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今晚要找于一鞭谈判。“大道如天,各行一边”的于一鞭和他的军队,就驻札在落山矶。在危城中,论官位,惊怖大将军凌落石要比于一鞭高。可是,真正边防的军力调动,却掌握在于一鞭手中。当时朝廷是不信任地方军力,有意削弱,以维持“强干弱枝”、避免“起事谋反”的局面,所以,就算在危城这等偏远边塞要地,必须驻屯乡兵,也得要:一,派遣信任的官员主掌大局,像凌落石就是蔡丞相亲自圈选的大员;二,以策安全,另遣心腹的高级将领调度兵权,如于一鞭,就是天子亲自下令驻札危城的。所以,凌落石虽然掌管危城一切生杀大权,但在军权方面,若无于一鞭印鉴,不能贸然调度,而在颁令编制的文案上,亦受都监张判的牵制,他们的权力,是讲求平衡且互相制约。不过,以大将军的淫威声势,不但私下练有精兵,而且身兼绿林道上“朝天山庄”庄主、黑道上“上朝门”门主,以及江湖道上“大连盟”总盟主,向来在方圆五百里以内,都无人敢稍有拂逆。都监张判虽与之行事方式不同,但也不敢公开为异。于一鞭为人刚猛,手握重兵,大将军知道他是天子门生,不去惹他,他也很少招惹是非。现在却没有办法了。大将军已感觉到危机。于是他去找于一鞭。大将军:“老于,我跟你是老朋友了。”于一鞭:“是啊,有二十五年的交情了。”大将军:“交情倒不在长短,而在于相知。这么多年来,我可有让你为难过?委屈过?”干一鞭:“有。”大将军:“……你!”于一鞭:“你一向霸气,你做了令人为难、委曲的事,你自己也不见得觉察出来。承蒙你特别照顾,比起其他的人,你已经特别厚待我,至少,我没有受到太大来的为难、太大的委曲。”大将军:“嘿,嘿嘿,老于,你还是牛脾气不改,不过,我知道你说的是老实话。我知道你死牛一边颈,也很少来惹你。做人有原则是好的,可是你就是太有原则了。我对你,己够礼待了。”于一鞭,“这我知道,还很厚待呢。”大将军:“你心知就好了。今晚我来,便是要求你一件事。”于一鞭:“你说,我能答应的就答应。”丅ㄨ丅合集 丅×ㄒН亅.Сοм大将军:“这事非同等同。你能答应,就是我的朋友,不枉我多年来一直礼遇你;如不答应,则是与我为敌。”于一鞭:“与你为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我知道。”大将军:“你知道就好。现在,诸葛老儿为夺权争利,在朝中勾结朋党,以图孤立相爷,他们为了要彻底打击诬陷,而知道我一向对相爷耿耿忠心,他就派那四只狗腿子来入我罪。那四个捕快,狐假虎威,手上有天子御赐玉块,遇重大罪犯可先斩后奏,并可调动军防抓拿朝廷外调的命官,亦可处置朝中大臣。你且听听看:这还得了?还有王法吗!当然,我一生清廉正义,从不作亏心之事,他们诬害我,是为逞一已之私。可是,万一他们捏造罪证,陷害好人,要你派兵拿下我时,你会怎么做?”于一鞭眉心深深印了一道悬针纹,就像印堂上给划了一剑。他沉吟道:“你要我怎么做?”大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做。他们都是杀人抢劫的罪犯,你若听他们调度,便成了从犯。若你擒杀他们,非但不违圣意,他日我据实禀荐,相爷定会为你美言,说不定就龙颜大悦,你就回朝高坠,不必像我窝在这儿受土气!”于一鞭苦笑。他的笑容像是用刀子割出来的。“如果我照他们的意思去办呢?”“那就是与我为敌。”“与你为敌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是个固执的人,但却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在监视我,但我始终不除掉你,就是因为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但决不愚蠢,所以你只避我、忌我,但从不与我为敌。