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也不了解自己为何有这种邪想。但他一向在野外、森林里长大;他也不认为有这种原始的欲望有什么可耻。他只不过奇怪自己为何会在这时候、看见这女子时会想到这一幕。那女子倒是嫣然一笑,充满挑衅的挑逗:“你终于还是出来了。我们等的就是你。”冷血道:“你是谁?”这时候,“朝天山庄”的徒众都包围了上来。唐小鸟风姿绰约的笑了。这时,马尔和寇梁又回到冷血身边了,到现在,他们两人还不明白这女子有什么可怕,冷血为何要甩开他们。“我是来杀你的。”她说,“或者你倒下,或者你死去,都一样。”冷血叹道:“怎么今天人人都非要我倒下不可?”唐小鸟又是一笑。她脸虽小,下颔尖秀,但颧骨却很丰润高广。这显示出她性子很强。但也使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更漂亮。然后她就在如此动人的笑靥中出了手。她不是向冷血出手。而是向冷血出手。而是向马尔下手。她并没有攻击马尔。她只用脚一挑,挑飞了马尔腰间的水袋,水袋飞上了半空。她的手一招,霍的一声,不知什么打入水袋里,水袋炸开,月华下,万千水滴四溅开来。就在这一瞬间,冷血忽然扯下腰间系着的花色披风,往头上一遮。他遮挡着自己,当然还有马尔、寇梁。这时,只听惨呼声四起。那些水滴,溅在“朝天山庄”子弟身上,人人都惨叫打滚,身上顿时冒起了焦味和激烟。马尔和寇梁现在明白了。明白了眼前这小女子有多么可怕。——当然也明白了刚才冷血为何要震飞他们。这女子竟能在霎间对四溅的水下了毒,成为极其可怕的淬毒暗器!可是,在这时候,他们也同时看到,冷血一手撑着已冒出焦辣青烟的披风,另一手已握着剑。剑已出鞘。剑尖已抵住唐小鸟的咽喉。唐小鸟脸色煞白。白得像月色。冷血冷沉的道:“你别逼我杀你。我不杀女人的。”唐小鸟眨了眨眼,眼色里有惊无恐。这时候,狗道人已潜近马尔、寇梁背后,双掌缓缓推出,了无声息。同在这时,冷血忽然生起一种感觉。什么感觉?——野兽遇敌时的感觉。那是什么感觉?——那是可怕的感觉。那感觉跟别的敌手有何不同?——完全不同,但又太熟悉了。冷血知道自己一定曾经历过这种感觉。——只是,那是在什么时候呢?他忽然听到鼓声。鼓声来自自己的心跳。——那鼓声仿佛催促一头洪荒以来的猛兽上了路。而且逼了近来。——究竟那野兽是他自己,还是敌人!?就在这时候,“椎”的一声,一椎仿似从盘古混沌初开般、自宇宙无限终极里,飞打而来。直取他的脑袋!或者我倒下这一椎,来得像不在前,不在后,不在有,不在无,不在自性,不在他性,不在其性,不在无困性,不在周遍法界,来如其来,似在心中深处里来。要不是冷血在招未及、椎未至、敌人未出手之前己感应到了这开天辟地破生定死的一椎,他的脑袋一定成了一蓬血花,他的剑自不然也会往前一递,将唐小鸟刺个对穿。可是冷血己先感应到这一堆。这一椎仿佛预先跟他订下了生死契约。他先行收剑。(他收剑前本可先行杀了唐小鸟。)(但他没有那么做。)然后出剑。回首。椎!他背后没有敌人。只有椎。他的剑就刺在椎链上。——在椎子打中他之前的一刹。剑断。断剑激飞,分成两段,嵌入狗道人掌中。狗道人发出狗嗥一般的声音,惨哼而退。椎的链子飞断。飞椎断了链子,余力未消,仍系在冷血胸膛上。冷血闷哼一声,也听到自己肋骨折裂的声音,同时瞥见洞里闪出一人。这人有一对火红的眼和惨青的脸。他失去了椎。椎是他仗以成名的兵器。他击中了敌手。他要杀他才能泄愤。他飞身而出,马尔、寇梁立时迎了上去。他手上还有断链。断链一卷,就把马寇二人甩了出去。然后他要对付冷血。他要好好的对付冷血。——这个曾经伤过他的敌手。他当然就是屠晚。“大出血”屠晚。或者你倒下,或者我倒下,什么四大名捕,有我姓屠的,没有你姓冷的。怎么?他捱了我一椎,怎么还可以撑得住。怎么精光一闪?他手上还有武器吗!?那原来是把断剑?