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局里走的走,散的散……”“夫人呢?晓心和杏伯他们……”高风亮紧张地问他。“他们都健在。”勇居低声答。这一句答话,令高风亮和唐肯大为安心。“小弹弓呢?”唐肯问。勇成一声重哼:“那家伙真不长迸,此情此际,他竟跑去讨公门饭吃去了。”唐肯脸上抹过一片失望。高风亮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那也由得他。”不过,他心里也若有所失:因他也一样看好“小弹弓”这个孩子,并向来心存把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丁裳衣忽道:“怎么你乍见他们的时候,好像见到鬼一样呢?”勇成望望他们三人那张泥脸,苦笑道:“这几天,外面盛传你们已经……已经在牢里被绞杀了……”一个传说已死去的人物,突然在大雨天时分,已经是惊云密布的院子中,一口古井里出现,怎不把人唬了一跳。“这些天来,黎镖师带了三四个人来,大吃大喝,骚扰不堪,鳌镖头劝他们不听,还遭他们杀害,另外小蜻她……”唐肯关切地问:“小蜻她怎样了?”小蜻是晓心相当要好的玩伴。“……被那几个衣冠禽兽奸污了。”勇成痛心疾首地道。高风亮怒叱道:“禽兽!”勇成忙嘘声道:“别响,他们还在东列将相楼中。”高风亮怒道:“他还来做什么?!”勇成耸耸肩道:“他来威迫夫人,把神威镖局交给他管理,把晓心许给他,他便会替神威镖局发扬光大——”高风亮气极:“他敢!”勇成淡淡地道:“他当然敢。他一直都在做着。他还一直向嫂夫人逼问一件事物——”高风亮仍怒冲冲的,皱眉问:“啥事物?”勇成也有点弄不清楚的神情:“他们在找……好像是一快布,一快裹尸布。”高风亮莫名其妙:“裹尸布?”勇成道:“好像是师父遗体的裹尸布。”勇成跟高风亮是艺出同门,他们的“师父”自然是“神威镖局”的创办人高处石。高风亮奇道:“他们要那……裹尸布来做什么?”勇成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要得很急,不择手段,大事搜掠,掘洞翻土,掀箱倒柜的,像找不到那块布誓不甘休似的。”勇成问:“师父的殓布究竟有什么秘密,致令黎笑虹和官衙的人再三逼问?”高风亮茫然道:“我也不知道。”丁裳衣问:“官府的人也问起这张殓布的事?”勇成点头道:“每次问起,都是大官,后来有个姓鲁,听说是四品官,用上了刑,但我们确实不知道,又何从起?他倒相信我们说的不假,终于还是放了回来。”丁裳衣又问:“怎么外面死寂寂的没有一个人?”勇成道:“其实,外面常有一干人伺伏着,他们没发现罢了。至于其他的人……”他历尽沧桑似的一笑,“明天就是纳第二次税银的时候了,十家倒有九家交不出来,怎么不死寂一片,镇民都把怨气归在我们失镖的头上来,我们一上街露面,石子箭雨似的飞来……”高风亮长叹了一口气。勇成看了他一眼,道:“黎笑虹刚才还在厅里,对嫂夫人相逼,要她把晓心嫁给他……”高风亮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嘶声道:“你!你刚才为什么不早说!”勇成既不挣扎,也不激动,高风亮缓缓放了手,道:“二师弟,你变了。”勇成笑了一笑,也不抗辩。“从前你是最忠心、最激昂、最冲动的,”高风亮痛心疾首地说,“你现在变得那么漠然。”“但我还留在这里,没有出卖你,”勇成淡淡地道:“你被官府追缉,后传死讯,兄弟们个个都绝望了、走了,而我还留着,比起他们,我还是好上一些。”高风亮垂首道:“我知道。你们跟着我,不再像以前,意气风发,荣耀为做,现在……我只是个判了死刑的犯人!”勇成突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大师兄,这些日子来,不错,我是看透了、失望透了,可是,我还没有绝望透,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回来,我知道,凭我一人之力,没有什么作用,但是,至少可令黎笑虹、鲁问张他们心里,还有些顾忌,不敢太胡作非为!”他的话一句一顿,但说得十分诚挚。高风亮感动的望着他,眼眶已泛起落泪。丁裳衣在旁轻轻地道:“该先去看着高夫人了。”高风亮和勇成并肩抢向中堂。唐肯的眼睛亦绽出了星光。朋友,只有在一起才会开心,才能发光:又何苦分开、分散?------骷髅画--第一章 裹尸布第一章 裹尸布黎笑虹不矮,但很胖,额角突出,下巴兜起,把他的扁鼻陷在其中,像在糕饼上捏造一个窟窿要放有颜色的甜浆,偏又不够,所以只有一点点腊肠般的小鼻子滥竿充数。可是一个人就算鼻子不高,得意起来,也自以为有丈八高。他正在趾高气扬的在说话:“大嫂子,你再这样延避,别怪我不客气了。这地方,我不管理谁管理?我在官府里,人面熟,这些年来,保过十几宗大镖,高局主那一套,我早学全了,你交了给我当家,至少,还有几年清福可享。”高夫人垂泪道:“我总得要等风亮回来,交待清楚呀。”“高风亮?”黎笑虹冷笑道,“他早就死了,你还等他?嫁女儿你说要等他回来,把神威镖局这烂锅子让我背上了也要等着他回来,你这分明消遣我嘛!”在高夫人身旁的高晓心道:“黎九叔,你这样对我妈妈说话!你以前……都不敢这样的!”黎英虹笑道:“以前?那是以前的事!