而且,你也不敢与我为敌。”说着,大将军干笑了两声,润了润他有点涸的喉咙。于一鞭满脸皱纹。他的皱纹像是用斧头凿出来的。“我那两个孩子,在山庄里都听话吧?”“听话极了,活泼,伶俐,可爱,比你这个当老子的还从善如流些,我对他们视同已出,你放心。你若疑虑,可随时领他们回来。不过,你军旅倥偬,孩子们跟着你,自是苦些。我是为了你好,才叫夫人替你看顾他们。”于一鞭沉默。他的沉默似夜色一般深沉。良久,他说:“我知道怎么做了。”大将军笑了。笑得皓齿与额顶发亮。“你果然是我的老战友。我相信你,你从来都一向说一句算一句的。”于一鞭道:“不过,冷血那小子还没有死,其他三大名捕也随时会来,只要我没见着平乱诀,没见着号令,发生什么事,我都不管,而且,都按兵不动。”大将军抚摸他摺叠着肉的下巴:“不管有几个名捕,他们都活不长了。至少冷血就活不过今晚;说不定,他现在已经不是活人了”于一鞭道:“四大名捕不是好对付的。”大将军道:“四大凶徒更不是好惹的。”于一鞭长长的哦了一声。他忽然明白了。所以就不再说下去了。“看你”大将军故意取笑他,“你的皱纹还是那么多,假如不当带兵的,不如去当苦行僧。你的孩子跟我比跟你好,不然,都愁眉苦脸的,于玲、于投,都改姓苦的好了。”于一鞭道:“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人生对我而言,从一出生就哭,到死时别人为你而哭都是受苦。凌老大,你作了那么多的事,也杀了不少人了,你心里难道会好受吗?从不惊怕吗?”大将军哈哈大笑:“你是要说我造了那么多的孽,不会提心吊胆吗?这是最大的笑话!通常人总是以为作孽多的人,一定会有报应,而且一定会内心惶恐不安,生怕有一天自取灭亡。可笑的是,像我这种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造孽。老实说,如果我这也算是作孽,历代皇帝名将,有几个不造钉戮的?我一点也没有良心不安,反而是本着良知做人:我只是为民除害,申张正义,偶然,也为自己做点事。反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我作的事,都往正面去想,别以为我会担心自己而活得不快乐,其实,我只觉得自己好人应有好报,作的是忠于相爷、义见春秋的好事呢!”他笑得像一只出闸的猛兽,歇了一歇,大力的喘了几口气,叩一叩自己的光头(几乎没给叩出火花来),又道:“我唯一担心的是,我年岁愈来愈大,头发却愈来愈少。不过这也无妨,往好的想,我是天生光头难自弃,表示我聪明,而且,我额高颏阔,没了前发覆掩,更显权重势强,威风过人。”他笑来得意非凡,幌着脑袋说:“那些自以为侠道、自以为是忠的笨瓜蛋,以为我们作恶多端,定必食不安,寝不乐,以为只有他们才讲良知,才会安心,其实这是大错特错矣。第一,我们也一样认为自己是对的,是忠的;第二,我们也讲良心,而且,只有我们害人,人都为我们所害,我们不安心,这才没天理哪!”然后他笑不可遏的指着于一鞭,“你看你,你就比我年轻,但比我多皱纹,比我不开心,比我苦!”于一鞭发出一声浩叹。“你不愧为大将军。我这一辈子都及不上你!”大将军笑得法令如两条蠕动在脸颊上欲飞的龙:“我就喜欢你这点老实,不越分,不逾矩,所以才容了你25年!”遇上这姑娘他没办法那话儿真急!“恶煞”寇梁收到了消息,马不停蹄,即行通知了“凶神”马尔,马尔想也不想,立即告诉了冷血。这可闹出事体来了。冷血一听,就说:“不行、侬指乙、二转子、阿里,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一定要去通知他们。”马尔道:“可是你这样去,很容易便漏了行藏!”冷血道:“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明知山有虎,也要去打虎。”