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投向关飞渡处!易映溪知道眼前数名敌人中,只有这女子武功最好,言氏兄弟已在全力抢救李公子,如果自己连几个小脚色都罩不住,日后自己想在李大人麾下呼风唤雨,恐怕不容易了。想到这里,心中一横,飞斧脱手而出,半空呼啸急旋,追劈那女子!那女子已抢近言有义背后,跟言有义交了一掌,言有义匆促招架,两人各向左右退了一步。关飞渡见那女子来到,自是大喜,但这时飞斧已然斩到!关飞渡陡喝一声:“小心——!”那女子已然省觉,乌发“伏”地一甩,紫披风急骤升起,宛似一朵蓝海棠忽自地上开到了天上!飞斧带着尖啸与银光,险险擦过!飞斧击空,即急旋飞劈向关飞渡!挡在关飞渡身前的是李惘中!飞斧变成向李惘中旋劈而去!这一下,不仅易映溪大吃一惊,就连言氏兄弟也措手不及,李惘中颈上穴道受制,更吓得脸无人色。这下突变,众人都不及救李惘中。关飞渡突喝了一声,本来抓住李惘中后颈的手,陡然一松,跟着手臂一长,在李惘中肩膊上直伸,在急旋得只剩一团光影的飞斧里一抓!这一抓,已拿住斧柄!急旋的飞斧立时停止!这时,易映溪等才松了一口气,连言有信、言有义都不禁喝起采来。却不料剑光一闪,李惘中猝然回剑斩落,关飞渡不意李惘中居然下此毒手,不及缩手,然双腿已废,飞退无及,一只右手已给李惘中当了下来。李惘中一招得手,“哈哈”一笑,剑势回指,抵住关飞渡下颔,怪笑道:“你也有今日。”神情得意已极。这时,关飞渡右手才“哨”地落下地来,五指还紧握着银光闪闪的斧头。------骷髅画--第一章 逃亡第一章 逃亡关飞渡一时之间,还未感觉到痛楚,只感到愤怒、悲恨与难过。众人也都静了下来。李惆中用手一捺,在关飞渡颔下抹了一条血痕,得意地道:“怎么样?现在落到我手里了罢?——”还要说下去,忽给关飞渡深痛恶绝的眼神慑住,一时说不下去。随着便是那女子一声充满哀伤、心痛的轻呼。言有义忽然叫了一声:“公子,杀了他,快1”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李恫中一错愕间,关飞渡碎然扬起手掌,他唯一剩下的一只手,一拳就向李恫中脸部挥去!李惆中武功并不好,但关飞渡这一掌也全无章法可言,李惆中情急间挥剑一架,关飞渡也没有缩回左拳。拳“砰”地击中李惆中脸部,李恫中鼻血飞溅,往后飞跌了出去,他的剑也穿在关飞渡的的手臂里!那女子恨叱一声,扑到关飞渡身前,舞剑卷起狂花,把要扑过来的言有信与言有义逼了出去。关飞渡已开始感觉得椎心刺骨的疼痛,哑声道:“你走,你们快走——”女子的剑挥得更紧,女子不住地回头看关飞渡:“我不走,不走,要走,一起走——”暮地,李惘中怪叫一声。声音轧然而断。他中了关飞渡一拳,本来一直往后跌去,不容易才站住了身子,突然间,胸前凸露了一截带血的刀尖。李惘中怔了怔,不敢相信这是个恐怖而绝望的事实,才叫出声来,便已气绝。在背后刺他一刀的人是唐肯。唐肯的武功,比起那些劲装汉子,也不会好到那里去,他武功在这些人中并不特出,又不知如何跟这班援手配合,只好呆在那里,看瞬息数变,触目惊心,直至李惘中卑鄙暗袭斩掉关飞渡一只手,唐肯血气沸腾,往上直冲,再也憋不住,地上抄了一把刀,见李惘中恰好飞跌而来,一手抓住稳下,再一刀就搠了过去。这一刀,把李惘中穿心而过,立毙当堂。李惘中一死,在场的人,无有不怔住的。半晌,言有义症声道:“你——!”言有信试着叫了一声:“公子——”唐肯松了手,李惘中连人带刀趴了下去,这时,准都可以看得出李惘中已然死了。唐肯也感觉到自己一时愤怒,虽是做了一件痛快事,担却是错事。——这些人中,最尊贵的是这个恶少,武功最弱的也是此人,照理应该挟持着他,让大家得以平安离开这儿的!——自己却把他一刀杀了!唐肯看着地上的死人,鲜血迅速地染红了一大片白地毯,漫延到自己脚下,他忍不住退了一步;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竟会亲手杀了黑自两道无人不卖帐,陕西省高官,青田县县大爷的独子!关飞渡忽喝了一声:“一定要把他救走!”他这句话是对女子说的,那女子愕了愕,才意会到话中的“他”是指谁。关飞渡一说完了那句话,脸上显出了一个悲痛决绝的神情,涩声叫了一句:“保重,快走!”突把头二拧,左时一拧,尽余力急射而出,“砰”地头撞墙上!一时鲜血飞溅,女子和数名大汉均不及抢救,纷纷惊呼:“关大哥!”言有信、言有义这时一齐掠到李惘中伏尸处,带起一阵罡风,唐肯本来张大了口,因心中极度的恐惧而大叫一声,但都给劲风逼了回去。那四名劲装汉子见关飞渡一死,心都乱了,屋顶上又落下了一名精悍青年大汉:“丁姐,咱们——?”丁裳衣背向他们,跪在关飞渡尸首之前,双硷冖微起伏着,显然是在抽搐着。言有信确实李惘中已回天乏术,脸色青白一片,疾站起疾喝:“杀无赦!”言有义却闪身抄起落地上的那幅人皮画。那四名大汉手持兵器,严阵以待,隆牢头奔出房去,大声疾呼,这时丁裳衣忽然回头,她回头的时候,脸上本来还有泪痕,但在回首的刹那,她已经挥手揩去,她用低沉得像触动伤痛最深处的语言道:“保护这个人离开!”那持月牙铲的大汉问:“大哥的遗体——?”他本来是想把关飞渡的遗骸抱走、不料“哄”地一声,丁裳衣纤手挥处,打出数点星火,一下子蔓成大火,把关飞渡的遗体烘烘地焚烧了起来。那精悍青年诧异地呼道:“丁姊——!”