他的断剑怎么使得比没断的剑还好!?屠晚望着自己胸膛那把断剑,你看到自己的肚脐眼冒出一个人头来的样子。然后他咕咚到了下去。并且惨笑:“……原来倒下的还是我……你的断剑使得比不断还好……千万,千万别让我……落在他的手上……”说到这里,这个一向无畏惧的杀手,眼里竟充满了悸意。这时候,山洞里又闪出了一个人。这是一个书生。他的脸色就像他的袍子,惨灰灰的,但他却裹着红彤彤的头巾,唇色也异常鲜艳。——难道屠晚说的是“他”?“他”到底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是冷血?他才几步就走到冷血的面前来。冷血捱了一椎。但他还可以拼。至少,他还可以先杀了屠晚。——杀了屠晚为拐子老何一家报仇!刚才他已吃了一椎,断剑只能命中,但还未能要了敌人的命。就在这时,他背后一紧。再紧。三系的时侯,他已完全受人所制。在他背后的是唐小鸟。(他刚才为何不杀了这女子!)(杀了她就不会为她所制!)(——难道做人你不制人就会受人所制吗!?)冷血再也不能动弹。——那不只是一种制穴手法,还是一种毒力。毒手!冷血也同时发现,他之所以会受背后之敌所制,完全是因为那书生一现身就吸去了他所有注意力,他所有的杀气,甚至他所有的精神和力量。——他是谁?他比屠晚和善。——他是谁?他比屠晚可怕。——他是谁?他没有出手却比出手更可怖。——他是谁?他是谁呢?一一他到底是谁?那书生下颏有些没有剃净的胡碴子。他很享受的轻轻扪拢着。“你想知道我是谁吧?”那人和气的道,“等我先收拾这两位吃将军叛将军的再告诉你。噢,不,等一等,我问问这儿的负责人。”他要“收拾”的是马尔和寇梁。他问的是山洞里的人。“尚大师,这三人还要不要留到大将军来验明再杀?”出洞里传出轻咳。听咳声,刚才示意狗、鸟、弓闪躲马乐寇梁联合突袭的正是这人。自山洞里悠悠游游长袍古袖走出来的正是鼻子特别大、身栽特别魁梧、但说话阴声细气(甚至有点阴阳怪气)的尚大师。他咳了一声。仿佛这表示他登了场。他又咳了一声。仿佛这表示他要说话。他再咳了一声。仿佛这表示他已作了决定。“不必等了,夜长梦多,大将军吩咐过:遭遇乱党,格杀勿论;”尚大师道,“冷血见色起淫,残杀老何一家,早该死了。”冷血冷冷地道:“反正,我已落在你们手里,打杀听便,罪名随意。”马尔和寇梁想扑上前,救冷血。但他们身形甫动,雷大弓便拦着他们,且像雷鸣一般笑道:“你们已自身难保,还想救人?准备跟姓冷的一齐见阎王吧。”马你惨笑道:“我们早有怀疑,这是个局,但还是中了计。”寇梁惨然道:“我们只输在实力。要是我们人强兵多,今天我们便可以反包围了他们了。”冷血道:“我们只是输了。失败为成功之母。打击恶人、消灭奸佞,迟早总会成功。”尚大师笑嘻嘻地道:“夫敬,失敬。你每次对上大将军的势力,只败无成,我不知该称呼你为成功先生的妈妈,还是叫你做失败姑娘好呢?”冷血道:“我只输了,还没有死。”尚大师道:“你马上就死了。我这儿早已叫‘朝天山庄’子弟在方圆三里之内,布下‘潜翔大阵’,就算有人赶来救你,也决计闯不进来——就算闳得入,也活不出去,而且,你早已死翘翘了。”冷血道:“我死了,但精神不死。”“废话!”尚大师不屑的笑道,“精神不死?古往今来,多少人大言不惭,说什么精神不死,结果还不是死得个灰飞湮灭,连姓甚名谁,人们也忘个一千二净。”然后他好整以暇的说:“所以说,今回儿,冷少捕头,你死定”他得意洋洋的道:“除非大将军现在就收回成命,否则,任谁也救不了你。”之后他森声喊道:“来人啊。”立即有人大声吆喝:“在。”尚大师悠然的道:“把这逆贼砍了。”那人立即大步跨出,所起杀头的弯刀。尚大师的神情,就像吩咐下去上菜一般稀权平常。他看人何杀头,也像是看人挟肴一样自得其乐。这时候,忽听有人喊了一声:杀不得。尚大师(连同冷血、马尔、寇梁、唐小鸟、狗道人、雷大弓等)循声望去,不觉愕然(连冷血、雷大弓、唐小乌、狗道入、寇梁、马尔等人,也为之愕然。)