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留学日记》作者:胡适第1章 胡适留学日记台北版自记 这几十万字的日记,最初用《藏晖室札记》的标题,由亚东图书馆出版;后来改称《胡适留学日记》,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现在仍用《胡适留学日记》的标题,由台北商务印书馆出版。 我借这个机会,改正这里面几个错误: 一、页七九七,《读〈集说诠真〉》条。《集说诠真》的作者是天主教司铎黄伯禄斐默氏,我当年错认他是一个外国人,故说,“又以其出于外人之手也,故记以褒之。”黄伯禄是江苏海门人,是一位很有学问的天主教神父,他的着作很多。方豪先生去年曾指出我这个错误,我很感谢他的指示。 二、页七九九-八○○《印书原始》一条。依现在的知识看来,此条错误不少,例如,其中引《事物原会》说隋文帝开皇十三年敕“废像遗经,悉命雕板。”末四字当作“悉令雕撰。”又如其中说“宋仁宗庆历中,有布衣范昇者,为活字板”,范昇当作毕昇。毕昇的活字,详见沈括的《梦溪笔谈》。 三、页八○四,第十行:“至于唐人之繁而无当(邢昺以百八十四字注《学而第一》四字,孔颖达以千六百四十字注“俟我于着乎而”三语)”。…… 邢昺是宋太宗真宗时人,他的《论语正义》是咸平二年(西历九九九年)奉诏撰定的。所以“唐人之繁而无当”应该改作“唐宋人诸经疏之繁而无当”。 这几条错误都在七页之内。其他错误想必还不少,倘蒙读者随时指示,我很感谢。 民国四十六年除夕,在纽约记第2章 重印自序 这十七卷《留学日记》,原来题作《藏晖室札记》,民国二十八年上海亚东图书馆曾排印发行,有民国二十五年我写的自序,说明这七年的日记保存和付印的经过。这书出版的时候,中国沿海沿江的大都会都已沦陷了,在沦陷的地域里我的书都成了绝对禁卖的书。珍珠港事件之后,内地的交通完全断绝了,这部日记更无法流通了。 去年我回国之后,有些朋友劝我重印这部书。后来我同亚东图书馆商量,请他们把全书的纸版和发行权让给商务印书馆。这件事现在办好了,这十七卷日记就由商务印书馆重印发行了。 我向来反对中国文人用某某堂,某某室,某某斋做书名的旧习惯,所以我自己的文集就叫做《胡适文存》、《胡适论学近着》。这个法子可以节省别人的脑力,也可以免除后人考订“室名”“斋名”的麻烦。“藏晖室”本是我在四十年前戒约自己的一个室名。在日记第十一卷的开始,我曾说:“此册以后,吾札记皆名《胡适札记》,不复仍旧名矣。”民国初年,我的朋友许怡荪摘抄我的日记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曾用《藏晖室札记》的标题。后来我允许亚东图书馆印行全部日记的时候,因为纪念一个死友的情感关系,我就沿用了《藏晖室札记》的名目。现在回想起来,我颇懊悔这件太牵就旧习惯的举动,所以我现在决定改用《胡适留学日记》的标题。 亚东图书馆的几位朋友校对这几十万字,用力很勤苦,错误很少。今年我曾自己校对一遍,又改正了一些小错误。 民国三十六年(一九四七)十一月八日 胡适记于北平东厂胡同一号第3章 自序 这十七卷札记是我在美国留学时期(一九一○-一九一七)的日记和杂记。我在美国住了七年,其间大约有两年没有日记,或日记遗失了。这里印出的札记只是五年的记录: 一九一○年八月以后,有日记,遗失了。 一九一一年一月至十月,有简单日记。(卷一)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至一九一二年八月,这中间只有短时期的日记(名为北田northfield日记),遗失了。 一九一二年九月至十二月底,有日记。(卷二) 一九一三年一月至九月,只有四月间记了一条札记(卷三的首二页),其余全缺。 一九一三年十月至一九一七年七月回到上海,有礼记十五卷。(卷三至卷十七) 这些札记本来只是预备给兄弟朋友们看的。