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站直了身体,酒也全醒了,他恭敬地道:“所长,我马上回去。”“王波,你把车站附近弄干净,让他们做事不要过份,我丑话说在前面,把老子惹毛了,给他们来个底朝天。”电话线另一边的邓家春停顿了一会,声音缓和下来,道:“王波,通知所有干警,今天晚上七点在所里开会,不准喝酒。”接过电话,王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是一米八五的汉子,但是在一米六五的所长邓家春面前,没有一点威风,就算是在电话上通话,他也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放下电话以后,王波把手中胶棒往桌子上一丢,狠狠地瞪了侯卫东一眼,一边走一边道:“都回派出所,所长晚上七点要开会。”等到王波出了门,罗金浩露出了一丝不屑,小声说了一声:“渣子。”见罗金浩为了自己,和派出所王所长吵了一架,侯卫东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也充满了感激,真诚地道:“罗师兄,给你添了麻烦。”罗金浩无所谓的神情,道:“小事一件,若是依得刚毕业时的性格,早就和他干起来了。”侯卫东好奇地问道:“师兄毕业后就在派出所吗?”罗金浩摇了摇头,道:“毕业后分到市局,在法制科,这是为局里把法律关的部门,也算是出人才的部门,当年我年少气盛,对下面办案民警也不客气,什么事情都觉得自己有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后来就直接从法制科弄到了派出所,美其名日到基层所锻炼,这一来就是三年。”“对了,你分到哪里?”“毕业前,参加了益杨县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考过了,现在正等着分配。”“党政干部,好好干,比师兄有前途。”说到这里,罗金浩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道:“大学毕业时,认为自己真是天之娇子,这几年混下来,才发现其实狗屁不是,师兄告诫你一句,千万不要以拯救天下为已任,千万不要以为别人皆醉而自己独醒,如果这样,不是圣人就是蠢才,这是一个很现实的社会,老老实实把工作做好,已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其他事情别想得太多了。”侯卫东认真的听着,罗金浩是纠察队的前辈,也是当年的风云人物,此时,他言谈间中有着淡淡的不平,也有一些落泊,让侯卫东感触颇深。“嘿,今天话怎么这么多,算了,不说了。”罗金浩抬头看了看挂钟,“到点了,你去坐客车吧,最后说一句,上班以后头脑要清醒,如今社会的复杂程度,有时让人难以想象。”谢过了罗金浩,侯卫东上了车。客车缓缓出了沙州汽车站,他紧紧盯着窗外,幻想着小佳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正在向着自己微笑,结果自然很失望,街上人来人往,心爱的人却藏在人海深处,而且随着客车的移动,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当沙州市完全消失在一片阳光中,“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一句熟悉的诗句,不合情理地从心底深处跳将出来,侯卫东只觉心中空荡荡无处着力。第十四章 跑断腿(一)客车行走于大道上,过了东洪,沙州市的痕迹也就淡了,更多的是益阳县的标语,这些标语往日看着讨厌,此时反而有一种亲切感。车站事件不过插曲,车过东洪,小佳、陈庆蓉和张远征的影子就在侯卫东头脑里旋转不停,就如走马灯一样,又如舞厅里的旋转灯,“剪不断,理还乱”的滋味,侯卫东也略有了体会。可是,下了客车,踏上了益杨熟悉的大街,侯卫东又别扭地发现,从沙州学院毕业以后,他就暂时和益杨县没有关系了,没有关系意味着什么,也就是没有了立身之地,在沙州学院之时,侯卫东和其他同学时常嘲笑沙州学院的种种不是,可是当自己离开了沙州学院给予自己的小床,才发现整个益杨,竟然没有自己的一张小床,这是一个城市最现实和最无情的地方,这也就是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家的原因,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正是说的这个道理。在街道上很茫然地走了一会,四年时间,侯卫东陪着小佳将大街小巷逛得十分熟悉,这也就让许多地方都能牵出对小佳的回忆,以前常嘲笑小佳对逛街的痴迷,如今小佳远在沙州,就算想陪她逛街也不可得,这让侯卫东心中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如今的益杨,最熟的人就算是同一寝室读了四年书的刘坤,在寝室里,侯卫东和蒋大力关系最铁,只要没有约会,他们两人就混在一起,与刘坤的关系相对就要差一些。