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镇长强调道:“修路主要还是得依*上青林老百姓,集一部分资,动用一些积累工和义务工,争取早日把公路基础拉出来。明天,秦镇长上来召开上青林片区镇、村、社三级干部会,专门进行修路动员,同时交待政策,统一思想。”开完小会,粟镇长就带着侯卫东、欧阳林和赵登云,前往独石村,在秦大江家中吃了午饭,便沿着设计公路下山查看路线。走了一身臭汗,一行人来到了国有林和集体林交界处,这是一个重点地段,按图纸设计,将是一个大弯,几个人取出图纸,对着地形就开始指指点点。秦大江对着一个坟堆道:“这个坟是李老头家的祖坟,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这个地方风水好,李老头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城里头上班,大儿子在沙州市统战部,小儿子在临江县政府,女儿在沙州中学教书,李老头以前就放出过风,修路不准动他家里的祖坟。”侯卫东没有基层工作和生活的经验,虽然知道祖坟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可是并没有切身体会,心中也没有过于在意。反而是粟镇长,他站在几个石碑前,看着打扫得干净的大坑堆,道:“这事还真有些棘手。”“别想在这修路。”一声巨吼在侯卫东耳边响起,震得他隐隐发痛。“这是我们老李家的祖坟,那个人敢挖,我就要和他拼命。”一个瘦削的老头,裤脚挽在腿弯处,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道。“老李,你看这地形,那一壁是一坡石山,如果不拐弯,根本上不了山。”秦大江所指,正是设计中的一处大弯,大弯所在,是乱蓬蓬的草堆,还有一些坟包,侯卫东暗自诧异,心道:“这个乱坟堆,关这个老头什么事情。”李老头的脑袋摇得如拨郎鼓一样,道:“这是我们李家的祖坟,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挖了我家的祖坟,青林山这么大,你们就不能换个地方。”粟镇长就解释道:“这条路线是经过交通局勘察的,施工难度最小,路线最近,老李,修公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要支持。”秦大江就在一旁介绍,这是镇里的粟镇长。李老头固执地道:“管他什么镇长,就算是县长、市长来了,也不能动我家的祖坟。”第六十六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与这个固执的李老头一时也说不清楚,粟镇长也就不想去他过多争论,就带着人离开了大弯处。“秦大江,李老头祖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务必在公路开工之前,将这件事情处理好,另外,修公路肯定不止涉及一处坟地,所以,李老头这事也不能随意提高标准,大家一碗水端平,免得以后矛盾更大。”秦大江点头道:“我算了算,光是在独石村,至少就有七、八个坟,这是一个大问题,只是李老头这个坟特殊,好几个阴阳先生都说他这个坟风水好,他肯定不愿意搬坟。”粟镇长道:“李光中是沙州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应是一个懂道理的人,听说他和你是同学,能不能通过他来做做工作。”秦大江笑道:“李光中每年都要回来烧香,虔诚得很,要让他来做工作,只怕很难。”粟镇长又对侯卫东道:“你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村里遇到困难,你要主动出面解决。”侯卫东表态道:“粟镇长放心,就算磨烂嘴皮,也要将事情解决好。”“欧阳林,你是国土办的,也是修路领导小组的成员,要协助侯卫东解决问题。”欧阳林走得满脸是汗,清秀的脸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条泥印,听了粟镇长安排,他笑道:“国土办人手紧,我手头压着二十多个件,还有,十月就要开始土地普查,恐怕到时我抽不出时间。”