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一个会动的模特儿- 秀元商场大门口,玻璃橱窗。 这是十月二十九日晚上七点钟,商品街人来人往,灯光璀璨,流行乐声震耳欲聋,灯光随着歌曲的节奏闪烁,是一个爇闹的周末购物之夜。 杨诚燕站在玻璃橱窗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模特。秀元商场的橱窗里摆着一个男模特,穿着镶满蕾丝的衬衫,华丽的西装,坐在一张古老的太师椅上,椅子旁边摆着一个中式的茶几,茶几上放着玛瑙制成黄金镶边的大听筒式电话,太师椅后放着一把撑开的油伞。相当怪异的风格,似乎把中西近代的一些风格元素都融合在一起了,男模特背后的背景图画是一个很大的油画骷髅,虽然怪异,但也不失为抢人眼球的创意。但让她目不转睛看了很久的,倒不是这橱窗怪异的风格,而是她觉得那模特似乎在动。 橱窗里的模特是个很漂亮的人偶,皮肤苍白,一双极黑极深的狭长的眼睛,眼瞳很大,眼睫很长,脸颊虽然苍白,却有淡淡的粉色,一头漆黑发亮的长发,在背后编成辫子。要说这模特有哪里欠缺了什么,就是嘴唇也很苍白,没有什么血色,整个看起来略微带一点病态,就像本救病了,却被硬生生摆上橱窗静坐一样,让人心生怜惜。 但在杨诚燕眼里,这些都不是她注意的关键,她路过这橱窗的时候,分明看见这模特动了一下头,对着窗外笑了一下。等她再看的时候,他却又不动了,就像她刚才看见的只是幻觉,只是因为他长得太像人了,加之光影闪烁产生的幻觉。但看得久了,她越看越觉得这模特像人,也不是因为他生得太秀丽的缘故,那肤质、那重量感、那比例……但这橱窗是密闭橱窗,四面都是关住的,人就算能进去,在这么强烈的灯光下封在里面不闷么?何况又不能动,人怎么受得了? “当啷”一声巨响,她猛然抬起头来,只见玻璃橱窗上破了一个缺口,刹那之间整堵钢化玻璃墙碎成千千万万的玻璃渣子往她倒了下来,“啊----”她抱头蹲下,蹲下的时候,指缝之间,骤然看到一滴浓稠的鲜血,“嗒”的一声滴落在地上----这个瞬间是如此清晰,清晰得她有足够的时间分辨那不是自己的血,是谁----“咚”的一声震响,那些玻璃渣子山一样倾倒在她身上,倒地的时候,她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从自己身上流出的血蜿蜒流向那滴鲜血,最后和那滴血融合在了一起,再也看不到地上先有一滴血的痕迹。 之后人声哗然,她听到了许许多多嘈杂的声音,一个足球在橱窗里,那就是橱窗突然碎裂的原因……有人扶起了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诚燕?诚燕……你好一点没有?” “诚燕我是崔老师,怎么样了?能说话没有?” 杨诚燕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同学余君和生活老师崔井,她现在就读莘子高中一年级,莘子高中是重点中学,全校住宿制,学生的一切事务都由生活老师打理,所以杨诚燕受伤以后,崔老师马上就到了医院。杨诚燕是高一五班的一名普通女生,是受福利院资助的弃婴,父母不详。 眼前仿佛看见一张极端秀丽的脸,那个模特的脸挡在崔井和余君之前,她睁大眼睛,脑子里还迷迷糊糊的,那模特露齿一笑,“没有办法,血和血交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傀儡。每天下午五点三十分,到九坟巷三十五号报到。” 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杨诚燕闭上眼睛,迷糊地再度睡去,充耳不闻耳边崔井和余君的呼唤。 “诚燕?城燕?你怎么了?快按铃叫医生……” 在梦境中,她不断地梦见那张帆着华丽古典电话的茶几,那个身穿蕾丝的男人,那把油伞和那背景图画中的骷髅,就像一张充满致命吸引力的画,把她吸进去、吸进去……再也出不来了。那男人秀丽的脸庞,苍白的嘴唇,带着病态的粉色双颊,就像一朵寒露的粉色玫瑰……快要枯萎了……快要枯萎了……快要枯萎了…… 在她各式各样旋转的梦境中,不住回荡着这句话----“快要枯萎了……”一直到她在第二天下午四点惊醒。 “诚燕?”在她床边照顾她的是同桌余君,“你醒了?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现在是什么时间?”她不知为什么觉得很急迫,像有什么人催促着她去做什么事,“我怎么了?” “你只是被玻璃砸到了头,没什么,流了点血,有点脑震荡。”余君说,“医生说醒过来休息一下就好了。” “啊……我饿了,能帮我去买一份营养餐吗?” “可以啊,你等一下。” “我去一下厕所。”杨诚燕从床上起来,奇怪的是丝毫没有头晕目眩的感觉,身体很轻,比平时早晨起来锻练还要轻,除了头上包着一块纱布之外,仿佛血液都流得特别通畅,哪里都很舒服。 等余君买来营养餐之后,没过多久就回学校去了。杨诚燕借口出去散步,穿着病人服和拖鞋下了床,跟着来探望亲属后的人潮,走出医院大门。抬头一看,这家医院是九坟巷三十三号,就在三十五号旁边。 九坟巷三十五号是栋十八层高的宿舍楼。这栋楼是三十年前修建的,全楼都是一房一厅的窄小布局,墙外的贝壳和石灰已经脱落了大半,宿舍楼的原貌已经很难看得出来,自一楼到十八楼墙体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违章搭盖和防盗窗、挡雨板之类的东西,导致它看起来陰森无比,犹如一个全身贴满了各色膏药的怪物。 那梦里的模特怪物就住在这里?这栋楼里布知住着多少户,她要上哪里找他去?而且这楼……怎么看都穷得很,难道这世上连鬼都很穷吗?果然那些关于模特鬼的记忆都是神智错乱以后发烧导致的……“啪”的一声,有人拍了她的肩头一下,笑眯眯地说:“十八楼。” 杨诚燕回过头来,眼前是一个抱着一大叠冥币的年轻人,那容貌、眉眼、肤色、唇色和那橱窗里的模特一模一样。只是那橱窗里的模特华丽、冰冷、忧郁而神秘,眼前这人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写着“人人爱运动”,一头长发随便打个结扎在脑后,马尾不像马尾,不知是什么发型,顶着一张秀丽的脸蛋露出灿烂的笑容,让人哭笑不得。 “你……你是什么东西?”她连退三步,心里一片空白。 “我是绿彩,大家都叫我阿彩哦。”那模特比画了下自己,“我是妖鬼绿彩。” “什么?”她问,“你是人吗?” “我是鬼。”绿彩指指自己的鼻子,“很漂亮的鬼哦。” “鬼也能在太阳底下走?”她上上下下看着那个自称是鬼的东西,不但有影子,还提着一袋杏仁,“鬼也要吃东西?” “世界上的鬼是分好多种的,来来来,我住十八楼。”绿彩兴高采烈地拉住她的手,“跟我来。” 这种----来历不明、没有正当职业、满口胡言乱语、住在偏僻的奇怪地方的社会青年邀请高中女生去他家,按照社会宣传而言,应该狠狠拒绝,然后打电话报警----但她没有,在绿彩拉住她的手的一刹那,似乎思绪有一刹那的空白,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破旧不堪的小门,她已经到了十八楼绿彩家门口。 这人不但来历不明、没有正当职业、满口胡言乱语、住在偏僻的奇怪地方,还使用迷魂药之类的东西绑架未成年少女,杨诚燕觉得自己应该觉得紧张或者害怕的,但仍然没有,也许是那个对着门念念有词要开门的家伙太白痴,看起来不像个色狼,只像个傻瓜。 她终于忍耐不住,“你在干什么?” 在她刚问出口的时候,那扇破旧不堪的小门突然“砰”的一声开了,绿彩欢呼一声,提着杏仁冲了进去,在房中一大堆杂物中翻来翻去,东翻西找,完全把站在门外的她忘记了。 可惜这人长着一张好漂亮的脸,却是个白痴,说不定还有神经错乱、妄想症之类的毛病。杨诚燕打算要走了。