其实最初只是为自己记忆的帮助的,后来因为我的好朋友许怡荪要看,我记完了一册就寄给他看,请他代我收存。到了最后的三年(一九一四--一九一七),我自己的文学主张,思想演变,都写成札记,用作一种“自言自语的思想草稿”(thinkingaloud)。我自己发现这种思想草稿很有益处,就不肯寄给怡荪,留作我自己省察的参考,因此我对于这种札记发生了很大的兴趣,所以无论怎么忙,我每天总要腾出一点工夫来写札记,有时候一天可以写几千字。 我从自己的经验里得到一个道理,曾用英文写出来: expressionisthemosteffectivemeansofappropriatingimpressions. 译成中国话就是: 要使你所得印象变成你自己的,最有效的法子是记录或表现成文章。 试举一个例子。我们中国学生对于“儒教”大概都有一点认识。但这种认识往往是很空泛的,很模糊的。假使有一个美国团体请你去讲演“儒教是什么”,你得先想想这个讲演的大纲;你拿起笔来起草,你才感觉你的知识太模糊了,必须查书,必须引用材料,必须追溯儒教演变的历史。你自己必须把这题目研究清楚,然后能用自己的话把它发挥出来,成为一篇有条理的讲演。你经过这一番“表现”或“发挥”(expression)之后,那些空泛的印象变着实了,模糊的认识变清楚明白了,那些知识才可算是“你的”了。那时候你才可以算是自己懂得“儒教是什么”了。 这种工作是求知识学问的一种帮助,也是思想的一种帮助。它的方式有多种,读书作提要、札记、写信、谈话、演说、作文,都有这种作用。札记是为自己的了解的;谈话,讨论,写信,是求一个朋友的了解的;演说,发表文章,是求一群人的了解的。这都是“发挥”,都有帮助自己了解的功用。 因为我相信札记有这种功用,所以我常用札记做自己思想的草稿。有时我和朋友谈论一个问题,或通信,或面谈,我往往把谈论的大概写在札记里,或把通信的大要摘抄在札记里。有时候,我自己想一个问题,我也把思想的材料、步骤、结论,都写出来,记在札记里。例如,我自己研究《诗三百篇》里“言”字的文法,读到《小雅·彤弓篇》的“受言藏之”“受言櫜之”,始大悟“言”字用在两个动词之间,有“而”字的功用。又如,我研究古代鲁语的代名词“尔”“汝”“吾”“我”等字,随笔记出研究的结果,后来就用札记的材料,写成我的《尔汝篇》和《吾我篇》。又如我的世界主义、非战主义、不抵抗主义,文学革命的见解,宗教信仰的演变,都随时记在札记里,这些札记就是我自己对于这些问题的思想的草稿。 我写这一大段话,是要我的读者明白我为什么在百忙的学生生活里那样起劲写札记。 我开始写札记的时候,曾说“自传则吾岂敢”(卷三首页)。但我现在回看这些札记,才明白这几十万字是绝好的自传。这十七卷写的是一个中国青年学生五七年的私人生活、内心生活、思想演变的赤裸裸的历史。他自己记他打牌,记他吸纸烟,记他时时痛责自己吸纸烟,时时戒烟而终不能戒;记他有一次忽然感情受冲动,几乎变成了一个基督教信徒;记他在一个时期里常常发愤要替中国的家庭社会制度作有力的辩护;记他在一个男女同学的大学住了四年,而不曾去女生宿舍访过女友;记他爱管闲事,爱参加课外活动,爱观察美国的社会政治制度,到处演说,到处同人辩论;记他的友朋之乐,记他主张文学革命的详细经过,记他的信仰思想的途径和演变的痕迹。(在这里我要指出,札记里从不提到我受杜威先生的实验主义的哲学的绝大影响。这个大遗漏是有理由的。我在一九一五年的暑假中,发愤尽读杜威先生的着作,做有详细的英文提要,都不曾收在札记里。从此以后,实验主义成了我的生活和思想的一个向导,成了我自己的哲学基础。但一九一五年夏季以后,文学革命的讨论成了我们几个朋友之间一个最热闹的题目,札记都被这个具体问题占去了,所以就没有余力记载那个我自己受用而不发生争论的实验主义了。其实我写《先秦名学史》、《中国哲学史》都是受那一派思想的指导。我的文学革命主张也是实验主义的一种表现;《尝试集》的题名就是一个证据。札记的体例最适宜于记载具体事件,但不是记载整个哲学体系的地方,所以礼记里不记载我那时用全力做的《先秦名学史》论文,也不记载杜威先生的思想。)