寇梁道:“不如……由我们代你去通报他们。”冷血道:“可是,他们未必会相信你俩,再说,外面都知道你们是大将军的人。”马尔、寇梁说什么也说服不了冷血。冷血下定决心要赶去“三分半台”。“我们赶在他们之前去,要三人邦避一避就是了,不一定会有遭遇战。”马尔、寇梁只好说:“好,我们一起去。”一路上,冷血简直“足不沾地”,急扑三分半台。他的伤在狂奔中仿佛变成了莫大的力量。他的生命像是一头追杀中的狂马!既不能退后,且要追击!裤裆里要炸了!这可憋坏了寇梁。自从得知这消息之后,他一路上都没有机会歇息过,连解溲的时间也没有,而今跟着冷血这样走法,那一泡尿早就忍无可忍、再忍也不能百忍成金了!马尔则是口渴。这样跑法,大汗淋漓,几乎连三年前喝下去的水都给蒸发掉了,马尔一向喝水量惊人,而今,早已渴得像大旱了三个月的老树。然而,冷血是既不口渴,也不解溲,甚至不停下来歇一歇、回一口气。他以狂奔为乐。他逆风而奔,仿佛连衣服都是多余的。他全身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骆、每一丝神经、甚至每一条毛发,都在全心、全意、全力、全神、全而后狂奔。仿佛狂奔就是一种一发不能收的泻洪,一种乐不可支的自杀。快到“三分半台”前,经过“落山肌”,来到“睡莺村”前,有一处小茶寮,虽然稍晚了一点,但还是有三两客人在吃茶,寇梁终于忍不注、憋不下了。怪叫卫声:“我要解手——!”这一叫,总算把冷血叫得顿了一顿,马尔趁此也补了一句:“——我要喝水!”他们都觉得冷血不拿他们当人办。后来他们发现冷血既不用撒尿也不必喝水,简直就不是人。冷血,只在等他们。——他们是一起来的,他不好意思不等。虽然他心中很急。很急着要通知他的好友们逃命。马尔在怪责寇梁:“一路上猛跑,水都耗光了,你却还有多余的尿!”寇梁也不甘示弱:“喝水人会胖,你已够胖了,喝了老不放,小心胀死了!”冷血忽然觉得有点像。——马尔和寇梁跟“五人帮”的耶律银行、但巴旺、二转子、阿里、侬指、是很有些儿相像。尤其是他们之间的对话。这对“凶神”、“恶煞”师兄弟,平时的确比较深沉慎密,调度有方,但一旦闹起来却像“五人帮”样,夹缠没了,而且没完没了。——是不是这些人都深知自己时时刻刻要面对强敌、斗争和生死关头,所以一有机会就放松自己,尽量潇洒江湖,不妨胡说八道,保持轻松心境,以俾临危不乱?冷血深深觉得:这也是一种行远路、闯险道的好办法。——那就是要保持轻松心境。他觉得自己也不应太过紧张。所以他也找个位子坐下来。裹着头巾的店家姑娘为他倒了一杯茶。他端茶在手,想去看月亮边镶着的白云,然后想想为啥“白云”和:“苍狗”会凑合在一起,想通了便呷一口茶,然后才又全力全速赶路,救朋友。只不过他没有这个福命。他不是追命。追命随时都可以壶中日月大,酒里岁月长。他是冷血。——生命如同一匹追杀中的狂马、追击而无退路的冷血。他正要把茶喝下去,忽然就感觉到危机。一种杀伐的预兆。他是野外长大的孩子。他有野兽一般的本能。他的杯子已到了唇边,可是并没有喝下去。那倒茶的姑娘道:“客倌,茶冷了吧,我再跟你倒杯热的。”她真的替他倒杯热的。她把整壶热茶,向他迎头泼去。滋的响着,茶泼溅处,都冒起了焦味的烟雾。冷血已不在坐椅上。他已到了姑娘的身后。他的手已按住了剑柄。“你是谁?”如果对方不是个女子。他的剑早已经刺出去了。“你出剑啊,”对方不屑的像是对一头癞皮狗在说话,“你既然杀得了我哥哥,当然也杀得了我。”冷血一听,顿时没了战志。——原来是爱喜姑娘。他杀了蔷蔽将军,那是爱喜的哥哥。爱喜亲眼目睹于春童死于他手上,而对前因后果,完全不知就课,所以当然要为她的兄长报此血海深仇。——遇到这姑娘实在没办法。他永远忘不了,当他矢志要杀死那禽兽不如的蔷蔽将军之时,冷月下,那一张美丽的脸,交织着凄凉、怆惶、激忿、痛楚、哀怜与婉约的轻求。而今这张脸仍在冷月下,更清更艳、带点冷傲慢和不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处子的气质,连恨意也是处子的。