刘坤是寝室里独行客,生活得很自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梳子慢慢地梳理头发,每天晚上熄灯以后,各个寝室都要讲一些黄色的话题,这个时候,刘坤发言最为积极,常常语出惊人,我们班上有一个女孩,长得实在有些丑,俗话说,丑人多怪,这个女孩自然就是班级女生中性格最怪的一个,一天晚上,刘坤突发感叹:她长得这么丑,脾气又怪,肯定嫁不出去,下面没有人用过,说不定会生锈。此语一出,生锈就逐步成了对丑女的代号,比如,在公共场合看见一个女孩长得不怎么样,沙州学院政法系的男生就会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生锈。”延伸出来,看到漂亮女生,就会一齐感叹:“真他妈的光滑。”刘坤就是沙州学院“生锈”与“光滑”文化的创造者。可是这位口中英雄,在交女朋友上却总是阴差阳错,每到周五,就把头发梳成周润发的大背头,到学院的三个舞厅晃来晃去,就这样晃了四年,毕业的时候,他还是光棍一条。在益杨最繁华的利民商场行走着,不少商场都在放着一首伤感的歌曲:“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所有的爱情只能有一个结果,我深深知道那绝对不是我,既然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你,即使离别也不会有太多难过,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Willyoustilllovemetomorrow。”这首歌,侯卫东也听过很多遍,当时觉得平常,可是今天,由于沙州之旅的特殊原因,他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静静地站在一个不妨碍行人的角落,充满着忧伤地听着童安格温柔成熟的歌声。夏日夜晚最为美丽,夕阳仍在空中,街灯却渐次地打开,五颜六色的裙子出现在利民步行街道上,夜色,让这些女子们个个都细致如玉。侯卫东在流光中徘徊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幢大院前,里面有十六幢八屋楼高的住房,院内绿树成萌,里面的住户全是益杨县党政机关干部,俗称为:“二县府”。询问了守门的大爷,他听说是找六幢的刘坤家,态度立刻就好了起来,道:“刘部长家就顺着这条道走,六幢一单元五号,好找得很。”刘坤家果然好找。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长相并不是特别漂亮,最大的特点是“白”,皮肤洁白而细腻,极有光泽,凭空使她增添了许多韵味。女子很有礼貌地问道:“你找谁?”这女子相貌与刘坤八分相似,特别是皮肤,更和刘坤如出了一撤,只是,这等皮肤长在女子脸上,便被称为妩媚,而长在男子脸上,稍不留意,便被称为小白脸。侯卫东知道刘坤有一个姐姐在银行上班,眼前这个女子肯定就是刘坤的姐姐,就彬彬有礼地道:“刘姐,你好,我是刘坤的同学侯卫东。”那女子正是刘坤的姐姐刘莉,她听说过侯卫东的名字,便对着屋内喊了一声,道:“刘坤,有同学找你,是侯卫东。”屋内响起了一阵踢踏的拖鞋声,刘坤从里屋走了过来,他在家里也穿了一件短衬衫,头发似乎还有些摩丝,显得又光又亮,他走到门口,惊奇地道:“侯卫东,你今天不是到沙州去了?”侯卫东不想将他的狼狈相告诉给刘坤,就道:“我明天想到人事局报到,看分配方案定下来没有。”刘坤站在门口,道:“应该没有这么快,听说要七月中旬才有结果,你不是要去见小佳的爸爸妈妈,是不是他们不同意你们的事情。”侯卫东不想提这事情,道:“工作没有落实,哪里有心情去谈这些事情。”一九九三年的七月一日,对于侯卫东来说,想来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日子,上门相亲被拒,又在车站遇到了麻烦,还差点被胖警察揍一顿,而且从沙州市到益杨县走了一个来回,整整坐了六个多小时的汽车,所有的事情加起来,让他脸上竟有了淡淡的风尘之色。对于刘坤来说,七月一日是舒适的一天,他坐着小车从沙州学院出来,中午被他爸爸单位的同事拉到外面,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晚上一家人又出去吃了一顿,庆祝他从沙州学院毕业。两相比较,刘坤就显得颇为滋润,站在门口也就有了些优越感,在大学同居四年,父亲是益杨官员的刘坤原本有着极强的优越感,可是侯卫东在学院表现得太突出,成绩优秀,拿过四次一等奖学金,是院、系两极的学生会干部,是为数极少的学生党员,还将生物系的系花张小佳追求到手。这些成绩,在学院中算得上突出,因此,刘坤来自家庭的优越感被侯卫东一点一点的粉碎,此时,优越感再一次回来了。刘莉在屋内道:“你们两人怎么在门口站着说话,快进来。”刘坤这才恍然大悟道:“快进来。”刘莉家是三室一厅,客厅还兼着饭厅的功能,足足有三十个平方,侯卫东见识过小佳客厅里的狭窄,见到了这个大大的客厅,心暗道:“沙州有什么了不起,一家人还不是这样挤在一起。”毕业前,侯卫东已经确定分到益杨县,刘坤多次主动道:“以后来到了益杨,就住到我家里去,我们哥俩好好聊聊。”正因为此,侯卫东到了益杨以后,没有去住旅馆,就直接来他家。