丁裳衣起身,自地上抄起剑,说了一句:“人都死了。”已掠到唐肯处。唐肯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香风袭来,那女子已到了自己身前,唐肯只看到一张风韵楚楚的脸,有说不出的雅致,道不尽的高贵,但再雅致和高贵都掩饰不了,这女子眼神里刻骨铭心的痛苦,唐肯在这时分里怔了一怔,忘了自己正处于生死关头,仿佛重见到一个亲人,在自己身旁,刹那间的安慰和满足,仿佛老人在死前见到最心疼的儿女到了床前。”丁裳衣看也没看他,疾道:“还不走?!”言有义喝道:“截下杀人凶手!”丁裳衣一扯唐肯,呼地一声,紫云般飞升上屋顶的破洞!言有信、言有义、易映溪三人分三个方向同时包抄了过来,但使月牙铲、锯齿刀、流星锤的三名大汉各自兜截了过去,只有那精悍青年跟着丁裳衣和唐肯掠出屋顶。丁裳衣足尖才沾屋瓦,弯声四起,飞矢如蝗,自四面射到,丁裳衣忽卸下紫披风,卷舞兜迎,把箭矢都拨落,向屋瓦的破洞下叱道:“不可恋战,快走——”她只说了几个字,再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瞥见里面的情景。那一瞥当中,已经知道那三个好兄弟再也不可能走得了——他们为截住言氏兄弟及易映溪的追击正在拼出生命的最后一点余力。她跟下面的三名大汉正如已经伏尸在室里及牢中的三人一样,都是情同手足的好弟兄,原本他们在下面拼死,她也不会独活。但她只瞥了一眼,立即下了一个决定:不管怎样,一定要活出去。她的剑突然不见了。披风狂舞,像一朵失去控制紫色的迅云,舒卷翻涌着,飘到官兵伏身之前,官兵拔刀相抗,在紫色祥云中无处可袭,忽“哎哟”一声便倒了下去。当他们看见披风中露出一截紫蓝色的剑尖之际,都已来不及相抗。唐肯和英悍青年也在全力厮杀。唐肯已夺得一柄红缨枪,青年拿的武器是银棱,两人并肩杀了出去。丁裳衣披风过处,如摧枯拉朽,回首再把唐肯和青年身边数名敌人刺倒,黑瘦子叫道:“丁姊,西南方!”丁裳衣一扯唐肯,往西南方掠去,在围墙上、屋瓦上埋伏的七八名衙差,纷纷阻拦,唐肯正要动手,却见眼前紫气中隐现剑光,敌人一个个都倒了下去。突然之间,丁裳衣的抢进陡止。月色下,墙头上,站了一个人。乍眼间,看不清楚,还以为是一具僵尸。唐肯怔了怔,再看才知道是言有信。言有信道:“披风罗刹,放下剑,你不是我的对手。”丁裳衣没有答话。她的剑已出手。紫披风云朵一般罩向言有信,剑尖在刹那间刺向言有信眉心穴。言有信双目平睁,一眨也不眨,待紫披风舒卷中木然不动,一挨剑尖突现,他的头一偏,避过一剑。丁裳衣一剑不中,义刺第二剑。言有信也是凝目以观,待剑尖刺出时,才退了一步,避过刺胸一剑。丁裳衣的披风笼罩之下,等显现剑尖时,已间不容发,但言有信就在这千钧一发问避了开会。丁裳衣的披风抖动,像玫瑰花蕾乍然吐绽一般,层层叠叠,往下罩落。言有信双眼发出幽异的蓝光,定定的望着紫披风,不闪不躲。紫披风罩下,并无剑光。言有信全身已给紫披风罩住。这时,丁裳衣倏然出剑,剑尖要穿破披风刺杀言有信。言有信倏地出手,中指“拍”地弹在剑身上。丁裳衣吃了一惊,右手稳住剑势,左手一卷,紫披风紧击言有信的脖于。正在这时,下面呼喝连声,易映溪挥舞巨斧,飞掠过来。唐肯提着红缨枪,舞得虎虎作响,可是逼近的衙役越来越众,唐肯也越舞越吃力,仿佛是枪带动着人,而不是人带动枪。丁裳衣心中大急。忽听罩在披风里的言有信含混的道:“姑娘,先往内里闯,那儿是家眷居处,很少伏兵,到最高那阁楼才转向西南,即可突围。”丁裳衣起先听到言有信说话,怔了一怔,未能置信。言有信既然能发声,那紫披风自然奈何不了他,最令丁掌衣惜愕的,倒是言有信的话。言有信正在指示她一条出路!——只是言有信的话,可不可信?丁裳衣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觉手腕一震,披风再也罩不住言有信,震扬开来,言有信忽“哎哎”一声,自墙头摔了下去。丁裳衣眼角瞥处,百数十名衙役正蜂拥而出,再也不及思索,一拉唐肯,挥剑刺倒三四人,正想救那精壮青年,却见青年已给易映溪缠上,知已无望,往内直掠!这一下,丁裳衣不往外逃反往内闯,果令众人惊讶,言有信在下面大叫道:“快,快去保护大人家眷!”内围的防守本就疏松,加上阵脚大乱,丁裳衣与唐肯很快就掠到了后园,瞥见最高的楼阁,即转西南,沿围请飞驰,遇到两次阻击,丁裳衣披风激扬,刺倒了三人,忽听下面一声嗯哨,一辆马车,正在围墙下等着!马车旁,正有两个汉子,仰着脖于往上望。还有一名老者,坐在马车前,手里执着鞭子,满脸都是焦急之色。三人一见丁裳衣,喜叫:“大哥呢?”丁裳人摇了摇首,三人一起现出失望之色,其中一人,刷地掣出雁翎刀,往内就闯。另一个粗眉但眼睛发亮的大汉一把抓住他,呛喝道:“牛蛋!做什么?!”那叫做“牛蛋”的斯声挣道:“别拦我,我替关哥报仇!”丁裳衣忽觉后面风声陡起,原来是那精悍青年喘气休休的赶至,后面追着一大群人,为首的是易映溪,手中银斧漾起灿光。丁裳衣一跃而下,掴了牛蛋一巴掌,牛蛋一怔,丁裳衣低叱道:“你要报仇?你这是去送死!”那坐在辔上的老者叫道:“丁姑娘,快上马车!”丁裳衣向唐肯、青年一招手,三人同时掠人马车。丁裳衣向那在外的两个汉子喝道:“还不快进来!”那粗眉大眼的汉子道:“人大多,马跑不快,咱哥儿俩去引开追兵!”丁裳衣深深的望了他们一眼。她只望了一眼。