那时……我还是高局主麾下一名镖师而已,怎轮到我来说话?现在……只要你嫁给我,你娘便是我岳母,我待她,自然顺就她的意思,你意思怎样?”高晓心气得不去答他。在八仙桌旁有两个跷着脚的膘悍汉子,一个道:“老黎,用不着这般费力,一个女娃子,先来个霸王硬上弓,到头来还不是服服帖帖跟了你!”另一个爆笑起来,阴阴地道:“不如你老的小的都娶了,老实说,少的标致,老的也皮光肉嫩的呢!你不要,让给我陈磊大小通吃好了!”堂上还有个老仆人,这时眦睚欲裂的上前吼道:“你们这班王八!嘴里再不干不净,我……我——”说着冲上前去,挥拳就往那两人打去!高夫人叫了一声:“杏伯——!”这杏伯手上功夫也不弱,但人才冲了几步,不意被黎笑虹一绊,篷地摔倒,给那两人一阵拳打脚踢,在地上辗转翻滚,其中一名汉子拔出子母锁,狞笑道:“你这是找死!”就要往下扎!高晓心失声惊呼:“杏伯!”拔剑掠出,“叮”地架住子母锁,不料那汉子趁机在她胸前一碰,高晓心粉脸飞红,悻然而退,气得剑尖不住在颤抖着。黎笑虹叱道:“杨明华,你这算什么?!”那汉子笑道:“怎么?揩一揩也不舍得?”黎笑虹怒道:“你敢!”那杨明华邪笑道:“你别拧正经了!前几天小蜻那妞儿,你也不一样硬上了!”黎笑虹脸色阵红阵白,另外一个陈磊又想去碰高夫人,高夫人不诸武功,晓心颤着剑护着,黎笑虹道:“这不同。”陈磊悟笑道:“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同?滋味是不一样,但要尝了才分晓呀!”黎笑虹恼怒地道:“不行。当年我在镖局里,高风亮没把我怎么瞧得起,不过,高夫人可屡次荐举我,这……晓心也对我关怀有加,有次我病了,她还给我捧汤换药的……”在刀口舐血的江湖汉子,一旦得人关心照护,就算穷凶极恶,也不致全忘得一干二净。陈磊跟杨明华互望一眼,摊手道:“算了,你要护着她们,我们是上头发下来跟着你的,又能怎样?不过,你人财两得后,那张殓布,一定得呈上给大人才行!”“否则……你就吃不了,兜着走!”黎笑虹鼻尖上滚出了汗珠,向高夫人道:“高处石的殓布,你们究竟收藏在哪里?!”高夫人惊悸地道:“你们已开棺瞧过了,我怎么知道!”黎笑虹踏进一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我们富贵荣华,你要是知道,还是快说出来!”高夫人惨笑道:“我不知道,又怎么说?!”黎笑虹瞪目道:“你真的不知道?!”高夫人慌乱的摇头,黎笑虹看她不像是说谎,喃喃地道:“不会的,怎会呢,我们上次开了棺,高处石只剩下一排臭骨胳,上面明明没裹着殓布呀!”杨明华接道:“这可糟了,那要真的高处石的尸体,早已被泥水冲掉了棺底,尸体早就腐化,就算有殓衣,也早都烂得一塌糊涂了,哪还找得到痕迹。”陈磊问道:“什么痕迹?”杨明华耸肩道:“我也不清楚。上头交待下来的意思是说,高家的那块殓布,藏在三重密封石棺里的,内有防腐药物镇住,按照道理二三十年仍不朽蚀才是,令我们取出来,但那天经挖掘一看,石棺底裂,第一层冲去,第二层碎片。第三层裂开,里面尸首腐烂不堪,臭气薰天,哪还找得到殓布?!至于是什么痕迹——”他说到这里,以征询的眼光望向黎笑虹。黎笑虹铁青脸色,道:“这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密差,我用得着跟你们说么!”黎笑虹这一声喝,陈磊、杨明华两人都忙应:“是!”心中却十分不服,暗忖:你拿鸡毛当令箭,看你到时候如果找不着这块什么鬼殓布,怎么个死法!黎笑虹心里也很乱,知道裹尸布要是找不到,自己只怕也难免遭殃,便跟高夫人道:“高大嫂,我一直都尊重你,才不用强,你再要是不答应,我可等不耐烦了。”高夫人颤声道:“可是,那张殓布,我确实不知道在哪里啊。”她哭着说,“老爷入殓的时候,我不知道那一张白布有那么重要,一直都没有留意——”黎笑虹不耐烦地截道:“那么,今晚我就要了晓心!”忽听一人道:“来不及了,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黎笑虹乍听这熟悉的声音,大吃一惊,霍然回首,四条人影已经冲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格杀了错愕中的杨明华和陈磊!黎笑虹正要逃走,四人已分四个方向包围住他。只听高夫人一声喜叫:“风亮!”高晓心也发出一声清悦无比喜不自胜的呼唤:“唐哥哥!”高夫人和高晓心心中之欢喜;真是无法想象,甚至连表情也无法表达。这下简直是再世为人,来生相逢,溅出了惊喜的泪光。高风亮和唐肯虽有心里准备,一时也被激情所感动,高风亮迎向老妻和爱女,唐肯扶起地上的杏伯。黎笑虹趁此全力逃逸!他知道勇成的武功跟他不相伯仲,但自从上次受伤后,勇成的武功已大打折扣,而且,勇成一直都逆来顺受,向不敢招惹自己这一干有官府撑腰的人。他更知道,只要他冲出中堂,将相楼那儿还有李大人派来的五名高手,一定会出手,那时,就算是高风亮,又有何惧!所以他认准唐肯的空隙,掠了出去!勇成从斜侧陡抢了过来!黎笑虹右钩护身开道,左钩捺劈勇成!勇成双斧一抡,与双钩一击,啪地炸出星花,黎笑虹借后挫之势为腾跃,破窗而出!可惜他忘了一点。忘了丁裳衣。丁裳衣只是一个艳丽的女子,他不知道有些女子的武功也如她们容色一般不可忽视。他破窗而出,正要张口大喊,忽见一道云。紫云舒卷。云里精光一闪。