国土办是另一个镇长吴友强分管,今年任务也确实重,粟镇长知道其有难处,但是他还是打断了欧阳林的解释,道:“修路领导小组成员是由秦镇长定的,在没有换人的时候,一周必须要到公路上来三天,欧阳林,你是大学生,要象侯卫东学习,不要学苟林,象苟林那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粟镇长在镇里颇有几分威信,也是镇里面的党委委员,在镇里颇有威信,欧阳林被批评了几句,不再说话,只是点头答应。中午在秦大江家里吃饭,由于粟镇长在,伙食就比平时开得好一些,秦大江屋里人专门去池塘里打了二条鱼,做了一道流行的火锅鱼。侯卫东到独石村,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秦大江家里吃饭,总是让其破费,心里就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因为第二天要在上青林老场镇开片区三干会,侯卫东要打扫卫生,他就没有多喝,但至少也喝了半斤以上,粟镇长和秦大江都是好酒量,两人就在数次喝酒,都没有分出胜负,今天两人心情不错,又较起劲来。吃了最后,桌子上就只剩下粟镇长和秦大江了。侯卫东和欧阳林就搬坐在屋檐上聊天,两人都是大学生,先聊了一会各自学校及专业,然后,侯卫东发出感慨,“秦书记真是大公无私,每次我们下村,都是在他家里吃,这样吃下去,他一年的工资恐怕早就被吃完了。”欧阳林听罢,脸上笑得灿烂无比,道:“侯老弟,你没有搞懂,到秦书记家里来吃饭,村里是要付钱的,独石村江主任家里那位,做菜水平太低,实在是难,因此,村里来人来客都是安排在秦书记家里。”侯卫东这才恍然大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欧阳兄,我才到青林镇,很多事情不懂,你要多指教。”欧阳林喝了三两多酒,已经有些兴奋,就神秘地道:“你莫看到青林镇小,人事关系很复杂,你以后要注意一点,不要被误伤了,”看着侯卫东认真的神情,欧阳林唾液横飞,道:“现在的领导整人都很有水平,你认识苟林吗,他在镇里无事可做,无人理会,变成了一个影子,被边缘化了。”侯卫东知道苟林在镇上的印象不好,可是没有想到他处于这种地位,同是大学生,他不禁对苟林很是同情,道:“苟林到镇上工作也就一年多,到底做了什么,会被领导边缘化。”“说白了,也就是一些小事,苟林的主要问题是还把镇政府当成学校,自由散漫,迟到早退,发牢骚当愤青,工作丢三落四,去年底镇里发起计生战役,他当时还在计生办,不请假,陪女朋友跑出去耍了三天,把分管计生的晁镇长气得吐血,随后就被踢出了计生办,现在就在农技站里混日子。”计生办虽然工作辛苦,却是待遇比较好的部门,而农技站这几年日渐走下坡路,苟林由计生办调到了农技站,算是一种惩罚国。欧阳林心里道:“不仅是苟林,你其实也被边缘化,只是这家伙能力出众,虽然远在青林山上,却在镇里很有些名声。”欧阳林没有明说,侯卫东突然也想到这个问题:“我被发配到上青林乡,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边缘化。”想到了这一点,侯卫东如刺在喉,心情沉重了起来。回到了青林老场镇,粟明副镇长、欧阳林、赵登云等人就下了山,高乡长就组织侯卫东、杨新春、田秀影、李勇、段胖娃等人一起打扫四楼的大会议室。欧阳林的话,就如一块石头,压在了侯卫东心头,让他很不是味道:“又没有得罪镇里面的领导,为什么要把我发配到青林山上,为什么要将我边缘化。”石头如山重,尽管侯卫东尽量控制,脸上还是带出些情绪,高乡长和田秀影两人就开着有些咸湿有些粗俗的玩笑,段胖娃和李勇谈论着昨晚的牌局,杨新春拉拉杂杂地讲些生意上的小事,侯卫东则只是淡淡地听,想着自已的心事。田秀影是女人家,又是一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女人,观察力也相应地发达了一些,她觉察到侯卫东不怎么说话,就开玩笑道:“侯卫东,女朋友走了,就没精打彩了,现在正流行家里红旗不倒,屋外彩施飘飘,干脆在上青林山再找一个。”侯卫东没有心思和田秀影开玩笑,就敷衍道:“我胆子小,耳朵又粑,不敢搞这些事情,段胖娃和李勇比我有经验。”果然,田秀影又把火力集中到了段胖娃和李勇身上,三个人就热火朝天地开起了荤玩笑,有的还很露骨。伤感就如一场春雨,来时不知不觉,去时更是轻手轻脚。