牛蛋与粗眉大汉眼里都透露了感情。丁裳衣一点首。那御辔者立即吆喝一声,四马齐嘶,撤蹄急驰。青年执住银棱,臂额都是沾着汗滴和血水,蹿到车后,抓紧车沿,双眼直直的望着车外;唐肯也随他看去,只见那些衙差已翻过墙来,四面八方也出现许多官兵,涌向那两名留着的大汉。那两名大汉正各一、拍对方肩膀,往两个跟马车相反的方向疾奔而去,很快的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跟其他许多黑点厮杀起来。马车奔驰,风很猛烈,唐肯已经自由了,但他的心情依旧沉重。丁裳衣坐在车内,背向二人,始终没有说话;驾车老者的呼吆之声,不断传来,也不知是在催马速奔还是要喝出心中的郁闷。马车奔驰了一会,后面居然砂尘滚滚,有七八劲骑渐渐逼近。老者鞭响之声更急,两旁景物,越闪越快,驰入镇中,路上行人慌忙走避,但老者在危乱中依然控纵自如,不但偌大的马车没有碰伤一人,连车身也没碰撞过街边的摊于。后面紧追的马匹,遭遇可就大大不一了,每逢弯角或陡然的窄路狭桥时,不是自己跌得个马翻入卧,就是把行人撞倒,十分凶悍狼狈,只是其中有数骑,看得出来精悍好手,一面呼着:“别让杀人重犯逃了!”一面鞭马控辔直追。忽然间,前面道旁跃出八九名衙差,拔刀喝道:“停车!下车!”老者只望了丁裳衣一眼。丁裳衣犹自沉思里乍醒,点了点头。老者低吟一声,手一收紧,马车渐缓,拦车的一名都头拦身喝道:“统统滚下车来……”话未说完,老者长啸一声,长鞭半空速起四个鞭花,拍拍拍击在四匹马背上。四匹烈马,一齐蹄卷鬃扬,疾骋飞驰,那都头走避不及,登时被撞倒,其余两三名衙役,也忙不迭的跑避。剩下三名衙役拔刀要斫马,但见丁裳衣一扬手,细如毛发的银光一闪,已倒下了两名,另一人手起刀未落,已给老者一鞭卷飞了斩马刀。马车继续前闯。后面追得最贴近有三匹马,马上三人都英悍十分,其中一人张弓来射,但因马上巅巅,难以瞄准,都给唐肯和青年拨落。忽然,后面一骑,追上三骑,马上的人弯弓搭箭,竟是言有义。“嗖”地一声,箭脱弩飞射,正好老者驾着马车在此时转了一个弯,这一箭劲力虽强,但却在唐肯与黑瘦子二人之间穿了出去,射了空!这一箭虽然射空,但一直飞出去,正好射向老者后心!唐肯和青年都知道言有义的武功了得,见那一箭射空,自是谁都不去硬接,不料这一箭取的是老者背心,两人均吃了一惊,一齐往内扑将过去。两人同时抢出,都是应变奇速,唐肯身形魁梧,势较威猛,抢在前头,但青年胜在伶俐,在唐肯腋下钻出,一手抓住箭尾。同时间,唐肯亦握住箭身!两人手指一触及飞箭,只觉犹如碰沾炙铁,但两人救人心切,都不缩手,箭身强力反震之下,拍拍二声,年轻人的无名、尾指指骨发出震裂的声响,而唐肯悖强握住箭身,掌心也烙了一道血印。不过两人始终没有放手,才截得下那一箭。那青年脸色痛得发青,瞪了唐肯一眼:“好汉子!”唐肯也闷哼一声:“有种!”英悍青年忍痛道:“叫什么名字?”唐肯道:“唐肯。”精悍青年又白了他一眼,道:“豹于胆?”唐肯反问道:“阁下?”青年人道:“许吉。”唐肯一惊道:“‘拼命阿吉’?”丁裳衣忽道:“现在还不是叙谈的时候。”她说话的声音低沉,仍背着身子。许吉即应道:“是。”与唐肯回身把守车后,才知言有义那箭射出,跨下坐骑竟被生生压毙,坐骑萎倒,言有义己飞上另一骑,一掌把马上捕快推了下来,不过,这样己是慢了一慢,老者熟练卓越的御马术已把这些人抛离了一段路。只听那老者一面在大街小巷左穿有插,一面疾问:“要出城还是回巢?”丁裳衣只略想了一想,即答道:“回巢。”老者嘶呜一声,策马又转了七八个弯,忽向丁裳衣作了一个眼色,齐喝一声:“起!”飞身掠入一家大宅里。唐肯一怔。许吉一把抓住他,也向大宅围墙上跃去。那马似通人性,继续拉着车蓬往不远处的城门疾驰。这时,城门口已把满了官兵,以致唐肯在大宅飞檐上才张了一张,也可以感觉“插翅难飞”这句话之贴切。------骷髅画--第二章 英雄旧事第二章 英雄旧事唐肯和许吉落入大宅内,落脚处可见兰亭台榭,山石花木,是在宅子的后园之地。丁裳衣和老者已前疾去,没入假山篓草间。唐肯和许吉稍稍呆了一呆,忽听一个啸声呼道:“喂,这边,这边!”只见一个装扮似家丁的人,招手示意,向园林旁闪去,唐肯和许吉连忙跟上,不一会便看见一道半月门,门外有四名大汉,两顶宽大的宽轿。只闻第一项轿子竹帘里传出丁裳衣低沉的声音:“快,上来!“许吉招呼一声,跟唐肯迅疾地掠入另一竹轿里,两人贴身而坐,近得可以闻到彼此的鼻息。他们一入轿内,轿子就被抬了起来,支支戛戛作响着,一摇一晃的往前行。他们在轿子里听到外面骚乱的声音,有步卒、马蹄、呼喝、还有人们争相逃避,小孩哭叫的声音。轿子忽然停住。前面有人喝问:“吠!轿里是何人?我们要检查!”又听一人没好气的道:“喂,你没看见这是‘菊红院’的轿子吗?里面准是‘菊红院’的姑娘们了,嘻嘻……”先前那人改用一种近乎侮狎的声音道:“嘿,里面坐的是那位姑娘啊——?”只听抬轿的汉子道:“我们抬的是牡丹姑娘的轿子。”拦路的人一听,都似吃了一惊,忙道:“不知是牡丹姑娘的轿子,恕罪恕罪,请过请过。”就让两顶轿子过去了。唐肯自然一头雾水。隐约听到后面二人犹在低声嘀咕道:“牡丹姑娘哇……她不是跟咱们鲁大人相好的……”“别说得那么响,鲁大人的手段,你没见识过?!”唐肯从竹帘缝隙望去,只见先前说话的那个官兵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什么。