他避得极快,然而已吃了一剑,右手钩落地,那紫云化为披风,披风张扬,剑光又至!黎笑虹忙运钩招架,勇成挥舞双斧,杀了过来,黎笑虹连呼叫的机会也没有。唐肯也加入了战围。黎笑虹只觉压力增强,倒拼出了狠劲,挨了勇成一脚,跄跄踉踉抢路而出,冷不防前面人影一闪,一柄龙行大刀,当头斫下!他这下可吓得魂飞魄散,勉力一架,钩被震飞,余力未消,加上他腰胁挨了“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大脚勇成”一腿,臀骨震裂,步履不稳,叭地摔在地上。那把龙行大刀即时已压住他的额顶。黎笑虹的心往下沉,眼睛涌出了泪水,忍不住叫了一声:“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ㄒㄨ丅粭潗 丅ㄨㄒHJ、COм持刀的人正是高风亮。高风亮的眼神逼人,望着他,痛心疾首地道:“说!为什么要这样做!”黎笑虹呆了一呆,惨笑道:“我没有选择,是李大人要我指认你们是劫饷的盗贼,不是我要干的!”高风亮也怔了一怔,没想到会问出了这么一个大秘密,一个大秘密,一时倒忘了逼问下去。丁裳衣目光一转,即问:“那么,究竟谁才是劫镖人?”黎笑虹忙不迭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大人叫我别管,到时候有人劫镖就是了。”高风亮和唐肯互望一眼,心中震讶,难以形容,丁裳衣的剑锋一伸,抵住黎笑虹的咽喉,就在黎笑虹感觉到剑尖触及喉咙之际紧逼地问:“你是怎么和李鳄泪接触的?!”黎笑虹杀猪似的叫了一声,眼泪籁籁而下,只说:“别杀我,别杀我……”丁裳衣道:“你不说,我就杀。”手腕微向前一递,剑尖入肉半分,鲜血已涌了出来。黎笑虹三魂吓去了七魄:“我……我……我跟李大人……不……李鳄泪……不认识……不,认识认识……李大人是鲁大人……”高风亮用刀背在他额上一指,叱道:“慢慢说,说清楚点!”黎笑虹说:“是。”好不容易才控制舌头打结,“我本来不认识李大人的……但鲁大人倒见过两次……有一次……大概是去年年底罢……鲁大人叫我、钟应和郑忠三人同赴天京楼,那晚有吃有喝,还有……”丁裳衣柳眉一竖,叱道:“管你有什么的!鲁问张跟你说些什么?!”黎笑虹脑里天京楼的荣华绮丽顿时粉碎,只剩下眼前极端恶势力的处境:“鲁大人问我们知不知道高老局主身上有纹身?”丁裳衣听了一怔,高风亮却点了点头,脸色凝重。“我们都说有,他又问有没有看清楚高老局主身上雕的是什么花纹,我们都说:高老局主平时很少赤身,我们是在他练功练得汗湿衣衫时略瞥见胸膛上有好一些图案,却不知雕的是什么……当晚鲁大人只请我们吃饭喝酒,也没提到什么……”丁裳衣两道弯月眉迅速一蹙,又泛回原来恬静的额角去:“后来呢?”“后来……鲁大人又请我们去一趟,要我们不要告诉局主。”高风亮听到这里,冷哼一声,道:“郑镖头有告诉我,我以为没什么,我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也不碍着局里的人升官发财,便没有细问。”说时心里当然有懊悔当时为何不细询个清楚。“是,是……局主待我们一向情同手足。那天,鲁大人说:“高处石下葬的时候,是不是叫人用殓布厚厚包着?”我们都说:“是呀”鲁大人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有眉目了。”然后叫我们掘出高局主的遗体,他要看一件东西,我们都猜是高局主身上雕的图案,钟副镖头说:“老局主已下葬了七年,只怕已经腐朽了。”鲁大人脸色不大高兴的样子说:‘要是遗骼烂了,就把那张裹尸布取出来!’”“后来……”高风亮忽然截道:“钟、郑二位怎样了?”黎笑虹结结巴巴地道:“他们……他们得罪了鲁大人,所以……”高风亮大刀一击,怒叱:“胡说!分明是他们不肯惊动爹爹的遗体,而遭姓鲁的残害!”黎笑虹一见大刀扬起,失心慌地道:“不是鲁大人,是李大人,是李大人——!”高风亮叱问:“李鳄泪是怎么冒出来的?说!”黎笑虹苦着脸道:“那天晚上,连李大人也出现了,要我们去掘老局主的坟,我们都说不可以如此做,李大人说‘你们怕高风亮罢了,我保管教神威镖局一夜间就散了……你们谁要当局主?’我们都坚拒,李大人一气之下,就叫人把钟、郑二位镖师杀了!”丁裳衣冷哼道:“独不杀你,只怕三人中只有你一听有利可图就心动了。”高风亮仰天长叹道:“为了镖局,钟应和郑忠死得实在太惨了!”唐肯一把揪他起来,责斥道:“是不是你加害了郑、钟二位!”黎笑虹慌忙摇首,一口气喘不过来。丁裳衣冷笑道:“算了,问他他也不会说。”黎笑虹叫道:“我真的没有杀……”高风亮低叱:“你嚷嚷这么响,是要楼上的人听到来救你吗!再叫,我先剁下你的舌头来!”黎笑虹登时为之噤声。丁裳衣问:“李鳄泪的方法,就是诬陷神威镖局监守自盗?”黎笑虹眨了眨惊惶的眼睛:“他没有说。事后,我猜是这样。”丁裳衣又问:“外面伏有多少人?”黎笑虹即答:“有数十名李大人的部下,李大人好像带来了整百名高手,主要是为了应付明天缴税期限已届,生怕农民有异动,另外,也要监视这里。”唐肯笑道:“嘿,幸亏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了。”高晓心喜悦地道:“唐哥哥,你们是不是从……”唐肯呵呵笑道:“是呀。”高晓心一双无辜而柔和的眼睛,深情款款的望着唐肯:“那么,有没有见到上次的死尸?”