侯卫东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人死卵朝天。”说了五遍以后,忧郁就慢慢地消失了。第二天,原本九点开的会,等到九点半,村社干部这才到齐,主席台上,秦飞跃一头自来卷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如国庆盛大阅兵时整齐的步军方阵。“南巡讲话以后,益杨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半年财政收入就突破了六千万元,看来今天一定能够突破亿元大关,想想八十九年,益杨县的财政收入才四千五百万。秦飞跃举起右手,笔直地竖起食指,在空中点了好几下,道:“三年时间,财政收入就翻了一翻,真是了不起的成绩。”扯了半天,才绕到修公路的事情来,秦飞跃道:“上青林各村有修公路的意愿,镇里面是支持的,准备把修路一事列入94年的民心工程。”“这条路,先到独石村,到上青林老场镇,再到尖山村和望日村,然后从望日村往下修,这样,山上的路和山下的路就完全连接在一起了。”听了这个方案,三个村的村社干部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气氛很是热烈。第六十七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一)秦飞跃口才好,讲话颇有煽动性,讲完大道理,秦飞跃就开始点名。“唐桂元,这样修,你同不同意?”唐桂元是有名的焉人,坐在长椅子上,等了半天,才道:“我听镇里的安排。”“曾宪刚,你说。”曾宪刚早就倾向于东线,大声道:“没有问题,只是公路要早些修起来,冬天到了,天天下绵雨,就没有办法施工了。”“贺合全,你的意见?”贺合全是望日村的党支书,前几天,为了争取从西端通车,贺合全和村主任孙虎专门跑到镇里,找了书记赵永胜和镇长秦飞跃,提出了从望日村接通公路的要求,他们提出:“如果不能先从望日村接通公路,不管投工或是集资,望日村都不参加。”新方案虽然仍然要从独石村先修路,可也达到了望日村的部分目的,回答道:“镇里的方案很好,我同意这个方案,镇里面还是要出点钱,不能光是说得热闹。”秦飞跃又点了几人,见基本达到了效果,道:“镇财政很紧张,教师工资都拖欠着,如果真是等着镇财政出这笔钱,这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好。”“上青林公路主要*自力更力,集七千人的力量,有钱出钱,无钱出力,等公路修好以后,镇里就采取以奖代补的形式,给各村一定的补助,我在这里申明一句,补助是毛毛雨,主力还是*大家。”各村的头头都知道镇里经济困难,也没有指望着秦镇长出这笔钱,镇长能够亲自出面组织修路,也算是不错了。等到各村的干部朝农经站旁的馆子走去,秦飞跃又把粟镇长、高乡长以及侯卫东、欧阳林等人留了下来,他坐在会议室上面的椅子上,抽了一口烟,道:“各村的争议基本上解决了,具体就由粟镇长来领头操作,由于目前财力有限,青林公路只能修成机耕道,是那种大型的机耕道,以后稍加改造,就可以打水泥路面的,这是粟镇长提出来的意见,我觉得很好,要给各村讲清楚,虽然是泥结石路面,但是宽度要留够,以后就好打水泥路面。”“粟镇长,你是具体负责人,你也讲两句。”粟明接着秦飞跃的话题,道:“现在镇财力不足,并不代表以后,我去年到南方和山东走了一趟,他们的公路建设搞得如火如荼,我们迟早要朝那个方向发展,青林山上多石头和煤炭,以后重车肯定多,所以,我们工作要有前瞻性,虽说修的是机耕道,但是一定要严格按图纸施工,路的宽度最好能有六到八米,路肩、路沿和水沟都要齐全,这样就为将来硬化打下基础。这一点要给社员讲清楚,免得舍不得土地,做起事来小手小脚。”开了小会,一行人就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村、社干部都喊侯卫东为“侯主任”,热情地敬酒,侯卫东耿直地喝了二十多杯酒,好在村里面都集中精力去对付秦镇长和粟镇长,也没有过多注意到和侯卫东纠缠。这一次片区三干会,是一次成功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干净利索地解决了独石村和望日村的争论。