。喊话的人紫膛脸,留三络短髯,身著官服,神情却很谦卑。——竟然是危城都监:张判!悠悠游游长袍古袖而时正中秋都监张判竟来阻止砍杀冷血?他为什么要阻止行刑?他凭什么来阻止这事?一一他阻止得了吗?!尚大师从容的道:“张大人,你敢违抗大将军的军令?”张判谦卑的道:“不敢。”尚大师道:“那么,你站过一边去。”张判虽是都监,但尚大师原在京师出入皇城、权高望重,只因得罪仇家才若伏危城,所以也并不怎么把张判这等外放官儿瞧在眼里。张判道:“大师,这个万万使不得。”尚大师摸摸鼻子。怪眼一翻:“你要阻止?”张判道:“我不敢。”尚大师奇道:“那么,谁敢?”张判谦卑的道:“我不敢,她敢。”他怕尚大师有误会,忙加上一句:“是将军夫人,将军夫人不许行刑。”尚大师诧然:“将军夫人……她……她怎么……”只听自石凹里一个温和的女音道:“尚大师。”尚大师一回头,就看见凌大将军夫人:宋红男。他立刻长揖到地。宋红男说:“你不要杀冷少侠。”尚大师狐疑的答:“是。可是……”宋红男又挥手道:“你快快把他给放了。”语音洋溢关切之情。尚大师一抬头,只见宋红男身伴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她:左边是身伤已愈心伤未愈的凌小骨。右边的逃过辱劫艳靥留痕的凌小刀。尚大师顿时明白了大半。他向张判叱道:“你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惊动将军夫人?你忘了大将军的嘱咐吗!?”宋红男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来的,一直以来,我要他亲近冷血,陪着冷血,一有他的消息,就先来告诉我,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尚大师干咳了一声,道:“这个……”这时,那扎红巾的书生已扶起了屠晚。屠晚这回伤得甚重,冷血的断剑仍嵌在他铁镌一般的胸膛里。但他依然挣扎着、咬牙切齿的道:“放了他。……我……一定……要亲手……杀死……他……”尚大师听他这样说,便灵机一动,“禀将军夫人,这是个凶残至极的犯人,刚刚才重伤了大将军座上贵宾:这位屠兄,已伤重难愈,凌夫人,你说这种人……留着岂不是祸害——”小刀说:“娘叫你放你就放吧,多唠叨什么!”小骨也说:“你不是敢不听娘亲的意旨吧?”尚大师全身一惊,但依然坚持道:“可是,小人身上也负有大将军的意旨。”宋红男眼眶盈泪,泪花欲坠,脸色苍白,朱唇轻颤的道:“这件事,你听我主张就好,大将军那儿,有我负责。”尚大师一句便试出:放冷血只是宋红男之意,似与大将军无关;既然如此,他就越发不敢放人了。只是他也十分纳闷:——将军夫人向来不理外事,而且性子软弱柔顺,几时见过她那么坚持拗执?为了这个臭小子冷血求我,可有蹊跷!他一看小刀小骨也在,心中早已明了八分,只道“少爷、小姐,你们在外交朋友,要当心:大将军为你们好,向来严格,要是所作所为,指逆了他的旨意,这我可担待不了。”他的话是警告小刀、小骨,别利用将军夫人来阻挠行刑的事。不料,宋红男却说:“不关他们的事,你快放人!”尚大师这下可为难了,大将军虽一向信重他,但当着“朝天山庄”子弟面前违抗将军夫人的命令,他可没这个胆量;若说放人:擒虎容易放虎难,万一放错了,大将军怪责下来,就算宋红男肯顶,自己难保不受牵连!宋红男的语音蓦然尖利了起来:“快放!放了!小刀、小骨,你们去放!”小刀、小骨应声而出。两人都有点犹豫,同时看到在月华下娘亲脸上的泪痕。“快去放!”宋红男全身软蔌蔌的抖哆着,“就算凌大将军在,他也一定会放他的!”忽听半空一个声音呵呵笑道:“谁说我会放人!?”这人语音犹在半空,但人已到了三分半台上,一只手掌,已按在冷血的“百曾穴”上。他神情悠闲的笑道:“今天月华明媚,高手云集,大家悠悠游游长袍古袖而时正中秋,正好,我来先行处决这十恶不赦的小王八蛋!”