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紫光阁国务会议一个秘书造反,一个秘书自杀……看样子,我这里也是树未倒,猢狲要先散了……周恩来提早几分钟,来到紫光阁国务会议室。他要静下来想想近一段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他日益明显地感受到来自钓鱼台江青方面的压力。何止是压力,是明目张胆的咄咄威逼。上个月在工人体育场的一次数万人参加的批斗大会上,江青竟当着他这个国务院总理的面,突然厉声喝令坐在他身后的两名助手——国务院秘书长周荣鑫、副秘书长许明站到批斗台上去,向红卫兵、造反派低头认罪!当时,他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只看到那跟随自己十几年的许明,还有小八路出身的周荣鑫,乞求保护的目光……江青啊,你欺侮人欺侮到家了,你这是公然侮辱我周恩来啊……据说作家老舍自杀前,在北京市文联的批斗会上被打得头破血流,拚着老命喊出了六个字:士可杀,不可辱……有一刻,周恩来也要腾地站起,大喝一声:江青!士可杀,不可辱!可是啊,他忽地眼前一晃,彷佛看到了江青身后那尊伟岸的形影、全党崇拜的毛主席……心里激愤的火苗登时熄灭了下去:这口气,赌不得也,会赌上自己最后的政治生命……他不得不咬紧牙关,铁青着脸,冷冷地对周荣鑫、许明二人说:江青同志的指示,听到没有?还不快站到台前去,向红卫队小将、造反派群众请罪?周荣鑫、许明就那样子,站到台上去了,低下头颅,向首都数万名红卫兵造反派请罪了。而敬爱的周总理,则在他们身后振臂高呼:向江青同志学习!向江青同志致敬!向中央文革学习!向中央文革致敬!许明啊许明,我知道,你和周荣鑫是代我周恩来受过,你们积极参予了「国务院消防队」,到处去平息红卫兵武斗,保护老干部,而拂了江青娘娘的圣意……事后,你还没有来得及听我解释,当时那样做,正是为了保护你们。满足了主席夫人的权欲发泄,她或许就不会深究了的。我周恩来要是和她当面顶撞的话,就连我自己也保不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近年来,主席对夫人江青言听计从,江青提出打倒谁,谁就一定被打倒。陶铸在党内已经排名第四,江青要打倒陶铸,主席就同意了。许明,秀外慧中,多么优秀的一位女同志,服用整瓶安眠药自杀,还有更深层的原因。作为国务院分管文教战线的副秘书长,长期以来和插手文艺工作的江青软磨硬顶,结怨已深。从五十年代初江青提出批《清宫秘史》,批《武训传》,到前几年排演现代京剧,许明坚持原则,尊重历史,尊重艺术,不大认同江青的为人作派。特别是一九**年十二月,江青跑去北京电影制片厂审看赵丹主演的新片《烈火中永生》(根据长篇小说《红岩》改编),把该片批得一无是处,并指示「不准修改,原样放映,边放映边接受批判」,使得北影厂、文化部都很被动。因为事前影片已送中-宣部陆定一、周扬等领导人看过,得到高度肯定。中-宣部又请主持中央书记处工作的彭真看了,也受到赞扬。北影厂不服江青的颐指气使,通过国务院副秘书长许明反映情况,请周总理看片子。周恩来看后大加表扬,认为是一部对全国人民特别是青年一代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好作品。果然,一九六五年初,《烈火中永生》在全国放映,创下票房新纪录,获得空前的成功……事后,江青了解到「周总理看片内情」,更是深恨上许明。也是夫人报仇,为期不远。文化大革命一来,江青扶摇直上,当上了中央文革第一副组长。江青遂直接向毛泽东告了许明的状,指「许明是彭真安插在周恩来身边的人,形同间谍」。于是「最高指示」下来了:许明是什么人?即行查办。许明啊,许明,我周恩来是你的老上级,没有体察到你的险恶处境,没有来得及安慰你、保护你,你就万念俱灰了,厌世了。在文化大革命的烈火中,你的家庭已经破碎!你的丈夫——中央调查部部长孔原同志,被打成黑帮、特务(周恩来一手栽培的中央调查部部长竟是「暗藏在党中央的特务头子」)!你心爱的小儿子因反对中央文革被公安局关押,连你的老母亲也被逮捕……你是身陷罗网,跳不出江青的掌心了。可你连对我这个总理、你的老上级,也失去了信心,没有给我时间,来替你和孔原周旋……从来党内斗争,无情打击,要求革命者具备坚强的生命韧性。近年来这么多的高级干部自杀,就是缺乏这种忍辱负重的生命韧性……于是你吞下整瓶安眠药,两小时后被卫士发现,没等到送医院抢救,身子已经冰凉。周恩来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一名女服务员欲近前添茶、问侯,他挥挥手,没让走近。……另外,那个叛孽,男秘书陈家康,四川人,也是他一手提拔的。前些日子江青、戚本禹暗中策动中央首长们的秘书造反,揭发首长们的所谓「黑幕」,陈家康这家伙就看准了风向似的,和清华蒯大富、北大聂元梓他们搞到一起去了,向中央文革揭发出「总理办公室的十大问题」!平日一名温文尔雅、人模狗样的司局级秘书,摇身一变成为一头扑向主人的恶犬。周恩来对自己身边出了这种恶犬,痛心疾首又深恶痛绝。对不起,趁这条恶犬还没有来得及攀附上新主子江青,即以他参加了对贺龙、朱总司令两家的抄家活动,下令中央警卫局予以逮捕,押送回他四川老家坐班房去了。来人了。多位副总理、元帅们,二十几名工交财贸战线的部长们,陆续进入会议室。他们之中,有的竟是戴着高帽子、挂着黑牌子进来的,进门就把帽子、牌子摔在门厅过道上。会议室由茶几、沙发围成一圈长方形,周恩来座位面西,环绕而坐的是三总四帅,即三位边接受批判、边坚持工作的副总理:李富春、谭震林、李先念,四位元帅: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以及铁道部长吕正操、石油部长余秋里、冶金部长唐克、国家计委副主任谷牧……等等。周恩来一脸焦虑、疲惫地望一眼堆放在门口的高帽子、黑牌子,说:开会。今天能把各位找来,很不容易啊。你们有的是直接从批斗会上来,是我要求傅崇碧同志派卫戍区部队去接的……你们把高帽子、黑牌子都带来出席国务会议,很说明问题。有的同志则已经不能来了。说着,周恩来看一眼几张空沙发。往常,那些沙发上坐着陶铸、贺龙、薄一波、乌兰夫、张霖之等人。中央常委、副总理李富春插话:有几位部长,是总理向中央文革那边打了包票,才要回来的。周恩来面带戚容:我这个总理没有当好,对不起大家……煤炭部长张霖之同志老红军出身,伤重不治;中央党校校长林枫自杀;云南省委第一书记阎红彦自杀;山西省委第一书记卫恒自杀,河南的吴芝圃、安徽的曾希圣也都死了……我怎么向党和人民交代啊?他没有提到国务院副秘书长许明自杀的事。座中,副总理、元帅们、各部部长们已是一片抽泣之声。彷佛体谅总理的苦衷,大家都不敢哭出声。周恩来自己先坚毅起来,望着门口的那堆高帽子和黑牌子,彷佛还在盼着某位老战友、老下属能匆匆赶来……随即,他稍稍抬高一点声音:好了,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就不等了。大家都替我把眼泪收起,把头昂起。工作还要靠我们这些人去做。我去年就讲了,为了党和国家,为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要不怕下地狱。不瞒各位说,我别的都不怕,最怕铁路、煤炭、石油、钢铁这几大部门出现大罢工,那一来我们国家就瘫痪……吕正操同志,你先谈谈铁道部门的情况。吕正操原为东北军张学良部下,一九三六年参加西安事变,翌年加入中共,成为八路军将领,一九五五年获授上将军衔,并任铁道部长兼铁道兵司令员。他说:我已经挨了十几场批斗,部里的造反派红卫兵逼我交权,我告诉他们,铁路交通是国家的经济大动脉,只有毛主席、周总理下命令,我才可以离开工作岗位。因此挨了他们的牛皮靴和铜头皮带。还好,没有重伤倒下。如今是造反高于一切,大于一切,要革命不要生产。铁道部属下有十四个铁路局、三十二条线路已经半身不遂,动弹不得。因为多数火车司机、调度员、扳道工、机修工,都参加大串联、大造反去了。渝昆铁路、湘桂铁路停驶,连抗美援越的战略物资都卡在半道上,运不出去。周恩来埋头记下要点。接着说:下面,冶金部。唐克同志,你尽量简短点。唐克说:好,我只汇报几句。现在冶金系统停工停产现象严重。全国钢铁日产量已降至五十年代初的水平,而且还在继续下降。鞍山、本溪、抚顺三大基地工人造反派为抗议走资派的所谓政治迫害,实行大罢工。这三大基地的炼钢炉在日本人投降、国民党撤退时都没有熄火,都完整无损的保护下来了;今天却熄了火,一炉炉钢水冷却,凝固在炉子里,报了废。一座炼钢炉重建,需要花费好几千万元,加上好几年的时间。周恩来做着笔录,手指在颤抖。他回过头去对秘书说:通知空军吴法宪司令员,替我准备一架飞机,我晚上去鞍钢,说服工人造反派恢复生产,也可能把几派头头接到北京来谈判……下面谁讲?煤炭部没有来人?谭老板,你的农林口,日子也不好过啊?谭震林见问到自己,立时气愤地茶几一拍:造反派王八蛋硬诬我谭震林是大叛徒,黑牌子我扔在那里了,就是带来给大家开眼界的!我谭某人药店学徒出身,二六年入党,二七年参加秋收起义,跟毛主席上井岗山,一路带兵打仗,什么时候被捕过?怎么会是大叛徒?好,不讲这个了……昨天晚上,我在电话里和陈伯达干了一通,质问他,你们不准山东沿海几百条渔船出海捕鱼,到处鼓动停产闹革命,难道要叫全国人民喝西北风?你猜陈伯达和我讲什么?竟讲他这个中央文革组长是刘禅称帝,徒负虚名。我问他陈老夫子,你刘禅称帝,干的坏事还少吗?要在战争时代,老子先解决你!周恩来苦笑笑,摇摇头:也只有谭老板这尊大炮,如今还敢放两炮了。有的事也不能全怪陈伯达。他近段身体不适,由江青同志代理文革组长职务。一直闷坐着的陈毅,这时瓮声瓮气地说:我讲句话放在这里,这一「代」就「代」定了。就是不「代」,中央文革也是江青一家子嘛,她女儿李纳是文革办公室主任。周恩来担心口无遮拦的陈老总扯上毛主席,而问:听讲你个元帅外长,戴了高帽子去接见来访的尼泊尔王子?陈毅大声说:红卫兵、造反派不准我脱下高帽子嘛!三反分子这顶高帽子,不准脱就高高戴着!不瞒总理讲,反正是划烂船,国家不惜丢脸,陈毅怕丢啥子脸?我还准备戴了高帽子陪外宾去见毛主席!