绿彩的房间堆着半个房间的冥币,另半个房间堆的是杂物,有一张看起来有点像古董的雕花木桌,一台电脑,还有个半人高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半瓶稀奇古怪的东西,各种颜色的块状物,每一块大概都只有拇指大小,感觉像是骨质,形状不一,仿佛刹那被融化又凝固一样,说不出的古怪。“对不起,我要走了。”她打算回医院了,“你……你慢慢玩吧……” “回来。”仍然在东翻西找的绿彩随口说了句话,她竟然不由自主地走进房间,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这时候她才觉得有些害怕了,“你……你想干什么……” “帮我数钱帮我数钱,”绿彩从杂物堆里翻出一个计算器,兴高采烈地转过身来,“一亿五千万冥币等于鬼币一块钱,帮我数我有多少钱。” 杨诚燕叹了口气,“我数完了就可以回家了?” “这么多怎么数得完哪?”绿彩趴在冥币堆上,“等你数完了我就送你回家。” “你说你是鬼,你能不能让这些纸钱堆得整齐一点?” “可以。” …… 杨诚燕第一次相信就算是鬼也有很白痴的鬼,绿彩手忙脚乱地整理那些纸钱的时候,她帮着他整理。整理好抬起头来,只见绿彩站在满地冥币中间,微微仰起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眼神,说不上是什么……很奇怪的,那种眼神很柔软。 这个白痴鬼,有些时候真的很漂亮。 “喂?”她第一次主动招呼他,“昨天你真的在橱窗里吗?” 他像突然惊醒,“啊?是啊是啊,我昨天在橱窗里做模特。” “原来真的会动。”杨诚燕问,“你不是鬼吗?为什么还要跑到商场里当模特?” “赚钱啊。”绿彩指着满地冥币,“鬼也要生活,也要吃杏仁的。” “鬼也要吃饭的?”在她概念中的鬼是满脸是血、青面獠牙、在古井中出没或从电视里爬出,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法杀人或吓人的东西。“为什么鬼也要吃饭?为什么要吃杏仁?” “我喜欢吃杏仁啊。”绿彩理所当然地说。 “奇怪的鬼。”她低声嘀咕了一声,蹲下点清每一叠纸钱是多少,过了不久,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你有一百八十五块三毛。” “数完了?”绿彩目瞪口呆。 “数完了。”她点点头。 “这么快?” “一张十块钱,一亿五千万等于一块钱,这一叠是五万冥币,那这一堆有五十叠,就是二百五十万,地上一共三层,三千七百零六堆,就是一百八十五块三毛。”她说,“我可以走了吗?” 绿彩流露出十分仰慕的神色,“你真聪明。” 那是你自己太笨。杨诚燕说:“我走了。” 绿彩点点头,仍然趴在他的冥币上,她真的走了,回手关上了门。泄漏体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好笑,楼上那个真的是鬼吗?像个……弱智或者白痴,嗯!是白痴!浪费了那么漂亮的脸,他真的好漂亮,去做明星就好啦。 一个人沿着楼梯上来,戴着鸭舌帽和墨镜,他静静地从他身边走过,那个人也静静地从她身侧走过。她下了一个楼层,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那人去十八楼,找绿彩的吧?绿彩也有朋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应该是没有朋友的。 宿舍楼十八楼。 “咯啦”一声,那戴墨镜的客人伸手拧开了绿彩的房门,“彩?” 绿彩还趴在他的那些冥币上发呆,听到声音才抬起他的头来,“苏白。” “认得我了?病好一点没有?真是的……”那客人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医生开的药吃了没有?这些纸钱不要再玩了,脏得很,我叫人收走好不好?” “这些是我的钱,不许你收走!”绿彩忽地大喊大叫起来,“你走你走,我要住在这里!我不要吃药,我没有发疯,我是妖鬼绿彩!我不是人!”他戒备地看着那客人,“我不要吃药!” “彩,怎么又糊涂了?我已经很纵容你了,你说不住医院,那就不住医院,你说你要住在这种地方,那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但你不吃药病不会好的。”那客人说,“你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弟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只是病了,听话吃药,你不吃药我要带你回家了。”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绿彩的长发,“头发好长了,你看你从生病那天起就没有理过头发,过会带你去理头发好不好?” “鬼的头发是不能剪的。”绿彩一把把苏白的手推开,躲到房间一角,“你要到什么时候才相信我是鬼?我不要吃药!不要剪头发!我不要看见你!你回去!我不要看见你!”他尖叫着把一叠冥币往苏白脸上掷去,“啪”的一声冥币四散纷飞,苏白纹丝不动,只皱眉看着他,声音隐约带了一丝怒意,“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绿彩的眼睛泛起了一层泪光,“苏白你回去……回去嘛……”他抱了一下头,“我不想……和你一起。” “不和我一起?你再躲在这里装神弄鬼,我就把你带回医院去,你不想待在医院里就不要胡闹!我知道你有时候是清醒的,很清醒的,不要说你是津神分裂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知道不要会医院!刚才那个小女孩是谁?你不是哪个人都不见吗?为什么她会从你这里下来?”苏白厉声问,“你在搞什么鬼?” 绿彩秀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她是我的傀儡,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很聪明。” 苏白大步走过来,一把把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病到这种地步,竟然会装神弄鬼骗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你还有良心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苏白,你不要干扰我做事!从我变成鬼那天开始你就一直干扰我做事!我不想伤害你!你不要再来害我、不许你再来害我!”绿彩尖叫着往苏白身上捶打,“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你----你给我吃药!”苏白怒极,颤抖着打开口袋里的药瓶,抓了一把白色药丸,硬往绿彩嘴里塞去。绿彩尖叫着拼命抵抗,苏白抓住他的长发逼迫他把头抬起来,逼他吞下药丸,“明天----我要带你回津神病医院!你在外面害人害己!我连一秒钟都受不了了!彩,你不要说哥哥绝情,实在是你太过分!你要是不生病多好?”他慢慢松开抓住绿彩长发的手指,捧住绿彩的脸颊,颤声说:“你要是像从前一样,好好读书,每天打球弹琴,我会有多高兴?彩啊……我们没有爸妈,只有你和我两个人,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走你走!我早就不是人了!我不要看见你!”绿彩一头撞在苏白胸口,撞得他倒退了几步,绿彩披头散发地摔在地上,仍旧恶狠狠地看着苏白,仿佛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一样! 苏白怆然站直,“你……你……你太让我伤心了。”他踉跄着出门,“砰”的一声反手摔门,“待在屋里不许出去!明天我带你回津神病院!”