唐肯怔了一怔,道:“没有啊!”在这一怔间,他脑里似乎某件事联想在一起,但只是闪了一闪,仍是无法勾勒出是怎么一回事。这种俗称“灵光乍现”的意念在一些人身上,是常有的事,只是这刹间的“灵光”,是不是能够捕捉得下来,化为清晰明朗的构图而已。------骷髅画--第二章 死尸的疑惑第二章 死尸的疑惑高晓心和唐肯在说了那几句他们因为共同经验所以只有彼此才了解的话之时,丁裳衣用眼角迅速地眄了张晓心一眼,心里不禁一声赞叹:这样一个女子,并不高,发披肩,额前留着刘海,由于她脸儿十分白皙、肌肤就像初生的鹅蛋壳一般紧密。细致而且弧度柔舒,从额到颊浑圆,颊以下灵而秀巧,黑的发丝间隔露出抢镜似的白,那黑显得更黑,黑得像少年李白第一次醉后的狂草,随时要跳跃而出、破空飞去似的,而脸蛋就是那小小的天空了。丁裳衣从来也没见过几络刘海也有这样活泼法。刘海下的眉毛,细而贴,像剪好贴上去的两艘弯弯的上弦月,笑时跃啊跃着,与刘海比话。眼睛也像上弦月,一样是弯弯的、眼下浮浮的,夹着精灵黑得像漆过的橄榄核。整张脸都是笑意,都孕育着幸福,下巴尖尖秀秀的,这唯一的小小薄命在笑意里也变成了薄幸。最抢眼耀目的是上排两只大兔子牙,白得青出于蓝,像松鼠在啃木头,一不小心把牙齿嵌在木里拔不出来,可是看去仍是只高兴的松鼠,就是这样子。丁裳衣忍不住要叹息,这个头饰粉红蝴蝶花簪,穿淡丝薄绒小圆领束腰衫裙的女孩子,青春得有些过了分。而她自己的青春已飞逝。她略为失神。这刹那间,唐肯不觉察,高风亮正为死去的镖师伤怀,黎笑虹很想跃起来,就这样拼出去。可是勇成一脚踩住了他。勇成外号“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这一双铁脚,在锻炼基本功夫时倒真的踩破了十几双铁鞋,一旦给他踏上了,就算换作高风亮,也一样挣不起来。勇成问:“因此,你就指诬局主他们盗饷了,是不是?”黎笑虹强忍恨意,道:“勇老二,本来李大人这批人,老早想除了你,但我总是拦阻,说你待我一向情同兄弟,你今日也该念念这分情义啊!”勇成冷笑道:“我这身内伤,却也拜你所赐,这怎么说!”高风亮道:“黎笑虹,我待你也算不薄,你却要我家破人亡,蒙冤莫白!”黎笑虹垂下了头,不敢抗辩,丁裳衣道,“楼上还有几个人?”“五个。”勇成替他答了。高风亮脸色一沉,道:“先把此人杀了!”黎笑虹全身又抖了起来。丁裳衣却道:“不行,留下此人,说不定,可以有助于雪冤。”高风亮悻悻道:“这件事,根本就是李鳄泪诬陷的,哪有雪冤的机会!”丁裳衣道:“不一定。你忘了,还有个冷血。”唐肯大声接道:“对。冷捕头上面,是有位诸葛先生!”高风亮疾道:“好,就留他性命!”运指如风,点了黎笑虹身上七处要穴,眼睛向上一望,道,“楼里五人,全宰了!”高夫人惊怕地道:“可是,他们都是官差哪——”高风亮指了指躺在地上早已气绝多时的杨明华及陈磊,道:“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反正都给人定了死罪,也真杀了官人,这些官差也都不是好人,就一并杀了!”丁裳衣、唐肯、勇成都是被欺压了一段长时间的人,现在振奋起来,全都说好,四人潜上了“将相楼”,一齐冲了进去!五个人里,三个在喝酒猜拳,一个在押戏小蜻,另一个正醉后大睡,一个照面间,四人已被了账!剩下一个本来睡在床上的,才睁开惺忪的眼睛,四个同伴全都丢了性命,他刚想使双拐,已被双斧震落,一柄龙行大刀,一柄十一环大刀,还有一把剑已指着他,他一时吓得屁滚尿流,真后悔自己为何要睡这一场要命的觉,以致来不及逃命。高风亮问:“你是不是李鳄泪、鲁问张派来的人?”这人点头。高风亮又问:“叫什么名字?”这人乖乖地答:“班杰明。”高风亮再问:“李鳄泪带多少人来?”班杰明道:“大概百人左右。”丁裳衣也问:“这些人中一流高手有几人?”她补充了一句,“当然,像你这种货色不算在内。”班杰明想了一想,结结巴巴地道:“有……李大人……鲁大人……还有‘老虎啸月’那个聂……聂……聂……”丁裳衣接道:“聂千愁,我知道。说下去!”班杰明不敢有违:“……还有李福、李慧——”丁裳衣蹙眉道:“‘福慧双修’?”班杰明讨好地道:“对,就是他们……”高风亮叱问:“还有呢?”班杰明道:“……还有三个人,一老、一中、一青……听说是比‘老虎啸月’还要厉害的人物……我不知道他们叫……叫什么名字……”高风亮、丁裳衣、唐肯、勇成彼此望出了眼睛里的恐惧,一时都想到原本在江湖上,三个极其厉害人物,后来隐身在官场中,而他们的官场靠山,跟李鳄泪的顶头上司,极有渊源:——难道是这三个煞星?!——李鳄泪竟把他们三人都请来了?!高、丁、唐、勇四人手心都冒出了冷汗。连被他们兵器所抵着的班杰明,也感觉他们透过兵器的颤抖。——只要这三个魔头也出手,就算能逃出此镇,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他们的追杀!——这三人的名头加起来,比“四大名捕”还要响亮,落在他们手上的人,全都只后悔一件事:世上实在不该有自己这个人!——这样可怕的三个“人”!高风亮本来想一刀杀了这个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狗奴才,但他想到那三个人,已经无心再杀人,只点倒了他。——那三个人,人怪,出手怪,名字也怪。——老的叫“老不死”。——中的叫“中间人”。——青的叫“青梅竹”。