这就是我的留学时代的自传了。 这十七卷的材料,除了极少数(约有十条)的删削之外,完全保存了原来的真面目。我后来完全不信任何神教了,但我不讳我曾有一次“自愿为耶稣信徒”。我后来很攻击中国旧家庭社会的制度了,但我不删削我当年曾发愤要着一部《中国社会风俗真诠》,“取外人所着论中国风俗制度之书一一评论其得失”(页一○三)。我近年已抛弃我的不抵抗主义的和平论了,但我完全保存了札记里我的极端不抵抗主义的许多理论。这里面有许多少年人的自喜、夸大、野心、梦想,我也完全不曾删去。这样赤裸裸的记载,至少可以写出一个不受成见拘缚而肯随时长进的青年人的内心生活的历史。 因为这一点真实性,我觉得这十几卷札记也许还值得别人的一读。所以此书印行的请求,我拒绝了二十年,现在终于应允了。 整理这一大批札记的工作,我的朋友章希吕用力最多最勤(札记的分条题目,差不多全是希吕拟的),我要特别致谢。亚东图书馆的几位朋友的抄写、整理、校印,也是我很感谢的。 最后,我用十分谢意把这部札记献给我的死友许怡荪。他在二十年前曾摘抄《藏晖室札记》在《新青年》上陆续登载。这部札记本来是为他记的,它的印行也是他最盼望的。 一九三六,七,二十 在太平洋上总统柯立芝船里第4章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至十月卅日(1) (在康乃耳大学农学院)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星一) 辛亥元旦。作家书(母四)。考生物学,尚无大疵。 今日《五尺丛书》送来,极满意。《五尺丛书》(fivefootshelf)又名《哈佛丛书》(harvardclassics),是哈佛大学校长伊里鹗(eliot)主编之丛书,收集古今名着,印成五十巨册,长约五英尺,故有“五尺”之名。 今日有小诗一首: 永夜寒如故,朝来岁已更。层冰埋大道,积雪压孤城。 往事潮心上,奇书照眼明。可怜逢令节,辛苦尚争名。 一月卅一日(星二) 保民有母丧,以一诗寄之: 雪压孤城寒澈骨,天涯新得故人书。 惊闻孙绰新庐墓,欲令温郎悔绝裾。 秋草残阳何限憾,升堂拜母巳成虚。 埋忧幸有逃名策,柘涧山头筑隐居。 二月一日(星三) 读英文诗。作植物学报告。得云五一片。 余初意此后不复作诗,而入岁以来,复为冯妇,思之可笑。 二月二日(星四) 考英文,计默诗三首,作五题。得仲诚一书。温德文。读《时报》十数纸。 二月三日(星五) 考德文。温植物学。 二月四日(星六) 考植物学。 连日以温课失眠,今日下午无事,昼寝三小时,醒后一浴,畅快极矣。 作家书(兄二)。夜与同居诸君烹鸡煮面食之。 二月五日(星期) 人日。今日起戒吸纸烟。刘千里以电话邀打牌。读《左传》两卷。 向沈保艾处借得颜鲁公《元次山碑》,偶一临摹,以悬腕习之,殊觉吃力,拟此后日日为之,不知有效否? 二月六日(星一) 写字二张。读狄更氏《双城记》。 平日已习于学,今假中一无所事,反觉心身无着落处,较之日日埋头读书尤难过也。 大雪深尺许。 二月七日(星二) 写字一张。看沈艾君写隶字一张。沈君作字极佳,亦新少年之不可多得者也。(君为沈文肃公之孙) 下午与mr.ace入城购拉丁文法一册,此君许以相教故也。 二月八日(星三) 晨访gould医生。踏雪行二里许,过去年所觅得之幽境始达其家。先诊两目,敷以药水。验视目力已,乃归。故是日不能读书。 读《古诗十九首》。 二月九日(星四) 尚不能读书。夜赴学生会所举编辑人会。 二月十日(星五) 晨往访dr.gould。医言吾右目几完全无亏,惟左目甚近视,故右目实作两目之工作,不御目镜,将成盲人。盖余少时常患目疾,左目尤甚。 往市定购目镜,下午复往取之。 二月十一日(星六) 入校办注册事,访dr.gould。 今年吾国新年适逢大考,未得一日之休暇,今诸事大定,此间同人于今夜会宴于alhambra。是夜有中西音乐,程君之幻术,蔡李两君之演说,极一时之盛。 二月十二日(星期) 读拉丁文十课。