“喝茶,这是青林镇茶场送来的好茶,一百块钱二两。”刘坤递给了侯卫东一个白色细瓷茶杯,便坐回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随意地“叭、叭”按着,有一句无一句与侯卫东聊着天。在侯卫东心中:“刘坤远不如自己优秀。”因此,他们两人的交往中,侯卫东心理上隐隐占着优势。今天刘坤不冷不热的表现,让侯卫东觉得很是别扭。第十五章 跑断腿(二)电视,是一些很无聊的广告,不痛不痒,不咸不淡。刘莉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西瓜,端到厨房里,切成巴掌大的薄片,插了一些牙签,端出来后,笑着对侯卫东道:“吃西瓜。”她的笑容很是温柔,大姐姐般成熟的风韵,与学院矜持少女给人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刘坤毫不客气地拿起就起,他以侯卫东道:“这是金滩镇送过来的,新二号瓜,味道很不错的。”侯卫东也不愿意在刘坤面前显得太拘束,他用牙签穿了一片,对着刘莉道:“谢谢刘姐了。”“不要太客气了。”刘莉一边说,一边就抢过刘坤手中的遥控板,按了几下,电视里就传出了《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千年等一会……。”刘莉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小腿跟着电视里的歌声轻轻地抖着,她的小腿修长,皮肤亦是白细。成熟女子的小腿,让侯卫东禁不住有些咽口水,他连忙咬了一口西瓜,掩饰自己的吞口水的行为。短时间内,三人皆无言,刘莉看了一会电视,随口问侯卫东:“听说你参加了益杨党政干部考试,考得怎样?”益杨党政干部考试,有十个名额,据说是为了益杨县的发展积累人才,有一千多名应届毕业生参加考试,侯卫东考了第二名,成绩相当不错,他尽量掩饰心中的得意,故作平淡地道:“勉强过关,我明天就准备到人事局去问问什么时间报到。”刘莉显然很熟悉这次的党政干部考试,听到侯卫东考上了,有些意外地看了刘坤一眼,“侯卫东考上了,怎么没有听到你说起过。”刘坤没有回答,专心地啃西瓜。刘莉却言犹未尽,道:“一个班的同学,侯卫东考入前十名,你才考三百六十名,真不知道你在学院干了些啥子。”刘坤刚才在装深沉,这一下再也忍不住了,不高兴地道:“我才不想到乡镇去工作,成天跟农民打交道,又脏又臭。”刘莉反驳道:“爸爸在乡镇干了十多年,什么时候闻到他身上的臭味,当年全家在乡镇的时候,你天天往坡上跑,还不是和农村小孩一样,现在进了城,就忘本了,看不起乡镇了。”“这次党政考试,全部进入了组织部的梯队,多少人都想进入,刘坤你也不要说大话,明明没有考好,还要找客观原因,以后工作了,要脚踏实地的,好好向侯卫东学习。”刘莉属于伶牙俐齿的女孩,和弟弟争论起来,就如机关枪一样响个不停,两人又争了几句,刘坤渐渐红了脸,就如斗鸡一样,眼看着就要发作了。姐弟俩的争执,让侯卫东很是尴尬。这时,传来了门锁的响声,走进来一对中年夫妇,中年男子长着架着一幅金丝眼睛,身穿白短袖,不胖不瘦,脸上黑黑的,总体上很是干练,而中年女子皮肤也很白,头发烫成大波浪,这是当前最流行的发式。侯卫东礼貌地站起来的同时,看着这对中年夫妇,他头脑中竟然突然间有了一个绰号:黑白双煞。黑煞见屋里有客人,便走到了客厅,不等介绍,便问道:“你是刘坤的同学吧。”侯卫东连忙道:“刘叔叔,你好,我是侯卫东。”刘莉就道:“侯卫东也参加了党政选拔考试,他考得不错,进入了前十名。”黑煞坐在单独的一个沙发上,指着刘坤道:“刘坤,今天柳叔叔把成绩拿出来了,你考了三百六十名,真是给我丢脸。”刘坤脸色极为难看,道:“爸,我好歹也考上了大学,怎么给你丢脸了,柳叔叔的儿子还不如我,当了几年兵,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当兵又怎样了,我就看着顺眼。”柳叔叔是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他的儿子柳江涛和刘莉一班,成绩一般,高中毕业就参军入伍,退伍后分到了县建委,两人如今已确立了恋爱关系,刘坤话峰直指柳江涛,刘莉自然不同意。黑煞又问道:“你考了多少名?”“第二名。”黑煞点点头,道:“不错,嗯,不错。”白煞换了鞋子,走到客厅,她保养得极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上去根本不象是要满五十的人,她用牙签挑起一片西瓜,也没有招呼侯卫东,自顾自地吃了两块,才对黑煞道:“让你早点回来,就知道使喝酒,看嘛,白娘子都演了半集了。”黑煞亲切地问道:“到哪个镇落实没有?你们十个人都全部要分到乡镇去,乡镇很艰苦,要有心理准备,特别是青林、吴滩等镇,距离远,交通不便,工作任务很重。”侯卫东没有到乡镇生活过,对乡镇生活根本没有概念,道:“参加考试时,就明确了下乡镇,既然下乡镇,条件肯定就没有城里好。”白煞用纸巾擦了擦手,道:“你是刘坤的同学吧,参加了党政干部考试。”黑煞就道:“侯卫东考得好,全县第二名,小伙子不错。”