然后他将一张巨蛋般的大脸,凑近冷血,近得连唾沫子都喷溅到对方的脸上:“幸好我来得正合时,”他得意非凡的说,脸上的明黄之色在月芒下转成青灰,“你活不了,逃不了,没希望了。”宋红男摇摇欲坠的说:“落石,你放了他。”大将军脸色一沉:“夫人,你不懂江湖事,别插手!”然后向小刀、小骨叱道:“你们先送娘亲回去!”小刀哀求道:“爹,你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小骨也说:“爹,我求你……”大将军勃然大怒,一巴掌扫得两人飞跌,“滚!再不扶妈回去,我打断你们的狗腿!小刀,你是女儿之家,这样为这个禽兽不如的小兔崽子说话,成何体统!?小骨,我在京师千辛万苦替你铺了前程,你偏藉故不去,却跟这等江湖败类结交,真的辱没了你的身份!”宋红男忽然坚定起来,月华照着她美丽的脸上,照见她年轻时定必不可方物的绝代风华:“落石,你不能杀他。你收手吧。你看这儿的大树,风雨不倒,雷劈不死,却只死于小小的蚁蝗上。腐蚀其中,难以久持。我一直没敢劝你,劝你你也不会听的,可是,今晚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昨天晚上,我梦见婆婆她要我叫你马上收手。落石你不要再作孽了……”大将军挣红了脸,双目暴射怒火,像要择人而噬。——几曾何时,他那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夫人,竟敢跟他说这种话,而且还在众目暌暌下!他怒叱道:“住口!你再说,我连你一并杀了!”ㄒ〤Т匼鏶 ТㄨㄒHJ.CΟм看见父亲震怒,小刀、小骨忙去护着娘亲。冷血也觉得他们不值得为自己如此,他见宋红男那张玉雕观音般的脸,不知怎的,已心存亲切,有了好感,决不想见她受自己生死所累,便道:“死就死,没啥大不了的!我冷血死了,还有千百个冷血出来要你偿命,你们就别阻拦了,凌家的人还有一点良知,并未丧尽天良,我冷某人死也死得瞑目。”大将军狞笑运力:“好,我让你求仁得仁,你去死吧!”宋红男哀呼道:“我求求你,落石,你不要杀他。”大将军从未见过夫人如此哀怜,稍一犹疑,但又杀性大起:“我不杀他,将来他便要杀我!”宋红男一面哭一面扯着大将军的肘袖,“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杀你的,他不会害你的……”大将军已失去了往常的镇定,一脚踹开了她:“不会!?真是妇人之见!”这是大将军的家事,大家都知大将军的火性暴烈,谁都不便(也不敢)过去相劝:而大家站在那儿,见此尴尬事,也惶惑不安,又不便走开。宋红男哀呼一声,人给踢开,但知大将军就要下毒手了,失叫一声:“你不可以杀他的!”大将军的手硬硬顿住,但劲力已侵入冷血脑门里去了。“为什么!?”他吼道。“因为他——我是他的娘亲!”宋红男用尽一切力气喊了出来:”“他是你的儿子!”她喊道:“亲生的儿子!”少年追命--没有说过人坏话的可以不看没有说过人坏话的可以不看请在杀人和害人的时候想一想:你杀的和害的是自己或自己的亲人两岸的灯火都点起各自的灯笼绝对不可能!当惊怖大将军和冷血听到宋红男说“他是你的儿子!”的时候,他们在心里都同时响起了一声狂喊:绝对没有可能!——一点可能也没有,大将军觉得他的夫人也要背弃他了。她居然想得也这种鬼主意来使他打消杀死冷血的念头。这世上的事是怎么搞的?怎么最近人人都背叛他!?李阁下、唐大宗、蔷蔽将军、大笑姑婆、李国花……难道我真的已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了?——冷血会是我的儿子!?——决不可能!我不相信!