写颜字二纸,似稍有进境矣;自人日以来,幸未作辍,不知后此尚能如是否? 得kappaalpha会柬邀夜宴。 二月十三日(星一) 今日为吾国元夜(辛亥正月十五日),吾人适于此时上第二学期第一日之课,回思祖国灯市之乐,颇为神往。 下午生物学实习。作字。德文新读一书,甚苦多生字。 二月十四日(星二) 上课。昨今两日皆每日七时,颇忙碌。 此次大考,生物学得九十五分,植物学得八十三分,殊满意矣。 二月十五日(星三) 上课。 夜赴k.a.会夜宴,主人为mr.watson。来宾有休曼校长(presidentschurman)及会员。席上有歌诗,有演说。既撤筵,乃聚于客室,谈笑为乐,极欢而散。 无忘威尔逊教授之讲演! 〔补注〕气象学教授威尔逊先生是日在班上说:“世界气象学上有许多问题所以不能解决,皆由中国气象学不发达,缺少气象测候记载,使亚洲大陆之气象至今尚成不解之谜。今见本班有中国学生二人,吾心极喜,盼望他们将来能在气象学上有所作为。”大意如此。此条所记即指此。于今二十余年,我与同班之王预君皆在此学上无有丝毫贡献,甚愧吾师当年之期望。所可喜者,近年有吾友竺可桢君等的努力,中国气象学已有很好的成绩了。(一九三三年十二月廿二夜记) 二月十六日(星四) 上课。读shakespeare一生事迹。 连日失眠,殊非佳事。 前此此间中国学生会拟着一书曰《康乃耳》,余亦被举为记者之一,今日诸人分任所事,余分得本校发达史(historicaldevelopment)。 二月十七日(星五) 上课。 读报有《树谷》一篇,撷译为中文。 作《中国虚字解》六纸。 读莎氏henryⅣ。“shakespeare”当译萧思璧。 二月十八日(星六) 上课。 夜有学生会,余适值曰,须演说,即以《虚字》为题。此余第一次以英文演说也。 记shakespeare’swife。未完。 连日报载吾国将与俄国有边衅,辞甚迫切,不知结果如何? 二月十九日(星期) 晨起出门,思买报读之,偶一不慎,仆于冰上者二次,手受伤,去皮流血,幸无大害。写字。作家书。夜读德文。 二月廿日(星一) 连日似太忙碌,昨夜遗精,颇以为患。今日访dr.wright,询之,医云无害也。余因请其遍察脏腑,云皆如恒,心始释然。 作植物学报告。 二月廿一日(星二) 上课。 自昨日起为此间“农人星期”,农院停课,招四方农夫来此参观,并为开会演讲,去年来者至千人之多。 得二兄书,附一照片,极喜。 二月廿二日(星三) 上课。 夜赴青年会欢迎会,中西学生到者约五六十人,是夜有中西音乐及演说,颇极一时之盛。 二月廿三日(星四) 上课。因作一文须参考书,遂至藏书楼读书,至夜十时半乃归,即灯下作之,夜半始脱稿。 二月廿四日(星五) 晨入学时,大风雪扑面欲僵,几不可呼吸,入冬以来,此日最难堪矣。 读萧氏henryⅣ。 二月廿五日(星六) 上课。 是日下午与刘千里出外散步,循bryant街而上,绕一大圈子而归。 是夜赴世界学生会(cosmopolitanclub)。 二月廿六日(星期) 写植物学与生物学报告。 英文须作一辩论体之文,余命题曰《美国大学宜立中国文字一科》。 二月廿七日(星一) 上课。 下学期之课虽未大增,然德文读本《虚馨传》,英文henryiv,皆需时甚多;又实习之时间多在星期一与星期二两日,故颇觉忙迫。 二月廿八日(星二) 上课,读《国粹学报》三册。读henryⅣ及h俟hnchen。 三月一日(星三) 上课。写字。读henryⅣ。 三月二日(星四) 上课。拟成辩论文之纲目。 三月三日(星五) 读毕henryⅣ。上课。 三月四日(星六) 上课。写字。写生物学报告。 三月五日(星期) 此间有学生组织一会,互相讨论中国情状,大率以教徒居多,今日mr.ace邀往一观,彼中人令予为述中国宗教情状,予为述“三教源流”。 三月六日(星一) 作辩论文。但时间不足,未能尽量发挥。 写植物学报告。 三月七日(星二) 上课。读《虚馨传》毕。 三月八日(星三) 英文及德文均有小考。 