侯卫东曾经为了调和三个村的矛盾,动了不少脑子,效果却并不太好,而秦飞跃一出马,政策一宣布,所有争执就烟消云散了。“到底是人微言轻,磨破了嘴皮,顶不上镇长开个会。”侯卫东又有些沮丧,可是又一想,秦飞跃代表的是青林镇政府,背后有*山,说话自然有分量,底气足,村里人也容易相信,自已白丁一个,简直是空口说白话,工作难度大,也在情理之中。这样一想,侯卫东心里也就稍稍平衡。吃过饭,侯卫东还是将秦镇长等人送到了山口,在下山之际,秦飞跃拍了拍欧阳林的肩膀,打了一个酒嗝,道:“欧阳林,工作不错,但是,和侯卫东相比,还缺乏点闯劲,你要向侯卫东学习。”侯卫东赶快谦虚地道:“秦镇长,我哪有什么值得学习的地方。”秦飞跃一本正经地道:“欧阳林的工作条件比侯卫东好得多,侯卫东能在这种环境下,主动开展工作,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并与村里的同志打成一片,真是值得欧阳林学习。”欧阳林原来是笑眯眯的,见秦飞跃说得严肃,慢慢地就不自在了,“我以后多向侯卫东学习。”受到了镇长的亲口表扬,这让侯卫东一扫郁闷的心情,等到秦飞跃、粟明、欧阳林一行下了山,侯卫东恨不得马上就到村里面去,解决李老头坟场的问题,只是独石村的秦大江书记和江全德主任,似乎都喝麻了,侯卫东就忍住了内心冲动,安心地坐在办公室看《人民日报》。自从在老场镇成立了邮政代办点,报纸的传送就及时多了,以前日报都变成了变月刊,现在日报变成了变周刊,更重要的是,邮政代办点安装了程控电话,一部程控电话,将沙州和益杨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正因为此,侯卫东尽管接替了杨新春的杂活,他还是很感谢杨新春和她的邮政代办点。看了几期新到的报纸,侯卫东渐渐从虚荣心中摆脱了出来,一个问题又浮出水面:“到底谁要发配我,谁在有意无意让我成为边缘人?还有,另外九个不知混得怎么样?”想来想去,让人心烦,也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最后,侯卫东干脆把所有的心事扔在了一边,专心致志地思考如何挖掉别人的祖坟。第二天,根据粟镇长的安排,欧阳林和赵登云将与侯卫东一起,前往独石村,扫清修路的障碍。侯卫东早早就起了床,等到十点过,欧阳林和赵登云这才上了山,三人到了独石村,已经接近十一点,秦大江见到他们,就道:“欧阳大学,赵军官,硬是来吃午饭。”欧阳林和秦大江很熟悉,也不生气,道:“早上七点就起来了,到办公室坐了一会,给主任请了假,再把今天要办的件交办了出去,一点空都没有歇,紧赶慢赶就上山。”这也是实情,秦大江心里明白,他道:“那我们赶快下山,找到李老头,再去给他说说。”想起李老头,欧阳林心中就有气,他道:“李老头无非就是想要钱,多给他几百,就解决问题了,思想工作还是没有钱管用。”秦大江不同意欧阳林的说法,“欧阳林,你想得简单,一是迁坟不能随便提高标准,第二个是李老头的祖坟风水好,他家出了二个干部,要想挖掉这个好风水,李老头肯定跟你打八架。”果然,李老头看见秦大江等人,提起锄头,就朝坡上走,根本不和秦大江交谈。秦大江追上去,李老头丢了一句,道:“谁敢挖老子的祖坟,老子就要杀人,大不了一命赔一命。”第六十八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二)李老头长着一幅中国老农的典型相貌,身体瘦小,面皮就如核桃,充满着纹路,又特别地坚硬,他发了狠话以后,就用锄头使劲地挖土,似乎这土地和他有深仇大恨,秦大江和赵登云等人轮番给他做思想工作,他闷头干活,将这些劝解当成身边的蛛丝,根本不加理睬。李家堂客也跟了过来,她是一个头发完全白了的农村妇女,脸稍有些浮肿,慈眉善目地跟在男人后面,默不作声。欧阳林在国土办工作,这种事情见得多,他悄悄地把侯卫东拉到了一边,道:“这是一个倔老头,干脆多加了一点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肯定能让李老头搬坟。”侯卫东摇头道:“加钱不现实,加了钱,以后遇到迁坟的事情,要价只能越来越高,还有,我打听过了,这个李老头是个老迷信,认定他这家祖坟风水好,态度很坚决,给钱也可能也达不到目的。”欧阳林哼了一声:“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办不到,只是价钱不够。”