周恩来瞪了陈毅一眼:陈老总,不可以。你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国格人格是一体。下面,余秋里同志,你谈谈石油部的情况?余秋里是人民解放军着名的独臂将军,一九五九年后转业任石油工业部部长,一九六○年率十万大军会战大庆油田,威震东北大草原。余秋里晃着空荡荡的左臂衣袖,涨红了脸膛说:石油是工业血液,个人挂牌子、戴帽子、挨批斗,都不算什么,共产党员活着干,死了算;最叫人气愤的是他们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得到了中央某些人的支持!具体讲,得到了中央文革的支持。总理,你知道吗?现在我国石油日产量,已经降至不及国民党统治时期……在大庆油田,冰天雪地里,几万工人忍饥受冻、流血流汗打出的一口口油井,被红卫兵和造反派强令停钻封顶!北京的一些自称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跑到大庆,煽动工人组织造反队,揪斗油田的各级领导干部。他们诬蔑大庆红旗是假的,是刘少奇修正主义路线的黑旗帜。他们还把大庆著名劳动英雄王铁人——王进喜同志抓起来,严刑拷打,逼他交代什么刘、邓、陶搞反革命修正主义的罪行!周恩来停下笔,问:王进喜的「铁人」称号,是毛主席同意授予的!他是全国工人阶级的典范,现在怎样了?余秋星回答:被打伤了,仍然遭到关押。周恩来手里的笔一扔,站起来大声说:到处私设公堂、牢房!余秋星同志!你马上派人到大庆去,把王进喜接到北京来,住进中南海!不行的话,你去找渖阳军区陈锡联司令员,传我的话,说我周恩来要请王进喜同志进北京治伤,军区保卫部协助完成任务。余秋星起立:好!我去执行总理的命令。周恩来绕着坐位走了几步,目送着余秋星离去,控制住激动的情绪,说:谷牧啊,你也有个任务,协助富春、先念,替国务院起草一个紧急通知,要求一切厂矿企业的工人、干部、技术人员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必须坚持抓革命、促生产的方针,坚持八小时工作制,不要搞串联,不要成立跨行业、跨系统的组织,不要以任何藉口停工停产……具体规定它十几条。生产绝不能停摆,搞垮了国民经济,八亿人口靠什么过日子?一个铁路,一个钢铁,一个石油、煤炭,这些是骨架和血液……同志们,一定要坚持住,受再大的委屈也要坚守岗位,决不能让国家经济垮在我们手上……一直默默地,也是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的李先念副总理,这时站起来说:富春同志,我们就领着谷牧他们,再当一回救火队吧,起草紧急通知去。国家计委副主任谷牧却坐着不动,抱怨说:去年十一月,不就赶草过一份《关于厂矿企业开展文化大革命的规定》吗?送给陈伯达、康生、江青,他们不同意,指我们以生产压革命。后来由总理送给主席,主席给予否定……我们现在又起草紧急通知,通得过吗?我主要指的是最后那一关……平日很少发脾气的周恩来,这时火了:谷牧同志!我们总要作最后的努力吧?难道要我周恩来哭着求你,才肯再去起草文件吗?谷牧慌了,哽噎着喉咙起立:总理……是我不好。我错了,我这就和富春同志、先念同志去……周恩来面色严峻:好!越快越好。部长们也散了吧。记住,坚守岗位,谁都不许躺下。余秋星同志刚才讲得好,共产党员活着干,死了算!大家都要有生命韧劲,好不好?几位老帅留下,我还要和你们谈事情。看着副总理、部长们离开会场,听见谭震林在门厅里喊:各人的黑牌子、高帽子,各人拿走,留给总理算怎么回事?周恩来回到座位上,忽然脸色发白,闭上眼睛,张着口出粗气……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一见慌了:总理!总理!你怎么了?服务员!快叫医生!快叫医生!周恩来睁开眼睛,眼角沁出一粒细细的水珠子:老总们……你们咋呼什么?我没事……只是有点子累,胸口有点子闷,缓口气,歇一歇……你们坐下来,坐下来,和我谈谈军队的情况……保健医生、护士飞快地跑来了。周恩来挥挥手:没事,你们下去吧。我这里还要谈工作。保健医生坚持替周总理把了把脉,说:还好。但这是心脏病的先兆。总理:您就是块铁,也会累化掉……六十九岁的人了……周恩来说:你们紧张什么?我说没事就没事,下去吧。徐向前同志,你是军委文革组长,先谈几句?还有叶帅、陈帅、聂帅。徐向前从公文包里取出几分电文,望了望总理,犹豫一下,说:好,我汇报。军委文革小组,被三军总部造反派冲击得没法工作了。我手头有几分今早上收到的急电……渖阳军区陈锡联司令员来电,昨晚九时有数千名造反派学生冲进军区大院,殴打警卫战士,揪斗军区领导。唐子安副司令员在揪斗中被打成重伤,有生命危险。目前,冲击仍在继续。我警卫部队不可能长时间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请军委给予明确指示;南京军区张才千副司令员来电:昨晚十一时,大约万名军事院校造反派和地方红卫兵,包围搜查了八名军区领导的住宅楼,一名副政委和两名部长被抓走,下落不明。请军委指示!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来电:福州几千名造反派、红卫兵冲击军区机关,抢夺警卫部队武器,叶飞政委被抓走。请军委下令,允许警卫部队自卫反击……周恩来仰靠在沙发上,苍白的额头上冒出层细细的汗珠子。徐向前见状,立即停住。周恩来问:怎么不念了?还有其他几大军区呢?徐向前忽然心里冒火,手头电文朝茶几上一摔: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勇被捕,海军政委苏振华被押,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政委钟汉华天天被批斗,成都军区司令员黄新廷被造反派抓走,至今下落不明,兰州军区司令员冼恒汉被造反派打伤,住进医院……周恩来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地望住叶剑英:叶帅,你是军委秘书长,有什么新情况?叶剑英一边擦拭着眼镜片,一边说:报告总理,昨天晚上,总参谋部、总政治部、总后勤部,空司和海司,也都受到军事院校红卫兵组织的冲击。空军司令员吴法宪、海军副政委李作鹏、总后勤部部长邱会作、总政治部主任萧华和副主任刘志坚,都被小将们抓走,到今天中午,还没有放回……总理,恕我直言,我看这是一次全国性行动,上下冲击军事机关,中央有大人物在背后唆使、策动。陈毅愤怒地拍打着沙发扶手:他们诬蔑朱总司令是黑司令,贺老总是大土匪、大军阀!总司令、贺老总都被抄了家。贺龙一家妻离子散!这是对我们党、我们军队的最大侮辱!徐向前身子前倾,望着老上级周总理:带了几十年的兵,弄到这种局面。到处抄党政军领导人的家。连总司令的家都被抄了两次,何况我们?如果没人在背后指使,军事院校的娃娃们吃了豹子胆?一直未发表意见的聂荣臻,这时插言:总理,建议报告主席,军委应立即拿出条令来。现在不是一般的混乱,已经乱向军队,天下大乱。今早上我接到告急电报:新疆核武试验基地,甘肃酒泉导弹试射场,都受到外地涌去的红卫兵小将们的冲击!陈毅满脸通红,冲口而出:我看北京有一个乱军总指挥部,就在钓鱼台,中央文革!周恩来瞪陈毅一眼,告诫说:老总!把住你的嘴。和钓鱼台那边关系搞砸了,事情更难办了……我们是要立即拿出办法来,加强消防……不是一个一个军区的去消防,需要整体意义上的消防。这时,一名青年军人手拿一份电报稿,快步进入会场,交给军委秘书长叶剑英。叶剑英看上一眼,即以他的客家口音念将出来:南京许世友报告,一些自称来自北京的红卫兵包围了军区司令部大楼,要抓军区司令员和政委,我们久候军委指示无着,已命令警卫部队采取行动,驱离闹事者,抓了十几个打人凶手。谁敢冲击司令部作战室、机密室,警卫部队格杀勿论!陈毅听罢,大声叫好:许和尚是条汉子!干得好!叶剑英放下电文,两手一摊:下面的司令员、政委要采取自卫行动,我这个军委秘书长有什么办法?徐向前是许世友的老上级,眼睛放亮:我这位军委文革组长徒有虚名,也无能为力。聂荣臻双手握拳:行!干,他娘的,狠狠地干!周恩来痛苦地闭了闭眼睛,随后有些艰难地站起身子,口气凌厉地对四位元帅说:老总们,不要逞一时之快呀,火上浇油,后果不堪设想……叶帅,你是秘书长,立即通知许世友,就说是我的命令,把被抓的人放掉,任何情况下,军区警卫部队不得向学生开枪,这是中央的死命令!并告诉他,中央正在采取措施,要相信中央,相信毛主席,会尽快控制住局面……你们都站起来做什么?都是七十上下的人了还一个个斗士似的。坐下坐下我也坐下。下面再商量一下……叶帅、徐帅刚才你们汇报的情况何林彪同志报告过吗?叶剑英说:又病了,不接电话。我去过两次毛家湾只见到一次讲了几句话。说他也急,吴法宪、邱会作、李作鹏这些人还是他的老部属嘛。又说不要怕乱是乱了敌人,主席思想就是要通过大乱达到大治。徐向前说:我天天都往毛家湾挂电话,都是叶群接。我提出向林副主席报告紧急情况,那婆娘也去请示了,却回我话,向总理报告吧,总理会处理的。周恩来想了一想,说:好!我们一起来处理这些紧急情况。我初步想到以下三条:一、由叶帅、徐帅负责,立即起草出一个稳定军队、禁止冲击军事机关的军委命令来,不要长,十条、八条即可;二、由中央军委下通知,派专机,把八大军区正在受到冲击、揪斗的司令员、政委,省军区司令员、政委,接到北京来,住京西宾馆,休息,养伤,学习,也是一种保护嘛;三、考虑召开一次军委扩大会议,争取把全军正军级以上干部都找来。可通知京西宾馆做准备。注意,这三条,都必须等我面见毛主席,得到批准之后,才去具体执行。叶、徐你们抓紧时间,今天晚上我和你们一起去见主席。夜,中南海。陈毅在家里坐不住,步行几分钟,进到李富春的家院里。正巧,谭震林、李先念两位也在。李富春和毛泽东是长沙世交,消息最可靠。不用说,大家都是向李富春同志摸动向来了。个头瘦小的李富春满面笑容,一口长沙乡音几十年不改:陈帅!你可是稀客。来来来,震林、先念也是刚到,一起喝茶,扯谈。陈毅坐下,开口就问:富春,贺龙被软禁,第四号人物也说声倒就倒了,究竟出了啥子鬼怪了?李富春登时脸色一沉:陈老总,你问我,我问哪个?