夫妇快刀斩乱蔴,让乾女儿嫁给了戏剧家金山,才算挽救了中南海第一家庭的面子。对此,江青是感激涕零的。反过来,老板几次为国民经济大政方针对周恩来动怒,如一九五八年初因周「反冒进」,毛下决心欲改组国务院领导班子,江青就曾私下里帮过周的大忙,从中缓解了毛、周矛盾,加上政治局常委刘、朱、陈、邓等人也力挺周恩来,周的总理职务才得以稳固。也叫做一报还一报吧:你关怀我的家室名份,我关怀你的仕途前程。自去年文化大革命以来,江青对周恩来的情感愈加复杂化了。的确,周恩来对已窜升为中央文革第一副组长的江青,百般顺从、尊重,公开高呼「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的口号,公开宣称「要像服从毛主席那样服从江青同志」,「要像执行毛主席指示那样执行江青同志的指示」,使江青感到空前的受用。可以说,周恩来对江青表现出来的这种最高规格的敬意、礼遇,无形中极大地提升了江青在党、政、军各业各界的地位与份量。总理带了头,谁人不跟从?还有一件令江青快慰的妙事发生在三月间,江青徵得周总理的特许,委托林彪夫人叶群派出空军司令部的特勤小组赴上海,避过上海市革委和市公安局,查抄了上海档案馆及赵丹、郑君里、顾而已、金焰等一批演艺界名人的住所,抄走了所有二、三十年代那些载有影星蓝苹种种绯闻艳事及被捕入狱出狱情况的敌伪档案、报刊,从赵丹、郑君里等十几户人家中则抄得当年蓝苹写下的书信、留下的合影等等,整整装了两蔴袋,打上密封签,由空军专机运到北京,送抵毛家湾二号叶群府上。叶群作为林副主席夫人,很会办事,也徵求周总理同意,请江青同志本人坐镇,并通知公安部部长兼北京市委第一书记谢富治、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两人到场监督开封,就在毛家湾二号西院空坪里,把两蔴袋材料浇上燃油焚烧,化为灰烬。这就去掉了江青一块心病,免得有朝一日被人挖出二、三十年代混迹上海滩的那些糗事,影响了她那风光无限的政治前程。以上,周恩来对江青可说是百般呵护、有求必应了。且慢!周恩来还有他可瞋可怒的另一面,即在运动中千方百计保护他的老战友、老部属。只要毛泽东没有点名打倒谁,他就力保到底,党政军高干一总包揽,充当「政治消防队队长」。周恩来是不是藉机收买人心,欲使那些靠边的、半打倒的高干们投向他,寻求他的保护,从而在党内军内形成一股强大的消极抗衡势力?没错!你看他在「三总四帅大闹怀仁堂事件」之后,是怎样不遗余力、煞费苦心地保护那几个「二月逆流」的黑干将的吧。加上老板也考虑到诸种利弊因素,黑干将们才被放过一马,「五一」劳动节仍让他们上了天安门城楼,出席首都百万群众的庆祝大会。节后仍各在各位,照样参加每星期一两次的中央工作碰头会。周恩来啊周恩来,难道你真要成为党内那股对抗运动的顽固势力的保护伞,成为运动的消音器、防火栓了?该拿你怎么办?乾脆发动红卫兵、造反派把你也给轰下来?但老板会答应吗?老板会让她江青的亲信张春桥接手总理职务吗?今后要嘱咐春桥,以后陪自己跳舞时手臂不要搂得太紧。五月上旬,天助江青,有了一个修理周恩来的绝佳机会:周的母校——天津南开中学的红卫兵小将们,从查抄的敌伪时期报纸中发现了几份重要材料,立即送交天津市军管会。市军管会见事涉重大,以绝密件专送方式呈交中央文革江青同志亲启。原来是一则刊登在一九三一年二月二十日上海《申报》上的〈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集体脱离共产党启事〉:敝人等深信中国共产党目前所取之手段,所谓发展红军牵制现政府,无异消杀中国抗日之力量,其结果必为日本之傀儡,而陷于中国民族于万劫不回之境地,有违本人从事革命之初衷。况该党所采行之国际路线,乃苏联利己之政策。苏联声声口口之要反对帝国主义而自己却与帝国主义妥协。试观目前日本侵略中国,苏联不但不严守中立,而且将中东路借其运兵,且与日本订立互不侵犯条约,以助长其侵略之气焰。平时所谓扶助弱小民族者,皆为欺骗国人之口号。敝人本良心之觉悟,特此退出国际指导之共产党。……。