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早就是鬼了!我不是人!我没有发疯!疯的是你!是你啊----”绿彩在屋里歇斯底里地尖叫。 苏白脚步沉重地下楼,匆匆离开了宿舍楼。出了宿舍楼,他脱下帽子摘下眼镜,长长吁了一口气,一辆奔驰缓缓开了过来,他开车门上车,车里人柔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回公司吧。” 汽车后视镜里照得很清楚,苏白俊朗潇洒,风度翩翩。 “呵呵,不是说去找个客户吗?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我也觉得是留错地址了吧?不可能在这里的。”苏白淡淡地说,眼睛笔直地看着前方,也没有看开车的美人。 宿舍楼十八楼的门。 “咯啦”一声,门又开了。 杨诚燕站在门口,房里的绿彩仰天躺在满地冥币上,正看着天花板。他长长的黑发流散在冥币上,像一朵黑色的菊花在盛开。她走了进来,坐在绿彩身边,静静的,一言不发。 “你不是回去了吗?你可以回去了!”绿彩躺在地上说,他的情绪还很激动,说话带着喘。 “你是人还是鬼?”她问。 绿彩一反常态的沉默了很久,良久之后,他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反问:“你说呢?” “鬼。”她静静地说。 他突然坐了起来,眼睛发亮地看着她,“真的?” “真的。”她说。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鬼呢?”他开始手舞足蹈,好像高兴得不得了,“我真的是鬼,我不是人。” 她开始淡淡微笑了一下,“因为我是你血和血交融的傀儡啊。” “哦----的确鬼的傀儡是不能算是‘另外’一个人的,当然你会知道我是鬼了,傀儡和主人是心灵相通的。”绿彩说,“你真好。” “你是鬼,为什么苏白是你哥哥?”她问,“人会是鬼的哥哥吗?” 绿彩秀丽的脸黯淡下来,盘膝坐在她面前,像个低头认错的孩子。 “苏白是彩的哥哥,”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他叫苏彩,是苏白的弟弟。苏白比苏彩大了六岁,他们的父母在苏彩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兄弟俩在福利院长大,苏彩在六岁那年病死,苏白非常优秀……”他叹了口气,“苏彩死了,苏白却不承认苏彩已经死了,在他的意识里苏彩还活着,并且像他想象的一样优秀地长大。苏白强烈的执念导致苏彩的死魂以‘妖’的形式存在,彩以‘妖鬼’的形式活了下来。苏白在上大学开始就半工半读,很快把彩也接了出去,在他读大学的城市读书。但彩在转学的第一个学期就因为学校打架事件暴露了是鬼的身份……” “你是苏彩,抑或不是苏彩?”她凝视着她问。 “我是苏彩,也不是苏彩,苏彩已经死了,我只是因苏白的执念和彩的死魂所产生的妖鬼,和苏彩也不是同一个人。”绿彩说,“但……但……妖鬼毕竟是妖鬼,妖鬼生存的方式和人是不一样的,我需要不断地补充死魂才能继续生存,开始苏白为我杀鸡杀鸭杀小猫小狗,以动物的死魂换取我短暂的生存。但我渐渐长大,动物的死魂已经不能满足生存的需要。遇到打架事件以后,我告诉苏白我不是苏彩,我不是人,我是鬼,他不用再为我的怪病残忍地杀死那么多小动物。”他垂下了头,模样十分委顿。 “苏白不相信?”她问。 “他说我疯了,他把我关在家里,请了医生回来看我。”绿彩说,“我说我不是人,我不要看医生,我需要死魂,放我出去杀鬼,只要他放我出去让我随便杀死哪一个恶鬼,我就能获得死魂活下去。”他极优怨地看着地面,“但苏白不听我的话,他请了医生回来,医生看不好我,也查不出我为什么虚弱,最后他们把我关进了津神病院,用绳子绑起来捆在床上。” “东岗医院?”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呢?” “然后他们天天喂我吃药,我都快要死了,一直到有一天苏白来看我,他看我一点也没有好起来,不得不在我床前杀了一只小狗……”绿彩呆呆地说,“那只小狗……我特别喜欢,白白的,很小,像个滚雪球一样,那是苏白他好朋友家的狗,长得特别漂亮可爱。我知道苏白也特别喜欢那只狗……但是那天、那天我快要死了……那只狗看见他拿起刀的时候,流眼泪了,吓得直发抖,那种眼神是在企盼他改变心意,因为它那么可怜。我真舍不得……好不忍心……苏白杀了它,我哭了。”他停了一会儿,又说:“然后我假冒苏彩,说我好起来了,不要住津神病医院,要出来住,只要他让我出来,我就会好起来。”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我说我要住在这里,他也答应了。”绿彩说,“我知道杀死每只动物对他打击都很大,苏白是个很善良的人,只是喜欢骗自己。” “后来呢?” “后来……”绿彩说“后来我在这里过得很好,苏白发现我越来越不像彩,生活和他越来越不一样,他很恼火,每个月他都会来我这里大吵大闹,要我吃药,要把我带回津神病院。”他叹了口气,“不过那不是因为他觉得我是个疯子,不能照顾自己,而是他不能接受苏彩……变成这种样子,他总以为人人都要像他一样优秀,那才是正确的人生。我告诉他我不是苏彩,叫他不用管我了,他不是骂我发疯,就是说我堕落。” 杨诚燕静静地听着,“你自己住的时候,自己打工?” “是啊是啊,”绿彩突然高兴起来,“打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喜欢打各种各样的工,不过我只收冥币,除了买杏仁,我要的东西都只能用鬼币买。”他献宝一样摇晃着那袋杏仁,“彩喜欢吃红豆,但是我喜欢吃杏仁。” “鬼币能买到什么东西?”她感兴趣地问。 “很多啊,绣着星星的大衣啊,会变成老鼠的猫啊,关住鬼魂的笼子啊,我一直想要一只会喷火的龙,不过那条龙要九百九十九鬼币,我买不起。”绿彩很遗憾地说,“等我存够了钱,一定要买一只。” 她耸了耸肩,“你知道冥币有面值一亿的吗?” “但是大家都给我十块的啊。”他很认真地说。 她又耸了耸肩,凭这只鬼的智商,要买到一只会喷火的龙,只怕真要等到下辈子。“你杀鬼吗?” 他点点头,“鬼吃鬼,是生存法则。每只鬼都是另一只鬼的食物。” 她沉默地想了很久,忽地微微一笑,“下次杀鬼的时候,记得召唤你的傀儡。” 他“哈”的一声笑出来,“你不怕吗?” “不怕。”她说,“我很想知道鬼是怎么杀鬼的。” “诚燕,你不怕鬼呢。” “我不是不怕,只不过不怕你这只鬼而已。”杨诚燕说,“你是一只笨笨的鬼。” “那你是一只好聪明好聪明的傀儡。”绿彩欢天喜地的说。 她“扑哧”笑了一声,摸了摸他的长发,“你梳辫子比较好看。” “我不会梳辫子。” “我帮你梳。”Part 2 莘子高中的传说- “崔老师,我们学校有发生过暴力事件吗?”杨诚燕的伤很快就好了,崔井来接她出院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问。 开车的崔井“啊”了一声,笑了起来,“我们学校是百年名校,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进莘子高中的学生都是经过重重考试才考上的,不可能有暴力的孩子。你见过暴力的同学吗?” “没有。”她乖巧地说,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崔老师,那我们学校这几年来有学生意外死亡吗?” “没有,我们学校是对学生很负责的学校,对每一个学生、老师都尽心尽力。”崔井说,“怎么问这些?” “没什么。”她静静地回答,“我们学校曾经有过叫苏彩的学生吗?” “吱----”的一声,印着“莘子高中”四个大字的校车急刹车停在红灯前,崔井猛然回过头来,“你----” “有吗?”她眼望着红绿灯,“有吧?我记得在学校的展览室里,看见过苏彩为学校得的奖。” 