李先念叹口气:你是中央常委,这样大的事,都不知情?李富春说:中央常委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开过会了。原先主席委托林彪主持。林彪召集了几次会议,不干了,主席又委托总理主持。总理也有他的难处,主席、副主席不发话,他怎么召集常委会议?所以我只能告诉各位,不知道。谭震林仍是半信半疑:中央常委没有讨论?陈毅气愤地说:这叫什么章 程?中央没有决议,大多数政治局常委、政治局委员被蒙在鼓里,就把党的第四把手、国务院常务副总理抓了,把军委副主席、元帅软禁了,真是和尚打伞,无发(法)无天了。李富春、李先念、谭震林都一愣,「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可是毛主席的名言……李先念手一挥:娘的,前天打倒刘邓,昨天抓走陶铸,今天软禁贺龙,明天、后天,轮到谁?谭震林拳头捶着沙发扶手:没人出面我出面!我去问主席,我们党还有不有党纪?江青喊了几句口号,就把陶铸抓了?李富春闭了闭眼睛,说:谭老板,不消你去放炮,总理已经去问过了。陈毅、李先念更为诧异:连总理都不知道;主席怎么讲?李富春极不情愿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页纸片来,交给陈毅:老总,你给念念吧。是从总理那里抄来的,有江青和主席的讲话。不许扩散。陈毅朗声念道:江青在北大红卫兵大会上说,毛主席讲了,陶铸这个人很坏,他来中央没有干过什么好事。他是刘少奇、邓小平埋在中央的一颗定时炸弹!必须坚决把他挖出来,批倒批臭!谭震林说:这个演员一向假传圣旨。打着主席的旗子,也不知那句是主席的,那句是她自己的。口气都不大像嘛。只能骗红卫兵娃娃们。李富春说:谭老板莫急,听陈老总念完嘛。陈毅念下去:毛主席说,陶铸问题很严重。这个人是邓小平介绍到中央来的。我起初就说陶铸这个人很不老实,邓小平说还可以。陶铸在十一中全会以前就忠实执行了刘少奇路线。我八次接见红卫兵小将,次次报纸上有刘少奇的照片,电视里有刘少奇的镜头,这些都是陶铸安排的。陶铸领导的几个部都垮了,那些部可以不要,搞革命不一定要这部那部。教育部我管不了,国务院也管不了,红卫兵一来就管了。陶铸的问题我们没有解决,红卫兵起来就解决了。看来,我们的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还不如红卫兵小将。陈毅念罢,手中纸片朝茶几上一扔,眼睛一闭,浑身疲软地仰在沙发上。谭震林愤愤地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过时了,没用了,那就叫蒯大富、聂元梓他们来当副总理,当元帅,来领导军队和国家吧!李先念咬紧牙关说:娘的!打了大半辈子江山,干了几十年革命,倒是不如几个小王八蛋了!我就是不信这个邪,出水才见两腿泥!走着瞧。陈毅睁圆眼睛,说:乾纲独断,如今整个是乾纲独断……忽然,陈毅警觉地坐直了身子,盯住李富春问:富春,你府上没有被装上「暗器」吧?李富春不知所指:暗器?我从来不读劳什子武侠小说。谭震林说:就是窃听器。贺胡子家就被安装了。听讲**年部队取消军衔、军装只配红领章 ,士兵两个袋袋,干部四个袋袋。贺胡子在家里抱怨了一句:操鸡巴蛋,一身黄鼠狼皮。第二天就传到主席那里去了……富春呀,我最是担心,家里有活的窃听器!李先念说:我们身边的秘书、卫士、保母、勤务员,谁都不知道谁。陈毅说:朝朝代代一个鸟样!李富春说:放心,在我这里讲话没问题……情况都是我自己掌握,主席对我放心,手下的人有事也不瞒我。门口一声「报告」,李富春的机要秘书手持一份紧急电文进来。李富春看过电文一眼,念道:上海百万工人阶级夺权成功,打倒旧市委、市政府,成立新生的红色革命政权——上海公社!张春桥同志任公社第一主任,姚文元同志任公社第二主任……这是二十世纪共产主义运动的伟大创举,继人类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巴黎公社之后的又一光辉篇章 ……。谭震林愤怒地站起:狗屁,狗屁!把上海市改为上海公社,北京、天津、武汉、广州、西安,也统统改做公社?乾脆,把中华人民共和国也改成公社,改成中华公社好了!李先念颤着声音说:你以为他们不会?讲不定那天早上,电台一广播,我们的国号就改成中华人民公社了。陈毅倒是比较冷静:名字改过去,还可以改过来。可是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市长曹荻秋,都是红小鬼出身,党中央委员,说声打倒就倒了?张春桥、姚文元什么东西?两个摇尾巴的秀才,爬上了中国第一大城市一、二把手高位?谭震林已经拿起了电话:接上海市委!什么?上海线路不通?全国各地都在往上海发贺电?陈毅说:要军委总机,转上海警备区司令部。也不通?我们这些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连个电话都打不到上海去?*.*.*.* 2009-3-1 14:25:31-作者:蓝珊 提交日期:2009-03-03 10:57第二十六章 开杀戒和百丑图毛泽东再次否定了周恩来委托谷牧等人起草的《关于工业交通战线抓革命、促生产的暂行规定》,却同意了周恩来的建议:把全国八大军区、各省市自治区军区正在受到冲击的司令员和政委们集中到北京来学习、休息,并举行一次全军正军级以上干部参加的军委扩大会议。京西宾馆,老战友们见面,有的声泪俱下,有的摇头叹息,有的高声叫骂,有的沉默不语。门厅大堂里,悬挂着一幅崭新的巨型油画:一九二八年春,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会师井岗山!仅在两个月前,同样的地方,悬挂的是另一幅油画:一九二八年春,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会师井岗山。朱德身后有陈毅等人,还有一匹枣红马。司令员、政委们站在新的会师图下,指指点点,比比划划:连井岗山会师也改了人物了?这是历史呀!邪乎……朱总司令、陈老总不去会师,派了手下一个连长去?邪什么邪?那个连长后来升官了嘛!还有更奇怪的事哪,我们军区收到一份军史教材,八一南昌起义的领导人也给更换了,不再是周恩来和贺龙,而是周恩来和林总!可那时贺总是军长,林总只是北伐军一名排长……军委扩大会议前夕,年高八旬的朱德总司令在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四位元帅和杨成武、傅崇碧几位将军的陪同下,来到京西宾馆,看望八大军区司令员和政治委员。进到大厅,朱德一眼就看到了新的井岗山会师图。他以手杖戳戳会师图边框,笑问陈毅:怎么,有人代替了我,连我的那匹马都不见了。陈毅大声说:报告总司令!你的那匹枣红马,由我老陈牵到井岗山博物馆地下室去了!朱德又问:还有我挑军粮的那根扁担呢?也给人了?等候在大厅里的将军们跟着哈哈大笑,随即纷纷挤前,争先向总司令和四位老帅敬礼、致候。在二楼小会议室,朱总司令和四位元帅接见八大军区负责人。朱德年事已高,又受到中南海造反派的冲击,原本无意来面见这些昔日的下属的。这次却是受周恩来总理的重托,来平息本次军委扩大会的一股暗潮:各大军区司令员、政委们私下串联,等毛主席接见军委扩大会议全体成员那天,率领全军干部集体向毛主席下跪请愿,要求他老人家停止批斗「带枪的刘邓路线」,停止军内外造反派、红卫兵小将揪斗军队老干部,毛主席不当场表态,大家就长跪不起……幸而周恩来及时获知信息,吓出一身冷汗:近千名军以上高级将领向毛主席集体下跪,长跪不起,是个什么局面?要是被指为一次变相兵谏,到时候怎么收场?惹起毛主席雷霆之怒,岂不是要招来全军大改组、大换班?那一来,全部换上林彪四野人马,军事指挥系统失衡,事情就更不好办了,弄不好真会酿成全面内战……周恩来为使自己保有回旋余地,只得请朱总司令出面,力争把这股可怕的暗潮在尚未汹涌横流之前平息掉。叶剑英元帅对八大军区负责人一一点名。广州军区和北京军区只到了一名副政委。朱德慈眉善目,望着南京军区的许世友、武汉军区的陈再道、福州军区的韩先楚、济南军区的杨得志、渖阳军区的陈锡联、兰州军区的冼恒汉、昆明军区的谭甫仁、成都军区的黄新廷等,语气祥和地说:我晓得,近两个月你们在下面受委屈了。革命者,在革命事业的进程中,常要受些委屈、甚至冤屈的。当年长征路上,张国焘还不是把我和刘伯承同志、叶剑英同志一批人,当成人质,扣留了好几个月?有啥子了不起?许世友光着脑袋、黑虎着脸膛,冒出一句:总司令,你有好涵养。我曾是张国焘的部下。那次是张国焘另立中央。这次算什么?天下不乱自己乱!南京的造反派趁我外出开会,抄了我的家。军区八个领导人全部被抄家。还要求我的卫队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老子不干!命令卫队子弹上膛,那个狗日的再来,老子叫他见阎王!许世友抗战时期的老搭档陈再道,望一眼老首长徐向前说:武汉街头有人贴大标语、大字报,称我们红四方面军出身的人,都是张国焘的残渣余孽!坐在朱德身边的徐向前,狠狠地盯陈再道一眼:你放肆!谁敢贴这样的大字报?陈再道争辩说:徐帅你不信?我叫秘书把大字报抄下来了,回头送你审阅……一九三七年发生在延安抗大的事,十几二十几的红卫兵娃娃怎么晓得?肯定是中央有反革命。韩先楚也按捺不住心头怒气,拍着茶几说:现在是老革命不如新革命,新革命不如反革命!淮海战役时,我和叶飞都是兵团级指挥员。来北京之前,天天被军区文工团、军区院校的小王八蛋们批斗!中央下令保护当年淮海战场上被俘的杜聿明、黄维那些战犯,为什么不肯保护我们这些替人民打天下的将军?硬要逼得我们一个个都吊的吊颈、跳的跳井?陈毅见陈锡联、杨得志、冼凉汉等人也涨红了脸膛欲发牢骚,于是插话制止:好了好了,如今在座各位都憋了一肚子怨气。总司令住在中南海,他老人家的住处,也被造反派抄了两次,你们知道不知道?还有人贴大字报,诬他老人家是黑司令、大军阀,知道不知道?朱德朝大家摆摆手,仪态稳重:要顾全大局,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许司令你那个卫队不能子弹上膛,太危险。