一时,江青都看傻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伍豪,不正是周恩来早期从事革命活动的化名?想不到堂堂的周恩来总理,历史上还有这么腌臢的一笔!石破天惊,天字第一号的党史新发现……周恩来啊周恩来,你在党内巧妙隐藏了这么久,或许是颗比刘少奇更危险、更可怕的定时炸弹?你装模作样,窃据了国务院总理这样的高位,你把我江青、毛主席、党中央,把全国人民骗得团团转,你真是新中国历史舞台上最出色的演员……。当天晚上,江青带上这份宝贝资料,去到人民大会堂北京厅,向老板汇报。老板一声不吭地看完《申报》上的「伍豪等脱离共产党启事」,脸色凝重。他依稀记得,一九三二年在江西苏区,是听说过这么一件事,但具体细节,已很模糊。想了想,说:蓝苹,事体重大,你先不要咋呼……恩来的历史间题,我会派人重新调查。在查出结果之前,不要对任何人讲。下个星期,你倒是可以做一件事,把《申报》上的这个「启事」,复印三份,一份送我,一份送林彪,一份送恩来,看看他本人的反应……难道真要应了那句老话: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若是这样,周就太会演戏了。江青说:老板,我斗胆建个议,你也应当考虑考虑安排一名候任总理人选了,免得措手不及。毛泽东瞪了瞪眼,你想推荐什么人?是不是张春桥?江青徐娘半老,妩媚地笑笑:那就只能说,我和老板想到一起了。春桥比我还小两岁,年轻能干,有理论水平,在上海抓过全面工作,普遍反映不错……毛泽东说:刚刚提了他任南京军区第一政委,许和尚还没有认帐。下一步还准备安排他接萧华的总政主任……不要太快。过年把再提他兼个副总理,名字排在前面。总要一步一步来嘛。好了,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了。你中意的人,我不一定都中意啰,还有个能不能服众的问题。江青离开后,毛泽东命值班卫士立即找到公安部长兼政治保卫部长谢富治。谢富治匆匆赶来,不知主席深夜单独召见,出了什么重要情况。毛泽东说:是很重要,绝密任务,你亲自带一个小组,成员必须都是最可靠、嘴巴很紧的人,到上海去查阅一九三一年至一九三二年前后的敌伪报纸,到监狱去提审有关的历史案犯,以及察访那些知情人,重点替我搞清楚周恩来同志一九三一年下半年在上海地下党工作的行踪,整理出一个「大事纪」之类的材料来。不订框框,范围,有什么查什么。明白没有?这件事,你直接对我负责,再不要告诉其他的任何人。做得到吗?谢富治胸口砰砰跳,刘、邓、陶的问题没解决,周恩来也要给端出来,然后端朱德,端陈云,一路端下去,娘的,什么三总四帅……见毛主席愣盯住他看,心里一哆嗦,本能地挺直身子,立正站好:是:主席,保证完成任务!毛泽东又问:给你七到十天的时间够了吗?谢富治回答:是!保证十天之内,带调查结果向主席汇报。第二天下午,周恩来带了李富春、李先念、张春桥三人向毛泽东汇报河北、天津、河南、安徽、山东、江苏等省市全面武斗、严重影响「抓革命、促生产」等各种情况。毛泽东听汇报时,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听完汇报,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发出几条「最新最高指示」,只是留下周恩来,还要单独谈谈。毛泽东忽然问:恩来,你是哪一年到达江西中央苏区的?周恩来不知毛主席为什么心血来潮问起这个问题,想了想,才答道:大概是一九三一年底吧?毛泽东又问:究竟是哪一年?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周恩来更感到蹊跷了:具体的日期,我回去查一查,再报告主席。毛泽东的思绪仿佛锁定在某个历史疑点上:顾顺章 呢?是个什么人?可不可以谈谈?周恩来见毛主席问得如此认真,难道又要重算当年自己推行的瞿秋白、李立三错误路线的旧帐?只好尽量详细地回答:顾顺章 啊,让我想想……又名顾凤鸣,上海宝山人,学徒出身。一九二五年入党,参加上海工人运动。人长得高大、勇武,担任上海工人纠察总队队长。