崔井双手按在方向盘上,过了好一会儿,红灯变成绿灯的时候,他深深吐出口气,重新发动了车,“有。” “苏彩……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支颔着问,神色依然很平静。 “谁告诉你苏彩这个名字?”崔井苦笑,“两年了,我都快忘记发生过的事了,学校也不愿提起,你还是别知道的好。” “是不好的事吗?”她说,“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不好的事。” “很糟糕的事。”崔井说,“谁告诉你苏彩这个名字?” “嗯……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她云淡风轻地答。崔井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过了半晌,他缓缓地说:“诚燕,你是个好学生,有些事……尤其是别人的事,不要太关心了,你只要关心你的学习就好。” “谢谢崔老师关心。”她答得很顺口。 校车缓缓驶在莘子高中校园内,莘子高中是百年名校,校内花草繁茂,这个季节风中带着清新的花香,让人肺腑舒畅。到达宿舍楼的时间是下午六点,正好是吃饭时间,杨城燕给崔井道谢下车,很快进了食堂,成为打饭大军中的一员。 “诚燕你好了?”周围认识的同学笑着打招呼,大部分同学其实和她并不熟悉,但安静而成绩优秀的杨诚燕一向博人好感。 “好了。”她微笑以报,坦然走向打饭窗,和平时完全一样。 “诚燕!”余君尖叫着冲了过来,“回来了?你好得真快,我还以为你要在医院里住好久呢!你聪明的脑袋没撞坏吧?我还等着抄你的作业……” “我的价值就只是作业而已?”她笑了起来,“想我了吧?” “想你当然想你,更想你的英语作业。”余君自己的菜已经打好了,陪杨诚燕打好菜,两个人坐同一桌吃饭。“在医院睡觉有没害怕?有没有看到什么灵异的鬼啊怪啊,死神啊优灵啊?人家说医院里最多这种事了。” “胡说八道。”杨诚燕吃了口菜,“你有没有听说过,前两届我们学校有个叫苏彩的学生?” “蔬菜?”余君大笑,“有人叫蔬菜的吗?哈哈哈……放心如果有的话我肯定记得,问题是我不记得。” “我在学校展览室里看到过他的奖状,一个国际环保大会有关生物不知道哪方面的奖。”杨诚燕说,“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又怎么样?两年前的师兄说不定就毕业不知道上哪个大学去了,你认识他?”余君埋头吃饭,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没有吧,前两届的师兄,应该读高三,这么优秀的师兄,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点奇怪。”她以汤匙轻轻敲着自己的饭盒,“我听说----苏彩在校园暴力事件里死了。” “噗----”余君一口饭喷了出来,“我们学校?怎么可能?我们学校学生被老师管得那么严,别说打人,连骂人都不会。”她被饭呛住了不住咳嗽,“咳咳……都是你不好……” 她为余君拍了拍背,“对不起。” “你们是不是在说苏彩?”隔壁坐的女生移了过来,那是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女生,留着染色的卷发。杨诚燕和余君都认得她,她是被校长点名批评叫她把头发染回来的高三女生唐娜。“你认识苏彩?”杨诚燕问。 “哈哈,不怎么认识。”唐娜妩媚地笑,手指往眉梢抚摸,“但苏彩,当年在我们年段可是大美人一个,非常有名。” “但我们都没听说过……”余君嘀咕了一句,“是不是很快转学了?” “没有转学,他只在莘子上了半个学期,得了个奖,就退学了。”唐娜半个身子倚在椅子上,“他疯了,后来好像听说死了。” “疯了?”余君目瞪口呆,“怎么会疯了?他不是很优秀还在国际获奖的学生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唐娜哈了口气,“我听说他在我们学校医技楼地下室里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很快就疯了。” “医技楼地下室?”杨诚燕安静地看了唐娜一眼,“他去医技偻地下室干什么?” 唐娜又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总之他是去了,很多人都看见他下课后去的,去了以后没多久就疯了。”她惋惜地说,“可惜了苏彩,他说不定本来能长成一个真正的漂亮男人,稍微打扮一下,绝对不会输给那些什么韩国啊、日本的偶像明星的,真可惜。” “奇怪的故事,我以后离医技楼远点,本来就觉得那栋楼怪怪的。”余君心有余悸,“诚燕你打听苏彩干什么?” “好奇。”杨诚燕答得很简单,淡淡喝了口汤。 “好奇?你如果在医技楼的地下室里看见鬼,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唐娜笑了起来,“很多事是不能好奇的,高一的小妹妹。”她端起饭盒走了,唐娜个子很高,身材很好,退的曲线纤细而充满女人味,走路的样子很迷人。 杨诚燕瞟了她一眼,唐娜……学校爇舞社的社员,跳舞跳得很好,成绩却很糟糕,全校都有名了,就像她全校有名的成绩优秀……余君看着唐娜的背影,“我怎么觉得她有点陰森森的?” “是她说的故事陰森森的吧?”杨诚燕微微一笑,“她以前和苏彩是一个班的。” “你为什么一回来就打听苏彩?”余君奇怪地看着她,“你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遇到了一个叫做彩的鬼魂。”她自得其乐地答,看着余君满脸不可思议,扑哧一笑,“开玩笑……”话正说了一半,一个人的陰影笼罩了过来,“我听说你们在讨论苏彩……” 这突然传来的声音文雅、尊贵、清澈,带一点贵族式的冰冷,余君猛抬头,只见眼前一张冷静斯文的脸,“明师兄……” 走过来的人身穿校服,笔挺、优雅、冷静、脸上戴着无框眼镜,正是莘子高中令人谈之色变的明镜。明镜就读莘子高中高三一班,并为担任学生会任何职务,但他在高三上学期就考取全国保送生试卷第一名,保送Q大物理空间专业,此时担任学校代课老师,经常监考,有时也给同学上课。由于明镜过分优秀的履历和表现,大家看到他都有些害怕,他也很少和同学交往。 “唐娜说有人在打听苏彩。”他淡淡地问,“是你们两个吗?”她站在杨诚燕和余君的餐桌前面,那投在餐桌上的陰影、淡淡的语气已压迫得余君食不下咽。 “是我。”杨诚燕说,“我听说学校曾经发生过暴力事件,苏彩死了,是真的吗?”面对明镜,她很镇定,甚至还有些自在。 “暴力事件?”明镜说,“莘子高中从来没有发生过暴力事件,你认识苏彩?” 莘子高中的明镜,果然不是能够轻易糊弄的角色,一句话问出来,语气很肯定。杨诚燕一笑,“你也认识苏彩?” 明镜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从上到下对着杨诚燕扫了一遍,“你是杨诚燕?” “我是。”她承认,“竞赛得奖的是我,你记得一点没错。” 明镜抬了一下眼镜,“我们有些事要谈谈。” “关于苏彩?”她扬眉。 “关于苏彩。”他淡淡地说。 “余君我过会回宿舍,英语作业在我书包里,你先拿走吧。”她站起来,端着饭盒,看着明镜,“等我洗好饭盒,马上就回来。” 食堂的学生们看着明镜单手插在口袋里笔直地站在那张餐桌前,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过了一会儿坐在那餐桌吃饭的两个女生先后离开,明净仍然站在那餐桌前一动不动,大家奇怪之余,不由得纷纷猜测那两个女生的身份----难道其中有明镜喜欢的人? 六点五十分,食堂里渐渐空荡,大家都上晚自习去了。 明镜还站在那餐桌前,看着一个穿着海军服短裙的女生慢慢地走来,她拿着早就洗好的饭盒,脸上带着微笑,她自然是杨诚燕。