今天,我是受周总理的委托,倚老卖老,来和你们讲几句话。周总理很着急,听讲你们准备在本次军委扩大会议期间,集体向毛主席请愿……你们考虑到后果没有?或许你们的鲁莽行动,正好遂了另外一些人的心愿!人家巴不得有此一举,把你们一次性解决,削掉兵权……所以,如果你们还把我这个八十二岁的老头子当作总司令,就听我一句话吧,带头打消念头,并说服你们下边的各军军长、各省军区司令员,还有政委们,为了我们党、我们国家、我们军队,保留住你们这批久经战争考验的将帅骨干。眼光放远些,不要计较一时一事、一城一地的得失嘛!我们党和国家的事情,还是要靠你们嘛!毛主席统帅全军,还是要靠你们嘛!我是老了,今后要靠你们了……朱德总司令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得大家都红了眼睛。叶剑英和陈毅、徐向前、聂荣臻交换一个眼神,趁热打铁地说:下面,大家表个态,同意总司令训示的,举手!叶、陈、徐、聂四帅带头举手,许世友、陈再道、陈锡联、韩先楚、杨得志等人也都跟着举了手。第二天,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举行开幕式,毛泽东、林彪没有出席。当周恩来领着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李富春、谭震林、李先念、杨成武、傅崇碧等人步入会场时,将军们全体起立、敬礼,齐喊「首长好!」之后是热烈鼓掌,经久不息;可是紧随其后的江青、康生、陈伯达、张春桥、谢富治、叶群、姚文元、关锋、王力、戚本禹等人进场时,却无人起立,无人敬礼、鼓掌。整个会场登时一派死寂。江青们就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四周严寒相逼,充满敌意。江青咬着牙关和跟在她后面的亲信戚本禹说:看到没有?老娘今天是走错地方了。等着罢!老娘杀鸡给猴子看。开幕式后,军委扩大会议分组讨论军队支左的形势与任务。钓鱼台十六号楼会议室,为军委直属机关讨论组会址。林彪没有出席开幕式,却亲自到军委直属组来坐镇。出席会议的有三军总部及各军种、兵种的负责人,加上中央文革一摊子近百人。林彪首先讲话,批评某些军区,某些野战部队,不是旗帜鲜明地执行毛主席、党中央关于军队要坚定不移地支持革命左派的指示,而是支持了保守派,庇护了走资派,形成了一条带枪的刘邓路线。林彪说,带枪的刘邓路线比不带枪的刘邓路线更厉害、更可怕,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整个运动不能在这里卡壳。我们要刮起九级台风,十级台风,十二级台风,把带枪的刘邓路线刮倒!不管什么人,不管他过去的资历多老、功劳多大、地位多高,只要他镇压造反派、镇压革命群众,我们就要把他绳之以法,该抓的抓,该关的关,该枪毙的枪毙!当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应中央文革组长江青的要求,领着青海省军区司令员赵永夫进到会议室,并在最后一排找到空位置坐下时,身穿军装的江青正在义愤填膺地讲话:……我代表红卫兵小将控诉!代表革命造反派控诉!好几个省区,都出了屠杀革命左派的刽子手。在四川,在内蒙,在青海,他们命令部队朝红卫兵小将开枪,小将们血流成河……同志们,血债要用血来偿!今天我们的毛主席、林副主席还健在,他们就敢命令部队开枪,这是地地道道的现行反革命!对这些混进军队里的反革命分子,我们要坚决镇压,先斩他几个罪大恶极的,以谢天下!江青的话刚落音,康生忽然厉声喝道:青海赵永夫来了没有?坐在最后一排的赵永夫提着高大的身躯起立,中气十足地说:赵永夫到!江青喝令:赵永夫,你站到前面来!头发花白的赵永夫将军依言站到会议室前台,挺直了腰板。他感到林彪、江青、康生、叶群等人目光如锥,彷佛他是十恶不赦的罪犯。康生抖了抖手中的一份什么材料,说:赵永夫!你吃了豹子胆,竟敢命令警卫部队向造反群众开枪,打死、打伤二百多人,你恶无可赦,有什么要交代的?赵永夫身子晃了晃,即又镇静住,说:报告林副主席、各位中央首长,情况是这样的,西宁市几百名劳改释放犯,趁文化大革命之机纠集到一起,组成造反兵团,冲击我军区军火库,抢夺我警卫战士枪枝,先向部队开火,万不得已,我才下令警卫部队自卫还击……出事的当天,我就把事发经过、双方伤亡情况报告了中央军委秘书长叶帅、军委文革组长徐帅……我承认有两百多人伤亡。但他们冲击军区机关、揪斗我这个司令员、包括抄我的家,我都忍了。最后他们有恃无恐,和北京去的红卫兵小将们几百人一起冲击军火仓库抢夺武器,又先朝警卫战士开枪,我才忍无可忍……江青突然手举一件红卫兵小将的血衣,站起来破口骂道:赵永夫!你杀人不眨眼,刽子手!你当着林副统帅的面还敢撒谎!这是什么?同志们呀,这是首都三司红卫兵赴青海的一位十七岁革命小将的血衣呀!青海一共送来了两百多件血衣呀……江青的这一手果然极富煽动性,登时全场哗然,对赵永夫同仇敌忾,爆发出一派「打倒赵永夫」、「法办赵屠夫」的口号声。赵永夫却是临阵不乱,竭力解释:林副主席,康生同志,各位首长,大家息怒。我的工作是有过失,但我不是随意下令部队自卫,是为了大量武器装备不被歹徒抢走……误伤了几名革命小将,我请求军委处分……康生铁青着脸,不再理睬赵永夫,而转向公安部长谢富治,耳语几句什么。谢富治神情一愣,彷佛毫无思想准备似的,转向江青讨主意,江青吐出三字:你执行!但见康生又转向林彪,低声请示了几句什么。林彪点了点头。康生再又转向谢富治耳语几句。谢富治不再迟疑,站起身来,向伺立在会场内侧的卫士一招手,即一字一句地大声宣布:经中央文革报请林副主席批准,对杀害红卫兵小将和造反派群众的青海省军区司令员赵永夫实行逮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说时迟,那时快,三名卫士同时冲上,两卫士动作纯熟地扭住了赵永夫的双手胳膊,一卫士擦擦几下撕扯下赵永夫的帽徽、领章 ,之后将其拖出会场。赵永夫一路大喊:冤枉呀!冤枉呀!我十三岁参加红军呀……我要见总理,我要见主席呀……我要见总理呀……坐在最后一排的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觉得事情太不正常了,原先江青吩嘱自己领赵永夫来听意见,现在变成枪毙?他立即奔出会场,飞快地奔跑到钓鱼台东大门值班室,抓起电话就要中南海西花厅。因为不是红机子(中央保密专机),叫了好一会才叫通,总理不在办公室?去那里了?不知道?傅崇碧急出一头汗珠子,眼看着赵永夫被押上一辆囚车,出了大门……傅崇碧一咬牙:不!一名省军区司令员,红小鬼出身的老将军,就这么被枪毙了不成?他总算叫通了徐向前元帅家里。徐帅一听,大骂一声:妈拉个巴子,他们要开杀戒?林副主席批准的?我立即报告总理,总理去找主席!徐向前元帅以中央专线找到了周总理。周总理一听:不能开这个头!这还了得,我立即报告主席,命令警卫局去把囚车拦下来再说。毛泽东运筹帷幄,深知此时枪决一名省军区司令员,随时可能激起军队将领哗变,而同意周恩来「刀下留人」的要求,命警卫局火速派人前去阻止。中央警卫局的两辆红旗牌轿车,开足马力沿西长安大街风驰电掣,追过复兴门大街、木樨地大街,直到西郊公主坟,才把囚车拦下,救下赵永夫一命。毛泽东出席了最后一天的军委扩大会全体会议,坐在主席台对着麦克风谈笑风生,四两拨千斤:……你们呀,看来对这场文化大革命运动,既无思想准备,也无组织准备,在下面受了一点冲击,无非上了几次台、弯了几次腰,就以为大厦将倾、山河变色,是不是?南京的许司令啊,周总理告诉我,你的一柜子好酒被造反派抄走了?那叫共产嘛,你是大区司令员,人家共你一点产,听讲好伤心,是不是?我已经委托周总理,赔你两柜子好酒,包括你最喜好的茅台,加上山西汾酒、四川五粮液、泸州老窖,全国八大名酒,都给补齐,算赔偿损失,酒钱从我的稿费里出,行不行啊?李白有首诗,怎么讲的?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茫……我看呀,最近一段时间,我们的一些元帅、将军们,是不是都有点「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茫」了?革命革到自己头上,造反造到自己头上,不知道这个文化大革命要怎么搞了。武汉陈司令、福州韩司令、渖阳陈司令、济南杨司令、兰州冼司令、成都黄司令,等等,等等,你们是不是这样?不要紧。我历来讲,天不会塌,地不会陷,地球照样公转和自转。对文化大革命不理解、有抵触,都不要紧。相信随着运动的深入,不理解的会逐步理解,跟不上的会逐步跟上。你们有怨气、有牢骚,不妨借酒浇愁。我有时就喝几口闷酒,一醉解千愁,睡一大觉,愁就跑掉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你们都是老红军、老将军,火气旺一点,很正常嘛。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我就喜欢李白的狂放。我们党内、军内酒将不少,缺的是李白的那种潇洒奔放。周总理是党内酒量第一人,也是有潇洒而无奔放。红卫兵、造反派冲了一下军区大楼,有什么了不得?对人民群众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世界上哪个国家的军队做得到?唯我人民子弟兵。我告诉你们,他们冲到一楼,你们可以退到二楼。他们冲上二楼,你们退到三楼。如果有人还要冲上三楼,坏人就暴露出来了。三楼以上,是作战部、情报部、保密部,还要冲上来干什么?你们可以把坏人抓起来,但不要开枪。一开枪,麻烦就来了,子弹不长眼睛,把坏人和好人一起扫射掉了,人家把一件件血衣送到北京来,摆到中央文革,就不好做交代了。青海的赵永夫同志,还有云南赵健明、内蒙王逸伦,你们都下令开了枪。这次我和总理出面保你们,林彪同志也高抬贵手,不等于你们没有错误,可以免除党内处分。当然犯了错误可以改,下令开枪也可以收回成命。还是那句老话,人头不是韭菜,割掉就长不出来了。……这次军委扩大会,我和林彪同志,还有周总理,几位老帅,一起研拟、审定了一个文件,叫做中央军委八条命令。