冷血心头的震动,如此之甚,是因为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虽然完全不信那美妇所说的话,但对那美妇却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感觉使他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不信来。——大将军会是我的父亲!?——那太荒谬了!大将军额上突出了综横交错的六条青筋,像六道青龙贲起。“你为什么要维护他?”宋红男:“我不是维护他。他的确是你的儿子。”“他是我的儿子!?”大将军怒笑,“那未小骨是什么?”“他是冷老盟主的儿子。”“什么!?”“他是冷悔善的儿子,”宋红男哭着说。她已经走投无路了。今天,她要再不说出来,冷血就得死,自从冷血入城以来,她就一再力劝丈夫不要跟冷血为敌,可是凌落石压根儿听不进去,刚愎自用,独断独行,到今晚,她再不说出来,她唯一的儿子,就要保不住命了。这使她失去了选择:“他就是你杀死了的冷总盟主的儿子!”大将军的样子,像给人砍得个身首异处!“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娘?”第一次是大将军像一个濒死的人吐问的。第二次则是小骨怆问的。他的声音己失神丧魂。在场的人,全都怔住了。巨岩微动。风吹来。冷月无边。苍穹汉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将军吼道,“你快给我说出来!”“那都是因为你杀了冷总盟主全家……”宋红男饮泣不已。“什么!?”“……那时候,你跟冷总盟主那么亲昵,那么要好,那么唯命是从……我又怎知道你转过脸去就猝然下了辣手!那时候,你只管争权夺位,我们母子三人的事,你也从不加理会。小刀那时候周岁大,小骨乃在褪褓中,才三个月大。我顺从你的意思,尽量多跟冷夫人接触,有次,冷夫人就跟我说:“男妹,我看落石他眼露凶光,杀气太大;行止暴烈,杀性太强——不如把孩子交一个给我看顾,万一有个什么,也好些。”我见你杀戮太盛、杀伐太重,也很不安,心中也觉得冷夫人所言甚是,于是就把小骨交了给冷夫人抚养……”“你……可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怎么跟你说:我只把小骨交过去才半月不到,那半个月来,你忙着布署什么事似的,我跟本见不着你的面!你那时不是吩咐我:万事要听冷家的么?冷夫人的好意我怎敢拂逆?你那时还说:我们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们才不会起疑心……我那时还不知道你说的疑心是什么……”“你你你……你真的把小骨交过去了!?那么……这这……我们这孩子……小骨……他……他是……?”“他是总盟主的儿子:小欺,冷小欺。在中秋前三天晚上,我在冷家作客,很喜爱小欺,便逗弄他玩。冷夫人便说:“不如我们易子而养吧,你抱他回去几天也好,这几天我有点不舒服,你替我照料照料。小骨在我这儿刚刚适应,如果你抱回去,就得从头来过,不如到中秋再说吧。”其实,她是见我没了小孩抱好像失魂落魄的,又这样喜欢小欺,便把小欺给我看顾几天,在中秋那晚我去冷家赏月,便还给他们……不料,中秋那天,你就动了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大将军全身剧烈的抽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怎么告诉你?我怎能告诉你!冷总盟主一家惨死,你扬言为他报仇,趁此东征西伐,趁机铲除异已。我却知道是你干的,一定是你干的,如果我告诉你,你在盛怒之下,杀了我也就认命了,而且你还会杀了小欺……就是现在的小骨。