——这三个人,已经不需要名字,只要有代号,就天下皆闻,人所皆知了。高风亮等人本来潜了进来,主要想跟家人亲友告别,安顿后事,然后远走高飞,可是,他们此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既然“老中青”已逼近青田,无论他们怎么逃,都插翅难飞!他们互相望入对方眼里,彼此都了解。纵然是片刻小叙,总好过连执手相看深记,来生将容颜依稀的机会也没有。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雨声渐渐轻了,丁裳衣推窗望去庭园,原来雨已成雪,原来是深秋后的第一场雪,纷纷沓沓,婷婷皑皑,顷间铺了一地纯静。高风亮和唐肯在老局主大处石的灵位前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叩了头,高风亮悲声禀道:“爹爹,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光大您一手创立的‘神威镖局’,而至于今天零星落索,破败残局,无可挽救,皆因狗官逼害,我……”悲不成声,上香、叩拜、掩袖、退下。唐肯见这下拜祭,大堂寥落,只剩三五名仍忠心耿耿的兄弟以及勇成,大都气态沉郁,满脸悲屈,心中甚是哀愤,叩首拜道:“大老爹,你养我育我的大恩,我唐肯三世都报不尽,我做不了什么事,只有一死跟到底,局主被通缉我就坐牢,神威要亡我先死,谁敢杀局主我就拼了……”丁裳衣迳自在门前当风处上了一炷香,凝神膜拜后,回到大堂,忽道:“还有一个办法。”高夫人、高晓心等都望向她,等她把话说下去。丁裳衣道:“我们有两个活着的证人。”高风亮道:“你是指班杰明和黎笑虹?”大家都没弄清楚丁裳衣的意思。丁裳衣道:“黎笑虹是诬告、假作证的人,班杰明是李鳄泪、鲁问张派来毁灭神威镖局的人,这两个人,只要给冷血知道,上报给诸葛先生,事关重大,未必就不能翻案!”高风亮忧愁地道,“只怕到那时候,我们尸骨已寒了。”唐肯却大力振奋:“就算我们死了,只要翻了案,一样可以留得清白在人间!”“不!”丁裳衣坚定地道,“更重要的是,让这干狗官东窗事发,重者恶贯满盈,轻的也搞得他们手忙脚乱,那也是好!”“好!”高风亮重新有了生机,活着,就算短暂。只要能种下复仇雪耻的因于,那也足以振奋了,“我们走……”想到和妻子才刚见了面,连话也未曾多说几句,不由心头发苦,苦上了牙龈。刚见了面,连话也未曾多说几句,不由心头发苦,苦上了牙龈。丁裳衣了然。“是要走,不过不是今天。”“今天不走,只怕……”高风亮苦涩地道,“再也走不了!”“他们再早发动,也得等明天;”丁裳衣胸有成竹他说,“我已问过黎笑虹、班杰明,他们是说,李鳄泪的手下今晚开入镇里,待明日逼交税粮,要是有人违抗,就先找神威镖局的人开刀,然后逐一杀鸡儆猴,务使人人都不敢不缴……他们料想我们还未到,外面又有鲁问张的人监视着,里面也安排了黎笑虹这几人,以为万无一失……所以今晚之前,不会有什么事的……咱们天破晓前动身,应该还来得及。”其实她这番推测,主要还是要成全神威镖局的人多片刻围聚,有理与否,倒是次要。勇成表示同意:“要是来不及,就算现在动身也一样来不及。”他是指要是“老中青”已经来了的话。高晓心嘻嘻笑道:“没想到上次我们挖那个洞,有那么大的用处,爹爹还打骂我们一顿呢!”高风亮依稀忆起此事,笑笑道:“还说!你们还掘出一具死尸,搞得勇师弟、钟镖头他们忙了手脚,把他安葬在——”他这句话说到这里,“死尸”两个字再度映入唐肯脑里,原先第一次像黑夜的星光亮了一亮,乍然间还不清楚是什么,这第二次再度闪亮,使得已经提高知觉的脑里马上清澈如流星划过——唐肯叫了一声:“死尸!”高风亮和勇成同时叫了起来:“死尸!”他们都同时想到了。可是丁裳衣、高夫人、高晓心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听三人异口同声叫“死尸”,都觉震愕。勇成率先道:“八年前,青田镇发生过一次大地震——”唐肯接下去道:“这地震很烈,会不会使土地移转,震裂棺底,以致——”高风亮叫了一声:“会不会是爹的遗体!”丁裳衣这时也明白了他们所指:这地方曾经经历过一次强烈的大地震,他们正在怀疑是不是这一场大地震将石棺震开,尸首回地壳转移,而推至他处,当年唐肯和高晓心掘洞时遇到地层下的裂缝,就是最好的证明!高风亮着急地道:“你们……那尸首埋在哪里?!”勇成道:“葬在后山的坟冢中!”那时候,他们都搞不清楚这具早已腐烂掉的尸首是谁的,只好把他埋在后山里,那时候,黎笑虹刚好出外押镖,由于不是件什么大事,回来也没听准提起。丁裳衣问:“他们是不是一进来就掘开高老太爷的坟墓查探?”高夫人道:“是。但石棺已裂,坟里空空的……他们就问我有没有改葬,我说绝无此事,他们看见石棺真的裂了,才相信……”说到这里,有些难以启口的样子。高风亮道:“这事大有蹊跷,有什么事,你尽说出来好了。”高夫人道:“他们还问……问我有没有看过……”高风亮蹙眉道:“看过什么?”高夫人道:“看过老爷的身子……我当然没看过了……他们又问你有没有看过你爹爹的身子……我说我不知道,反问他们找到你下落没有,他们避而不答……”高风亮重重哼了一声:“荒谬!”心忖:奇怪的是父亲一直极少赤身,连炎夏也不例外,这可奇了!