一九二六年初被党中央派去苏联学习政治保卫工作,年底回国,能双手开枪,百发百中。中央政治保卫局成立,抽调一批政治可靠,武功高强的工人组成「红色恐怖队」,他任局长兼队长。一九二七年党的「五大」上当选为中央委员,又兼任苏联顾问包罗廷的卫队队长。党的「八七会议」上当选为政治局委员。蒋介石实行血腥清党,我党中央转入地下,他任中央特科科长,负责地下党中央的安全保卫和情报交通工作……毛泽东说,你记性好。你们那个中央特科,是不是又叫做什么红科?周恩来恭敬地点着头:对,主席了解很准确。中央特科下面有个行动科,也是由顾顺章 任科长。行动科党内称为「红科手枪队」,当时搞到几十把捷克造快慢机,负责保卫中央领导人及处决叛徒、奸细,也暗杀过一些国民党特工。顾顺章 虽是工人出身,但地位变了以后,个人主义严重,生活上追求享受。他装扮成富商,住在一栋花园别墅里,老婆孩子、保镖保姆十几口人,成了工人贵族。我那时是中央军委书记,算是他的上级,曾多次内部开会帮助他,他却阳奉阴违,自以为了不得。一九三一年四月,中央派他护送张国焘、陈昌浩等负责人经武汉潜赴鄂、豫、皖苏区根据地。完成任务后,他返回途中又经过武汉,住进一家妓院,被国民党暗探识破,抓获。毛泽东插问:慢着,那个工人出身的党总书记向忠发,不也是在妓院里被捕的?怎么那时候的地下党牛央负责人,都喜欢逛窑子啊?边搞女人边搞革命?周恩来额头上已冒出层细细的汗珠子:那时,蒋介石实行色恐怖,对共产党人赶尽杀绝,地下党中央的确在一些妓院、烟馆内设立过秘密联络点,也利用过杜月笙、黄金荣那些帮会势力……还是汇报顾顺章 的事吧。他在武汉被捕后,立即出卖了党组织。在他的指认下,地下党的重要领导人恽代英、邓演达等很快被就地处决。他成了地下党中央的最大威胁,因为他知道党中央机关的秘密地址、重要联络点以及所有领导人的住处。他甚至在武汉对国民党特务说,他投诚的事,千万不要以打电报、电话的方式向南京方面报告,肯定有人打入了你们内部,但这人是谁,连他顾顺章 都不知道。他可以亲自带人去上海,把共产党中央机关一网打尽。但国民党特务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也是急于向南京的国民党中央调查科邀功,还是发了密电。结果那份密电被我打入国民党中央调查科的钱壮飞同志看到,立即单线通知李克农,李克农十万火急通知陈赓,陈赓通知我,我连夜和陈云、康生等人一起,组织地下党中央机构大迁移。多数领导人也于一夜之间改换了住地。第三天,等叛徒顾顺章 领着大批国民党特务赶到上海,扑了个空……毛泽东插问:顾顺章 一家被杀,又是怎么回事?周恩来说:那是一次万不得已的非常行动。我们指挥地下党中央机关紧急转移时,由于部份领导人联络不上,而无法通知他们。顾顺章 的家属、保镖、保母等,却可能知道这些同志的秘密地址,以及一些重要的接头地点、暗号……情急之下,没有办法,于一天晚上,我和陈云、康生、邓颖超,率领红科四、五十人(事先买通了法租界巡捕房和街道上的帮会势力封锁消息),进入顾家,不能开枪,以铁锤、斧头、菜刀、棍棒,灭了他家十六口人,并于当夜悄悄掩埋……毛泽东说:嗬嗬,邓颖超也参加了,女丈夫,不错不错。那时,你们都血气方刚嚒。……风高放火,月黑杀人,斩草除根,不错不错。周恩来试探着问:主席,关于这段历史,是不是现在有人提出质疑了?陈云、康生都是当事人,我讲的这些,你可以向他们了解,核实。毛泽东说:不要多心。不过偶然想起,随便问问。你在大革命时期搞地下工作,没有被捕过。不像刘少奇,历史上多次被捕。都是怎么出来的?向组织交代清楚没有?当初高岗他们就怀疑过。此次谈话后,周恩来照常忙碌,无分昼夜。但心里总有一份忐忑不安。毛主席为什么要突然问起上海地下党中央的事?运动以来,全国到处抓叛徒、特务,都抓红了眼睛……谁又会是真正的叛徒、特务?天晓得。一星期后,一封密件从钓鱼台十一号楼送达中南海西花厅总理办公室。因信封上写着周总理亲启,秘书没有拆阅。周恩来拆开一看,是江青的仿毛体手迹:总理,有份敌伪时期的报纸,送你一阅。有个叫伍豪的人是谁?可以来和我谈谈。