新课本:kleidermachenleute(德),romeoandjuliet(英)。 三月九日(星四) 昨日读美国独立檄文,细细读之,觉一字一句皆扪之有棱,且处处为民请命,义正词严,真千古至文。吾国陈、骆何足语此! 读林肯gettysburg演说,此亦至文也。 三月十日(星五) 上课。读达尔文originofspecies。 夜打牌,晏睡。 三月十一日(星六) 上课。至芭痕院读smith’schinaandamerica一册。读萧氏romeoandjuliet。 夜赴第一年级新生宴会(freshmenbanquet)。是夜与宴者凡六百人,兴会飞舞,极欢乐,他日当另为作一记。 三月十二日(星期) 赴中国讨论会。 读smith’stheupliftofchina。此君居中国三十余年,故其言皆切中情弊焉。 三月十三日(星一) 上课。作一书寄二兄。 阅报见有一妇再嫁至十二次之多,计重婚者三次,凡嫁九夫,亦可谓怪物矣。 三月十四日(星二) 上课。 夜读romeoandjuliet。此书情节殊不佳,且有甚支离之处。然佳句好词亦颇多,正如吾国之《西厢》,徒以文传者也。 是日闻生物学教员言美国今日尚有某校以某君倡言《天演论》致被辞退者,可谓怪事! 三月十五日(星三) 上课。英文试卷得九十一分,颇自喜也。 是日始习游水。 三月十六日(星四) 天大风,道行几不能呼吸,又寒甚;是日生物学教员为之罢课,可见其寒矣。回首故国新柳纤桃之景,令人益念吾祖国不已也。 三月十七日(星五) 读romeoandjuliet完。背诵romeo《窥艳》一节。此书有数处词极佳,如《初遇》《窥艳》《晨别》《求计》《长恨》诸节是也。此剧有楔子(prologue),颇似吾国传奇。 三月十八日(星六) 作《romeoandjuliet一剧之时间的分析》。 夜与金仲藩观戏于兰息院。是夜演whitesister,为悲剧,神情之妙,为生平所仅见。今而后知西国戏剧之进化也。 三月十九日(星期) 今日为先君诞辰(二月十九日)。 读生物学,颇有所得,另作笔记。夜读德文。 三月廿日(星一) 上课。连日读德文甚忙。 三月廿一日(星二) 上课。现“植物一”已学毕。下星期将有大考。 三月廿二日(星三) 购webster大字典一部,价二十元。 读keats’theeveofst.agnes诗,未毕。 改前日所作辩论体文。 三月廿三日(星四) 作书致仲诚、君武,颇多感喟之言,实以国亡在旦夕,不自觉其言之哀也。 三月廿四日(星五) 英文小试。 连日日所思维,夜所梦呓,无非亡国惨状,夜中时失眠,知“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是人情天理中事也。 三月廿五日(星六) 得保民书,以一书复之。 余前评《赖芬传》(w.d.howells’theriseofsilaslapham),以为书名《振起》(rise),而其中事实,皆言赖芬衰落之状,书名殆指其人格之进境(rise)也。今日教员宣读着者howells来书,正是此意,余不禁为之狂喜。 三月廿六日(星期) 温植物学。 连日大忙,虽星期亦不得暇。 三月廿七日(星一) 上课。下午适野为生物学之实习,道遇大雨。夜温植物学,晏睡。 有马小进君者以一诗见寄,因以一诗答之。 三月廿八日(星二) 考植物学。温气象学。 昨日和诗甚劣,有“应怜何处容归鹤,只有相携作鬼雄”二句稍佳。 三月廿九日(星三) 考气象学。读萧muchado。 得家书及大哥书。 三月卅日(星四) 作一文。读hamlet。 夜读德文kleidermachenleute完。 三月卅一日(星五) 读生物学。 读muchado。是夜大学学生演是剧于兰息院,余往观之,景物布置,殊费经营,演者亦多佳处,而尤以扮dogberry者为最佳。 四月一日(星六) 今夜世界学生会有“中国之夜”,由中国学生作主人,招待会员及来宾。成绩大好。 四月二日(星期) 写生物学讲义。温德文。 自今日起就餐于a.c.c.会所。 四月三日(星一) 考德文,甚不满意。读生物学。 