轿子继续前行,把后面的官兵都抛远了,却来到一座仙馆银灯、玉石拱桥的府第前,府前张灯结彩,充溢着莺莺燕燕的荡语靡音,自有一种柔靡回荡的气氛。唐肯虽然一直是住在宋溪镇中,但也见过这青田县的首要大城里最著名的流莺艺妓之所在:“菊红院。”唐肯断没想到,自己前脚才离开监狱,后脚已跨入妓院来了。那两顶轿五且抬入“菊红院”,鸨母和龟奴也没有阻拦。两顶轿子一直往楼上抬去,直到三搂长廊,这些抬轿的人脸不红、气不喘,显然都是内功甚有造诣的高手。唐肯至此方才比较可以猜得出:这些人想必是来自一个有组织的帮会,这些人平常各有司职,贩夫走卒,风尘女子各适其所也各恃所长,他们这次本拟救关大哥出困,不料关大哥因为一念之仁,遭好贼所害;想到这里,唐肯不禁义愤填膺。——这班狗官!仗势欺人的衙役!那有资格做执法的人!轿子在长廊,忽分两方而行,丁裳衣那顶轿子,往东折去,东面廓室衣鬓香影,华贵典丽,而唐肯和许吉这顶轿于是往西抬去,西面是几间小房,倒也清雅干净。轿子抬入房中。许吉向唐肯一点首,一跃而出。只见抬轿的两名大汉,神情都有些发急,一人哽咽着问:“关大哥……他真的……?”许吉难过的摇首:“大哥他……遭了贼子暗算!”那唆咽者脸上现出一副决绝的神情,陡拔出牛耳尖刀。便要走出房去,另一虬髯大汉一手抓住地,低声喝问:“你要怎样?”原先的高颧大汉咬牙切齿地道:“今晚那姓李的狗官会来这里寻欢作乐,他害死大哥,我就给他一刀!”虬髯汉子叱道:“老六,李鳄泪的武功何其了得,大哥都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你莽然行事,只害了大家!”那“老六”气得冷笑道:“老八,你没胆子,你不要去!”许吉忙道:“六哥,不能去,大哥不在了,一定要听丁姊的命令行事,你不顾帮规了么?!李鳄泪带的是那姓鲁的狗官来,他自己可不一定到,你又从何下手?!”“老六”一听,垂下了头。许吉向唐肯介绍道:”这位是‘豹子胆’唐肯,大哥在牢里的患难弟兄。”唐肯向那两名大汉见礼。“多谢两位相救之恩。”两人一听唐肯在狱中跟关飞渡共过患难,也都尊重起来,老八拱手道:“我姓嵇,你叫我嵇老八便是。”“老六”也道:“刚才我气急,唐兄弟一定见怪。我姓万,也叫我万老六便得了。”唐肯忙道:“两位哥哥义薄云天,为关大哥之死当然悲愤,唐某只有佩服,何以见责。”这时,有两个乖巧白净的婢女端水盆走了进来,在内室也盛好了热水,水里还放了抽蕊柏叶,要替唐肯等人擦脸洗身。嵇老人、万老六初似不惯被人这般服待,说道:“罢,罢,我还是到后面去洗。”两人说着退出房去,只剩下许吉和唐肯。唐肯见那两个女子前来替他揩抹换衫,颇不习惯,有点不知如何是好,许吉笑道:“你们出去吧。”两婢留下脸中水盆,退身出去。许吉用手示意,叫唐肯揩脸,自己也掏水洗脸。唐肯擦了脸,浸在木盆里,把月来在狱中的秽气脏物擦个干净,许吉笑道:“你是犯什么刑的?没想到那么快便出来罢!”唐肯长叹了一声。许吉忙问:“怎么?是我说错话了么?”唐肯叹道:“并非许兄说错话,若没有大家救我出困,我真的不知何年何月出来!”ㄒㄨТ匼磼 ㄒ×ㄒНJ.CΟм许吉道:“这便是了。唐兄弟应该高兴才对,又叹什么气呢?”唐肯道:“我是出来了。但是,跟我一起被抓进去,同样冤枉无辜的兄弟,有的死了,有的还在那里。”许吉沉默了一下,拍拍唐肯肩膊。道:“也许有一天,我们实力充足的时候,便可以恶惩善赏,把好人放出来。”唐肯苦笑一下,牢里关着这许多人,也不知哪个是真的有罪哪个是无辜的,就算能攻破监狱,也不知如何判决。唐肯也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们这儿是……?”许吉笑道:“妓院呀。——”唐肯仍问:“你们是……?”许吉道:“妓院里打杂的呀!”见唐肯脸色发怔,便笑道:“这儿原是一个帮会的人,有的做轿夫,有的当樵夫,有的在妓院里混混。这些人在这豺狼当道的乱世里,大家化整为零,在市井间为百姓作些小事……这组织叫做‘无师门’,他们之间没有师父,只有一位大哥,就是关飞渡关大哥——”唐肯听他的语气,便问:“你跟他们——?”许吉展开两列整齐洁白的牙齿笑道:“我是最近才承蒙关大哥引介加入‘无师门’的。”唐肯“哦”了一声,道:“关大哥一定对你们很好的了?”许吉道:“何止很好。我听兄弟们说,要是没有他和丁姊,大家早都要给那班贪官污吏整死,更学不得这身本领。”唐肯忍不住问:“那位丁姊……”许吉笑道:“丁裳衣,丁姊姊。”许吉道:“你放心,丁姊虽是女流,但她比这儿的男子汉还要坚强,她不会有事的。”然后又道:“我出去打点一下,你不要乱走动,这儿闲杂人多,免惹麻烦。”唐肯点点头,许吉便走了出去。唐肯冲洗后换上衣服,站在栏杆上望下去,只觉凉风习习,夕阳如画,风窗露槛,视野极佳,可见远处晚鸟碧空,云海金碧,近处芍药吐秀,绿荷含香,正是初上华灯的时候了,远眺过去,居然可以略及城门。城门守备森严,又似列队准备迎迓什么人物似的重大仪仗。唐肯纳闷了一阵,忽听门口“嗖”地一声轻响,唐肯急回身,似有一物闪过,又似空无,只有夕阳斜晖,无力的烫贴在画栋上。唐肯以为自己眼花,但是在刹那间的映像里,确是有人一窜而过。唐肯怔了怔。楼下依然传来行酒令押戏笑闹之声,隐隐约约。唐肯忽然想到,这一班市井豪侠,寄居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还能保持雪志冰操,忒也难得。