相信有了这八条,军队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有章 可循。你们啊,总是喜欢中央给订些框框条条。我是不喜欢框框条条的,有时不能不同意你们……开完军委扩大会议,叶剑英又在城里处理了一些事务,第二天上午才回到北京西郊玉泉山的家里。有了军委八条,可以松一口气了。这里是军事禁区,二十几座西式庭院环水依山,错落有致,皆掩映于绿树山石之间,自成格局。对外称为西山别墅,实为中央军委和国务院领导人的住宅群。叶剑英一下座车,赫然发现别墅院门被大字报糊住了。他愤然撕下大字报,进了门。好家伙,大客厅如同遭到强盗洗劫似地翻箱倒柜,一片狼藉:一对明瓷花瓶被摔得满地碎片,靠墙的书柜玻璃门开着,一册册线装书撒了一地,连沙发、茶几都被掀翻,地板被掩掉一个角……参加革命近五十年,叶剑英何曾在自己家里见过这种局面?他颤着声音问:都是谁干的?我在城里主持军委扩大会议,家里却被人抢劫!你们都是哑巴?讲话!一名值班秘书、青年军人惊恐地起立、报告:不是红卫兵……警卫局的人来逮捕您的女婿刘诗昆,留下谢部长签发的逮捕证……对不起首长,您的家人不让我们收拾,也不让报告,只让保留现场给您看。他们留下了逮捕证……把逮捕证念给您听听?叶剑英压抑住心中的愤怒,冷笑着说:我认得字,自己念吧。于是从秘书手里接过那盖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血色大印的纸页,像他往日颂读唐诗宋词那样,朗声念道:逮捕证〔公安第六七四二号〕刘诗昆,男,现年三十六岁,捕前系中央歌舞团钢琴演奏员。刘犯于一九六九年赴苏联学习期间,叛国投敌,加入克格勃组织。回国后长期充当苏修特务,利用其家庭关系盗窃大量国家机密。自一九六六年八月以来,又以写匿名信、散发传单等方式,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中央文革小组负责同志。罪行确凿,现依《公安六条》,准予逮捕。此证。公安部部长谢富治年 月 日 叶剑英念罢,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把公安部长签署的这页东西撕成一条条。撕到一半,彷佛变了主意,把三条纸片交给警卫秘书,低声吼道:设法裱糊起来,是个纪念品,放到保险柜去。正说着,一名卫士进来报告:首长!陈帅、徐帅、聂帅看您来了,已经到了院门口。叶剑英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容光焕发:接客!你们还傻愣着什么?赶快收拾一下,沙发、茶几摆正,地板打扫乾净,我的老夥伴来啰!院子里已经响起了陈毅的粗喉大嗓:剑公!剑公!你敢撕下门板上的大字报?好大的胆子!叶剑英快步迎下台阶:欢迎三位老总。刚被抄过家,客厅正在整理,我们先在院子里转转吧。聂荣臻说:看来是统一行动,我也是今早上回到这边,才发现家里被抄得乱七八糟。不愿进门,去看徐总,他家也被抄了。拉上徐总去看陈总,他正在院子里发火……我们就一起上你家来了……徐向前说:我们在城里开军委扩大会,他们到城外抄我们的家,共产党还有不有王法?陈毅说:刚刚通过了八条命令,管天管地,管不了钓鱼台那一夥凶神。叶剑英说:你们的家是哪个抄的?我家是警卫局的人马拿了谢富治签署的逮捕证,来抓我女婿刘诗昆。白纸黑字红大印,竟说刘诗昆五九年赴苏学习,参加了克格勃组织,利用亲属关系窃取了大量党和军队的秘密。我叶剑英岂不成了头号卖国贼了?正准备进城去找主席,请主席下令逮捕我这名军委副主席……你们就来了。陈毅说:剑公息怒,我们都要息怒。没想到文化大革命会发展到这一步。真是搞不懂,五五年封了十个元帅,去世一个罗荣桓,病了一个刘伯承,抓了一个彭德怀,软禁一个贺龙,升了一个林彪,剩下的五个,要一脚踢开?至于吗?朱总司令八十二岁了,还被诬为黑司令,都不肯放过?徐向前说,前天才宣布恢复军委文革小组,要我当组长,昨晚上却让人抄我的家,把我当猴子耍?聂荣臻说:主席倒是说了,朱德是红司令,不是黑司令,朱毛不分家……我们党和国家的这出大戏,真不知会怎样唱下去。叶剑英说:肯定有好戏在后头!无非他唱我唱你唱大家唱,一会拉,一会打。总司令住在中南海,两次被抄家。既是不分家,为什么不把坏人抓出来?中南海造反队都由一些什么人组成?外面的红卫兵进不去,都是办公厅、□□部、中调部、警卫局的家伙充当打手嘛!徐向前说:我们一起进城去找总理吧,请总理代我们向毛主席提出要求,既然还让我们抓工作,总得保障我们的人身安全嘛。聂荣臻说:我看,还是分头去找吧,免得人家诬我们搞小团体……总理的日子也不好过,江青已经好几次在红卫兵大会上,当众指责他了。另外,听说李富、谭震林、李先念三位,也被抄家了。叶剑英说:好好好,他们的打击面越宽越好,但愿他们有本领把我们这些人全部打倒。陈毅说:我口袋里还有个好东西,你们不可不看。说着,陈毅掏出一张折得四方四正的白纸来,一折一折的打开,原来是一幅大漫画:中央黑帮百丑图!四颗花白头颅凑在一起,逐一辨认起百丑图上的变形人物来:刘少奇和王光美,邓小平和卓琳,陶铸和曾志,贺龙和薛明,以及彭真、彭德怀、罗瑞卿、张闻天、高岗、饶漱石、陆定一、黄克诚、薄一波、安子文、刘澜涛、刘仁、杨尚昆、杨献珍、杨勇、万里、胡乔木、蒋南翔、徐冰、林枫、刘宁一、张霖之、许光达、邓拓、吴、廖沫沙、李维汉、李井泉、廖汉生、曹荻秋、陈丕显……等,已打倒的,半打倒的,已自杀、尚未自杀的,共是一百零八人。叶剑英眼睛发红、声耳发颤:陈总,你这张百丑图是那里来的?陈毅说:我的秘书从街上捡的,如今贴得满城都是。还说大约全中国都贴遍了。徐向前以手指戳着百丑图:把一大半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都画上去了,这还像共产党的天下吗?聂荣臻仰天长叹:变天了,是变天了。人民大会堂北京厅。毛泽东正召集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谢富治、杨成武等人谈话,气氛轻松、热烈。毛泽东指着茶几上的一张《中央黑帮百丑图》说笑:恩来啊,你是第一次看到这张图画吧?少奇、小平、陶铸、贺龙、彭真、彭德怀、罗瑞卿、陆定一,一个一个都很像,虽然有所夸张、变形,但一眼就能认出……连胡乔木都被画得很逼真、传神。是那个的大手笔啊?江青,你知道画家是谁?江青抬手拢了拢头发,朝老板一笑:清华大学蒯大富几位小将出构思,中央美术学院的造反派师生集体创作。草图送过中央文革,我们没有表示意见。周恩来说:没有表示意见本身就是一种意见。毛泽东说:红卫兵小将真是了不得,过去党、政、军一些久拖不决的问题,红卫兵一起来,就解决了。这幅图上,一共画了多少人物?康生抢着回答:我数了,共是一百零八人。毛泽东继续笑着:我们的八届中央委员、中央候补委员共是二百人,除了罗荣桓、高岗、陈赓、李克农等二十几人去世了,活着的还有一百七人多人吧?这里画了一百零八条好汉,将近三分之二,可见我们党内的问题有多严重。江青插话:小蒯他们向春桥同志汇报过,根据运动形势的发展,还会有新的黑帮人物的头像加上去。陈伯达说:这张百丑图也是文化大革命的新鲜事物,相信今后是珍贵文物。康生说:我已经派人以宣纸复制几分,当作革命文物保存。张春桥说:若当成文物的话,上面的所有人物应等到中央正式给他们定性。毛泽东忽然童心勃发、玩世不恭地大笑:你们那个不够!何不把我和总司令、林彪、总理,包括你康生、伯达、江青、春桥、富治、成武等等,通通画上去!那样才全面,要丑,大家一起丑嘛,群丑,群丑,哈哈哈……周恩来尴尬地陪着笑笑。其余人则都不敢笑,也笑不出。面对伟大领袖的恶作剧,谁敢笑?还是周恩来脑子转得快,找出话题打破尴尬局面:主席,最近中央美院油画系的师生,创作出了一幅好作品,叫〈毛主席去安源〉。画的是你一九二四年,挟了把油纸伞,穿着长袍衫,赴江西安源煤矿领导大罢工……很成功。我认为是一幅经典性作品,已批准新华印刷厂精印五千万张,供全国党、政、军、民机关单位及个人悬挂、瞻仰。毛泽东收敛起笑容,眉头蹙了蹙,表示没有多大兴趣地说:油画,我们的油画能出经典作品?你们只管吹,反正我不信……倒是那天在京西宾馆大堂,看到一幅新油画,画着一九二八年春,林彪和我在井岗山上会师……不要这样宣传林彪,那会闹笑话,害了他。历史就是历史。朱总司令还在,陈毅还在。朱德是总司令,陈毅是军长。尽管当时他们拉到井岗山的人马不足两千。毛泽东怎么可能越过总司令,越过军长、师长、旅长、团长,去和一名连长会师呢?周恩来边记录着毛泽东的指示,边对陈伯达、康生说:此事请文革小组立即落实一下,通知京西宾馆,把原来的那幅朱、毛会师的大油画挂回去。说着,毛泽东忽又正色道:话讲回来,那幅百丑图,我也不喜欢。一百零八名中央委员上榜,还剩下多少好人?现在思想大解放,挟带一些无政府主义。陶铸主张怀疑一切。红卫兵主张打倒一切。小将们造反,也不是样样都好。文革小组不要支持无政府主义,把老干部都打倒……。但要爱护他们的积极性,不要泼冷水,让右派高兴。文革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恩来啊,我听到不少汇报,中央书记处瘫痪了,工作全压到国务院身上?国务会议,副总理、部长们哭成一团,高帽子、黑牌子一齐上?考虑了几天,决定由文革小组暂代原先书记处职责。这样,中央三个摊子,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各司各职。每星期开一两次工作碰头会,协调步骤。恩来,碰头会还是由你来召集……。第二十七章 三总四帅大闹怀仁堂中南海,怀仁堂。周恩来召集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三家工作碰头会。在步上怀仁堂的台阶上,谭震林转过身子,问低他几级台阶的张春桥:小张,上海的陈丕显、曹荻秋,为什么不让接到北京来?张春桥扶扶眼镜,看一眼这位建国初期的华东局老首长,心不在焉地说:群众不答应啊,现在群众说了算啊。谭震林盯住这名政治新贵,直想开骂:老子当第三野战军副司令员、华东局第三书记的时候,你在那儿?今天小人得势,就对我爱答不理了?遂加重了语气说:群众!如今你们满嘴群众!你不是新当上什么上海人民公社社长嘛?你们把陈丕显、曹荻秋关押到那里去了?