明镜站在原地不动,等她走到面前,那犀利的目光仍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说:“苏彩现在在哪里?” “他说他已经死了。”她答得很诚恳,也很妙。 明镜的眼镜闪着不可透的光泽,“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告诉你当年发生的事。” “我只想听故事,不交换条件。”她说,“故事我可以不听,但你一定要知道苏彩的下落,对不对?” 明镜嘴角微翘,似乎是笑了一下,“哼,知道了你,迟早会知道苏彩的下落。” 她不否认,静静地看着明镜的眼睛,等着他自己往下说。 “你知道苏彩有个哥哥吗?”他说。 “知道,苏彩有个哥哥叫苏白。”她说,“他很关心他弟弟。” “苏白和苏彩两兄弟,有人是疯子。”明镜的嘴角一直微翘着,仿佛寒着不可捉摸的冷笑,“你认识苏彩的话,知不知道谁疯了?” 杨诚燕笑了笑,“他们两个都疯了。” 明镜摘下眼镜,看了她一眼,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眼镜布擦拭眼镜,“像你这样的女生,很少见。” “哦,我不觉得。”杨诚燕淡淡地笑,“苏白和苏彩,他们两个都疯了,然后呢?” “他们的父母都是疯子,两只没有自我知觉的野兽,在津神病院里很偶然地交配,生下一对外表漂亮的兄弟,一个叫苏白,一个叫苏彩。”明镜没有半点怜悯地说着,仿佛说的就是两只野兽,“然后因为遗传的缺陷,他们的父母很快都死于相互间的暴力。苏白遗传了父母那种间歇性谋杀的本能……”明镜冷冷地说,“他从小就懂得如何将各种各样地小动物凌虐至死,那不一定是他的爱好,却是他的本能。七年前苏白考入莘子高中,在那期间莘子高中有学生坠楼受伤,那个人是苏白的好朋友,叫明衡。” “他是你哥哥?”她一向听得懂弦外之音。 “他是我叔叔。”明镜没有什么表情地说,“他从宿舍九楼阳台摔下,摔成高位截瘫和神经损伤。那间宿舍当时住着六个人,其中四个参加了演讲比赛,那时去了上海,不在宿舍里,他在宿舍阳台洗衣服,往阳台玻璃栏杆上靠了一下,那玻璃和护栏突然倒了,拧死的螺丝和铆钉不起作用。” “是苏白做的?” “表面上不是。”明镜淡淡地说,“警察来察看的时候,螺丝和铆钉混在玻璃碎片里,都在楼下,宿舍里没有可疑的指纹,何况苏白有什么动机杀人呢?那是他最好的朋友。学校承担了宿舍装修质量不过关的责任,这件事定为意外。” “既然不是,你告诉我明衡,坠楼是想证明什么?”她很平静地反问。 “证明我叔叔曾经很接近苏白,他残废了,脑子傻了,差点死了。”明镜也很平静地回答,“苏白的成绩很优秀,在学校担任学生干部,做事有条有理,非常稳重,没有任何人怀疑过他有可能谋杀我叔叔。” “你呢?”她问。 “我只谈事实,不怀疑任何事。”明镜戴上眼镜,“苏白谋杀我叔叔,是他的本能和习惯。四年前苏白考上Q大,大学四年,他同学中先后有三人发生意外;大学毕业在外企担任课长,一个女职员为他自杀。”他说得很平静,“这些事他都记在日记本上,我拿到过那本日记本,问过苏白本人,他没有否认。” “哦?”杨诚燕抬起头看了明镜一眼,眼中有点笑,“拿到苏白的日记本,你一定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明镜不置可否,“苏白是一个间歇性无理由杀人的疯子,你听说过盗窃癖吗?那是心理疾病,不需要理由,只是因为需要。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可能被他谋杀,苏彩也不例外。”他背靠在食堂的柱子上,望了一眼天花板上装饰的星灯和花草,“我考入莘子高中的那年,和苏彩同班。和苏白一样,从某种程度上说,苏彩也是个天才,他有超过常人的想象力、运动能力和音乐天分。不过第一天看见苏彩,我就知道他是苏白的弟弟,也知道他是个疯子。” “为什么?”他是个很好地聆听者和思辨者。 “苏彩和苏白长得不是很像,但都有一种异样的气质。”明镜说,“在一百个人当中,很容易把他们分辨出来,不是因为他们长得漂亮,而是他们的眼神都不像正常人。苏白的眼神过于集中地看着他思维中的某个角落,”他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我听女生说,那叫深邃。在我看,苏白看人从来不是真的在看人,他在看他思维中的你,而不是现实中的你。” 杨诚燕微微一笑,“苏彩呢?” “苏彩的眼神没有焦点。”明镜说,“他和苏白不一样,你认识他的话,听说过他说自己是鬼吗?” “他说他是妖鬼绿彩,不是苏彩。” “他在两年前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明镜淡淡地说,“他说他得不到死魂就会死,他是个早就死去的鬼。”顿了一顿,他说,“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所谓的‘鬼’,至少我是不信的,苏彩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鬼,无论多么荒谬和有多少现实证明他不可能是鬼他都熟视无睹,津神病学上叫做偏执狂。” 她点了点头,很感兴趣地看着明净从容平静的眼神,优雅修长的身影。 “他认定自己是鬼,需要其他东西的死亡来延续他的生命,其实只不过是他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为苏白的谋杀和虐杀行为作一个非常勉强的解释而已。他爱苏白,所以他为苏白的行为编造理由,然后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编造的理由,所以他就疯了。”明镜说,“他不一定是天生的疯子,但一定是天生就很容易变成疯子人。” “两年前,在医技楼地下室,发生过什么事?”她站在明镜面前,听了这些离奇的故事,她的眼神仍然很平静。 “一台学校厨房挂猪肉的铁架被推进医技楼地下室,有人把苏彩打昏,然后挂在铁架上,反锁在地下室里。”明镜说,“苏彩被挂猪肉的铁钩打成重伤,昏迷了一天一夜以后,自己打开门出来了。” “他自己打开门出来了?”杨诚燕扬起了眉,“被反锁的门?” “不管他是怎么打开的,事实上他打开门出来了,当然更可以怀疑有人给他开门。”明镜说,“不知道是谁把铁架推进地下室,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把他打昏,不知道是谁把他反锁在地下室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他开门。”他嘴角勾起一丝优雅的冷笑,“学校对这件事讳莫如深,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苏彩就退学了,苏白说他疯了。” 杨诚燕凝视着明镜,“你是明衡的侄子,所以关心苏白和苏彩的事,但除了他自己承认谋杀明衡,谁也拿他没办法,就算他承认,他是天生的疯子,也不可能被判刑。既然苏白和苏彩都离开了莘子高中,和你再也没有关系,你有为什么一定要追查苏彩的下落?”她说话条理清晰,语调很平静,像从不愿触怒谁,但偏偏真实得一字一字刺入人心底。 明镜的手指搭在眼镜上,他的手指白皙无暇,指节非常漂亮。她看着他的手指,“眼镜很干净,不用再擦了。” “因为----”明镜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一顿,他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淡淡地说,“我去上课了。” 明镜就这么走了。 苏白、苏彩、明镜之间,一定有更加复杂的关系。她看着明镜的背影,想起容颜秀丽脑子空空的绿彩。食堂在明镜离去以后空旷寂静得十分可怕,门外的月光映在台阶上,县的道路和道行树都特别黑暗。 她似乎踏入了一个别人的故事里,俊朗沉稳、事业有成的苏白;疯疯癫癫、自称是鬼的绿彩;优雅冷静、前程远大的明镜。