但他仍然肯定自己刚才明明瞥见有人。不过这感觉很奇怪,明明看到是人,但仿佛人的形象又不完全,就像看到鸟而无翅,花而无色一样。他想了一想,不觉探头出去。没有人。这一探头间,看到了走廊上东厢那列高雅的房子。唐肯再回到房里来,夕阳在画栋上似贴了一张陈年的旧纸,唐肯忽然想起丁裳衣。蓝衣紫披风的丁裳衣,带着风尘和倦意站在那里。唐肯揉了揉眼睛,才知道是幻觉。他揉去了幻觉,但揉不去内心的形象,仿佛丁裳衣还倚在柱上,那感觉伴着楼下的签簧靡音,像一个习惯于岁月无常的幽怨妇人,在物是人非的琼楼玉字雕龙画凤里幽思绵绵。唐肯觉得自己一旦想起丁裳衣,就越发忍不住要想下去。丁裳衣美得像一朵在晚上盛开的蓝牡丹,但又定得像香龛里的淡烟,那么艳的开在那里,又飘忽无定。她跟关大哥是什么关系,关大哥死了,她一定很伤心了罢,她现在在干什么,她现在在哪里?唐肯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往东廊的厢房走去。这时日暮迟迟,暖洋洋的照在檐上、柱上、瓦上、梁上,有一种封尘的感觉,人也变得懒洋洋起来。唐肯经过三四间厢房里,都听见笙歌、劝酒、浪语、狎戏的荡语淫声,心中一阵怦怦乱跳,三步变作两步,蹑近东边厢房,也不知哪一间。这时,“咿呀”一声,一道房门被推了开来。唐肯觉得自己这时候被人看到似乎不好。心里一慌,背后便紧贴一扇门户,心乱间不觉用了些力,忽地折门一松,向后跌了进去。唐肯“骨”地跌了进去,自己也吃了一惊,只见那房间布置得雅致温馨,幽香扑鼻,显然是女子香闺,便想离开,但那在对面开门出来的丫环似听到微响,侧首往这儿张了一张,唐肯忙把全身退了进去。待得一会,那丫环走后,唐肯正想离去,忽听房内有饮泣之声传来。这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好奇心驱使之下,便往内走去,那房间布置得甚为奇特,愈走愈是深阔,在一座精雅的黑色屏风之后,还有一层布幔。唐肯觉得这样偷窥别人的隐私,似乎有些不妥,正想干咳一声示意,却正好在此时听到这样凄而低沉的声音,像把无数悲思贮积成暗流的碎冰,刺伤心头。“关大哥,你死了,叫我怎么活?你死了,就逍遥了,自在了,我呢?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先死的吗?!……”唐肯听得心头一震,这正是丁裳衣的语音!这时又听到丁裳衣抽搐着道:“……你把这残局都留给我,这不公道的,我都不要管了,你活着,我帮你照料,你死后、我要来作什么?你时常要那班兄弟过得好、活得好,可是,你自己为什么要死呢?你这样一死……我,我也跟你一起去,大哥,你慢走一步,等我把——”语音决然。唐肯大吃一惊,再也顾不了许多,呼地冲了进去。这一冲进去,就瞥见丁裳衣手腕持着利剪,指着自己颈上。唐肯大叫一声:“丁姑娘,万万不可——”因为冲得太猛,卷起布慢,迎头罩下,卷住了他的身子,然而他还一味发狠往前直冲,以致“吣波波”数声,整张布慢裹着他的身子被撕裂了一大片。唐肯奔至丁裳衣面前,双手被布慢卷裹着,一时腾不出来抢夺丁裳衣手中的剪刀。只见丁裳衣穿着白色的内服,乌发披在肩上,丰胰匀好的姿态更增媚色,虽然她眼神里有些微惊怒的样子,但看去依然淡定。唐肯见到她美艳的样子,怔了一怔,更加心痛,一叠声的说:“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丁姑娘……”边说边挣动,他力大如牛,一挣之下,幔布是裂了缝,反而扯了下来,罩住他的头脸。嘴巴也给布絮塞住,一时作不得声。好不容易才挣出脸来,又想说话,丁裳衣忍不住一笑。这一笑,好似幽黯的全室都亮了一亮。她背后的黄铜镜、梳妆奁、披挂在古老椅背的宝蓝衣裙都照亮了起来。然而她的唇红如凤仙花汁,脸白如雪,一对眼睛弯弯的像娥眉月一样,唐肯不禁看得痴了,布帐仍裹卷在他身上,他已忘了挣扎。丁裳衣脸上又换上一层冷寒的薄霜:“你来干什么?”唐肯愣然道:“你不是自杀……?”目光瞥见桌上有数嘛谮发。丁裳衣忍不住笑了笑,用贝齿咬了咬红唇,道:“出来。”唐肯狼狈地抖开了裹在身上的布裹,一直说着:“对不起,我以为你在……”转身要行出去。丁裳衣忽叫住他:“告诉我,你是在什么时候认识关大哥的?他……他在里面活得可好?”唐肯转首望去,夕阳在窗外的画檐上,有一棵不知名的树,树梢轻摇,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啁啾着。唐肯不知道丁裳衣眼里漾晃着的是不是泪光。他很快就接下去说,说时带着神采:“……关大哥一到了狱中,我们狱里就似来了救星,你不知道,从前那牢头和几个班头,爱怎样就怎样,有一次,用一种极毒辣的刑具,把韦老爹的手指甲一只只拔出来,但大哥即时破牢而出,你道他怎样……?”丁裳衣眼睛闪着神采:“怎样?”唐肯一拍大腿哈哈地道:“大哥三拳两脚,把那几个惨无人道的家伙打倒,然后用那扯指甲的器具,来把他们的牙齿一只只拔掉!”你猜大哥怎么说?大哥说:“你们害人害得兴高采烈的,这次反害其身,让你们尝尝害人的滋味!大哥元气充沛,这一说话,全牢都听见,牢里兄弟,莫不拍手叫好!”丁裳衣也不觉低呼一声,“好!”唐肯见丁裳衣欣然,便又叙述关飞渡在狱中的第二阙英雄事。