张春桥加快了步伐,竟以纠正的口吻说:主席教导我们,新生的红色政权,还是叫做革命委员会好。我目前兼任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主任。说罢,旁若无人地快蹬几级,率先进了会议室门厅。一张足有十多米长的长方形会议桌的一端,已经坐着碰头会的主持者周恩来总理。他的右手一侧,依次坐着副总理李富春、李先念、谭震林,军委副主席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总政治部主任萧华,国家计委副主任谷牧;他的左手一侧,依次坐着中央文革成员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叶群、姚文元、王力、关锋、戚本禹,加上谢富治。谢富治本是算国务院干部,但每逢开会,他总是自觉地和中央文革成员坐在一起。周恩来作了个简短的开场白:根据主席指示,中央三个摊子,国务院负责国民经济、对外关系;军委负责国防安全、支左军管;文革小组代行原先书记处职责。这是自上而下的三条粗的纵线。横向联系呢,就是今后我们每星期一至两次的碰头会了,协调步骤,协同工作。三个摊子,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切配合。下面,先互通情况。哪位先讲?谭老板,你爱放炮,先放一炮?谭震林盯住坐在对面的张春桥,说:好,总理点名,我就先讲几句。张春桥同志,一九四九年五月我三野部队进驻上海的时候,你还是一名宣传科长,算营级干部吧?我不是要摆什么老资格,那时候你要见我这个三野副司令员,还比较困难吧?奇怪的是,刚才在会议室门外台阶上,我间你个新上任的上海市革命委员会主任,陈丕显、曹荻秋为什么不准到北京来?现在关押在哪里?你竟是对我爱答不理,旁若无人,一甩手就进了会议室大门。这是那朝那代的规矩?我为什么要问陈丕显、曹荻秋的下落?他们是新四军老同志,我的老下级。一个上海市委第一书记,一个上海市市长,怎么的就成了走资派,被你和姚文元两个秀才夺了权?你们想做大官,夺了他们的权也罢了,为什么不准他们到北京来?连他们关押在哪里都保密?共产党的天下是主席领着我们打出来的!我们这些打天下的老干部,现在连起码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张春桥,请你回答吧。我竖起两只耳朵听你的教导!李富春、李先念、陈毅、叶剑英等暗暗叫好。谭老板是个粗人,讲起话来总是有股子杀伤力。周恩来沉着脸,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张春桥看一眼江青、康生,左手食指顶了项眼镜,拿腔拿调地说:从刚才谭震林同志的发言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作为一位老同志,对我们毛主席所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是抱有某种抵触情绪的。对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新生事物、新生力量,不支持、不爱护。上海市委、市政府被打倒、被夺权,建立了新生的红色政权——上海市革命委员会,是得到了毛主席为首的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高度肯定和热烈赞扬的。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四家联名发了贺电,全国各市自治区发了贺电、贺信。难道可以无视这些事实吗?至于陈丕显、曹荻秋两位,长期以来对我们毛主席、毛泽东思想阳奉阴违,是不折不扣的三反分子!最近更被革命干部、群众检举揭发,他们历史上都被国民党反动派逮捕过,叛变了革命。谭副总理,我就回答这么多,可以不可以?谭震林闻言大怒,桌子一拍,指着张春桥说:你凭什么诬陈、曹两人是三反分子?还是什么叛徒?我用脑袋担保,他们绝不是什么三反分子和叛徒。倒是你张春桥,三十年代在上海文化圈鬼混,有被捕入狱的纪录,你有不有变节嫌疑?你老婆历史上就是托派分子!你的搭档姚文元,对,姚文元的父亲姚蓬子就是叛徒加托派;你们以为我们这些华东局的老人,一点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吗?康生乾咳一声,说:谭震林同志,冷静点嘛,不要打乱仗。陈、曹二人是否有三反问题和变节行为,由上海革委会专案小组去调查落实啦。至于脑袋,每人只有一颗,不好随便替人担保啰。陈毅拳头一擂,接过话题:对!每人只有一颗脑袋。我陈毅作为新四军军长,第三野战军司令员,原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兼市长,向谭老板学习,可以用自己的脑袋替我新四军的老下级陈丕显、曹荻秋担保,他们绝不是什么叛徒,而是忠于党、忠于革命的好同志。康生同志,你是肃反专家,你能用你的脑袋担保,坐在你身边的某位同志,历史上没有变节过?没有托派嫌疑?所有的目光集中到了张春桥身上,张春桥乞怜地望一跟周总理。周总理闭上眼睛养神。江青冷笑一声,冲着陈毅说:你们开口就是新四军,搞山头主义啊?我们的山头可是多着呢,大大小小几十个呢。至于春桥、文元的个人历史,中央早就有结论,毛主席对他们很信任。徐向前针锋相对地说:关心老同事、老部下的生命安危,怎么叫山头主义?前一段,打倒了那么多老干部,近一段又要打倒大批军队高级将领,八大军区的司令副司令,政委副政委,还有各省军区的负责人,都受到了冲击,有的军区大楼被造反派占领。把军队冲垮,搞乱,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毛主席讲,人民解放军是无产阶级政权的柱石。江青厉声问:毛主席号召向走资派全面夺权,林副主席号召批带枪的刘邓路线,你们为什么按兵不动?红卫兵小将、革命造反派为什么冲击军事机关?因为军区机关成了各地走资派的防空洞,避风港嘛!军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为什么不让批斗?就是上头有人压着,充当保护伞嘛!张春桥说:这种保护伞,总参、总政、总后、空司、海司都有,无非是要保护老下级、老战友。总政副主任刘志坚就是一个,他历史上是个大叛徒,国民党特务。聂荣臻激动地站起来,替刘志坚辩护:抗战初期,我是接受改编后的八路军一一五师政委(师长林彪),刘志坚同志的情况我最清楚。那是一九三七年,他在冀南一次战斗中负伤被俘,我师政治部通过内线情况,掌握了敌军的行军路线,乘敌不备,派县游击大队打伏击,第二天就把他抢了回来!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怎么能空口诬指刘志坚中将是什么叛徒、国民党特务?陈毅瞪眼怒斥:现在要打倒谁,就诬指谁是叛徒、特务!这是啥子搞法?我们这些带兵的人,和老战友、老部下出生入死几十年,不了解他们的历史,难道还不如十几、二十岁的娃娃?格老子们枪林弹雨打天下那年月,龟儿子们还没有出生嘛。康生阴阳怪气地冲着陈毅一笑:不要太过自信。刘志坚的叛徒问题,是《解放军报》的萧力同志揭发的,我们毛主席亲自定的案,谁都否定不了。谭震林问:谁是萧力?有这样大的神通?没有人回答。三总四帅虽是满腔怒火,终归碍着毛泽东的情面,不能捅穿:萧力是李纳在《解放军报》工作的化名,李纳是毛泽东和江青的宝贝闺女,最近夺了《解放军报》社的领导权,自任社长兼总编辑。江青则提拔自己这个女儿兼任中央文革办公室主任,真正的家天下了。叶剑英痛苦地闭上眼睛,说:几个月来,整死、整伤了多少党的老干部、军队高级将领……自杀的自杀,关押的关押,抄家的抄家,搞的多少家庭妻离子散……陈毅怒火中烧,盯住康生说:每次搞运动,开始说是打击一小撮,结果总是一大片!康生同志,要记取血的教训啊。大革命时期,江西中央苏区消灭AB团,湘鄂川根据地杀改组派,多少红军官兵没有死在对敌斗争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斧下!还有后来的延安整风,那个抢救运动,整错了多少人?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总是扩大化,残酷斗争,无情打击?一直忍气吞声的李先念,这时插言:你们鼓励红卫兵造反派抄我的家,在我的屋里屋外糊满大字报,指我一九四六年中原突围期间,投降了国民党,是大叛徒!你们为什么不顾起码的历史事实,光天化日之下搞诬陷?我李先念真想大哭一场啊!我湖北黄安县一个木匠,十八岁参加革命,二十几岁当红四方面军三十军政委,一九三六年到陕西,任西路军政委,徐帅是总指挥。西路军二万四千多人兵败祁连山,我领着五千人突出重围……我李先念这条命是老天保佑,捡回来的。一九四六年我任中原军区司令员,六万人马被国民党的三十万大军合围。在最紧急的关头,今天周总理在座,可以作证,我执行中央军委命令,把六万人马化成几百小股,四面突围,跳出了敌人的合围圈,保住了部队实力。我什么时候当过国民党的俘虏?……革命几十年,今天我李先念想大哭一场,都没有地方哭!在家里都不能哭!家里还有秘书,卫士、保母,随时会把情况汇报上去……。李先念边说边哭。萧华插言:几十年来,我们在前方打仗,他们在后方整人,这就是历史!江青一脸凌人盛气,仿佛这才看到萧华也出现在碰头会上:好!萧华,你对党的历史,军队的历史,有全新的解释!我一定负责替你报告毛主席。昨天晚上,三军造反派不是抄了你的黑窝,把你揪走了,今天却出席会议,是谁批准放你出来的?谁是你的大红伞?叶剑英面若冰霜:是我。要不要治包庇罪?请吧!作为主席指派的中央军委秘书长,我这里有几个数字,向大家报告一下:全国军分区(师级)以上单位,百分之八十遭到冲击,百分之七十的司令员、政治委员等主要指挥员被揪斗;全军已有一千四百多名干部战士被打伤,二百五十八人被打死;有些地方造反派抢劫武器仓库,冲了机要室;有的占领司令部,砸毁电台,剪断电话线,迫使军事机关联络中断,指挥失控;北京的三总部和军种、兵种机关全部遭到冲击,总后勤部瘫痪了,总政治部几乎瘫痪,总参谋部部份瘫痪;还有空军、海军、炮兵、装甲兵、防化兵、工程兵等司令部机关全部瘫痪。