白煞不以为然地道:“小坤没有考上,也是一件好事,若是分到了乡镇,也不知何年何月能调回来,若是分到青林和吴滩,进趟城要坐两、三个小时,到时哭都来不及。”她说这话时,充满了居高临下之态,让一旁的侯卫东即有些尴尬,又有几分不满。“话不能这样说,乡镇锻炼人,县上的领导,哪一位没有在乡镇当过一把手。”黑煞又对侯卫东道:“侯卫东,好好干,组织上对你们这一批干部寄予了厚望,这也是沙州历史上第一次公开选拔后备干部,以前没有,以后也难说,你要珍惜这个机会。”白煞脸色阴沉沉的,道:“是驴是马,还是要经过实际工作考验。“白煞极为护短,儿子刘坤党政干部考试没有成功,而侯卫东却是全县第二名,她心中没来由就有些不满,句句话都说给侯卫东听,而她所说的话,也有五分是真实的,下了乡镇,天高皇帝远,如果上面没有人,要想混出个样子实在有些难。白煞毫不留情面的话,就如细鞭子抽在侯卫东脸上,他知道黑煞是县委常委,就忍着不满,恭敬和黑煞说话。刘坤被父亲说了一通,很不高兴,就马着脸坐在一旁。说了一会,侯卫东就起身告辞。侯卫东刚刚从学院毕业,还没有住旅馆的习惯,找刘坤,其实是想在他家住一晚上,可是见到刘坤家人之后,他打消了在住在刘坤家的想法,决定去住旅馆。第十六章 跑断腿(三)礼貌地拒绝了刘坤的缴请,侯卫东出了刘坤家的大门,刘坤还是穿着一双拖鞋,将他送到了“二县府”大院。到了门口,刘坤便停了下来,道:“毕业以后,就不能象以前那样天天见面了,今晚就住在我这里,我们哥俩好好聊聊。”侯卫东笑着拒绝道:“我哥出差到益杨来办案子,约好了等一会见面,我们以后都在益杨工作,不愁没有机会见面,你回去吧,改天再聊。”刘坤也没有强留,他道:“如果真的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分配结果出来以后,跟我联系。”他突然神秘地道:“给你说一个事,这事情你要保密,不要给任何人说。”环顾左右,道:“我的工作已经落实了,我分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以后你到了乡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给我说。”路灯透过树叶,一些斑点落在了刘坤的脸上,一团黑,一团亮,侯卫东忽然对刘坤产生了一阵陌生感,离开了学校,刘坤身上就多出来一阵说不出的优越感,这个优越感在学院之时深藏在内心深处,条件一旦成熟,就不知不觉地溜了出来。“以后到了县政府,就要喊你领导了。”侯卫东勉强开了一句玩笑,转身向门外走去,道:“你回去吧,我哥的车说不定已经来了,不能让他等得太久了。”走了“二县府”大院,侯卫东一直没有回头,等拐了一个弯,他飞快地回过头去,二县府已经隐入黑夜之中,就如一个黑沉沉的怪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两年时间,一定要见分晓,看谁混得好,刘坤,在学院是不是我的对手,在益杨,你一样会被我打败。”侯卫东一路给自己打着气,他在利民大街转了几圈,这才感到肚子饿得贴在了后背,便拐进了一家小面馆,要了三两杂酱面,加上许多辣椒,吃得满脸是汗水,这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一些。想着刘坤的神情,侯卫东狠了狠心,在一家档次还不错的旅馆,花了二十元,要了一个双人间,邻床已坐着一位满脸麻子的大汉,侯卫东也没有心情和他说话,自顾自躺在床上,点了一支烟,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大汉看见侯卫东抽着红塔山,便问道:“哥们,你是到益杨出差的?”大汉一口地道的北方话,侯卫东吐了一口烟,反问道:“你是北方过来的?”“我是东北人,才从沙州市过来,明天到为民机械厂去看一台设备。”大汉听侯卫东也说普通话,就道:“你是哪的。”“沙州的。”北方人显然是长期跑业务的老江湖,毫不掩饰地问道:“益杨有没有小姐?”侯卫东初出学院毕业,社会经验欠缺得很,哪里玩过小组,只是读书之时,刘坤成天都口水滴答地吹嘘着益杨城里的小姐价钱及分布,侯卫东这才对益杨小姐基本情况有一些了解,他想了想,就道:“远东宾馆楼上有,小姐还不错。”北方人眼色放光道:“玩一次多少钱。”“就地正法一百,带出来过夜要四百。”北方人立刻下了床,把裤子穿上,道:“益杨女人模样俊俏,就是有一个缺点,没有屁股,走,兄弟,我们一起去玩玩。”侯卫东反驳道:“什么叫没有屁股,那叫苗条,你去玩,今天累了,没有兴致。”北方人“哈哈”笑了两声,就色迷迷地出了门,为益杨的第三产业做贡献去了。小旅馆里有一台十四英寸的小彩电,侯卫东百无聊赖,打开以后,好几个频道都是演《新白娘子传奇》,连换几个台,都没有可以入眼的节目,侯卫东就出了屋,到外面的街道上走了一圈,买了一本盗版的《朝鲜战争》,就回到屋里读起来。由于父亲曾经随着部队去过朝鲜,侯卫东就对有关朝鲜战争的小说、传记特别感兴趣,这是他买的第三种版本的图书。读到十一点,正在精彩处,北方人走了回来。“益杨妹子皮肤真嫩,摸起来真是舒服,兄弟,今天晚上我玩了两个。”说这话时,满脸麻子都出现了欢欣鼓舞的神情,他突然想起了侯卫东说的话,又道:“我就地正法了两个,最后一个弄了半个小时,益杨妹子水流了一地。”侯卫东见他口水长流,意犹未竟,很有些厌烦,就不耐烦地道:“睡了,把灯关了。”