关飞渡在牢里虽然虎落平阳,但仍然有说不完行侠仗义的事。唐肯说着说着,叫着“大哥”的名字,仿佛也真个成了“关大哥”身边那一名生死患难的老兄弟,自己讲得时而热血贲腾,时而顿足捶胸,浑然忘我。丁裳衣也悠然听着,有时含笑,有时带泪。窗外夕阳西没,繁星如雨,布了满空,已经入夜了。然而房内两人,还在一听一诉,像细说着天宝遗事。只是那些英雄故事里的英雄,已跟天外的星月一般,纵有英魂,也是闪亮而无声。------骷髅画--第三章 男与女第三章 男与女房外的世界,渐渐热闹了起来,这热闹夹杂着喧哗、狎戏声和寂寞沙哑的胡弦琴的鸣响,有人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相形之下,房里更显凄寂,仿佛那一切喧闹,是属于房外的世界,只有那一二声胡琴才是属于房里的。唐肯说着,丁裳衣听着,房里暗了下来,谁也没有去点灯。丁裳衣静静的聆听着,最后是一声叹息:“真不明白大革阡功这么好,明明可以逃出来的却不逃。”唐肯看见静坐在灰暗中的丁裳衣,乌发披在右边的白衣服上,发色比夜色更浓,只有三件事物在这暗室里是亮着的:那就是铜镜,挂在椅背上的蓝衣和丁裳衣的眼神!唐肯从来没有见过圆脸的女孩原来天生有一种柔和,可以没有顾碍的跟空间合为一体,圆融剔巧,唐肯也从没有想象过那么丰腴的身材,腰身却盈仅一握。唐肯道:“我知道。”丁裳衣侧了侧头,微带着问号的表情。唐肯道:“关大哥跟我们说过:他是在一次格斗中,误伤了围观的途人,觉得有罪,便束手就缚,依法服刑,大概只一年不到的刑期……”了裳衣颔首道:“这我知道,以大哥的武功,如果他不要留,谁拦得了他!”唐肯道:“了姊,衙里新来了几名高手,你可晓得?”丁裳衣道:“言家兄弟武功虽高,但还胜不了大哥,加上一个‘巨斧书生’,至多扯个平手,也不见得如何难缠。”唐肯道:“我听大哥说,有个高手,姓聂——”唐肯立即可以感觉到丁裳衣在黑暗里微微一震。“聂千愁?!”唐肯忙道:“我不知道叫聂什么,只听大哥说,那姓聂的不好对付,如果他一遛了之,姓聂的就会到处搜寻他的下落,一定会连累他的弟兄的……关大哥还说,他是来坐牢赎罪的、根本不想逃,在牢里,顺此可以帮帮里面的苦命人!”丁裳衣幽幽低沉的道:十大哥真是……!”唐肯道:“……后来,官老爷知道关大哥进来了,要请他出来,他就是不肯出来,李大人命人送他锦衣玉食,他若不是虐悉退还,便是给我们分而享之,李大人后来好像气了,遣人来召请他几次,每次回来,大伙儿问他怎么了?关大哥总是潇洒他说:‘他们要我去当走狗,真是狗眼看人!’大概李大人给他回结多了,以后,也少召见关大哥了,关大哥依旧常替狱中孤苦无告的弟兄出头,不料……”丁裳衣倏伸手握住他的手,唐肯一震,只觉丁裳衣柔荑软得像棉花一般,但冰冷而微湿。唐肯嗫嚅道:“不料……”丁裳衣低叫了一声:“关大哥……”语言一凝,命道:“说下去。”唐肯吞下了一口唾液,道:“不料……后来关大哥好像得罪了李大人的少爷,好像……好像不肯替那李惘中做什么……那的李惘中便暗下叫隆牢头用迷药把关大哥弄倒,阉割挑筋,废了他下盘……”丁裳衣恨声道:“大哥,我们来迟了,我们来得迟了!”唐肯道:“以后的事……你都看见了?”丁裳衣惨笑道:“我们派人去李鳄泪的府邪捣乱,目的是把聂千愁引走,再全力劫狱救大哥的,谁知……”丁裳衣说到这里没有再作声。这时,房里已经暗得不憋阱指,唐肯只感觉到丁裳衣就存在自己对面,听到细细的呼息,也有一种艳美的感觉。这暗室相对的感觉十分动人,唐肯忽想:关大哥刚刚才殉难,他和丁姊同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他现刻思潮却像牵丝攀藤尽是在念着丁裳衣的气息,感觉着丁裳衣的一颦一笑一哀一怨,仿佛比刚才的生死大难还重要十倍百倍,他不禁想掌掴自己:唐肯啊,你是人不是?随着他又想到:既然这种思念是真诚衷心而又无法抑制的,哪有什么罪恶呢?自己并无有逾礼教,而又是至诚想念,哪有什么不对呢?为什么要自制呢?这样想着,好似先是挤塞了冰块,然后浸入烘炉里,时寒时燥,心绪百转,脸上烘烘地热了一片。丁裳衣在黑暗里不知是在流泪?还是堕入忆想里?唐肯不禁追寻着这些疑惑。其实丁裳衣什么都没有想。她听完了关大哥的轶事,仿佛自己已经死了,自己化作一个全不相干的角色,在一旁看看别人为自己的死尸装饰、上香、膜拜、入棺、钉封,她也全不动容。她想起身点灯,却没有点着。那纯粹是因为懒于点灯,在这一刻里,不想见光,也不想有任何动作。这时,外面忽有破锣似的声音尖喊:“哎呀牡丹,鲁大人来了,你在里面干什么呀?还不快点灯出来迎接。”唐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听丁裳衣冷淡地道:“又一个狗官来了。”“刹”地刷亮火引子,兜得手脸一团檬漾的淡黄,在敦煌像石窟里烛照见雕望在壁上的天女像。唐肯道:“我……我该……”丁裳衣道:“这狗官一来,外面都有人把守,你先进衣橱里避一避,我先打发掉他,一切回头再说。”唐肯本来想说:不必为我把人赶走,忽又觉得自己似没资格说这句话,只嘴唇翕动一下,便没有说下去。丁裳衣没有再看他。她斜了侧面,肩膊的白服随着胴体漾起了匀好的弧度,正在披上那蓝色的外服。也许因为她是江湖侠女,故此没有什么顾忌,偏就唐肯望去的时候,丁裳衣正在穿着右袖子,可以瞥见她左袄露出的酥胸,灯映出一晕微贲的馒丘。