丁裳衣沉吟道:“看来,高老太爷身上刺了些个什么秘密,但安葬后因地震之故,遗体移往他处,后葬于后山的墓冢里……李鳄泪、黎笑虹等不知道这些转变,只去挖掘你们祖家的坟位,一无所获,于是只好查问旁人有无见过老太爷身上的刺青……”她这样推论着,问了一句,“只不知道老太爷身上刺着什么,竟如此关系重大……”高晓心忽叫了一声。众人看去,只见她的秀指掩住了口,但仍掩不及发出去的声音,大家都明白她是为了当日掘到的竟是爷爷的尸体而惊心。丁裳衣把话题继续下去:“那么说,李鳄泪他们知道石棺破裂后,知道尸首将不存,便专注去找那张殓布——想必是要从殓布里可以查到些什么……”高晓心忽又尖叫一声。她尖叫第一声可以说是很自然的,但叫到了第二声未免有些意外。众人都看向她,只见她哆哆的没了主意地道:“那张就是殓布?……我……我收起来了。”众人一听,全部意料不到飞来一个天外的结果而发了怔。“我想……那尸体不知是谁人的……心想可能日后有他的后人来认领,留下件证物也好……我就……留下了那块布……”高晓心涨红着脸说,她不知道爹爹会怎么怪责她。“你做得再好也没有了;”丁裳衣高兴而带着鼓励地道:“你把殓布收在哪里?快拿出来看看。”“可是……”高晓心仍高兴不起来。“你丢了?”高风亮提高了声音。“不是,不是……”高晓心慌忙地答,终于下了决心地道,“我把它洗干净了。”------骷髅画--第三章 是和死第三章 是和死一张裹尸布,当然要把它洗干净了才留存着,是件正常不过的事。可是,殓布给洗干净了,自然什么痕迹也不留了。众人一颗刚提来的心,又沉了下去。高晓心上去不晓得在什么地方拿了条微微泛黄的白布下来,众人仔细看过,只有几处淡绿苔痕和黄棕泥渍,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高晓心看着大人失望的脸色,要紧紧咬住嘴唇,把唇色都咬白了,才能忍住不哭。丁裳衣留意着了,便笑说:“其实我们也恁地多心,这殓布既在泥底里压了多时,就算起出来当时细察,除了泥巴又能发现什么,我看李鳄泪也是枉费心力罢了!”高风亮横了女儿一眼,没去骂她,跪下来向老太爷的灵位拜道:“孩儿不孝,不知道这是重大信物……如果他日能复兴神威,定必把您老人家遗体请回来安葬。”唐肯也跪下来禀道:“老大爷,都是我唐肯的错,千不该,万不该,冒犯了您老人家的身体——”说着刮刮刮打了自己几记耳光。高晓心也跪下去,叫了声:“爷爷——”便哭了,丁裳衣摇首道:“我是旁人,说外话不见怪,你们有什么做错了?要不是你们的发现,只怕高老局主是在地底里连块棺板也没有哪,现在移葬复生,总比曝尸的好,也胜过今次给官差掘出来,这是高老先生泉下有灵,待他日你们有能力时,再修坟置地,风光大葬,不也一样?别难过了。”丁裳衣这样劝慰,高晓心心里才好过一些,哭声才止。勇成在一旁看到高风亮。唐肯、丁裳衣三人还似个泥人儿似的,衣衫尽湿,便道:“既然不是现在行动,你们先歇歇吧。我叫杏伯他们做饭,不管明天如何,今晚吃个团圆餐再说。”唐肯和丁裳衣都觉得应该让高风亮和家人聚聚,丁裳衣觉得唐肯应与高晓心叙叙,而高风亮和唐肯都觉得了裳衣是陪他们神威镖局的人挨性命的,心中过意不去,都希望她洗洗身子、歇歇疲意。神威镖局剩下的人虽然很少,但见局主回来了,不管有没有明天,心中那份失落换上了勤快,要做餐好饭,希望吃过团圆饭后能真的就团圆,虽然明知兵败如山倒、树坍猢狲散的结局是命定了的。鲁问张可不是这么想。他坐镇在衙堂正桌之后,头上悬着一面“公正廉明”的匾牌,原来的官儿只敢在旁站着,这几个镇原就是鲁问张管的,何况有更大的官李鳄泪要到,发了疯的人都不敢得罪鲁问张。鲁问张刚坐下来,又起身,气冲冲的踱步,又坐了下来,这小官一颗心才稍安鲁问张却又霍然站了起来。“文张!”这官儿几乎吓得跳了起来。“下官在!”“你为什么一听我叫你的名字,就怕成这个样子?”鲁问张眯着眼睛,忽又把眼睛睁得老大,仿佛这个表情才比较像明察秋毫的气派,“是不是在征税时做了什么中饱私囊的事?”他本来是要问地上怎么有一二滩雪水的,但见文张惊怕,更要挫挫官威唬唬他。“没有,绝对没有。”文张呼天叫屈,“真的没有。下官忠心耿耿,一介不取,只为大人效命,鞠躬尽粹,死而后己。”鲁问张这些话也听腻了,笑了一下,掏出木梳扒扒胡子,道:“那你又为何惊怕?”“那是因大人的虎威……”文张观形察色地迅速抬了一下头,又怕冒犯天威似的低下头去,“因为刚才大人叫下官贱名时,下官一抬头,看见了……”鲁问张奇道:“看见了什么?”文张很敬畏似地道:“下官不敢说。”鲁问张叱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文张恭谨地道:“下官怕照直说了,会降罪下来,下官承受不起。”文张越是这样说,鲁问张就越是想听:“天下的罪,有我替你顶着,快据实说!”“下官这一抬头,就看见……”文张结结已巴,挨挨延延地道,“就看见大人您头上有一缕烟气,好像……”鲁问张不解地问:“烟气?”文张道:“好像掠飞着一条金龙!”“真的?”鲁问张心头一喜,随即一震,叱道,“胡说!”文张立即跪了下去,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鲁问张拍着桌子道:“文张,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可是不赦之罪……你可知道?”文张颤声道:“下官知罪,不过,下官是据实直说,决无半句虚言,而且……大人说过不降罪于下官的。”