但美丽如昔。胜昔。——遇上这姑娘他没办法他很快的就发现了“砍头将军”莫富大,尽管他用深笠遮着光头。——看来,莫富大不是忠心于惊怖大将军,而是忠心于蔷蔽将军,于春童死后,他似全神全力都在醉心于爱喜姑娘。爱喜又向他走来,一点惧意也没有,挺着胸道:“你杀我啊,怎么?你不敢动手?”冷血退了一步。忽然,他的手又搭在剑上。杀气。背后有一种炭烧起来般的杀气。马尔和寇梁见这女子暗算冷血,以为是大将军的手下,见爱喜挺胸就死的样子,一个笑道:“哇,好看,煞是好看。”另一个调笑道:“真是胸有成竹,还是两棵哪!”冷血忽然觉得背后杀气大盛。那是一种炭烧旺了的杀气。这时,马尔正说:“你别以为你是女子我们就不敢杀你。”寇梁也说到:“冷血不敢杀,我可不客气——”冷血不能回头。那杀气大盛。太盛。——回头,就得要驳剑。那是一种铁器给烧熔时的杀气。蓦地,他右掌右脚,一推一绊,震飞马尔、寇梁,人未回首,敌人的剑已抵背脊,他左手拔剑,已驳了一剑,然后,又接下一剑。“乓”、“乒”,连拼二剑。星花四溅。一如在烘炉中锤炼神兵。互拼二剑之中的两人,都知道遇上了劲敌,同时收了剑。不是你倒一个青年,双眉斜飞入鬓,脸白惊人,腰畔上的剑鞘十分讲究,课着厚绒。黑色劲装,系着花色斑烂的大披毡。致使在月光和火光掩映中,他的影子比他的人硕大三倍。仔细看去,他只是一个很冷、很瘦、很伶仃的年轻人,予人也是很瘦、很冷、很伶仃的感觉。再看个仔细,原来他也不甚高大,只是因为站在椅子上,所以一时才看不出来。那人冷哼道:“你看什么!?”冷血道:“我不认识你。”那人道:“我认得你;你是冷血。”冷血道:“既然我不认识你,你没理由要杀我。”那人道:“老虎搏鹿之时,梅花鹿也不认识那位虎大爷。”马尔、寇梁刚才死里逃生,看清楚来人,惊叫道:“他是冷斗儿。”“‘铁裙神魔’冷斗儿!”听了这名字,冷血倒是纳闷。“他并没有穿裙子。”马尔道:“那是他的披风,他在披风飞舞出腿出剑,使敌人如罩裙中,避无可避。”寇梁道:“他还有个哥哥,在傅宗书手上当将军,叫做“神鸦将军”冷呼儿,两兄弟都是渔肉百姓,不是什么好东西。”冷斗儿双眉一剔,怒道:“胡说,我哥哥是我哥哥,我是我!怎么人们老是把哥哥的账往弟弟头上栽。!”冷血道:“好,你哥哥的事,不关我事,不过咱们往昔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冷斗儿尚未答话,爱喜已说:“他是为了我,是我叫他来杀你的。”冷血登时说不下去。马尔不屑的道:“冷斗儿这种人也会为人卖命!?”“不为人,但可以为了女人。”冷斗儿滋滋味味的说,“她已给我玩了一次,她还值得一玩再玩,所以总得要付点代价。”“还有一个原因,”冷斗儿说,“我姓冷,你也姓冷,我们都在江湖上闯荡,我们之中只能活一个,不然,我就不叫冷斗儿。”冷血喃喃地道:“幸好我姓冷,要是姓李姓张姓王,天天非都得斗个你死我活不可了。”冷斗儿剔眉怒叱:“冷血,今天不是你倒,就是——”噌的一声,冷血已拔剑。剑抵在冷斗儿咽喉上。然后一字一字说了两个字:“你到。”再一字一字一字的说了三个字,“不是我。”冷斗儿苍白的脸己挣红了。他咬牙切齿,迸出三个字:“我不服!”“好,”冷血道,“你不服,我要你服。”“霍”的一声,剑自冷斗儿喉上疾收,他把剑插在桌上。剑柄兀自嗡动不已。冷血手上已没了剑。冷斗儿马上拔剑。冷血也拔剑。他拔的不是自己的剑。而是冷斗儿的剑。两人左、右手争拔一剑,腾出来的手已对拆了七招。七招过后,冷斗儿陡然顿住。脸如死色。他的咽喉又给剑尖抵住。他自己的剑。这时,全场都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冷血峻的问:“你,服不服?”冷斗儿摇头。就算他的喉咙抵住了锋利的剑,他仍是摇得那未用力,以致脖子上多了两道深深的血痕。血水淌落。冷斗儿摇头。