我不敢告诉你,为了保存冷老盟主一点香灯,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直到今天,我已不能不告诉你,不然的话,你就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大将军一时觉得天旋地转,山崩树移。他暮然记起了:当年他杀了冷悔善之后的那段日子,夫人天天哭肿了眼,泪人儿似的,过份伤心,他不明其因,还有点起疑:以为夫人和冷悔善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关系:另一方面,他又十分信任冷悔善的为人和宋红男的节烈,因此,他只认为是愚妇软心,于是便不屑多理,没料到,宋红男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哭。——看来,这件事恐怕是真的了!“你是说……那天晚上,我杀……杀的是……自己的孩子?”宋红男在月华下满眼满脸都是泪光,“你当年若不是对我们不闻不问,又怎会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落石,你在杀害人的时候如果想想:杀的害的是自己或自己亲人的时候,你或者就不会下此毒手了。”大将军只觉一阵晕眩,不错,二十年前,他至狂至热的是权威名位(今天仍是),那时候,他体力正盛(而他自觉体力已开始消退了);奇怪的是,直至狙杀冷总盟主之后,他依然性欲旺盛,但在行房的时候,却怎么都射精不出,这到底是什么问题,他也弄不清楚。他曾为自己开解,而上太师也附呵的为他开导:射不出精,表示精升入脑,正好显示大将军有过人的精力和智力,所以他更奋发勤练当世无人卫得破的“屏风四扇门”内力大法;这是不是真的,对大将军而言,只好姑且信之,但精液一直憋存在体内,使他更加焦燥不安、杀性更烈。而这情形也使得大将军更加珍惜,自己早已生下来的一子一女。——小刀。——小骨。却没料“小骨”不是小骨!而冷血才是小骨!——幸好那晚没真的杀了冷悔善的“孩子”!因为这才是他的骨肉!他的髓血!他忽然想起,他是要杀冷悔善那孩子的,他也记得他把“那孩子”摔在地上时,冷悔善极为奇特的表情,还对他惨嚎:“你竟对他也——”他记起他是要杀得一干二净的,只不过,他的手下却没有彻底执行他的命令。——幸好没彻底执行,才……!他突然叫了一声:“杨奸。”一个身著青灰色袍子的人立即行近,应道:“在。”寒月下,他的脸就像一只没上青花的瓷碟。大将军问:李阁下和唐大宗在哪里?这件事,我要找他们对证一下。杨奸答:李阁下和唐大宗在一个月前已给你切断手脚,瞪浸在“五尸蛆”里,现在还没断气,但他们已跟瓮里的蛆虫一样,不能为你证实什么了。大将军怒道:是谁把他们弄成这样的!?杨奸即答:是大将军您亲自下的命令。大将军反过去问宋红男:你怎么知道这冷血就是……我们的孩子!?宋红男抽泣着说:当天晚上,我知悉冷老盟主全家被杀的恶耗后,知道是你下的手,心中很悲痛,但你忙着杀人、夺权,没理会我。我就暗中叫了唐大宗和李阁下来问个究竟,他们不敢不据实相报。他们说:冷悔善的儿子也死了,就扔到了崖谷底,我听说了,便说什么也要寻回我那苦命孩子的尸体,便暗里请张判帮助,派人搜山,但无所获。后来,住在罢了崖谷里猎户们说:曾经有个白发银髯的人,抱了个孩子,给了银子,要求妇人替他手上的孩子喂奶,听他们的形容,那孩子就是小骨。于是我请张判再探,得悉那天晚上,是京城的诸葛先生赶来保护冷老盟主,但来迟了一步……他!?大将军倒抽了一口气,是他救了小骨!?我便是因为这事,曾请张判和尚大师辗转到京城里跟诸葛先生讨还孩子。可是,我又不能说明冷悔善的儿子就在我这里,也不能道出是你杀冷家大小……所以,诸葛先生误会我是心存恶意,以为我要斩草除根,一直也不让我沾这孩子……大将军兀然厉声问:是不是有这回事!?张判说:将军夫人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尚大师也叹道:“确有其事。