鲁问张抚髯道:“你说的可是实话?”文张叩首道:“句句实言。”鲁问张心头窃喜,吩咐道:“我这次赦免你的罪……不过,文张,你在外面可不能乱说!”文张忙不迭地谢道:“下官晓得,下官定必守口如瓶,决不泄露。”鲁问张见他聪明,便说:“日后我调你跟着我,你可愿意?”文张巴不得他说这句话,这几个镇搜刮了这一笔之后,早已油尽灯枯,跟在鲁问张身旁才是大肥缺,当下叩头如捣蒜泥,道:“下官为大人效命,万死不辞!”鲁问张心中嘀咕:这连半死的风险都不必冒,说什么万死?但也没有想下去。他刚刚一直愤愤不平的是:丁裳衣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亡命之徒关飞渡而舍弃他的恩情,居然跟“神威镖局”那一干叛逆作乱去去了!他实在左思右想想不通,摸着被丁裳衣刺伤的右胁,但绝未认命。“你派去等候李大人大驾的人,怎么还没有回来?”鲁问张问。忽听一个声音道:“明天才是缴税的最后期限,”另一个声音接说:“所以李大人无需来得大早。”鲁问张乍闻语音一震,听内容才知谁到了,差点没拔剑出鞘。文张却恭声揖道:“两位少侠。”来的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锦衣青年,正是李福、李慧二人。鲁问张闷哼一声,道:“进来也不通报一声,没上没下的。”李福冷笑道:“我们是堂堂正正的进来,只是你的部下都是瞎子,也没瞧见我们。”李慧道:“幸好是我们两个,要是别人,只怕……”说到这两个字,两兄弟都没接下去说。文张却知道鲁问张和李氏兄弟虽然同在李鳄泪手下效力,但却处于不同派系,互相猜忌斗争,鲁问张是李鳄泪手下里能文能武的多年干部,但李鳄泪也知他除了风流生性感情用事外,还有相当的野心和独占欲,所以他就事事偏不让他一手包揽;至于:“福慧双修”是他的义子,自小扶养长大,对他奉若神明,但行事缺乏经验,要他们杀人犹可,若是招揽他人则只有坏事,虽然忠心,李鳄泪也只教他们武功,不让他们拥权屯兵。“那是你们轻功好。”鲁问张强忍一口怒气,道:“明个儿要是这股悍民不缴税,大人的意思是要拿他们怎样,也好教我准备准备。”李福道:“你不必准备了。”李慧道:“先拿神威镖局的人开刀,然后把不交的人逼去垦荒,剩下的屋地,归了李大人,日后转手出去,再刮一笔。”李福道:“这叫一石数鸟,你不懂的了。”李慧道:“所以你不必准备了。”鲁问张再也按捺不下去,心忖:好哇,你们这两个目不识丁的小子,也敢仗势欺人!管他是李大人的义子,老虎不发威真当病猫了!当下恃着李鳄泪对他的倚重,叱道:“我替李大人卖命的时候,你们两人还不知在哪条道上,我不懂得?打从李大人要我和‘老不死’带兵蒙面劫饷时,我早已知道大人的下一着棋子了,你们……”李慧这次抢先吼道:“住口!”鲁问张没料这个少年居然敢呼喝他,一时住了嘴。李福接叱道:“这等大事,你也敢泄露?!”鲁问张也情知自己是一时激动失言,但嘴硬地道:“怕什么?文张当时也有参与其事,都是自己人!”文张可不敢应答。他察言辨色,鲁问张是自己顶头上司,“福慧双修”是当权派人士,上头还有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李鳄泪,他可不敢厚此失彼,厚彼失此。李慧手按剑锷,冷笑道:“你是故意说出李大人为了搜括民脂民膏,劫镖在先,虐民在后了?”鲁问张倒没真的怕了“福慧双修”,他只是不愿扯破了脸罢了,一听对方这般咄咄逼人,也怒目指问,道:“我可没这样的意思!李大人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骷髅画,那是傅丞相的大计,我可服得五体投地的,你别用这样的罪名栽我!”李福、李慧互觑一眼,李福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你把这些秘密,老是挂在口边里,难保有日不说出去。”鲁问张也是个聪明人,警省惊愕道:“你们……是不是李大人派你们来……?”李氏兄弟都笑了。李慧道:“鲁大人,正是干爹派我们来告诉你,你快要官升三级了。”鲁问张一愣。李福笑道:“干爹是要我们来试试你的忠心……”鲁问张忙道:“我对李大人忠心不二,虽死无悔!”李慧也笑道:“这个我们晓得,刚才一试,你处处为干爹辩护,无怪于爹常说:要多跟鲁叔叔学习。”李氏兄弟叫得那么亲,鲁问张倒是去了大半敌意,抚髯笑道:“哪里,哪里,鳄泪兄对我恩重如山,我只是感恩图报,而且还未能报一二呢!”李福接道:“是啊,干爹常夸张你文才武功,都有过人之能。”李慧挑挑眼眉道:“对诗酒风流方面,也有过人之长……”鲁问张哈哈笑着自大桌行了出来,“你们干爹真是会说笑……不过,有时候,鳄泪兄要想见识莺莺燕燕,都是由我带路的呢,下次你们哥儿要是有闲,我也可以代为引领引领。”李福道:“鲁大人真是老马识途了。”鲁问张笑着揽住李福的肩膀道:“不是我自夸,本县上下,谁不知道这方面谁也没有我鲁问张熟!”李慧道:“就是嘛,干爹说你善解人意,又是个好官,所以要升你的官,调你回京……”鲁问张眉开眼笑他说:“是么?那在赴京之前,一定先带你们到处游赏……”心中却想:刚才文张见自己头上有龙隐现,真个灵验,回到京师更多油水好捞,机会更多,自己日后真是平步青云,风生水起了,想到这里,越发想先巴结这两兄弟,在京里多个人照应也是好的。