周恩来再打开那张发黄的旧剪报,一行醒目的标题映人眼帘,脑袋里轰地一炸:〈伍豪等二百四十三人集体脱离共产党启事〉!怎么回事?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抓叛徒特务抓到我这个总理头上来了?看来,是有人利用这则当年敌人制造的假启事,拉周恩来下台。周恩来心都冰凉了,好快哟,打倒刘、邓、陶的手续还没办完全,就轮上自己了,能不惊惶、恐惧?周恩来闭了闭眼睛,依习惯以右手拇指和食指使劲掐住左手掌虎口,作几次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些,才要过了钓鱼台十一号楼的专线电话:江青同志吗?我是恩来。对,收到你派机要员送来的材料。对,主要是那张旧报纸上刊登的所谓「伍豪启事」。我以自己的政治生命向你和主席保证,那个「伍豪启事」是假的!此事当年在江西中央苏区就搞清楚了。康生和陈云同志都可以作证……。 江青在电话的另一头不冷不热地说:伍豪是不是你呀?康生同志好像没有到过江西中央苏区吧?他去了苏联,怎么替你作证?周恩来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和语气:是的,我用过伍豪这个化名,因为我在地下党中央被编为「五号」。康生同志是没有到过江西苏区,但一九二八至一九三一年底,我在上海地下党中央期间,一直和陈云、康生他们共事,领导中央特科工作。江青有些不大耐烦了:好的,你的事在电话里也讲不清楚。我这里收到不少红卫兵小将的揭发。你可以另外约时间来和我谈一次。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关键性问题,不去纠缠历史,而是现实表现。你为什么要在运动中保护那么多人?特别是对那批反文革的黑干将,你真是不遗余力。还记得吗?五一劳动节前夕,你当着主席和我的面,连刘、邓、陶要不要上天安门城楼这样的问题都提出来了。好啦,今天就先谈到这里。这个一向把他周恩来视作「恩公」的女人,现在讲话口气大变。不行!这事得立即找主席讲清楚。否则,文革小组那边闻鸡起舞,红卫兵小将们跟着鼓噪,他周恩来也就会像刘、邓、陶那样,满身长嘴说不清,跳进黄河洗不清了。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估计主席已经起床了,他要通人民大会堂北京厅的电话。还好,卫士长报告周总理,主席已在看文件了。电话那头,传来毛泽东的声音:是恩来吗?有什么新情况?周恩来双手捧话筒,一时竟控制不住情绪,带着哭腔说:主席啊,我要向你喊冤了!毛泽东顿了一顿,才又问:怎么回事?喊什么冤?我冤枉你了?周恩来赶快表白:不是的,主席。现在有人要利用从三十年代敌伪报纸上的一则所谓的「伍豪启事」,把我也打成叛徒、特务!主席,我用我的性命向你保证,我周恩来自参加革命以来,犯过多次严重的左、右倾机会主义错误,但从没有被捕过,绝不是什么叛徒、特务。毛泽东在电话里嗬嗬笑了:恩来,你不是向称临危不惧、临阵不怯,有大军事家、外交家风度吗?现在怎会也进退失据、乱了方寸了?「伍豪启事」的事,上星期我对江青讲了,一九三二年在中央苏区,是听讲过这么件事,但具体的来龙去脉,记不起了。恩来,还是那句话,相信党,相信群众。当然,你自己也可以写个材料,把整个事情回忆一下,向中央做个说明。周恩来坚持着在电话里向毛主席做了个粗略的回忆。之后,情绪稍安。值班秘书送进来一叠急件、急电之类,无非某省某市又爆发大规模两派武斗、某座公路铁路桥梁被某派群众组织占据、铁路公路交通中断,某座大发电厂打派仗闹罢工,某输电网系统瓦解……等等,等着周恩来立即批示。周恩来挥挥手,支走秘书。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救自己要紧。动手整理出一份一九三一年的「大事纪」来!找哪位秘书帮忙?许明心细笔头快,许明要是还活着就好了!多精明能干的一位女同志,已经自杀半年了……龚澎!对,外交部的龚澎妹子,好久不见了……。周恩来匆匆写下一张便笺,按铃叫来邓颖超:小超,对不起,要劳动你一次。事情很急,你不要多问。