北方人心满意足拿着毛巾出去洗澡,回来之后,往床上一摔,很快就打起了如雷的鼾声,看来确实是经过了大运动量,被累惨了。第二天,侯卫东起床之时,北方人仍在大睡。夏日太阳也出来得极早,不过七点钟,阳光已将益杨县的大街小巷照得晃眼,侯卫东又在昨天的面馆吃了三两小面,混到了八点半,又到新华书店去站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混到九点半,这才朝县政府走去。益杨县人事局在县政府三楼,虽然在沙州学院之时,学生意气,挥斥方酋,视县政府如无物,可是真的走到了县政府大院,看着四方形的灰色建筑,再看着房顶上的国徵,以及外面飘扬的红旗,侯卫东心里一点底气都没有,口也有些干。“人死卵朝天,都是人,我怕个屌。”给自己打了气,他就抬头挺胸朝县政府走去,走到门卫处,他眼都没有朝那边望一下,守门的保卫有三个,都是三十多岁样子,他们根本没有管侯卫东,当侯卫东要进大门之时,他们看到了两位穿着老旧、神情犹豫的中年人,一位门卫便走了出来,用不高却严历的声音道:“你们找谁,先在这里登记。”侯卫东回头看了一眼,两位中年人已经乖乖地站在保卫室的门口,就如等着受审的犯人。走了三楼人事局,侯卫东看着一排办公室,显得有些迷惑,他站了一会,就来到了写着“办公室”的房间,走了进去。局办公室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后面是一个小年青,从气质来看,侯卫东估计他也就是这两年的毕业生,另一张桌子后面则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她拿着一张报纸,认真地看着。几个办事的都集中在小年青的桌子前,小年青一边问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侯卫东见小年青一时也完不成,就来到了女同志的桌子前,问道:“同志,问一个事。”那个女同志头都没有抬,仍然盯着报纸在看。“我想问问毕业生分配的事情,请问找那位同志。”侯卫东又问了一句。那位女同志把报纸翻过来又看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用手指了指小年青,道:“你问他,这事我不知道。”侯卫东碰了一鼻子灰,也没有生气,就静静地站着,过了一会,几位办事的人走了,他走到年青人面前,道:“你好,我想问问毕业生分配的事。”那个小年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扭头指了指那位女同志,道:“我手里有事,你去问姜主席。”被称为姜主席的女子脸色有些潮红,看起来火气很大,侯卫东暗自猜测:“她是不是正在更年期,若是更年期,肯定脾气大。”果多大,姜主席听到小年青把事情推给了自己,就不耐烦地道:“万局长专门给办公室分了工的,我只管接收文件,来人来访是由你负责,我都是要退休的人了,你何必把事情推给我。”姜主席把报纸朝桌上一扔,就气冲冲地出去了。第十七章 跑断腿(四)社会上,总把麻木、呆板、傲慢的脸称为衙门脸,侯卫东也常常听到这种传言,以前他还不以为然,认为这有些夸张,可是此时的办公室情形,生动地给他演示了什么叫做“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他在心中暗道:“热情、周到、廉洁,是干部的基本素质,以后我当了官,一定要改变这种情况。”理想终归是理想,现实是侯卫东必须要在益杨县人事局把手续办完。屁股坐着板凳,后背很舒服地*着,小年青将眼镜取下来,用绒布细心地擦了擦,看着姜主席不在,就含沙射影地道:“有些人,屁大的事情不做一点,成天只会闹待遇、涨工资、抢房子,这大锅饭早就应该砸了。”发完牢骚,他伸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问侯卫东,“你有什么事情?”“我是沙州学院今年毕业的,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想问问,我什么时候报到。”小年青听说是这件事,态度稍好了一些,就如久雨之天,终于有了阴转睛的迹象,“原来是这事,这件事情你到隔壁综合干部科,找朱科长。”一句话的功夫,却让侯卫东等了近一个小时,侯卫东火气腾腾直往上冒,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发泄出来,从严格意上来说,对方并没有明显错误,他还是尽量显得有风度,礼貌地道:“谢谢了。”来到了综合干部科,这里人更多,侯卫东接近等了一个小时,才看到有一张桌子空了出来,便上前道:“同志,你好,我是沙州学院的毕业生,通过了益杨党政干部选拔考试,请问什么时候报到。”递上了相关证明,秃顶的中年人仔细看了看,又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看了看,道:“侯卫东,考得不错嘛,看来是个高材生。”侯卫东见朱科长态度和蔼,不禁生出几分好感:“科长毕竟是科长,水平就是比办事员高。”朱科长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十个人的分配方案还没有最后确定,七月十五日,你再来一趟。”