侯卫东低声道:“镇里根本不可能出高价,出了高价,以后如何了得。”其实欧阳林懂得这些事情,从工作角度上来说,他比侯卫东了解得还要深,可是,他不愿意把时是耽误在独石村,就想鼓动侯卫东提高价钱。秦大江等人磨了半天牙,而李老头还是在地里不紧不慢地劳动,秦大江终于发火了,声音也高了,“老李,你的儿子也是共产党员,还是领导干部,要带头作出表率,如果因为你家的祖坟,影响了修公路,上青林七千人,每天骂你祖宗一句,也有七千句,看你的祖宗受不受得了。”祖宗,就是李老头的逆鳞,他立起身来,把锄头在地上敲得绑绑响,“秦大江,你好歹还和我家光中称兄道弟,这几年光中为村里做的事情也不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秦大江口气软了软,道:“老李,这公路弄了好几次,你也知道,趁着现在大家心劲齐,就要把公路先修起来,明年是什么情况,谁都不晓得,所以,你一定要支持工作。”赵登云接了一句:“修路是造福上青林所有人的大好事,老李肯定会支持的,以后公路修好了,李书记的车就可以开到家门口,也方便你们一家。”秦大江又道:“李世华是党员领导干部,肯定支持修路。”李老头还是不松口,又道:“修路我支持,出钱出力都愿意,反正有一条,不能动的祖坟,公路只要不过我家祖坟,我出双倍价钱,说话算话。”“李光中在外面上班,这事和他没有关系。”欧阳林与李老头没有交情,对其背景也不清楚,威胁道:“好话说了一箩筐,再不听,我们只有强行进场。”李老头眼一瞪,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别想打我家祖坟的主意。”第二次劝说工作就不欢而散,回到了秦大江家里,大家一边喝洒,一边商量着如何解决李老头的祖坟。商量了半天,解决问题的方法也就三种,一是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并通过其子女一起做工作;二是暗中增加迁坟费用;三是强制迁坟。这三种办法,或是没有效果,或是不可取。秦大江倒了一盆酒出来,道:“我前天到镇里面,给李世华打了电话,他表态支持修路,并答应去做李老头的思想工作,从今天这种情况来看,他的态度,哼,难说。”赵登云就道:“办法总是有的,侯大学是修路领导小组的办公室主任,又住在山上,你要多想想办法。”欧阳林是个乐观的人,他从外面洗了手回来,道:“不说这些事情了,大家喝酒,醉了,睡了,办法总是想得出来的。”他在屋外听到了赵登云的话,也对侯卫东道:“侯主任,老赵说的是实话,我们两人都在下青林,上来一趟不容易,即费马达又费电,这事你就盯紧点,如果需要我们两人上来,你就给办公室打电话。”侯卫东心道:“怎么这两人都是一个腔调,就想把事情扔给我。”可是,修路一事毕竟是他引出来的,如今又安了一个修路领导小组办公室副主任,再大的难题也只有把他扛住,侯卫东想了想,诚恳地道:“我才参加工作,工作经验少,解决问题的点子少,这种棘手的工作,还请两位前辈多多指点,跑路的事情,就由我来办。”赵登云是军队干部转业的,到地方几年,由不适应渐渐地适应了,此时见侯卫东说得实在,也觉得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有些不太好,就道:“侯主任,你也不要谦虚,有事情就说一声,我和欧阳林一定会上来。”吃罢酒,大家也就作鸟兽散。工作不过一个多月,侯卫东酒量又得到了提升,半斤酒下肚,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只是稍为兴奋一些。哼着“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侯卫东走进了院子,他一眼就看见办公室外面的小屋打开了,这是习昭勇的警务室,挂着牌子,这是第一天打开。侯卫东就好奇看了一眼,就见习昭勇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抽烟,在他对面蹲了一个人。习昭勇看见侯卫东在外面探了一下头,就招手道:“侯卫东,进来,这两天在干啥,怎么没有见到你。”桌子上摆了几张纸币,一本烂书、从封面看是一本算命的书,还有一包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烟,以及一些破烂。