凡是瘫痪了的单位,只好把临时指挥部设置到战备工事中去。同志们,不是我叶剑英危言耸听,一旦美帝、苏修掌握了我军内部的这种状况,发动大规模入侵,我们用什么去抵御敌人?江青听了叶剑英的这番说词,反而洋洋得意地偏了偏她优雅的脑袋:叶帅啊,国际国内形势,并不像你讲的那么吓人,而是好得很。林副主席讲了,形势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大好!人民群众是被真正地发动起来了。我们中央文革,就是要坚定不移地支持人民群众的一切革命行动。刚获毛泽东任命为总政治部副主任的中央文革成员关锋说:近几年的情况表明,人民解放军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资产阶级的腐蚀,尤其是部份高级将领,生活靡烂。那些被革命群众打死打伤的,多半是些混进军队里的坏人,腐化变质分子。戚本禹说:林副主席对近来的武斗有精辟分析,他说打人分几种,一种是好人打好人,误会;一种是好人打坏人,活该;一种是坏人打坏人,狗咬狗;还有一种是坏人打好人,要坚决镇压!叶群一直埋头做笔记,不发言。谢富治说:对反革命分子,革命群众有权根据《公安六条》实行专政。群众专政是一大发明。康生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但革命造反派出于革命义愤,偶尔动动拳脚,无可厚非。陈伯达说: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革命就是暴动,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王力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是做文章 ,不能那样温良恭俭让。江青有恃无恐地喊道:打死几个反革命算什么?阎王爷请他喝烧酒!一群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叶剑英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突然抡起胳膊狠命一击,把面前的茶杯、茶盘打得粉碎!鲜红的血汁从他右手指间渗出,滴红了洁白的桌布。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把淌着鲜血的手指直朝江青、康生们戳了过去,斩钉截铁地怒吼:谁是反革命?请问各位,冲击军事机关,破坏战备设施,抢劫枪枝弹药,烧毁档案文件,算不算反革命?四处打砸抢抄、打人、抓人、杀人,算不算反革命?炸毁列车,私设公堂,打死国家部长,逼死省委书记,斗死解放军大将、上将、中将,算不算反革命?上至朱总司令,下至我和其他元帅、副总理,哪家没有被抄两次以上?对这些坏人为什么不严惩?公安部长为什么不执法?你们把党搞乱了,把政府搞乱了,把工厂搞乱了,还嫌不够,还要把军队搞乱!一旦遭到敌人的大规模入侵,靠你们这些摇笔杆的人去保卫国家?徐向前以拳头敲敲会议桌,加入怒斥:军队是政权的柱石,搞垮军队,就是摧毁柱石!难道我们这些带兵出身的老家伙都不行啦?要靠蒯大富、聂元梓这样的家伙来指挥军队?全军五百万指战员绝不答应!全国人民绝不答应!一向被称为儒帅的聂荣臻,一反常态,怒不可遏地把面前的茶杯、茶盘一掌扫到地下,茶水四溅:谁要毁我长城,我就和他拚命!陈毅双手叉腰,剑眉倒竖,直逼江青、康生:那些想搞垮军队的人,最后总是自己垮台!王明、张国焘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证明!一直没有出声的李富春也站起来:我没法子和你们共事!我没法子和你们共事!谭震林腾地站起身来,取了挂在椅靠上的外套,拂袖就走,边走边回过头来咆哮:你们以为老子不晓得萧力是谁?就是公主!江青的女儿。江青的女儿一张大字报,就可以把总政治部副王任刘志坚中将打倒、逮捕,这是哪家的王法?你们可以去报告毛主席,我一九二七年跟着他秋收起义,跟着他上井岗山,开辟江西苏区,闽西苏区,跟着他打日本,打老蒋,直到跟着他搞大跃进,三面红旗……我谭震林白活了六十五岁!现在我跟不上,不跟了!要斗就斗,无非坐牢,杀头,斗争到底!会场突然寂静下来,谁也没有料到谭震林会咆哮出这么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沈默不语、听任双方唇枪舌战的周恩来总理,眼看着谭震林已经走到门口,忽然厉声喝道:谭震林!你给我回来!今天我主持会议,还没有宣布散会!陈毅、李先念几乎同时叫道:对!谭老板回来,就是要留在里头和他们斗!已经有女护士在替叶剑英元帅包扎手指上的伤口。更令周恩来吃惊的是,江青娥眉倒竖,凤眼圆瞪,一脸杀气,起身就走:这种碰头会,右派翻天,老娘不开了!周恩来眼睁睁地看着江青离去,没有胆量喝令主席夫人回来。江青、康生、陈伯达回到钓鱼台文革小组办公室,立即责成张春桥、姚文元、戚本禹、王力四人执笔,整理出一份《怀仁堂碰头会发言纪要》,包括叶剑英砸杯盘手指流血,陈毅擂桌子否定延安整风,李先念哭诉运动遭遇,徐向前替走资派鸣冤,聂荣臻摔茶杯咆哮,李富春扬言不再合作,谭震林怒吼不跟了……等等,均详细记述下来。当天深夜十二时,这份《发言纪要》由江青直接送到人民大会堂北京厅,呈给老板毛泽东。毛泽东认真看过,脸色一忽儿白,一忽儿红,老半天没有吭声。看得出来他心情激动、沉重:刘少奇尚未真正垮台,邓小平尚未完全缴械,陶铸刚被软禁,却半道上杀出三总四帅这批程咬金……,周恩来主持会议,听任双方大吵大闹,拍桌打椅,态度瞹昧,更是耐人寻味……不是最擅长和稀泥?超级泥瓦匠,怎么就不和稀泥了呢?貌似不偏不倚,实为包庇纵容……。毛泽东阴着脸,目光浑浊地盯住婆娘:依你们的意见,我该怎么办?江青掂量掂量份量似地,回答:康生、伯达的看法,陈、叶、徐、聂、李、李、谭七人,是对文化大革命采取了一次集体对抗,也是对主席领导权威的一次公开挑战,对毛泽东思想的猖狂进攻。这是一股反革命逆流。他们的背后是刘、邓、陶为代表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所谓三总四帅大闹怀仁堂事件,刘少奇、邓小平他们知道了,肯定欢欣鼓舞,他们的战略后备军终于出动……毛泽东巴掌一劈:你们是不是主张我把右的势力一网打尽,来个乾净、安全、彻底,甚至效法史达林,搞一次一九三七年式审判,把这些人通通除掉?江青笑容可掬:我没有这些的设想。相信康生、伯达他们也没有。大家都等着最高最新指示。毛泽东忽然问:林彪不是派叶群出席了碰头会吗?江青说:叶群一言不发,坐山观虎斗。我想林总对于他的老下级刘志坚被打倒,肯定保留看法。毛泽东说:他不是写了信给我们的萧力,表示支持她把刘志坚揪出来吗?难道是做给我看的?算了,不谈这个了。通知值班室,要周总理马上来见我。江青出到绒幕屏风外,按铃传来一名值班卫士,代老板下了指示。转回老板面前,见老板气色已平和许多,不禁心里打个冷噤:难道出了大闹怀仁堂这种恶劣事件,都激不起老板的雷霆之怒?她和中央文革的同事们原以为可以趁此机会,把所谓的三总四帅划成「反党集团」、「刘邓同路人」,扫除大革命道路上的一大障碍……忍不住进言说:老板呀,当断不断,必致后患。长痛不如短痛啦!毛泽东目光阴冷地盯住婆娘:住口!不消你来和我捅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叫你读点二十四史,也是一知半解,半通不通。想逞一时之快,得有本钱啦。你们手下几个人?多大力量?就那几枝笔杆子,成得了事?三总四帅,三个副总理四个元帅,加上朱总司令,加上刘邓旧部,人家是红一方面军、红二方面军、红四方面军,即后来的一野、二野、三野。你们一定是看不起徐向前的吧?张国焘倒台后,他成为红四方面军的代表,李先念曾是他的副手。他手下的大将有徐海东、王树声,上将有许世友、陈再道、陈锡联、李聚奎、傅钟、洪学智、郭天民、周纯全、陈伯钧、刘震……还有几十名中将。红四方面军战将多,都是硬打硬拚出来的。全国八大军区司令员,四个是徐向前老部下。其余,陈毅、聂荣臻、叶剑英、谭震林、李富春、李先念,哪个手下不是战将一大批?你身边那几个秀才相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夜郎自大,轻如鸿毛。用我老家的话来讲,多一个不咸,少一个不淡……所以我讲呀,这次文化大革命,能够处理掉彭、罗、陆、杨、刘、邓、陶,以及「六十一人叛徒集团」之类,就大功告成了。你们还想把所有的人换掉,取而代之,蛇吞大象,那是妄想。江青仍是不服地噘噘嘴:那我们也还有林彪手下第四野战军呀,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林总可是对您忠心耿耿的啦!毛泽东又瞪婆娘一眼:对牛弹琴,你懂个鸟!用四野人马去控制、取代其他三支野战军人马?哪叫什么军事平衡?会是个什么局面?林彪是你支使得了的人物?讲了半天,愚蠢之极,狗屁不通。正说着。卫士在门口报告:主席,总理到了。毛泽东手一招:请他来吧。周恩来快步进入,见江青在场,连忙主席好、江青好的问候、致意。毛泽东并不起身,只是随便地挥挥手,示意周恩来在对面沙发上坐下,开口就说:恩来呀,林彪同志向我报告,上次军委扩大会议,你事先没有徵求他的同意,而直接向我建议,就通知全军正军以上干部来开会,弄的他很被动,被架空,不符合组织原则。为此事,我批了几句话,让国务院、军委、文革小组三家传阅,你都看到了?周恩来欠欠身子,恭敬地回答:主席批得及时,中肯,我完全接受,决心改正……我已经给林副主席写了份书面检讨,带来了,请主席先看看……说着,周恩来从随身文件夹内抽出一页十行纸,双手呈上毛主席。毛泽东架上老花镜,却又放下了,把纸页转交江青:你替我念念。江青心情复杂,看周恩来一眼,朗声念道:林副主席,听到主席的批评心中很不安。我完全接受主席和您的批评。尽管此事的发生有些客观原因,当时叶剑英同志曾打电话向您汇报,叶群同志说您己休息,让他找我。正好那天夜里我向主席汇报工作,就顺便讲了此事,得到主席同意。但作为我仍是不可原谅的,特向您检讨,并保证今后决不重犯。