“谢谢朱科长。”侯卫东见中年人说话和气,又得到了还算满意的回答,也就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出了益杨县人事局,便坐车回到了家乡吴海县。坐着摇摆的客车回了家,侯卫东的母亲刘光芬正是厨房里准备午饭,没有听到然刹车声,就听到了开门声,便知道是小儿子侯卫东,她满心欢喜,却故意躲在厨房里,等着小儿子进来。因为小佳的事情,侯卫东心中一直有些沉重,可是他不想让父母知道在沙州受到的委屈,故意高兴地道:“妈,我回来了。”没有听到母亲的回答,侯卫东径直走到厨房,高声地道:“妈,我回来了。”“毕业不回家,跑那里去了。”刘光芬脸上挂着笑,但是她背对着侯卫东,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侯卫东以为妈妈真的生气了,便走了厨房,手搭在妈妈的肩上,笑道:“我刚从益杨县人事局出来,综合干部科的人给我说,让我七月十五日去报到。”刘光芬这才满脸是笑,高兴地道:“我还以为有了媳妇就不要老娘了。”她从冰箱里取了出一盆鱼,鱼是老大上午送回来的,刚杀了,还很新鲜,就利索地刮鳞、砍成大块,然后用盐码好,她一边动手,一边问道:“分到哪里?”侯卫东见厨房里还有一盆卤好的排骨,就拿了一根肉最多的,在厨房里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从七月一日到现在,这几顿都没有吃好,让侯卫东食欲大开,他满嘴是肉,含糊地道:“据说还没有定下来,报到的时候才知道。”刘光芬是小学教师,她最骄傲的成果是将三个孩子带得身体健康,心智成熟。丈夫侯永贵当兵十多年,三个孩子都是刘光芬一手拉扯大,如今,老大侯卫国是吴海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骨干,老二侯小英是绢纺厂的会计,老三眼看着也要工作了,三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心肝宝贝,但是从内心深处来说,她更疼爱从小就调皮捣蛋的侯卫东。侯卫东青春期时是个叛逆青年,经常出去打架,刘光芬是公安家属,耳濡目染,就总是担心小儿子在社会上跟着流氓学坏,时常睡不着觉。眼看着三个子女都长大成人,刘光芬的头发也在不知不觉地白了不少,不过,她的心思没有白费,小儿子侯卫东自从上了大学,仿佛立刻就懂事了,调皮的小儿子居然成了学生干部,还在大三入了党。当听到儿子入党的消息以后,侯永贵和刘光芬两口子特意买了一大腿羊肉,专门让老大侯卫国开车,把小儿子从沙州学院接了回来,还让女儿、女婿都回来。侯小英急急忙忙地回到家,听说是为了庆祝弟弟入党,哭笑不得,道:“爸,你偏心,我考上大学,你都没有这么高兴。”侯卫东姐夫是丝绸公司的中层干部,他很是理解,“浪子回来金不换,也难怪爸、妈这么高兴。”一家人就借着小儿子入党的缘由,美美地吃了一顿。刘光芬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就道:“从沙州回来了,小佳家里的意见如何?”侯卫东在心里痛了一下,就装作无所谓地态度,平淡地道:“小佳的父母不同意。”刘光芬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她看了看儿子的脸色,生气地道:“我儿子条件不错,他们凭什么不同意?”侯卫东又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显得很是豁达,道:“沙州是地级城市,益杨和吴海都是县疙瘩,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小佳父母不愿意小佳嫁给县疙瘩,确实是人之常情,情有可愿。”“再说小佳是独生子女,小佳的父母想把她留在身边,实是是无可非议。”对于侯卫东和小佳的婚事,刘光芬作为男方家长,抱着儿子喜欢她就喜欢的态度,见任其发展,不过,这种结局早在她的预料之中,见到儿子回来之后,眼神中深藏着淡淡的忧郁,就想着如何劝解儿子,可是她想好的劝解之词儿子都说了出来,她便放下心来,道:“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有本事,何愁找不到老婆,你哥都二十八岁了,都没有急着找老婆,你也不必着急,当务之急是把工作干好,你是男的,拖个三五年再考虑也不迟。”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声,一辆普通的黄色吉普车停在了楼下,车上跳下来了一个身穿茄克的年轻人,他和侯卫东长得很象,只是比侯卫东稍胖一些,头发短直,颇为精神。此人侯家老大侯卫国,他走路极快,进了屋,听到侯卫东喊了一声哥,便道:“小三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和小佳父母见面没有,分配到哪里?”问了三个问题,不等侯卫东回答,便走到冰箱前,从冰箱里端出来一盆凉水,一口喝了半盆。每年夏天,刘光芬都要在冰箱里冻上冰糖柠檬水,为三个孩子们解暑,这也是侯家过夏天必备的清凉饮料。