就算他们的喉咙抵柱了锋利的剑,他仍是摇得那未用力,以致脖子上多了两道深深的血痕。血水淌落。渗湿了剑锋。“夺”的一声,剑飞掷而出,穿过柱子。那把剑穗自在冷月下颤动不己。冷血宽手对着冷斗儿。冷斗儿呆了一呆。只不过是呆了一呆。马上,他就化作一片云。飞云。飞卷的彩云。他在飞旋中出腿。冷血望定着他。望定着炫目的飞云。然后出掌。五指紧骈,掌如剑。“掌剑”。这一剑,格在对方足尖上,登登二声,冷斗儿靴尖弹出两柄利刃,同时折断。冷斗儿像一块大云般飞起。冷血的掌发出了剑光、陡追而起,冷斗儿落在柱后,拔剑,急刺。冷血之“剑掌”顿也不顿,哧地刺穿了巨柱,抵住冷斗儿喉核上。这时,冷斗儿刺出的剑,离冷血胸膛约莫还有四寸。冷血顿住。冷斗儿的剑也没再往前刺。“我说过,要打下去,”冷血冷冷地道:“是你倒,不是我倒。”冷斗儿开始淌汗。他听到自己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给击碎了、摧毁了。冷血缓缓的拔出了手掌,五只手指,一只一只的放松开来,他轻甩指尖沾血,向爱喜道:“你不必再找人来杀我了。能签应你这样做的,也不见得能杀得了我……”爱喜鄙夷的瞄了脸无人色的冷斗儿,道:“他是杀不了你。可是总有人杀得了你。”只听一声狂吼,冷斗儿的剑(本来离冷血只有四寸,冷血收回了剑掌,可是他并没有收回剑锋),已刺向冷血。噗嗤的一声,刺中了。刺进去了。冷斗儿喜极大呼道:“你狠?你狠!?你够我狠!我说过,不是你倒,就是我倒——”所以他就倒下了。仰天倒地。倒地不起。就是我倒“你说对了:不是你倒,就是我倒。”冷血缓缓回首,说,“现在真的是我不倒,你倒,应了你“就是我倒”的验。”他在剑刺进他背后前的一杀,拔过冷斗儿腰畔上的剑鞘,套住了剑锋,以致让冷斗儿有一种“命中了”的感觉。然后他就一拳打倒了对方。爱喜再看冷斗儿的时候,那眼色就像卸下一件沾污了的围巾。莫富大已站了起来。他高大钝直的身影紧紧护住了爱喜。看他的样子,是沉浸在痛苦的满足中。看他的神情,洋溢着: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要保护她。冷血明白这种感觉。也了解他的感受。他叹了一口气,道:“爱喜姑娘,其实我杀令兄,也是逼……”爱喜立即截断他的话:“真奇怪,你怎么会以为我会接受你这种话,难道我哥哥给杀死了,我还要听仇人说他的不是?难道我听了你那一番话,我就会原谅你杀了我的哥哥?在这天地间,我只有一个亲人,一个哥哥,只有他爱护我,他对我好。你说什么都好,但我亲眼看见你杀他。我亲眼目睹你如何残杀他,我是不会忘记的。”然后她就走了。莫富大紧紧跟随着她。在走前,爱喜还抛下了一句话:“……我还是会找人来杀你。”“我会报仇的。”“我一定会。”俟爱喜姑娘和那高大但驯服的汉子身影远去后,马尔看着一堆烂饭般瘫在那儿的冷斗儿,搔着头皮,问:“他……还没死吧?”冷血长吸了一口气,有点心不在焉的道:“他既然那未卑鄙,要占女人的身体为行动的代价,我就击溃了他的信心,让他少害几个人。一然后他一手剥掉地上那全无斗志的人的披风往腰间一裹,向地上癞着的人道:“这件东西倒有用,你穿来好看,不如我用来实在。”寇梁却说:“说不定,那不是他的错,如果是那姑娘主动献身,老实话,像她那么标致的姑娘,只怕谁也受不了那种诱惑的。”冷血想想也是,叹道:“说来不是因为我镣了她的兄长,爱喜姑娘也不致要牺牲一切、矢志报仇了——可是我能不杀她的哥哥吗?”马尔说:“现在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吗?”冷血一省,反问:“你不是要喝茶吗?”马尔笑道:“这茶是不能多喝了,我已经在后山溪流上入满了水袋,水袋随身带,远行还怕远吗?”冷血转向寇梁:“你不是要解溲吗?”寇梁道:“有劳费心,此际我身轻如燕。不过,倒有一事,冷兄宜改变行程。”冷血奇道:“怎么说?”