每个人对自己的故事都有很合理的解释,听起来都很让人信服。谁说的是真的?谁是假的?莘子高中的学生,到底有谁是疯子? 明天----再去看看那个鬼吧,她好奇,她承认。Part 3 装满玫瑰花的瓶子- 第二天是个雨天,天空陰霾,下着小雨。晚上吃完饭后,杨诚燕穿了一双靴子,口袋里带了十块钱,走到了九坟巷三十五号。她没有撑伞,因为雨不大,走到九坟巷三十五号的时候,踏上台阶就是一步一个脚印。 夜里的这栋楼越发诡异,一楼到九楼是没有灯的,一片死寂,像多年以来从来没有半个人在这里住过,到处布满了灰尘。杨诚燕以手电筒钥匙扣的光线照着楼梯,她的钥匙扣发着优优的蓝光,照着登上台阶的靴子。有些时候,她自己都错觉,她其实是一个前来谋杀谁的凶手。十楼以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都在打麻将,整栋楼就像个麻将馆,呼喝声、笑声、骰子声和麻将声此起彼伏,酒气弥漫在每一个打开的房间门口。这个时候,静静上台阶地杨诚燕觉得自己是个别人都看不见的优灵,穿过别人的世界,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十六楼又没有灯光,转了几圈楼梯,上了十八楼。 十八楼的门紧闭着,里面也没有灯光。 她径自伸手去拧门把,印象中绿彩并不锁门。果然“咯啦”一声,门应手而开,门内一片漆黑,一个什么东西尖叫一声从她脸侧掠过,“呼”地带起一阵微风。灯光乍然一闪,绿彩站在房间中央,手里捏着个星型的钙化物,说不上是什么东西。她看到杨诚燕显然很开心,手舞足蹈,“你下午都没来,人家等了好久呢。” “我在学校里听到了一些有关苏彩的故事。”她走进房间,扣上了门,“我也是莘子高中的学生,我有个师兄,高三年的明镜……”她看着绿彩的眼睛,绿彩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惊奇的表情,“他说----两年前----你是他的同学。” “嗯。”出乎杨诚燕的意料,绿彩既没有大呼小叫,也没有否认,只是很安静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说----两年前,你被人打昏,关进了学校医技楼地下室。”她安静地继续说,“是怎么回事?” “我……”绿彩的眼睛会说话一样,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的想法,犹豫了一下,勉勉强强承认了,“嗯。”然后很快他又强调,“明镜是个很可怕的人……我……他……他……” “是谁把你打昏的?”她问,顺便环视了一下房间,绿彩的房间虽然零乱,但很干净,很少灰尘。拍了拍裙子,她就在成堆的冥币上坐了下来。 绿彩看她坐了下来,也坐到地上,很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谁……把我打昏的……” “你是鬼,难道不知道谁把你打昏的?”她说,“是谁?” “崔老师。”绿彩茫然地说,“是崔老师,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我,可能他打错人了。他……他……” “崔老师?”杨诚燕吃了一惊,“崔老师……”她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那你……那你就是在那地下室里死了?” “才不是呢!我早就死了!我六岁那年就死了!才不是在地下室死的,不是不是不是!”绿彩拼命摇头,一双眼睛极度恐惧地瞪着她,“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要……不要……”他本能地要说“我不要看见你”,那是他见到苏白习惯说的话,但瞪着杨诚燕,他“不要”了好久,最终没有说出来,漂亮的眼睛一红,却要哭了。 她伸出手拍了拍绿彩的头,改了话题,“明镜是怎么样可怕的人?” “明镜、明镜、明镜……”绿彩喃喃地说,“明镜整天和苏白在一起,我讨厌他们在一起,明镜的眼睛很可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能地感觉到词不达意,抓住了她的衣袖,“明镜是同学,所以我把他带回家,然后他就和苏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我明白啦,读高一的时候,明镜是你的同学,他想见你哥哥,你把他带回家,他就常常和苏白在一起,你不喜欢他们在一起,对不对?”她耐心地拨开绿彩的手指,不让她抓住自己。绿彩的手指温暖柔软,难道鬼也有温暖的鬼吗? “嗯。”绿彩说,“我讨厌明镜。” 她淡淡地捋了一下头发,她的头发简简单单地扎了个马尾,头发很直,捋起来手指之间的感觉很好,“我很崇拜明镜。” “为什么?”他睁大眼睛很不服气。 “他有什么不好呢?长得漂亮,成绩好,没什么缺点,我想不出来明镜有什么缺点。”她耸了耸肩,“我喜欢明镜。” “是女生喜欢男生的那种喜欢吗?”他问。 她怔了一下,不知道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啊……”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知道。”他很老实。 “是,很喜欢。”她很坦诚地说。 两个人之间有片刻的安静,绿彩神经质的手指在他自己的牛仔裤上划来划去,杨诚燕静静地看着绿彩房间墙上的灰尘和鞋印,在这个瞬间,她觉得很放松,心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打搅。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喜欢明镜,那是她隐藏得太好了。每个人的成长都面对很多压力和期待,对杨诚燕来说,压力也许更多,她的人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喜欢明镜是一种更大的压力,因为他太优秀了。 但在绿彩这里,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绿彩是笨拙的、偏执的、神经质的,无论他是什么样的,总之是无害的。彩不会伤害任何人,他是个弱者,无论他是鬼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为什么要喜欢明镜呢……”绿彩轻轻嘀咕了一句,秀丽的脸上看起来像很懊恼的样子。 “不知道……”她说,“初中我们就在一个学校,明镜一直都是很优秀的,他不认识我,到现在也不算认识。” 他突然来了兴趣,睁大眼睛看着她,“那你给他写过情书没有?” “没有。”她微微一笑,“我看见他从东边来,我就从西边走了。” “那这样他怎么会认识你呢?”绿彩又很懊恼地看着她,“你真笨。” “那要怎么样才会认识呢?”她觉得很有趣,歪着头看绿彩,“如果是你的话,要怎么做?” “先找一片好大好大的草地,草地上有一棵好大好大的树,树上开着白色的花,花瓣和风一起飘啊飘的,到处都是很香的味道……”他说,“天空上都是星星,没有月亮,你就对明镜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是啊,好漂亮的地方,不过这样的地方,要到哪里去找呢?”她优优地说,看了一下手表,“你饿不饿?我请你吃牛肉面。” “我不要,我要吃杏仁。” “牛肉面比杏仁好吃。” “真的?” “真的。” 回到学校的时候,校门已经关了,她很少这么晚回学校,但莘子高中的学生都知道哪里可以翻墙进来,她也翻墙了,而且内心并没有多少罪恶感.如果班主任看到的话,一定会对所谓"优秀学生"和"班干部"失去大部分信心,并在感情上深受打击的. 杨诚燕在夜晚校园的小路上安静地走着,她不怕黑,学校里很安全,她走得很平静. "呕……"不远的地方传来呕吐的声音,她吃了一惊,转过头向草丛里看去. 