李福悄声道:“何况,你掌握了那么多的秘密,干爹又怎会让你长期在外,任劳任怨呢!”鲁问张更是深信不疑,拍腿笑道:“对呀,对呀,日后我回到京师,在李大人身边效力,更能为他分忧解劳,不假外力了!”李慧道:“你又可以直接为他效力,死而后己了。”鲁问张笑着也揽上李慧的肩膊,亲切地道:“是呀,是呀。”李福笑道:“不是‘是呀,是呀’。”鲁问张不以为意,笑问:“是什么?”李慧再接道:“是‘死呀,死呀’。”鲁问张一愕。李氏兄弟双剑锵然齐响,哧地齐刺入他左右腰里,又一齐陡地跳开,鲁问张感觉到两样尖锐的东西一齐在他腹内会师,才发出一声狂吼,一时左右都失去了挟持。鲁问张跄踉了半步,哀呼道:“为什么——?!”李福笑道:“你不是说忠心耿耿,死而无悔么?那你就死呀!”李慧嘿嘿笑说:“你既然老马识途,那么黄泉路上也先走一道罢,他日也好为我们兄弟引路啊。”这两兄弟不但说话承先接后,容貌酷似,连心意也相通,同时出手,同时退后,纵使哭笑也相同。鲁问张嘴里溢着血,十分不甘心地道:“我真的是……忠心的。”李福笑着反问:“可是你知道得太多了,试问干爹又怎会留着个知道他大多秘密的人?”李慧也是笑问:“而且你也太贪得无厌,才是干爹手下一名官儿,居然也想头上有金龙,真是异想天开:”鲁问张一听,困难地转身,乾指文张叱道:“你这个卑鄙小人。”蓦然间,手中铁梳一折为二,向李氏兄弟激射而出!李氏兄弟似没料到鲁问张居然濒死反扑,匆促间一个闪躲,一个空手去接,“哧、哧”二声,半截梳于钉入李福掌心里,另半截嵌入李慧肩上。鲁问张拼力上前要出手,陡地,胸前冒出了一把红刀尖,随着血水冒涌出来。鲁问张一呆,顿住,眦目欲裂。文张放手,让匕首留在鲁问张背后,退走,道:“谁不卑鄙?”转身向李氏兄弟揖道,“任务完成了。”“砰”地一声,鲁问张倒在地上,气绝当堂,眼睛还睁得老大的。李氏兄弟犹有余悸,忍痛拔掉铁梳,伤口血涌如泉,两人互替对方止血,李福道:“你做得好。”李慧道:“这是谁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文张神色不变地道:“下官不知道,但心里明白”李福笑道:“好个不知道而又明白,你果然是聪明人!”文张恭声道:“下官是蠢人。”李慧吩咐道:“明日,李大人会当众问起,你就说鲁大人是死于叛民手上的,知道吗?”说着把鲁问张尸身上的刀剑都抽拔出来。只听一个声音咳着问道:“那么,李大人就可藉此平息叛逆的理由,逼走村民,毁灭镖局,屠杀异己,为所欲为了?”“福慧双修”和文张都大惊失色,因为他们决未料到匾牌上竟然有人!------骷髅画--第四章 雪还是花?第四章 雪还是花?语音是从匾牌上传来的,可是那张巨桌却“砰”地一声粉碎。碎片满天,落地时原来桌子之处却多了两个人。文张认得其中一个人:“关小趣!”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不值得担心的小捕快,从相学的观点,他不认为他能活过二十五岁。可是另外一个人李氏兄弟是认识的。“冷血!”冷血脸无表情,只是脸上的轮廓仿佛更深刻显明了。咳嗽声依然自匾牌里传来。有人咳着。扶着柱壁,走了下来。这一下,连“福慧双修”都直了眼。匾牌挂得丈八高,这个病得风吹都倒的人居然在柱上壁上如履平地,一路摇摇晃晃地扶着“走”了下来。李氏兄弟再傲慢,也知道是遇上了劲敌。可是他们已没有了选择:——因为这三人肯定已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捕王”李玄衣、冷血和关小趣的确是听到了刚才堂上那段惊心动魄笑里藏刀的对话。他们本来等雨停后要关小趣带他们到“神威镖局”去,可是冷血发现了亭里仍燃着香,丁裳衣他们才刚经过不久,冷血实在不愿意在亡命天涯的高风亮他们刚回到镖局便骚扰他们,所以他有些故意的在拖延时间。捕王也心里明白。雨久久不停,但轻柔了,漫空飘着鹅毛般的白雪。冷血突然提出要求,要关小趣带他去查一查青田镇官衙的档案,他想要多一些有关纳税征粮的资料,然后才赴神威镖局。捕王既没赞成,也不反对,冷血既然要去,他也跟着去了。于是三人冒雪去衙门。他俩在关小趣引领之下,到了衙门,才掠入了大堂,鲁问张就捏着胡子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个小官文张,冷血他们不想在这种情形下跟这些官员打交道,便各觅地伏着,不料却听了这诡云乍起的一段话,只是,李氏兄弟猝袭鲁问张,冷血和捕王也始料不及,所以来不及出手阻止,关小趣后来想跃出去,冷血也一把拉住,他觉得鲁问张死不足惜,重要的是要知道还有什么秘密。结果,文张陡然杀死鲁问张,这一下,也使冷血、李玄衣出手拦阻无及。官场的黑暗斗争,政治的阴谋变化,连冷血和李玄衣都难以判断。冷血道:“这些人全是罪犯,也是证人;”他是越过李氏兄弟,向捕王说,“你要怎样处置?”他是在试探李玄衣的意思。要是李玄衣为了升官晋位,倒过去帮“福慧双修”,冷血不以为自己能有办法制得住他们。捕王咳嗽,咳着,咯了一口血,倒是轻松了一些,脸上涂血似的猪肝般红,只说了两个字:“拿下。”“福慧双修”发现冷血和那病人一前一后,已塞死自己所有的退路和去处,但是李福、李慧并不因此感到害怕,因为他们原就想杀了冷血,立个大功。他们根本就视那个病者为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