由于习昭勇不是镇里干部,侯卫东说话就直接多,还有一丝自嘲,“还是修路的破事,明年益杨是交通建设年,上青林公路搭了一个顺风车,得到了镇里面高度重视,现在办起事情就顺利多了。”习昭勇当过兵打过仗,胆子大,眼界高,一般的乡镇干部他还真没有放在眼里,在上青林乡,他唯独看得起侯卫东,道:“今天捉了一条菜花蛇,三斤多重,下午一起打牌,晚上在我家里吃蛇肉。”侯卫东喝得高兴,就满口答应,“行,好久去。”习昭勇道:“捉了一个算命的,我把正事办了就喊你。”“你给我蹲着,你给我算一命,看你算得准不准。”那名蹲着的人正想站起来,被习昭勇吼了一嗓子,又蹲下了,他胡子留得老长,想必平时也是仙风道骨,此时可怜巴巴地道:“政府,算命是骗人的,就找点零花钱。”习昭勇听到这里,知道这人肯定被劳教或是劳改过,因为这两个地方的人,动辄称政府,道:“你被判过刑,是不是?”算命人老实地道:“前年才出来。”“什么罪?”算命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强奸罪。”强奸犯在监狱里也是最低等的犯人,算命人为了这处罪很吃了些苦头,他道:“出狱后,我就*劳动生活。”习昭勇笑道:“算命也是劳动?”算命人讨好地笑道:“政府,我只会算命。”第六十九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三)在习昭勇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算命人老老实实地蹲在墙角,他偷偷地看了习昭勇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政府,我刚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骗人,身上只有二十五元钱,对了,还有一包烟,全部上交,你就放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不到上青林来。”习昭勇皮笑肉不笑地道:“还,给你留五块钱,跟我来,我们到敬老院去,你的钱和烟就算孝敬五保户了。”算命人一脸苦相,道:“我还没有吃饭,政府宽大,能不能给我留十块,我好吃碗豆花饭。”习昭勇怒道:“龟儿子还要讲价钱,要讲,关你小间。”算命人也就不再言语,一张脸却变成了苦瓜。侯卫东忍不住问道:“既然会算命,就帮我算算。”算命人抬头看了侯卫东一眼,道:“这位政府天庭保满,三年之内肯定要升官。”习昭勇踢了算命人一脚,道:“废话,三年之后,如果没有升官,到鬼地方去找你。”经过算命人这么一闹,侯卫东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回到了房间,躺在了床上,准备休息一会,可是,房间里充满了小佳的气息、声音甚至是体温,让他心神不定。“三年回沙州,真能回去吗?”想到了小佳,侯卫东就想起在沙州给陈庆蓉的承诺,尽管当时说得斩钉截铁,可是从现在的境遇来看,莫说回沙州,就算是调回青林政府,也不是一件易事。“打扫办公室,修路,费尽心力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何意久?”侯卫东一时有些心灰意冷,就全身松散地躺在床上,带着些酒劲,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在梦中,他和小佳一起在湖边散步,湖光山色,风景如画,可是在小道的前方,站着院长济道林,他是分管学院工作的,曾经多次告诫学院的主要学生干部——在校期间最好不要谈恋爱,侯卫东是校系两级学生会干部,与济道林也比较熟悉,见到济道林站在前面,立刻要往后退,但是回头之际,又见到了陈庆蓉和张远征在后面,侯卫东和小佳慌不择路,就扑通跳进了河里。侯卫东见小佳慢慢地向下沉,就拼命地向小佳游过去,想救她起来,可是他手脚皆无力,无论如何游,也到不了小佳身边,眼见湖里飘起了小佳的长发,他惊恐万状地喊叫着。被习昭勇抓住的算命先生在岸边跳着脚拍着手,大笑:“侯卫东,我给你算一命。”