一个人一手扶着草丛里种的小树呕吐,她没有走近都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他喝醉了.杂住宿制高中里面,也有人会喝醉吗?是哪个老师这么大胆这么不负责任……她本能地想躲了,忽然呕吐的那人抬起头来,月光之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人满脸是泪,嘴边残留着混有红酒的秽物,仿佛呕血一样,那人竟然是——竟然是明镜! 她募地呆住了。 明镜也看到了她,他迅速直起身来,但眼泪却控制不住,仍旧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那么冷静的姿态,依然是优雅的身姿,却哭得犹如泣血一般——是遇到了怎么样的打击,才让明镜变成这样?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哭呢? 明镜眼中露出了悲愤凄厉之极的神色,像是被她看见的这一眼,根本就是生生剥了他一层皮,他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当场杀了!她本能地退了一步,新里转身逃走和留下帮他一把的念头不住交战,退了一步之后,明镜晃了一下,“啪”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了不动了。 杨诚燕站住了,她刚刚打算转身就走,如果明镜再坚持多一秒,她会若无其事地走开并从心里当作没看见。但他摔倒了——难道她还能转身逃走吗?她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她已经踏入了绿彩的故事,再把明镜从这里扶起来,她就踏入了明镜的故事。她无意干扰任何人的人生,但是毕竟明镜和别人不一样,如果在这里摔倒的是崔华或者校长,她会留下来吗?她想她不会,她会打120,但不会留下来。 摔在地上的明镜不知道是已经酒醉睡着了,还是摔昏了,一动也不动。她蹲了下来,拿出张纸巾擦去明镜脸上呕吐的秽物,月光下的明镜尤其显得优雅而苍白,像一尊废墟中的人偶,给人神秘、威严、诡异而残破的感觉。 “明镜?”她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臂。 明镜一动不动,呼吸清浅而频率很快,吐出来的都是酒气,她看着像红酒,但闻着那古怪色酒气,也许还有各种各样的酒混杂其中,并不单单是红酒的气味。明镜躺在路边,若是被学校或者其他同学看见了,那还得了?能把他带到哪里去呢?她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拖进草丛深处,明镜虽然瘦削,却依然重得不是她轻易能够拖得动的,努力再三,终于把他拖进草丛中,不易被人发现了。 “明镜?”她拍了拍他的脸颊,明镜突然“哇”的一声吐出许多红酒出来,睁开了眼睛。那些吐出的秽物不单单只有红酒,还有许多白色片状的药丸,她悚然一惊,这是……这是什么?毒品?“你吃了什么?” 明镜迷蒙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眼角仍带泪水,那眼色柔弱可怜到了极处,像一只饱受伤害的猛兽,在濒死的时候放弃所有的尊严向敌人乞怜而犹自不能活下去。“安眠药……”他喃喃地说。 “吃了多少?”她的心放下了一半,不是毒品,但看他吐出来的药片,安眠药……能吃这么多吗? “八片。”明镜的呼吸中仍然带着浓重的酒气,“我在哪里?”他的神志开始清醒,认出了眼前的人是杨诚燕,表情自然而然地冷静从容了起来。 “学校草坪。”她递给他纸巾,“你喝醉了。” “谢谢。”明镜接过纸巾擦脸,他的手仍在发抖,杨诚燕看着他的脸,没有看他的手。 “送你回去吧?”杨诚燕脱下女生校服的外套,罩在明镜身上,“能站起来吗?” 明镜站了起来,有些摇摇晃晃,她没有硬要扶他,静静地站在一边。过了一会儿,明镜自己伸出手来,“走。”她让明镜扶在自己肩头,慢慢走向男生宿舍。 明镜住在男生宿舍B栋809室,自己一个人住,男生宿舍本来是六个人一间,但学校男生人数正好是六的倍数再多了一个,多出来的一个就是明镜。男生宿舍没有保安,晚上可以自由出入,她扶着明镜上到八楼,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学校都熄灯了,楼梯上没有人。 从明镜身上拿到钥匙,打开809的门,“啪”的一声她开了灯,乍然亮起的宿舍里陡然有十几双眼睛同时看着她。她这一生很少被什么真正惊吓过,但突然看到这十几双眼睛,一瞬间浑身冷汗,过了很久,她才反手扣上门。 明镜的宿舍里四面墙壁贴满了照片,有大有小,有黑白有彩色,全是同一个人。照片里的人或正在打网球,或正在购物,或正在工作,无论是西装或球服,都是那么俊朗笔挺、稳重正直,是苏白。除了照片以外,墙上还贴了一张巨大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匆匆掠了一眼,她看出那是从苏白出生那年开始,一直记到今年苏白二十四岁,除了履历之外,便是某某年某月某日某物死,一直到大学时期某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死伤,其中明衡的名字赫然在内。 “这些……都是你拍的?”她凝视着墙上的许多照片,心底一丝一丝不详的感觉在蔓延。 明镜进了浴室,先漱了口,然后洗了脸,换了衣服才走了出来,洗漱以后的明镜就如换了一个人,除了脸色苍白,冷静优雅一如往昔,“我拍的。” “苏白谋杀明衡的事,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吗?”杨诚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除了不祥之外,荒谬和不可思议的感觉同时也在蔓延,“你为什么不去报警?把苏白关起来了,这件事就结束了,也不必……也不必把你的津力都投进去。” “间歇性谋杀癖,不容易被检查出来,就算报了警,十有八九会被放出来,无济于事。”明镜淡淡地说,穿着睡衣的明镜,映在镜中有些酒醉的倦意,姿态优雅。“只有了解苏白,才能抓住他的把柄,在他下一次杀人之前抓住他。” “听说……你和苏白来往密切,那怎么会不知道彩的消息?”她低声问,“既然你如此了解苏白,怎会不知道彩的消息?” 明镜的眼中泛起的那股倦意越发倦得犹如烟熏,就如同他的灵魂被烈火炙烤过,那些余烬的烟透过此刻这双眼睛散了出来,“我一直都以为苏彩已经死了。” “也许苏白没有骗你,彩真的已经死了,我所遇见的不过是一个离奇的鬼魂。”她说。 “我从不信有鬼。”他回答。 她改了话题,“你看过苏白的日记,为什么不凭着日记去报警呢?” 他停住了,那一刻他连呼吸都屏住了,过了很久,也许是他的酒还没有完全醒,也许是他今夜很时常,总之她觉得是明镜的话根本不会回答,但他回答了,他说:“我烧了它。” “你烧了苏白的日记?”她轻声问。 他点了点头,在床铺上做了下来,他很疲惫。 她从饮水机里倒了一杯凉水给明镜,“头还晕吗?” 明镜不答,目不转睛涩看着她。 她倚着桌子站着,神态安然,呼吸平静。 “你很眼熟。”他说。 “哦?”她笑笑。 “叫……杨诚燕?” “恩。”她再笑笑。 他不再说话,也不洗澡也不睡觉,就这么木无表情地看着她倚着的那张桌子。 “那瓶玫瑰很漂亮。”她的目光在房里游离,明镜的宿舍里除了满墙的苏白和苏白的资料,就是书架和衣柜。书架上各式各样的书都有,教科书几乎看不见,古典文学的居多,还有几本外文书,但不是英语。书桌上摆着的也是苏白的照片,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玻璃杯,玻璃杯里装的是胶冻状的蜡烛透明的蜡烛里充满了玫瑰花,那不是假花也不是干花,是新鲜的粉色玫瑰浸在胶冻蜡烛里,那一定是自制的。