寇梁审慎的道:“既然爱喜姑娘懂得带人在睡莺村茶寮伏击你,那么,也就是说,大将军下令在三分半台格杀三人帮的事,已传了开去,爱喜和冷斗儿才能在这儿候着你来。有第一桩,难免有第二桩,我们都不愿见你落入大将军彀中。依我看,不如这样:还是由我们去探个虚实,你留下信物,让我们可以取信于三人帮,你也不必涉险,只要你不在一起,我俩也安全多了,这该是较稳重的办法,你看怎么样?”马尔立时道:“我赞成,名捕也是要讲理的。现在我们两个赞同,你总得要顺从我们的意见。”寇梁挤一挤眼道:“可不是吗?”马尔扬一扬眉说:“当然是。”三分半台是一块巨石,悬在岩边,其中只六成半连着土,其他部份都空悬崖外。微风吹来,巨石还有点摇动。巨岩上,已给厚土覆盖,上面生了几棵巨树,十棵有九棵已枯死。巨石下,连着土的地方,有一处凹洞。凹洞很大,来上三五千人也不会嫌挤。在那儿,间坐着三个人,背着月光,高高矮矮的,看去正是三人帮。马尔、寇梁潜了近去。立刻,那高瘦的人立即警觉,叱问:“谁!?”马尔现身,道:“我是冷血派来通知你们一些事的。”那结实的黑小子即问:“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是冷老弟派来的?”寇梁也现了身,并拿着一件事物,在目下一幌:“这是冷捕头的命根儿,你不会没见过吧?”黑小子一惊,才道:“平乱诀?”寇梁笑道:“这你可相信了吧?”马尔反问:“那只猫你还养活着吧?”黑小子道:“还是那么活泼、听话。”高瘦个子反问:“冷血叫你们来通知我们什么事儿?”寇梁道:“一句话。”高瘦个子和黑小子同时问:“什么话?”这时候,忽听凹洞处传来一声轻咳。寇梁和马尔同时说,“去你妈的!想骗咱们?入你祖宗二十八代的还不够格!”一说完,马尔、寇梁同时出招。同时撒腿就跑。马尔、寇梁当然也不是初生之犊。——能够在大将军身侧谋反且隐瞒了这么多年,自然是眉精目灵脑俐落的人物。他们拿出来的“平乱诀”,当然是假的。“三人帮”见过“平乱诀”,尤其是阿里,他还偷盗过平乱诀,没理由认不出来。何况,阿里没养猫。他养的是狗。就是那只叫做“叭叭”的小狗。——这样一试,什么都清楚了。他们不是三人帮。这是一个局。于是马尔、寇梁立即撒走。马尔使的是“凶神刀”。寇梁用的是“恶煞剑”。——“凶神刀”薄似纸刀,“恶煞剑”细如发剑。无疑,这刀名利剑名跟它们的形貌很不吻合。寇梁在一刹之间,至少飞射出十六柄“恶煞剑”。马尔也在瞬间飞掷出二十一柄“凶神刀”。他们反应已不可谓不快。更不能说不够狠辣。可惜他们遇上的敌手非同等闲。那三个人正是大将军旗下三名心腹、三个杀手:ㄒХТ匼磼 ㄒ×ТH亅、СΟM“小劈棺”唐小鸟。“射日天王”雷大弓。“一死百了”狗道人。——他们原来和“一了百了”兔大师合起来。是为“狡、免、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兔、狗、鸟、弓”四大杀手,不过,兔大师太过贪色,激怒了“大出血”屠晚,因而身殁,只剩下这三名杀手,仍为大将军效命。在马尔和寇梁暗自提防、准备出手的时候,这三名杀手也拟下杀手。但他们想先等一等。等冷血出现。——他们的任务是在大将军未来之前,已清除了一切障碍,要是不能活抓冷血,当场格杀也行。马尔、寇梁还不足以让他们暴露身份。这这一延误,反而是凶神和恶煞,先向他们出了手。凶神和恶煞的出手,也十分之狠。他们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所以两个人同时攻出三十七件兵器,不是向三个敌人攻去,而是完全向着一人招呼。那是“瘦长个子”——冒充侬指乙的狗道人。他们准备先干掉一个,就算给截了下来,二对二,也可对着干;如果一口气想杀尽三人,到头来,恐怕连一个也杀不了了。这一来,猝不及防,三杀手还以为两人受骗,狗道人再机灵,不死也得受重伤。——要不是有那一声轻咳。那一声轻咳,当然是一位早就潜伏在这里,替大将军主持大局的高手所发出来的。