被吓醒以后,侯卫东猛地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冷汗直流,看到眼前的真实景物,侯卫东这才清醒了过来,想着梦中的情景,就如一匹受伤的狼,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了无数圈,侯卫东站在窗边,看着后院的落寞的假山以及假山上同样落寞的小草,对自己道:“想这么多有屁用,先把手里的工作干好再说。”带着些自虐的心情,侯卫东关上门,一个人就朝了李老头哪里走去,他苦思良策,却也没有历害的手段,站在山坡上,远远地就看到李老头的破烂的石房子,石房子有一个中年人在进出。由于上青林山上不通公路,修房子如果用砖,运输的费用就和材料钱相差不多,所以,山上很多人家就地取材,用石头来修房子,石头房子当然就不太齐整,安全性也不如砖房。侯卫东看着这座石房子和中年人,心道:“这个中年人想必就是沙州统战部副部长李光中,既然能当上沙州的领导,想必也是通情达理的。”带着一线希望,侯卫东就朝李老头走去。在房门口,侯卫东招呼道:“李大爷在不在家?”李老头从屋里走出来,见是镇里面的干部,就气鼓鼓地道:“这位干部,不要来劝我,没有用。”李老头说了一句,就不再理睬侯卫东,径直回了屋。侯卫东厚着脸皮,道:“李大爷,你听我给你讲说。”一位中年人从堂屋走了出来,问道:“这位同志,有什么事情。”从中年人的穿着及相貌,侯卫东断定此人就是李老头的大儿子李光中,就礼貌地道:“李部长,你好,我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侯卫东,有一件事情想跑你汇报。”李光中听说是驻村干部,脸上表情也没有多大变化,他站在门口,自顾自地抽了一口烟,道:“请问有什么事情。”侯卫东感到了李光中的居高临下,他不卑不亢地道:“上青林准备要修公路,根据专家的设计,公路要从青林林场往上走。”他指了指李家祖坟方向,道:“从这个方向上山。”李光中四十来岁,穿了一件雪白发衬衫,很有些领导风度,他淡淡地道:“修公路是好事,我是支持的。”话未说完,屋里就传来李老头的声音,“他们修公路,非要从祖坟过,秦大江不是东西,欺负我们李家。”李光中客气地道:“中国人传统就敬重先人,如果要挖掉祖坟,我父亲会很难接受,能不能改一改设计,不从这里通过。”侯卫东有些为难地解释道:“公路是请正规的单位来勘察和设计的,主要是考虑山形,李部长,你看这边山形,两边都有陡崖,而且是大块的硬石头,根本无法修路,如果要改道,最少都要多花一倍的工作量。”李老头走到了门口,道:“这位干部,就算你说翻了天,都不得行。”这时,屋里响起了一阵钤声,李光中转身回屋,从屋里取出来一个大哥大,他站在门外,当着侯卫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赵书记,你好,怎么想起我了。”“不用派车过来,我带得有车,好,好,晚上我到益杨来。”大哥大要一万多元钱一个,镇里面只有镇长秦飞跃和书记赵永胜两人才佩有大哥大,看着他打电话的样子,侯卫东在心里骂道:“有个大哥大就了不起。”李光中打完电话,随口道:“益杨县委赵书记真是客气,早上他的驾驶员看到我的车,就约我晚上吃饭。”侯卫东在李家父子面前碰了一根软钉子,悻悻而回,爬上了山坡,他仔细看了看李家老屋,无奈地道:“真是一根老四季豆,油盐不进。”数次做工作,都没有效果,激发起了侯卫东的好战情绪,他上了坡,也没有回家,径直跑到了秦大江家里。秦大江穿一件背心,正在后山上打石狮子,这是一个半成品,狮子的头部形状已经出来了,地上还摆着两对小狮子,眼睛、皮毛等都颇为精致。“怎么不打大狮子,大狮子可能还要值钱些?”秦大江放下手中的工具,喝了一大口水,道:“没有公路,这些狮子只能由马帮驮下山,狮子大了就没有办法,如果路修好了,我就开始做大狮子,在广东,一对大狮子要值几万元。”侯卫东坐在石狮子上,道:“我又到李老头哪里去了,思想工作一点用都没有。”秦大江也没有好办法,道:“这李老头认死理,总认为他的祖坟风水好,我们现在是狗咬乌龟,找不到地方下口,实在做不通工作,老子就硬来。”硬来,说起来轻松,做起来还真难,李光中是从上青林走出去的干部,在益杨县上农业局长的时候,曾经为上青林乡办过不少好事,真要挖他家的祖坟,还真下不了手。第七十章 修路的疯子(二十四)“任何人都有弱点,这个李老头有什么弱点?”回到了自已的家,侯卫东做任何事情,都在想着如何解决坟地问题,却别无良策。