第十八章 跑断腿(五)刘光芬站在厨房门口,看见侯卫国大口地牛饮,便责怪道:“才从外面回来,不要这样喝,肠胃受不了,不听话,以后就不冻了。”侯卫国正要把柠檬水放进冰箱,刘光芬又道:“不要放进去了,你们爸爸等一会就要回来,他不能喝得太凉。”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刘光芬走到窗口,果然是老头子回来了,她就大声喊道:“小成,你回去的时候,顺便给侯小英说一声,让她晚上回来吃饭。”坐在驾驶室的是一位年轻人,就伸出头,道:“刘老师,又弄啥子好吃的,怎么不请我?”“上来嘛,只怕有些人不敢?”年轻人新婚不久,已是典型的粑耳朵,他笑道:“算了,刘老师心不诚,不是专门请我,改天再来。”“什么时候把新娘子一起叫过来吃饭。”“要的。”随着汽车的发动,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人走进了屋里,他看到侯卫国和侯卫东两兄弟都在,一边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一边走到了桌子旁,拿起盆子,一口气喝得精干。中年人正是侯卫东的父亲侯永贵,他是吴海县公安局的老所长了,精于业务,很有些威信,历任局长都很信任他,只是他没有文凭,又有些倔,所以,当了十多年所长,仍然是所长。侯永贵从当兵再到当警察,习惯了穿警服,他回家也不换掉警服,只是把上面的风纪扣子松开,这表示已经到家了。刘光芬就把放在桌上了的那盆柠檬水给侯永贵端过去,道:“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你少喝点。”侯永贵却不言语,接过柠檬水,一口就喝干干了。刘光芬无可奈何,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爸爸的也不做好榜样。”侯永贵坐在沙发上,把今天的报纸翻了翻,放下报纸,对着侯卫国道:“你们刑警队干什么吃的,这半年吴海发了三件大案子,一件都破不了,依我看,刑大那一批学生,还是嫩了点,也不吃苦,想当年,我们为了一件案子,穿件破棉袄,一蹲就是一个月,洋玩意有时还不如土办法管用。”“专群结合、土洋结合,这是有道理的,你回去给周大队说,老传统不能丢。”他又道:“我就想不通,尹局就怎么让你们瞎折腾,车子你们刑大最多,每个中队都有两台车,设备也是最好的,听说你们刑大中队长以上都配得有BP机,还是中文的,依我看,花这些钱,不如发动群众,早就把案子破了。”侯卫国是刑大中队长,他是沙州警察学校毕业的,算得上吴海公安局的学院派,而其父亲则是典型的本土派,两人在家里的争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立刻反驳道:“爸,你的观念老了,难怪跟不上形势了,犯罪分子很多都有车,我们刑大没有好车,如何能抓得住人,用BP机的好处就太多了,不管你在什么地方,传呼台都能找到人,我们周大队下了死命令,配了BP机,二十四小时必须随喊随到,你们所里能不能做到这一点,爸,刚才的话在家里说说可以,别在外面去说这些事情,免得人家说你没文化。”侯永贵把报纸往桌上一扔,就道:“还高科技,你们周大队当年跟在我屁股后面,是我一把手一把手把他教会的,我好歹在南京炮兵学校读过速成班,你们周大队顶破天也就是一个高中生。”“爸,你又错了,周大队读了函授,拿到了大专文凭,算是知识分子了。”侯永贵和侯卫国两人都是业务能力强的警察,只是观点有些不一样,每天见面,总要这么争上几句,这已成了一种习惯,家人都见怪不怪,刘光芬也懒得理会他们,把小儿子侯卫东拉到了厨房里,让侯卫东帮着剥蒜,两人就聊起了小佳家里面的情况。“他们家里是厂里面的,条件也很一般的,凭什么看不起我儿子。我们这样的家庭,也算是很不错了,父母都是工作,家里没有任何负担,你也在党政机关。”刘光芬还在为侯卫东抱不平,“争口气,好好工作,以后让他们后悔。”侯卫东把蒜剥好以后,就道:“沙州市与益杨县确实差距很大,别人看不上,也是正常的,我很理解小佳父母。”刘光芬最心疼的小儿子侯卫东,听他能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高兴,嘴上道:“小佳还是不错的女孩子,用句时髦的话来说,你们也是有缘无份。”侯卫东乐道:“妈,这句话你从哪里学的。”刘光芬指着电视机道:“电视剧天天在放,你妈好歹还是中专生,这点领悟能力还是有的。”女儿侯小英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打开门,见家人都在,高兴地道:“总算家里还有苦力,楼下小卖部有五个大西瓜,每个都有十多斤,侯卫东,去搬回来。”侯永贵正准备抽烟,却发现烟早就抽完了,他就站起来,道:“五个西瓜,这么多,哪里来的。”“爸,这是何勇丝绸厂的福利,算是清凉费吧。”侯永贵、侯卫国和侯卫东三人就下了楼,到了外面的小卖部,小卖部正有一人在买烟,小卖部里的胖大嫂的丈夫也是派出所的民警,和侯永贵曾在一个所里干过,她看到这一家子过来了,便热情地道:“侯所长,今天一家人全部回来了,要好好嘬一顿。”