立即坐我的车去外交部,接上龚澎,凭这张条子,到北京图书馆资料室把一九三一年上海的几份主要报纸《新闻报》、《时报》、《申报》的合订本,替我借回来……你顺便告诉龚妹子安排一下家里的事,她今晚上要在我这里开夜车,整材料。许明自杀了,现在唯有借重龚妹子了。邓颖超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只知道事情紧迫,忍不住说:要不要把孙维世也接来帮忙?她们剧院党委班子被夺权,光运动,不演出,金山被抓走,她闲在家里……周恩来一脸焦急:维世不行,只会添乱。快去接龚澎吧。赶一份材料,明天中午送主席哪。两个小时后,也没让工作人员帮忙,邓颖超和外交部部长助理龚澎提着几大捆从北京图书馆借来的敌伪时期报纸合订本,进了西花厅后院总理办公室。周恩来见到龚澎,心情登时开朗了些,歉意地说:龚妹子,几个月没见了吧?你和冠华都还好吧?龚澎睑上已现皱纹,神色显得憔悴,只是一对大眼睛依旧又亮又妩媚:谢谢,我和冠华都只是受到些冲击,造反派认我们是陈毅的亲信、黑爪牙。每次批斗陈老总,都拉我们去陪斗……没什么,用毛主席的话讲,经风雨、见世面啦。她隐瞒了自己在外交部曾被红卫兵、造反派残酷批斗,有次命她跪在一张长条櫈上接受讯问,直到她头晕倒地下,造反派还骂她「装死」、「演戏」……。周恩来说:对,我们都要在运动中经风雨,见世面,接受考验。我眼下就正经受着大的考验。龚澎说:你让大姐去找我,找的那样急,又让去北图借来这些一九三一年的旧报纸,我就猜到,有人在你的背后搞大动作。周恩来见邓颖超离去,门也带上了,才放低了声音:我的事,你从来那么敏感……这事,我没有对你大姐讲,免得她担惊。但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要你来帮忙。还有个许明可以做这些事,可惜去年十二月自尽了。她得罪了蓝苹。我没有来得及保护……其他的秘书,各有背景、来头。总理办公室,几十号人马,也像个联合国。当然绝大多数同志是好的。看看,我怎么和你讲这些?说话间,邓颖超亲自送了一壶热茶进来。龚澎赶忙起身道谢。邓大姐说:谢什么?都谁对谁呀。你们忙吧。恩来的重要事务,从不让我过问。我会通知卫士长,今天下午、晚上,除了主席那边的电话、急件,其它的一律停送。周恩来说:小超啊,不是停送,而是分送。军事方面的送林副主席、叶帅、徐帅,外交方面的送陈老总,工交财贸的送富春、先念,武斗、派仗方面的送钓鱼台。邓颖超退出后,龚澎问:究竟出了什么大事,逼得你这样急?周恩来把江青的短简和那张登有「伍豪脱党启事」的旧报纸交给龚妹子过目。龚澎几眼溜完,想起什么来了:为这事?记得在重庆时候,听你讲过,是敌人刊出的一则假启事……现在翻出来,居心叵测。周恩来说:找你来,就是帮忙整理出一份一九三一年的「大事纪」。要开夜车,熬通宵。你的偏头痛,最近没事吧?龚澎说:放心,医生讲是脑神经紊乱。近来没事。外事活动少了,我这个部长助理工作轻松多了。不奉命去做陈老总的陪斗,或接受批斗,我和冠华就都是逍遥派了。……好好,谈正事。我建议,咱们先务虚,后务实。周恩来望着贞静、聪慧的龚妹子:心里忽地一阵清亮:吕瑞大事不糊涂,龚澎大事也不糊涂,有女丈夫气概。具体谈谈你的务实和务虚?龚澎说:有的事,本不想讲,现在只好告诉你了。我不是向你推荐过两名外事联络员吗?一个叫王海蓉,一个叫章 含芝。你个大总理,各行业的联络员上百人之多,大约没有注意到她们两个。她们现在随时可以去见「最红最红」,极受信用。「最红最红」不但让她们两个注意外交动态,也注意国内的运动情况。上星期,我嘱章 含芝去汇报了一个新动向:近来天津、上海、长沙、北京,出现一股反周总理的风潮,大字报、大标语都出来了,这不是妄图分裂党中央无产阶级司令部?章 含芝回来告诉我,主席都听进去了,说现在社会上出现一股极左思潮,要打倒一切。北京就有个「五一六」的组织,连中央文革的负责同志都怀疑,都要炮打。上海还出现反张春桥的大字报。对极左思潮,要进行批评、教育。不然,身边的人都打倒了,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