我也不知何故,只是将军夫人一定要我隐瞒,所以我也不敢向大将军明禀了。”大将军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头,好像有人要用大刀斫他的脖子,用大槌敲着他的脑袋,他要紧紧地护着自己那颗巨蛋似的大头般的。“你怎么知道……冷血确就是小骨!?”宋红男道:“一直以来,我都留意着京城那边诸葛先生的事,不管年龄、出身、容貌,冷血确就是小骨,不会有错。那段日子,他来到危城,要彻查你,我便请张判跟他结交,留在他身边,一来是向我密报:万一你要下辣手时,我可还来得及出面阻止:二是要他向冷血探他出世的秘密,果然,他的身世与那晚的情形完全吻合。他不是姓冷的。他姓凌……他、他就是咱们的孩子!他是凌小骨!”“不!”冷血大叫道:“不是的!!”“——我呢?另一个声音狂嚎”“那么我呢!?我是谁呢?”那是小骨的悲问。宋红男悲痛的说:“你姓冷,冷小欺。”“天哪!”小刀叫,“不是的,娘,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我……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宋红男凄婉的道:“在娘心中,你们谁都是我的孩子……都是我的好孩子。”尚大师忽然向大将军低声道:“咱们的人,都已现身,这儿不是军营,也不是在庄里,易为敌人所趁。”大将军居然在此时此际、此情此境,立即、马上,冷静、有力的吩咐道:“点灯。”在巨岩上下埋伏的“朝天山庄”子弟,纷纷点亮了手上的灯笼。黑夜里灯笼逐一绽出白色的蒙花,在月色互映下,出奇的美,好像这不是人间,而是在人给放逐到某个星曜上的一片荒凉之地,人为了寻找自己的族类,以苍白的微亮打着旗号,并一一清算自己的后果前因。由于这些人正布成“潜翔大阵”,所以白灯笼东一簇、西一簇,十分曼妙好看。却不料,在“三分半台”的巨岩之外,那一片旷地黄土坡上,也同时亮起了东一丛、西一丛的红灯笼。仿佛那儿也形成一个战阵。白的无瑕和红的惊艳的灯笼,似是对着两岸,各自亮起各自的灯火,而大家正悠悠游游长袍古袖且时正中秋。也像是一场对阵。大将军现在的心情当然不悠不游。他在心神大受撞击、精神极之震荡之际,仍马上警觉,逐问:“对面的灯笼是谁怖下的!?”一声断喝在黑里看去,对面婉蜒列阵的灯笼,十分凄艳夺目。尚大师稍犹豫了一下,观察了片刻,才答:“是于将军的布阵。”这时,只听对面石台有沙哑而沉凝的语音在喊:“凌大将军,你那儿可有事么?”其实,巨岩间隔着一道深壑,相距至少有三五十丈之遥,那人嘶嘎低沉的语音,如跟人喁语,但却字字清澈可闻。大将军双眉一蹙,即喊了回去:“副将军,你这算什么意思?”陡然发现自己的语音燥弱,竟一时间忘了运气发声,所以传不开去,转念间他已暗自惕惧,凌落石,你这样心乱神失,连内力都为之支离破碎,这就得要小心给魔头反扑,为敌手所趁才是!今天的事,虽始料不及,变生肘腋,但因而灰心丧志,就说什么都不可以!他强自镇定下来,但只要一念及多年来他对小骨寄于深望,千方百计安排他能直上青云路,不意事与愿违,近日来他费尽心机要将之扼杀的仇敌:冷血,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小骨”却是仇人之子,这么不教他魂荡心绞,椎心刺骨!他心中想,口中却喊:“于将军,你来得好快!”只听对面那沙嘎的语音沉着的喊话:“我镇守这儿一带,今听探子得悉有大量不明来历的武林人物出没此地,即调动军马来此,既是凌大将军的行军,我便按兵候在这儿,听候指挥不作骚扰。”大将军听于一鞭如此表态,这才放了心,扬声道:“于副将军,你果然没忘了我在你帐蓬中说的话。这儿的事,我应付得来,你且候着吧。”对面石岩传来一声相应:“是。”