或者你倒下那一声轻咳一起,雷大弓、唐小鸟、狗道人立即便都有了防范。狗道人竟然一口气格下了二十一刀十六剑。雷大弓抄起地上的刀和剑。弯弓、搭剑、上刀,把刀刀剑剑,全向马尔、寇梁射了回去。这个人的弓,射的竟不是箭。——而是一切可以或不可以射的事物,是在他手下弦上射来,都成了要命的“箭”!这时候,你才知道马尔、寇梁为什么会叫做“凶神”和“恶煞”。他们厉啸着、狂嚎着,一面打,一面逃,一面突围,一面下杀手。那三名杀手果然不止三个。还有许多“朝天山庄”的弟子和食客。这些人,不是挡不住,就是让凶神亚煞从他们尸身上跨了过去,有的人见了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连拦也不敢拦,慌忙让出一条路来。可是有一个人不让路。一个很瘦小、娇小、弱小的女子。有一张异常凄艳的小脸。她娇弱的站在那儿,予人感觉十分清强。马尔、寇梁知道她就是乔装二转子(二转子本来就白哲、瘦小、有点女人样儿)的女子。他们不想伤她。更不想杀她。所以只大喝一声:“让开!”一个出脚打算把她勾跌,一个出手想把她推走。他们都不知道当年“孤寒盟”盟主蔡戈汉、“铁钉教”教主任老鸡、“夺魂旗”旗主苏素树是怎么死的。他们都死得很惨。惨法各自不同。——武林中人,死得惨,也司空见惯,但像他们死得那么惨,惨得连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武林同道也不敢看、看了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死法,确也罕见。他们却都死在同一人手里。就是这个女子。唐小鸟。——像一只依人小鸟的唐小乌。可是,千万别忘了她姓唐。她就是对同门的唐家子弟,下手也同样残毒,才犯了门里众怒,被唐门元老逐了出来,成了大将军麾下的杀手。原本,她给唐门赶了出来,唐门其他与她有私仇的子弟,决不会让她活着,只不过,唐小鸟一出来,又拜了一人为师,她拜了师后,就算唐门高手,也不想再惹她了——她不好惹,可是他们更不愿招惹她的师父。她的师父姓燕,名赵。——燕赵名列“四大凶徒”之一,外号“大劈棺”。所以唐小鸟就成了“小劈棺”。“小劈棺”唐小鸟现在却没躲开那一推一绊。她在等着。——只要敌人的手(或脚)一沾上了她,他们就会死得比蔡戈汉任老鸡苏素树更难受更难堪更难过更难看。——我就让你们这些臭男子知道:世上有些女子是碰不得的。我唐小鸟就是一个。——我是沾不得的女子。她想。忽然,飞跌出去的是马尔和寇梁。马尔和寇梁跟敌人拼博的时候很凶暴,其实心底却很胆怯。其实这也是常理,胆小的人总要装得凶悍一些,别人才不知道他胆怯。他们给震飞出去之际,扎手扎脚的在狂吼、咆哮、仿佛这样做,就能掩饰他们的失魂落魄,敌人就不敢前来抢攻。敌人果然没有抢攻。待他们落地定睛时,才发现身上并没有伤,也才发现自己仿佛飞上了天原来只不过是给挥退三步,更才发现敌人不是敌人而是冷血。冷血并没有依约离开。其实,他也根本没有答应离去。他只不过是赞同了马尔寇梁的意见:他让他们去探个虚实。——然而,他仍尾随在后,护着他们。其实,以冷血的性子,又怎会由得朋友为他冒险犯难,而他自己却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呢!有些事,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做的,所以他们不会升官发财,不能左右逢源,没有富贵荣华,无法前程似锦、可是,没有了这种人,就没有了大时代,创造不出大时势,成就不了大人物。冷血震开了马尔和寇梁。他看了那女子一眼,忽然想起了小刀被轰污的一幕。这种感觉很奇怪。——自从那次之后,这种邪念时常缠扰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