四月四日(星二) 考生物学。 德文新读lessing’sminnavonbarnheim,乃一喜剧也。 四月五日(星三) 上课。 明日为耶稣复活节假,共得假期五日。 读《andrewwhite自传》。此君前为本校校长,以学者为外交家。其书 计二巨册,亦殊有趣味。 四月六日(星四) 此间吾国学生举行运动会,余亦与焉,与跑百码赛跑两次。此亦生平创见之事也。一笑。今日得友人书甚多,夜一一答之。 四月七日(星五) 读minna英译本(载《五尺丛书》中)完,甚喜之。读hamlet。读《左传》。 四月八日(星六) 读《左传》毕。计余自去冬读此书,至今日始毕。 读本校创办者康乃耳君(ezracornell)传。此传为君之长子alonzo(后为纽约省总督)所着。 四月九日(星期) 晏起。读《杜诗》。 下午,与刘寰伟君往游buttermilkfalls,步行数英里始至。地殊可观。归时已明月在天,林影在地。饭于“二十世纪”。至沈君处打牌,十二时始归。 四月十日(星一) 作《康乃耳传》,未完。 前此传言女生宿舍中女子联名禀大学校长,请拒绝有色人种女子住校。今悉此禀签名者共二百六十九人之多。另有一禀反对此举,签名者卅二人。幸校长schurman君不阿附多数,以书拒绝之。 四月十一日(星二) 今日假期已毕。上课。下午读hamlet。读《minna传》。夜读英文诗数十首。 四月十二日(星三) 上课。 今日习农事,初学洗马,加笼辔,驾车周游一周。 读《周南》。 四月十三日(星四) 上课。 读《召南·邶风》。汉儒解经之谬,未有如《诗》笺之甚者矣。盖诗之为物,本乎天性,发乎情之不容已。诗者,天趣也。汉儒寻章摘句,天趣尽湮,安可言诗?而数千年来,率因其说,坐令千古至文,尽成糟粕,可不痛哉?故余读《诗》,推翻毛传,唾弃郑笺,土苴孔疏,一以己意为造《今笺新注》。自信此笺果成,当令《三百篇》放大光明,永永不朽,非自夸也。 四月十四日(星五) 作一文论ophelia。 赴学生会。 四月十五日(星六) 上课。读hamlet毕。 赴世界会之“德国夜”(germannight)。有影片六十张,写德国学生事业极动人。 作一文论hamlet,未毕。hamlet真是佳构,然亦有疵瑕。余连日作二文,皆以中国人眼光评之,不知彼中人其谓之何? 四月十六日(星期) 续作《hamlet论》,写成之。读minna。 阅报有philadelphiaexpress报者,每日平均销80559份,星期日销177010份,然犹未为大报也,真令人可惊。 四月十七日(星一) 上课。作植物学笔记。读minna。 今日已为吾国三月十九日,春莫矣,此间犹有雪,天寒至冰点以下。browning诗曰: oh,tobeinengland nowthatapril’sthere. 〔中译〕啊,英格兰已是四月 该回去了。 读之令人思吾故国不已。 四月十八日(星二) 上课。今日植物课为“花”,嫣红姹紫,堆积几案,对之极乐,久矣余之与花别也。“begonia”名海棠,余多不知汉文何名。 四月十九日(星三) 今日忽甚暖,大有春意,见街头有推小车吹箫卖饧者,占一绝记之: 遥峰积雪已全消,泄漏春光到柳条。 最爱暖风斜照里,一声楼外卖饧箫。 今日英文小试。 四月二十日(星四) 读《警察总监》(inspector-general)曲本。此为俄人gogol所着,写俄国官吏现状,较李伯元《官场现形记》尤为穷形尽相。 明日大学生将会演于兰息院,余拟往观之。 得君武一片。 四月廿一日(星五) 余前作《ophelia论》,为之表章甚力,盖彼中评家于此女都作贬词,余以中国人眼光为之辩护,此文颇得教师称许。 读bacon’sessays:studies,dissimulationandsimulation。 观演俄剧inspector-general,大有“鲁卫之政兄弟也”之感。 今日雨后甚冷。 四月廿二日(星六) 上课。读《诗》:王、郑、齐、魏、唐、秦诸国风。 今夜世界学生会有菲律宾之夜,以读《诗》甚不忍释手,故未往。 