语音只有听从,但没有恭顺之意,也无感激之情,当然也全无违逆的意思。大将军这时心中像一锅打翻了的八宝粥,紊乱至极。他自己也颇觉摸不准于一鞭的来路,是否对自己忠心不贰;但历年来于一鞭却无一事犯在他手上;他就算向来宁可杀错,但对于一鞭这种人物却是错杀不得的——一是怕天子见责,二是生恐万一杀了个听话的换来个更难缠的,岂非得不偿失?他此际故意去思考于一鞭的事,也无非是为了能使自己暂时抽离这令他可骇可愣的伤情局面。大将军一向都认为,当心神不宁、为烦恼所困的时候,有几个方法可行:一是直接去面对它。当你比烦恼、问题和阴影更强大时,便没有什么不可以解决的,没有什么是值得忧虑的了。二是跳出现时的困局,去克服另一个更大的麻烦或专注在另一件更有趣味的事情上,等你再回头来面对原先的困扰时,那已不值一屑了。三是放下眼前一切,轻松自在。有一次大将军练“屏风神功”到了“第三扇”的关卡时,无法寸进,他出外狂嫖纵情了三天三夜,回来后不攻自破,功力大是跃进,直冲“第四扇门”的“最高境界”。有次他意图返京掌权,但遭传宗书所忌,怕他一旦回京,势力日渐坐大,会与他抗衡,故在蔡相爷面前进诧力阻。大将军处心积虑,仍斗不过传宗书在京里的老树盘根、羽翼遍布,烦忧不堪,终采纳尚大师忠告,买舟出海,放棹七天,回来后继续安心当他一时无俩的“上将军”。现在大将军采用的是便是第二种方式。他移神在另一个困扰中。当他自另一困局挣破时,再来面对原先的局面,至少已较心宁神清些。这时候,唐小鸟正问他:“大将军,我该拿他怎么办?”他自是非问不可。——因为,她发现身受重伤、且已为她所制的冷血,浑身上下,发出极大的抗力,只要一个疏神,自己就得反为他所伤。——要就杀了他,要不,就得立即放了。否则,她恐怕无法抵挡得了这怒豹一般的人之反扑。大将军沉吟了一下,强钦定心神,道:“放了。”他在这短短片刻间,已把事情周虑了一片:他不能不放冷血。——因为他才是凌小骨。——他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旦得知自己是父亲,冷血也不会再跟他作对了罢?——有了这么个名列“天下四大名捕”之一的儿子,对自己而言,也可以说是骤增强援!——就算万一他兽性难驯,但已与屠晚互拼重创,想要对付自己?难矣!唐小鸟依言放开了手。一放,立即穷空急翻。落开丈外。她生怕冷血反击。——她在制住他的时候,越发感觉到手上所制之人:越受制反挫力越大、越负伤门声越盛!马尔和寇梁,立时要上前扶住冷血。冷血虽然伤重,摇摇欲坠,但他情绪激荡,浑忘了身上的伤痛。他推开马尔、寇梁。他走向大将军。大将军身后,忽然冒出了一个人。崔各田。他迎向冷血。——也就是说:他拦在冷血与大将军之间。冷血摇摇头,咬牙切齿的问:“我是你的儿子?”大将军沉着的说,看来是的。冷血森寒地问:是你杀了冷悔善?大将军沉声道:但他不是你生父。冷血惨痛的问:可是你当年着人追杀我,今日又派人陷害我。大将军道:因为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孩子——现在你既知我是你的亲父,你还不向我叩拜!?冷血脸色惨白。他咯血。崔各田上前了一步。只一个步。便不动了?——看来,他是趁机想对冷血下毒手,但因无大将军之令,便不敢异动。(其实,追命是见冷血吐血,很想过去救助,但猛然警省,便停了下来。)“嗯!?”大将军又沉声叱道:“我是你的爹,你见了我还不喊!?”(冷血竟是大将军的儿子!)(大将军居然是冷血的父亲!?)(这变化使追命差愣莫已,也不知如何应付。)(——看来,要是冷血帮向大将军,今夜,自己的身份恐怕就会给揭露了!)(冷血会这样做吗!?)(——可是,如果冷血不肯认大将军为父,那未说,大将军今晚恐怕也不会放过冷血的了。)(这样的情形下,自己能不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