那个买烟的人正在递钱,听到了侯所长的称呼,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身警服的侯永贵,脸上肌肉就僵了,他强自镇定地回过头来,接过了香烟。侯永贵突然拍了拍那人的手臂,道:“铐子印?”那人道:“干活伤的。”也没有见到侯永贵有什么动作,一幅手铐已到了那人右手腕。那人见事情败露,就准备反抗。侯卫国虽然不明白什么事情,见父亲动手了,就迅速地把枪抽了出来,顶住那人,道:“别动。”那人见到枪,便不再反抗,乖乖地被铐上了。侯卫东在一旁看得是云里雾里,侯卫国已过去把车子发动了,等到车子屁股也消失了,他才来到了小卖部。菜还没有凉,楼下又响起了刹车声,侯永贵和侯卫国就回到了家里,侯永贵手里还提着一瓶吴海产的吴海红,这是吴海高度酒,是真正的粮食酒,味道很是纯正。侯卫东看到两人的笑脸,知道定然捞到了大鱼,果然,侯永贵对侯小英道:“小英,你去切一只盐水鸭子,今天喝点酒,我给老刘说了,下午不上班了。”“不用去切了,家里这么多菜。”刘光芬从厨房里飞快地端了好几盘菜,有卤排骨、红烧鱼、有炖鸡汤,还有回锅肉。侯永贵对着小英道:“快去,你爸今天就想吃盐水鸭子。”第十九章 跑断腿(六)盐水鸭子买了回来,除了女婿何勇没有回来,侯家的家庭成员都到齐了,由于侯卫东正式工作了,又由于意外地抓到了一个逃犯,大家都显得很高兴。侯卫东坐在父亲侯永贵的侧面,他不经意间,突然看着父亲两鬓生出了许多白发,侯卫东道:“爸,你都有白头发了。”侯永贵仰头喝了一口酒,道:“爸什么年龄了,早就有白发了,只是你平时没有注意到。”侯永贵成年以后,先在军队干了二十年,又在公安局里干了二十年,在侯卫东心中,父亲就是力量、勇气和智慧的代表,可是,岁月不饶人,父亲也老了。侯卫东在心中感慨了一番,举起酒杯,道:“爸,敬你一杯。”父子俩就喝了杯,侯卫东问道:“爸,我没有弄懂,你是怎么发现那人有问题。”侯永贵兴致很高,喝了一口吴海红,道:“说起来很简单,这人手腕上有一道红印子,这个印子我们太熟悉了,是手铐独有的印子,我随口问他手铐印,如果他说才从公安局出来,我最多教育他几句就算了,可是他说是干活伤的,故意掩饰手铐印子,就肯定有问题了。”“还有一种情况,如果他确实是才从公安局放出来,只好不好意思承认是手铐印子,你怎么能这么肯定。”“那个人看我穿着警服,眼神就开始游离,很明显是在想对策,这全*经验,长期从事这一行,就有直觉。”侯永贵看了侯卫国一眼,道:“卫国,你是刑警队的,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说明基本功不扎实,盘查可是重要的基本功,我们和犯罪分子交锋的时间极短,几句话问不出来,机会就会从手里溜了出去。”侯卫国对父亲侯永贵是一半佩服一半不佩服,佩服他们这一代警察的认真劲,不佩服他们的老土,他见父亲高兴,不愿破坏气体氛,举着酒杯道:“老爸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难怪周大队经常在业务培训会上讲你破案的故事。”“周大队也算是后起之秀,他比我们强。”侯永贵也谦虚了一下,放下酒杯,又开始教育小儿子:“要到益杨去工作,这是你的选择,乡镇条件肯定不好,你去了也不要怨天尤人,男子汉要有担当,认定的事情就要坚持做下去。”“还有,我没有在益杨县工作过,虽然有几个熟人,但是都在政法系统里面,你不要指望着家里的关系,踏入社会,一切都要*自己,还是哪句话,男子汉要有担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第一次高考失败,正逢吴海县公安局招干,侯卫东想读大学,就拒绝了,大学毕业以后,吴海公安局尹局长同意接收侯卫东,但是侯卫东不愿意一家三个人都在一个单位,就没有回吴海县,而是参加了益杨县的党政干部考试。侯永贵也没有特别反对小儿子的选择,在乡镇派出所干过,知道乡镇的苦处,因此,特意给侯卫东打起了预防针。侯卫东知道父亲说的都是真话,就道:“爸,知道了。”正说话间,侯卫国腰上的BP机响了起来,侯卫国看了一下,就如猫被踩住了尾巴,道:“是尹局长打过来的。”侯永贵不动声色地道:“老尹打的,肯定是捉住大鱼了,卫国,我报的是你的名字。”侯卫国用坐机给尹局长回了过去,刚刚接通,就听到尹局长的声音:“侯卫国,你小子行啊,这次立功了。”打完电话,侯卫国满脸兴奋地坐回到桌子旁,道:“爸,你捉住的是一个杀人强奸犯,沙州看守所,警察出门办手续的时候,把他铐在椅子上,这小子就抱着椅子跳窗而逃,沙州公安局的协查通报还正在印刷,没有想到就被你抓了。”“爸,你怎么说是我抓的。”刘光芬夹了一根大鸡腿,放在侯永贵碗里,道:“老头,这次做得对。”侯永贵很有滋味地喝了一杯,道:“我都五十多了,马上就要到点,立个功有屁用,你不是想当副大队长吗,立个功也多了些砝码,再说,若不是你把枪拿出来,那个逃犯肯定还要反抗,说是你抓的,也没有错。”说到这,老头脸一板,道:“你开车也太快了,悠着点,别出事情。”刘光芬骄傲地看了看三个子女,问女儿侯小英:“我最近看电视,许多县属国有企业都破产了,你们丝厂情况如何?”侯小英是财会学校毕业的,现在是丝厂的会计,她不在意地道:“丝厂效益还不错,生产压得很紧,国际行情这么好,不可能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