四月廿三日(星期) 在世界会午餐时闻席间人言,昨夜菲律宾学生有演说者,宣言菲人宜自主。今日席上人谈及,尚有嗤之以鼻者。有某君谓余,吾美苟令菲人自主,则日本将攘为己有矣。余鼻酸不能答,颔之而已。呜呼,亡国人宁有言论之时哉!如其欲图存也,惟有力行之而已耳。 四月廿四日(星一) 上课。读倍根文。 四月廿五日(星二)第5章 一九一一年一月卅日至十月卅日(2) 上课。今日植物课为野外实习,踏枯树以渡溪,攀野藤而上坂,亦殊有趣。 夜读倍根文。倍根有学而无行,小人也。其文如吾国战国纵横家流,挟权任数而已。 四月廿六日(星三) 上课。读minna。得母书。 四月廿七日(星四) 上课。作气象学报告,论空气之流动(circulationofatmosphere)。作倍根文提要二篇。 四月廿八日(星五) 上课。作倍根《友谊论》提要。 美国画家melchers尝画《圣餐》(thecommunion),为一时名作,有hawkins者以重价购之,以赠此间大学,今悬于文学院南廊。今日为作一记。 四月廿九日(星六) 天时骤暖至八十度以上,不能读书,与沈、陈诸君打纸牌,又与刘、侯诸君打中国牌,以为消遣之计。 夜赴世界会之“美国夜”(americannight)。 四月卅日(星期) 晏起。读生物学。打牌。 同室陈君赴某地神学院之招,往为演说中国教会情形,今日归为予谈此事甚有趣。 读emerson’sfriendship,甚叹其见解之高,以视倍根,真有霄壤之别。 五月一日(星一) 生物学为野外实习。读minna。 连日热极,今日下午忽雨雹,继以大雨,积暑尽祛矣。 五月二日(星二) 今日遂甚冷,犹有雨也。 作一文,评倍根与爱麦生之《友谊论》。 五月三日(星三) 今日微雪,中历已四月矣,而此间犹至冰点以下。 得家书。得友人书甚多,极慰。 作书复怡荪,怡荪两次来书,词旨畅茂,进境之猛,可钦可钦。 五月四日(星四) 读倍根之《建筑》与《花园》两文,皆述工作之事。惟此君为英王进土木之策,其逢迎之态,殊可嗤鄙。 五月五日(星五) 作一文评倍根《财富篇》,此文与小考同等。 读《豳风》。《豳风》真佳文。如《七月》、《鸱鸮》、《东山》,皆天下之至文也。 五月六日(星六) 读艾迭生与斯提尔(addisonandsteele)之《旁观报》(spectator)论文集。 打牌。夜赴中国学生会。 五月七日(星期) 作一文论倍根,以中人眼光东方思想评倍根一生行迹,颇有苛词;不知西方之人其谓之何? 五月八日(星一) 上课。读《旁观报》。 连日春来矣,百卉怒长,嫩柳新榆中,天气骤暖,如在吾国五六月间;盖此间无春无秋,非大寒即大热耳。 五月九日(星二) 上课,作植物学报告。 五月十日(星三) 读《旁观报》中有westminsterabbeyandvisionsofmirzah二篇,余极爱之。 读johnson’s《addison传》。 五月十一日(星四) 上课。 夜读《小雅》至《彤弓》。“受言藏之”、“受言櫜之”等句,忽大有所悟。余前读诗中“言”字,汉儒以为“我”也,心窃疑之。因摘“言”字句凡数十条以相考证,今日始大悟,因作《言字解》一篇。久不作文,几不能达意矣。 五月十二日(星五) minna已读毕。今日读歌德(goethe)之hermannanddorothea。读addisonandsteele二人传。 打牌。 五月十三日(星六) 今日英文小考,即作addisonandsteele二人传。 至percyfield看联合运动会(track)及棒球(baseball),是日康乃耳与普林斯顿(princeton)竞争,结果康乃耳胜。 〔附注〕trackmeet今译“田径赛”。 五月十四日(星期) 作生物学报告。 夜与刘千里诸人打牌。刘君已毕业,云下星期二将归祖国矣。 五月十五日(星一) 得君武一片。 生物学课观试验脑部,以蛙数头,或去其头部,或去其视官,或全去之,视其影响如何,以定其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