唐肯怔了一怔,向左走了几步,回头,再向右走,走了几步,忙晕了头。丁裳衣不经意的问:“你干什么?”唐肯急道:“我找衣橱。”丁裳衣也没去笑他,用手一指道,“那不是偌大一个衣橱么?”唐肯这才醒悟,忙跑去衣橱那边。丁裳衣这才微微一笑,成熟艳丽的脸上,在一笑间流露稚气。那鸨母在房外又叫道:“牡丹,牡丹,还不快点,要给鲁大爷等火了——”忽听一声轻咳。鸨母这一类很可能是天底下最知机的一种族类,即刻转换道:“要给鲁大爷等急了,你可没福分唷!”说罢自己先笑了起来。丁裳衣慢条斯理的披上蓝衣,然后点燃了一枝香,双手合着,闭起双目,拜了一拜,插在炉上,房间登时香气袭人,才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在髻上插上金铰,又化妆画眉,一面淡淡地道:“他要走,给他走好了。”鸨母登时发急:“你——”那干咳声又响起,倒是斯文有礼:“不要紧,不要紧,牡丹姑娘慢慢来好了,我不急,我不急——”鸨母在外笑道:“鲁——鲁大爷的耐性真好,这样的耐心,女儿家咸真喜欢到贴心里!”只听那斯文淡定的声音也干笑道:“我不急,我当然不急,我还急什么呢?嘿哈!”唐肯躲进衣橱门缝望去,只见丁裳衣淡然梳妆,不知怎的,一看这灯下的美人图,唐肯不但觉得怒意全消,而且过往在狱里所受的种种苦,都仿似有了交代,没有缺失。这时,忽一人长身步入,旁边随着满脸堆欢的鸨母。丁裳衣也不惊惶,微微转过身来,裣衽一幅,道:“见过鲁大人。”那人五绺长须,容貌甚为清俊,笑呵呵地道:“免了,来这里找你,只分大的小的,那分什么大人小人的。”丁裳衣道:“鲁大人不分,小女子可不敢不分,男女有别,大人说在门外稍候。不通传一声,却就过来了,这算什么意思?”那“鲁大人”“呃”一声,鸨母道:“哎呀牡丹你这姑娘,今个儿吃错了什么药了?竟对大老爷这般说话!”鲁大人用手一扬,制止鸨母责斥丁裳衣,仍陪笑道:“姑娘要是怪我礼数不周,我就出去门外静候再来。”说着正要退出去,丁裳衣冷然道:“这也不必。”鲁大人横了鸨母一眼,鸨母知趣,左摇右摆又欢天喜地的走了出去,还把房门关上,并在门外唱嚷道:“你们俩好好叙叙,我会叫人端酒菜来伺候大爷。”丁裳衣冷寒着脸色道:“你便是靠这种人才往来自蕊谵阻碍!”鲁大人掏出一把梳子,梳子梳颔下的唇髯。笑着用手搭向丁裳衣肩膀:“今晚谁激怒了你了?美人儿。”丁裳衣肩膀一沉,鲁大人搭了个空,他本身官位甚高,官威也炽,就算皇亲国戚,也会给他三分颜面,而今丁裳衣一再让他碰钉子,不禁心头有气,正想发作,瞪目望去,只见一盏孤伶伶的灯下丁裳衣芙蓉似的娇靥,怔了一怔,终于没把脾气发作出来,用手理理长髯,发出了几声冷笑:“我知道。”\丁裳衣不去理他,侧坐下来,把披在肩上的乌发盘回头上,露出一段圆润的后颈,口里咬着钗夹,扁首在镜中凝视,从唐肯在橱里的角度望去,灯光映着面颊,有一种帝后似的风情,幽灵似的美。那鲁大人懊恼地道:“牡丹,你所做的一切,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我不想揭露出来罢了。”丁裳衣把粉盒在桌上重重一拍,站起来,回身,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看我会不会就怕了你。”鲁大人口气登时放软了:“我们在五年前就已经相好过,我们又何必闹成这个样子?”丁裳衣把脸转了过去,不去看他。鲁大人语音带着很深的感情,道:“牡丹,你的身子,我哪一处没有看过?哪一寸没有摸过!你现在对我这样,算是什么嘛。”丁裳衣道:“鲁大人,你说话放尊重点,过去,我在青楼里,混得很凄凉,还给你下了迷药,失了身子,这就罢了,你要再提,别怪我把你赶出去。”鲁大人依然涎着脸道:“你可知道我朝思暮想,都在思念你的身子,你这冷艳的容色,奇怪!我不是没有见过美丽漂亮的女子,但我还是对你思念得紧……你过往对我也不致如此,今晚怎么这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丁一裳衣道:“今晚我不高兴看到你。”她的红唇像鲜亮颜色的指天椒,声音却低沉如叩磐响。鲁大人显然有些光火了:“为什么?”丁裳衣道:“不高兴就是不高兴!”鲁大人狠狠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他一字一句地道:“因为你那给人阉割了的姘夫,今天给人宰了!”丁裳衣寒起了脸,“你!”鲁大人也扯破了脸:“我怎样?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你其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就是女强盗头子“蓝罗刹”丁裳衣,别以为我叫你牡丹,就不知道你是罗刹!”丁裳衣冷笑怒道:“好,鲁问张,鲁大人,那你想怎样?”鲁问张老羞成怒的道:“我一直不说破你的身份,就是留待你一个机会,让我俩可以重拾旧欢,让姓关的小子事败之后,你也好有一个活命之所——我不保你,天下哪有人保得住你?李鳄泪是什么人!他心细如发,明察秋毫,没有我,你能活到现在?!我这番苦心,你还不了解么?!”