晚上,又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在梦中,自已搂着一个长发女子在舞厅里旋转,慢慢享受着浪漫十分钟,这个梦十分真实、细腻,梦中,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个女子的温润身体以及长发擦到脸上的骚痒,只是,这个女人的面貌不甚清晰,无论侯卫东怎么用力,也仍如雾里看花。“午夜的收音机,还在重复那首歌。”舞厅播放着一支熟悉的老歌,旋律中有一丝忧伤,侯卫东与梦中的女人越抱越紧,眼看着就到了喷发边缘,突然间,习昭勇和那位算命人神秘地出现在侯卫东面前,随后,一队日本兵挺着刺刀从舞厅外面冲了进来。侯卫东拉着长发女子拼命地跑,到了一个山口,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身体就在空中飘啊飘,落在了数百米远地方,安然无恙。只是落地以后,那白衣女子却没了踪影。从梦中醒来,侯卫东犹自在发呆,这个梦在情节上如此地荒诞,细节上却无限接近真实,而且,一天两梦,小佳和长发女子各出现一次,算命人的肮脏身影却接连出现两次。“这个狗日的算命人,总是扰人清梦。”侯卫东骂了一句,突然,他灵光一闪:李老头既然是一个老迷信,那我们以毒攻毒,以迷信对付迷信,就找一个风水先生去劝说李老头。这个想法一出现,侯卫东就兴奋起来,他下了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开始策划方案,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还是耐着性子将办公室打扫干净,就等着习昭勇起床,等到九点,侯卫东跑了几趟,终于看到习昭勇的房门打开了。习昭勇只穿了一件短裤,他在房间里做了五十个虎卧撑,又玩了一会铁哑铃,头上正冒着热气,听到侯卫东的请求,奇怪地问:“什么,要找那算命的,找他干什么?”等完侯卫东解释,习昭勇忍不住笑了起来:“侯老弟,你还真是犟拐拐,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个算命的刘半仙,早就被我放了,现在也不知在什么地方。”侯卫东有些失望,道:“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半仙?”习昭勇用毛巾揩了揩身上的汗水,道:“这附近的半仙,多半和李老头熟悉,要想办成这事,只能找外地人。”看着侯卫东失望的表情,习昭勇笑道:“今天下青林赶场,这家伙是老油条,说不定又溜到了下青林。”“习哥,我们这就下去找他。”习昭勇有些不愿意,侯卫东就抱拳道:“习哥,帮帮忙吧,这李老头只有半仙一类的人物才能对付,中午我请你喝酒。”习昭勇是一个爱恨不假于颜色的人物,他看得起侯卫东,也就不掩饰对他的友好,“好吧,我刷了牙就下山,侯老弟的事情,当哥哥的一定帮到底。”下青林场,人来人往,热闹得紧,赶场的人们将公路堵得死死的,拉煤的大车在人群中缓慢地穿行着,速度就如爬行的蚂蚁一样。习昭勇和侯卫东两人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到了最偏远的场口,习昭勇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算命人,他似乎洗了澡,脸上的长须看上去很是飘逸,正拉着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掌,一脸高深地侃侃而谈。等到他接过女子递来的钱,习昭勇和侯卫东就出现在他的背后,习昭勇拍了拍算命人的脑袋,道:“邢半仙,今天生意如何?”邢半仙摸了年轻女子的手,还赚了二十元钱,正在高兴的时候,头上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拍打了两下,他恼怒地抬起头,就看到“政府”皮笑肉不笑的脸。“我没有做什么,坐在这歇脚。”按照事先计划,习昭勇取出手铐,哗地套在了邢半仙的手上,道:“你这个139,又在做什么?”刑法139条是强奸罪,在监狱里,139就代表着强奸犯,139在监狱里地位也极低,凡是被命名为139的犯人,除了被欺负以外,还干着监狱里的脏活、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