祝您永远健康!此致 敬礼。 周恩来 年 月 日毛泽东听罢,嘱江青把检讨书还给周恩来,说:可以了。林彪曾是你学生,过去三娘教子,现在子教三娘。三娘写了书面检讨,可以了。你交给林彪去吧。不管事,但揽权。你们不可以直接请示我,非得先过他那关。下面要谈点眼皮底下事。恩来啊,我委托你主持中央工作碰头会,却发生了三总四帅大闹怀仁堂。据说你貌似公允,不偏不倚,放任双方拍桌打椅,党同伐异,算怎么回事?谭老板扬言要和我分道扬镳,斗争到底,他哪来的这个胆识、气焰?周恩来浑身打个激凌,正襟危坐地回答:主席,是我主持会议不力……白天的事,我要负重要责任。也怪我对近一段各地夺权斗争的复杂性、艰钜性,缺乏通盘的考查、认知。会议一开始,谭震林同志就发难,质问张春桥同志为什么不放陈丕显、曹荻秋两人到北京来休息?陈、曹两人过去是谭震林在新四军中的老下级,自然也就得到陈毅同志的附和。徐向前同志则提出刘志坚被打倒的事,又得到李先念和聂荣臻两人的附和,都是老上下级关系嚒。先念同志更是在会上失声痛哭,说被红卫兵抄家两次,贴大字报指他为大叛徒;叶剑英同志火气更大,原因是先一天晚上,警卫局的人拿了公安部度谢富治签署的逮捕证,抓走了他的女婿刘诗昆,并抄了他西山的家……毛泽东问:刘诗昆,不就是那个五七年世界青年联欢节上得过金奖的青年钢琴家?周恩来说:逮捕证上指他一九五九年赴苏联学习期间,参加克格勃组织,利用特殊的家庭关系盗窃了大量党和军队的机密……。毛泽东又问:有证据吗?现在一股风,叛徒、特务满天飞。事涉叶剑英呢。江青插话:我听谢富治讲,刘诗昆除了有苏修特嫌,更主要的是他多次书写匿名信,攻击中央,攻击文化大革命运动,用词特别恶毒。白天的事,叶剑英是帅字号人物。周恩来温和地看江青一眼,说:主席,我看刘诗昆的案子,就交公安部门去管吧。叶剑英同志心里坦然,说他决不过问此事,一切要重事实、重证据……刚才我汇报谭震林的问题。这次他表现特别反常,我就是想保他,都困难。他在会上大放厥词,无法无天。主席已经了解到,我就不重复了。毛泽东点点头:你不想保谭老板了?我却还想保保他,看看他的三头六臂,如何与我分道扬镳,斗争到底嘛。恩来啊,三总四帅,公开挑战文化大革命,也是向我下了道战表,我拿他们怎么办?周恩来看一眼毛泽东,仿佛看到他眼神深处的某种焦虑、迟疑,心里权衡片刻,才说:主席啊,还有江青同志,我认为对他们的错误言论,要进行坚决的批判。具体的做法,还是主席一贯提倡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毕竟他们都算你的学生辈。当然谭震林例外,可做这次闹事的反面教材。江青说:叶剑英比他更典型,也更危险。还有陈毅,否定延安整风,反得很彻底。毛泽东停了停,问:他们目前所担负的工作呢?李富春、李先念、谭震林帮你执掌国务院,陈毅掌外交,叶剑英掌军委日常事务,徐向前掌军委文革小组,聂荣臻掌国防科工委,各人都是一个大摊子,可以把他们都撤换下来吗?周恩来揣摸一下毛主席的意向,说:恐怕不行,他们七个都是独当一面的,一次性撤换下来,各行各业青黄不接……谭老板倒是可以撤,他分管农林,波及面较小,他态度又最恶劣。尽管江青一再示眼色欲插言,毛泽东挥挥手,制止住。他闭上眼睛思考片刻,才说:恩来,那就明天再开一次会,原班人马,一个不准少。我到会上讲话,命他们接受批评,检讨错误。对谭震林的处理,我要等到明天看到他的表现再定。……江青嚒,你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我一直给你肯定。但有许多事情,欲速则不达,懂吗?好了,替我送送总理,再回钓鱼台去吧。我累了,要休息。第二天下午三时,在人民大会堂小会议室,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周恩来端坐正中央。毛泽东一侧,依顺序坐着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谢富治、姚文元、关锋、王力、戚本禹;周恩来一侧依顺序坐着李富春、陈毅、李先念、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谷牧。毛泽东黑虎着脸子亲自坐镇,会议室无人交谈,气氛沉闷。叶群进来时,见大家已经坐好,连忙快步走近江青,笑容可掬地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并和江青嘀咕几句。对于林彪又请病假,不出席会议,毛泽东心里很窝火。做为权力接班人,看到三总四帅闹事,躲到一边不出面,不吭声,什么意思?坐山观虎斗?等到人家把毛泽东斗垮了,你就接上班了?每逢开会,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派叶群做代表,你的架子比我毛泽东还大呢。陈毅看着叶群坐下,忽然请教周恩来:今天是开政治局会议啊?来了这么多不是中央委员的人?毛泽东耳聪目明,思绪敏锐地扫了陈毅一眼,代周恩来回答:政治局扩大会。不具委员身份的同志,是扩大进来的,算我的客人。叶群代表林彪出席。谭震林迟到了,是拄着根手杖进来的。毛泽东指着周恩来身边的一把空椅,语带讥讽地说:谭老板,你还是来了啊,看来缺了你这名要角,我们的这台戏还唱不成啰!谭震林大大咧咧地坐下,回嘴说:不是中央委员的人都来了,我是政治局委员,不能来?我谭某人几十年出生入死,不像有的人写两篇文章 ,坐直升飞机上来。周恩来警告地看谭震林一眼:你昨天还没有闹够?主席今天亲自坐镇,就是要解决昨天的事情。毛泽东点点头,勃然作色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天,你们几位拍的拍桌子,摔的摔杯子、盘子,要大打出手啊?叶剑英今天带伤上阵。我要告诉同志们,中央警卫局、中南海警卫师、北京卫戍区还是听毛泽东的!所以毛泽东不怕你们……你们三总四帅大闹怀仁堂,为建国以来所未见。搞突然袭击,向文革小组发难,向党中央发难,想干什么啊?无非想搞宫廷政变,让刘少奇重新上台!把张国焘、王明、彭德怀都请回来,把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都请回来,好不好?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文化大革命十六条,你们都是举了手的。为什么运动深入开展之后,就要拚命抵抗呢?只能叫做阳奉阴违,居心叵测。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坐在毛泽东一侧的中央文革成员们个个面带得色,眉飞色舞。坐在周恩来一侧的三总四帅,则人人面露惊愕。谭震林脖子一胀,顶嘴道:我认为我在会议上的发言没有错,是符合十一中全会精神的。难道搞文化大革命可以不要党的领导?可以不要稳定军队?可以把党的老干部、军队高级将领统统打倒?也只有谭震林敢讲这个话了。实在是他和毛的关系不一般,几十年来都是毛最亲信的干将。陈毅也坦然说:主席,我只是对文革小组的人有看法,一切武斗、抄家、抓人、冲击军事机关事件,都有他们在背后支持。叶剑英挥挥缠着纱布的手:目的是要搞垮军队,搞垮党,搞垮国家!李先念说:我哭都没有地方哭!聂荣臻说:主席,我们是忍无可忍了。李富春说:我没法和他们共事。徐向前说:主席,部队支左,已有一千四百多名指战员被打伤,二百五十八人被打死,十几名将军被迫自杀,其中包括昆明军区阎红彦上将,东海舰队司令员陶勇中将……。毛泽东脸色发白,呼地站立起高大的身躯,粗暴地吼道:要奋斗就要有牺牲,你们不要讲了!文革小组执行八届十一中全会决议,缺点是一二三,成绩是八九十,这是铁的事实。谁反对文革小组,就是反对毛泽东,我毛泽东就反对谁!你们妄图中断文化大革命运动,把刘少奇请回来?做梦!叶群同志,你回去告诉林彪,不要再养什么病了!他的地位不稳,人家要敲掉他的接班人那把交椅,要他早作准备。如果文化大革命失败了,我就和他撤出北京,再上井岗山打游击。你们说陈伯达、江青不行,就让陈毅来当中央文革组长吧!把陈伯达、江青逮捕,枪毙!抓康生去充军。我也下台,你们去莫斯科把王明弄回来当主席嘛!你陈毅昨天扬言翻延安整风的案,好彻底啊,全党会答应吗?解放军会答应吗?你谭震林、叶剑英也都是老党员了,为什么要站在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一边?谭震林不管不顾,豁出去了:我不该早入党四十年,我不该活了六十五岁!毛泽东暴怒地手指戳向谭震林:你可以退党!你已经活了六十五岁怎么办?你可以不活嘛!周恩来见毛主席和三总四帅吵成这样,不知如何是好!你们不要逼毛主席盛怒之下,作出不智之举啊!于是连忙语带哭声地恳求道:主席息怒,不要伤了身子。他们几个都是你的老部下,学生辈,这几天鬼迷心窍,你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我负责狠狠教训他们,处理他们……昨天晚上他们已经找我做了检讨,没想到今天见到主席又闹,他们像些小孩子耍赖、撒娇……毛泽东仍然一脸盛怒:他们根本不认错嘛!这件事,要再开政治局会议来解决,一次不行两次,一月不行两月。政治局解决不了,中央全会解决。中央全会解决不了,发动全党同志来讨论、解决!说罢,大手一挥,劈开面前的什么障碍物似地,愤然离开会场。第二十八章 中南海内辟战场春宵一刻值千金。深夜十二时,谢静宜来到人民大会堂北京厅。现在这里被布置成毛泽东的又一临时住所。走道上,碰见长相秀气的航空学院红卫兵领袖韩爱晶,韩小白脸,大家都私下里这么叫。小白脸走路不对劲,谢静宜拉住问:韩司令,你好像臀部受伤了?又是上哪儿武斗弄的?韩爱晶飞红了脸说:都弄发炎了……谢静宜没有读过古书,自然不知道「童嬖」之类,而问:主席又交给你啥光荣任务了?韩爱晶忙说:批斗老反党分子彭德怀!你快些进去吧,主席等着哪。俺还得赶回北航司令部办事去。谢静宜按了门铃。厚重的房门开了半扇,一名美貌的女服务员迎着:谢副主任吧?主席在浴室,您自格去汇报吧。谢静宜认得这个大眼晴服务员,叫张毓凤,是主席的生活秘书,隐隐听说,有过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