了裳衣先是有些微激动,随后也镇定了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鲁问张道:“有聂千愁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丁裳衣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吐出来:“聂,千,愁!”然后惨笑道:“聂千愁探得的消息,李鳄泪没有理由不知道。”鲁问张趋前一步,执任丁裳衣的双手,道:“如果不是我,关飞渡一死,他就会发兵到‘菊红院’把你们七个分坛剿灭个鸡犬不留了!”了裳衣淡淡一笑道:“那你来干什么?”鲁问张气得胡子都激扬了起来,“我是来保住你呀。”丁裳衣一笑,抽回双手,淡淡地道:“谢谢了,鲁大人,你保够了,请回吧。”鲁问张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丁裳衣淡淡地道:“我对你没有意思?”鲁问张道:“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死去了的关飞渡,值得吗?”丁裳衣冷笑道:“你要真是好人,就该保住关大哥不死,要是诊讵了我,就不该让人杀了关大哥?”鲁问张情急道:“关……关飞渡这小子在狱里胆大妄为,我怎保得住他?”丁裳衣一手指着他:“那是你不保!你不保他,体想来保我!他死了,我也不准备活了!”鲁问张强忍恚怒道:“这又何必呢?你是你,他是他,你又不只有他一个男人,你为他这样,犯不着罢?过去那么多日子,你都过了,如今何必为一时之气……”丁裳衣道:“不是为一时之气,你不懂得。”鲁问张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问:“什么我不懂?!你说得出我就懂!”丁裳衣突然提高的声调,脸靥也在刹间飞起两片红云:“他不止有我这一个女人,我也不只沾他一个男人,可是他死了,我不要活,如果我死了。他也不会活得开心——”她像一头被激怒的猫:“你懂不懂?不懂,出去!”鲁问张胸膛起伏,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又掏出把梳于整理长髯,但手在震抖,这时房门外有两声轻叩,只听那鸨母挤着像母鸡下蛋一般的声音在门外叫道:“鲁大爷,酒莱送来罗唷!”鲁问张不理外面的声音,突问:“你知不知道为办这桩案子,京城里来了什么人?!”丁裳衣嘴儿一噘,淡淡地道:“我只知道从这儿望下去,黑鸦鸦的迎过人物一大堆,倒是要恭迎丞相大人入城一般!”鲁问张盯住她,一字一句地道:“来的人便是‘捕王’李玄衣。”丁裳衣的眼神灿亮了一下,像一只猫踽踽行着忽然遇敌。鲁问张顿了一顿,接下去道:“这位捕王到来,就是为了提拿你们这群叛乱和杀人凶手归案!”他的胡子已梳得又齐又亮、但他还是用梳于梳括着,仿佛怕它沾了一粒微尘。他接着说下去:“四大名捕里也会有人来,名捕一到,就算十个关飞渡百个高风亮,也一样完蛋大吉,更何况是你!”------骷髅画--第四章 突围第四章 突围鸨母偕两个婢女把门推开,眼前出现鲁问张脸红耳赤的与丁裳衣对峙着,不由得错愕了一下。只听鲁问张慧怒地道:“丁裳衣,你再不知悔悟,休怪我无情!”蓦然之间,砰訇数响,四面窗门皆被撞开,每个出口处皆有一人,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丁裳衣神色不变,一扬袖,灯忽灭!灯灭之间,挣地一声,一道剑光已闪着锐芒刺出,刺至一半,灯灭,剑光也倏地不见!剑光虽已不见,但剑依然刺出!忽“刷”地一声,一道光团渐亮,映出了拿火引子者的手,正是鲁问张。鲁问张左手持火引子点烛,右手拇、食二指,挟住了丁裳衣的剑尖。只听鲁问张道:“蓝罗刹,你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丁裳衣没有答话,她突然踢起布幔,布幔向鲁问张当头罩下,刹那之间,两人同时被罩入布幔里,唐肯望去,只见那布幔像海水一般翻蜷着,却看不见两人决战的情形!唐肯登时为之急煞。这时整个“菊红院”上下忽然响起了一片打杀搏斗的声响。忽见“嗤嗤嗤”数声,那布幔一下子多了一处破洞,一下子又增一条裂缝,那蓝汪汪的剑尖映着白光,惊忙一瞥的闪耀一下,立时又没了影踪。唐肯心里松了半口气:——至少,丁裳衣的剑再也不是给鲁问张抓着的。但他仍不明白鲁问张如何能在狭窄得无可施展的布幔笼罩下,如何闪躲腾跃来避开丁裳衣的剑法!正在他才刚刚放了一点心之际,“呼”地一声,那布幔像一面扑旋的飞碟斜旋而起,蓝影一闪,急蹿而出,后面紧追着的是森冷的剑光!剑原来已在鲁问张的手里。鲁问张长髯激扬,手中剑似灵蛇一样,追噬丁裳衣。丁裳衣身形极快,她疾掠之时,披风成一张铁片也似的激扬开来,但剑尖就往她披风之隙刺进去。丁裳衣迅速往前掠,但门口已有三四名衙役持刀守着,那鸨母和婢女早已被砍倒在地,丁裳衣自度可以在三招内把这几人击倒,但背后的剑已逼近她的肌肤,她连半招的时间也没有。她身形一转,转向窗根,那儿也有人把守着,她立即再斜掠出去!剑已追到!丁裳衣掠到了衣橱之前,蓦然转过身子,她一张冷玉似的脸在剑光下映寒!鲁问张眼看这一剑要刺中丁裳衣,剑意未尽,剑势已收,就在这剑将刺未刺,要中未中之际,丁裳衣双手一扬,两道白光急闪,已射向鲁问张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