看着那瓶娇艳欲滴的玫瑰蜡烛,仿佛就能嗅到玫瑰花的芳香,粉色的玫瑰,犹如羞涩的恋情。 他惊跳了一下,那双冷静狭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刹那的仓皇失措,“啊……” 窗户打开着,她知道说错话了,微微侧了头,往窗外瞟了一眼,突然发现这时候星星满天,没有月亮,明镜窗外是茉莉花丛,朵朵洁白的小花正在盛开,虽然八楼很高,不怎么闻得到茉莉花清新的香气,空气中也有极淡的残余。哑然失笑,她在心里想终于和明镜“认识”了呢,不过这种认识,只怕日后他和她回想起来都不会感到快乐吧? “那是苏白送给我的。”正当她望着窗外出神的时候,明镜突然说。 她募然转头,像她如此聪明,刹那间什么都已明白,“啊……”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明白了吗?”他仰后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她低声问。 “我累了……”他喃喃地说,“我要疯了……快要疯了……都要疯了……” “你——你为了明衡的事接近苏白,而他……引诱了你?”她轻声问,“你爱他?” 明镜的眼泪沿着眼睑静静滑落,那么清澈的眼泪。“我……一定要把他送进疯人院……一定……”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床单,那么用力,像要掐死他自己心中所有肮脏不洁的东西。 望着明镜,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无论人怎么聪明和优秀,面对有些事情,有些际遇,有些悲哀和痛苦,仍然无助地像茫茫大海上漂泊的小船,不到船毁人亡,寻找不到一个停止的地方。Part 4 优雅和浪漫的小女人- 第二天。 “这道题谁做出来了?”数学课后,余君拿着课后发的练习到处找神人指点,“我怎么算来算去都不是答案?我觉得我做得很有道理啊,怎么会这样?”她戳了戳杨诚燕,虔诚的目光看着心目中的女神。 “我还没做,你问后面的何老师。”杨诚燕漫不经心地指指后排的何子皓。这位同学一向勤奋好学,尤其自称以数学和历史为强项,什么题目都做得出来,比老师还爇心教导同学,人称“何老师”。 “你什么题目不会做?”何子皓转着笔表情得意地看着余君,“怎么?这次杨诚燕也不会做了?客气客气,你卷子拿过来我教你。” 余君切了一声,“何老师就是何老师,怎么做?” 那两人在那边拿着纸笔嘀嘀咕咕,杨诚燕托腮望着窗户想着事情。苏白是明镜的仇人,然后明镜爱上了苏白,苏白最重视的却是苏彩,而那个叫做苏彩还是绿彩的男人,到底死没死呢?如果死了,究竟是怎么死的?如果并没有死,为什么明镜和他自己都以为他死了呢----除了苏白、明镜、苏彩之外,这个故事必定还有第四个,甚至第五个人,否则总感觉缺了一环,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前因后果……是崔老师吗?彩说崔老师把他打昏,他为什么要打昏彩?崔老师----像一个善良正直的好老师,会做出这种事吗?她在白纸上画了四个问号,这四个人,都是谜。 而她自己呢?她喜欢明镜,明镜爱上了苏白,要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不过她喜欢自己骗自己。 第五个谜。 “诚燕,你是什么类型的女人?”余君解决了那道数学题,突然转过头来问她,“浪漫型的,还是理智型的?” “干什么?”她微笑问,“你说呢?” “理智的吧?诚燕脾气好,对了我昨天放学看到第八街在卖护肤品,有分理智型女人和浪漫型女人的哦。” “我是个浪漫的小女人。”她悠悠地说,眼睛仍然看着窗外。 余君扑哧一笑,诚燕这个女人,偶尔骗骗人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小坏。“你那个什么彩怎么样了?还有在读书吗?” “呵呵,又不是我男朋友,你好关心。”她笑笑,“你说要是明镜心里有别人,你会怎么想?” “噗----咳咳……”余君呛了口气,“你怎么知道……” “很少有事我不知道,”她有趣地说,斜眼看着余君,“你喜欢明镜嘛……很多人都喜欢明镜,又不奇怪。” “明镜心里怎么可能会有别人?他那种高高在上的人,哪会瞧得起谁……”余君咕哝,“我连和他说话都不敢,他好像对你还有点兴趣。” “呵呵,他也许是对我的奖状有点兴趣,不是对我有兴趣。”杨诚燕说,“明镜心里真的有别人。” “不会吧……”余君很失望地叹了口气,“是谁这么幸运,说真的我很难受,总之……不希望和明镜恋爱,希望他能一直都单身一个人,也让大家有点希望。”她怀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有别人?你看到了?他告诉你的?” 她叹了口气“我也很难受,”她举起手,“我对上帝忏悔,我骗你了,明镜心里没有别人。” 余君松了口气,笑着说:“我说怎么可能……明镜如果恋爱了,全校女生都要哭了。我会很失望很失望的,总觉得----一定要是一个配得上明镜的女生才行,一个普通女孩一定会让大家很不服气的。”她趴在桌上,“像诚燕这样的女生就行,头脑又好,人又坚强,不过城燕也是不会在高中恋爱的吧?你是好学生呢。” “你觉得是这样的?”她很有趣地看着余君,“可能是吧,不过要是我一不小心喜欢上明镜呢?” “那怎么可能?诚燕和明镜?”余君爆笑起来,“哈哈哈……虽然都很优秀,不过怎么看都凑不到一起去,像不同世界的人。” “刚才不是说像我就行?”她扑哧一笑。 “那是说----像诚燕一样优秀----笨!”余君打了下她的头,“要上课了,还不换课本?” 下一节是明镜带的课,是英语课。 明镜高一高二的课都代,代的课都很简单,上课发放英语练习,做完了对答案,有问题举手问他。针对考试方向的重要课程都还是正式教师来上。上课以后,明镜发了练习,全班静悄悄埋头做题,只听到纸笔沙沙声响,像一群天真无邪的蚕在吃桑叶。 杨诚燕随便做了几题,托腮看明镜。明镜站在窗边,无框眼镜反射着窗外蓝天白云的清朗光线,姿态依然优雅绝轮,看不到眼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猜他仍然在想苏白、明衡以及相关等等,在想要如何断绝对苏白的感情,如何把苏白送进津神病院,以及苏彩到底是不是疯子,又究竟为什么没死……想着这些的时候,应该是很痛苦的吧?明镜脸上却很平静,犹如光洁平整的雕塑,没有半丝异样的表情。 窗外一个人影晃了一下,明镜推了一下眼镜,转身走了出去。杨诚燕看着那人的背影,是崔井崔老师,和明镜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她大吃一惊----苏白!苏白怎么到学校里来了? 明镜的表情依然冷静,和苏白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很快走了进来,“杨诚燕。” 她又吃了一惊,站了起来。 “有人找你。”明镜指了指窗外的苏白。 苏白找她?苏白认识她么?她走出门口,茫然看着眼前俊朗笔挺,表情沉稳的男人,“你是……” “我是彩的哥哥。”苏白说,“你见过彩了,是吗?” “嗯……”她点了点头,在她看来,并没有看出眼前这个男人有哪里异于常人,眼神深邃,鼻梁挺直,面貌俊美,他对年纪大一点的女性一定有致命的吸引力。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苏白说,“跟我来。” 她听话地跟在苏白后面,苏白熟练地转过走廊和楼梯,往学校展览室走去。她低头跟着,转过走廊的时候看了明镜一眼,她看见他一直看着苏白,眼里有种异样的光彩。苏白笔直地往前走,在明镜的目光中,他步履平稳,头也不回。 莘子高中的展览室在六楼。 苏白和杨诚燕走进展览室,苏白在写有“苏彩”名字的奖杯前停了下来,“你是在哪里认识彩的?” “秀元商场。”她很安静地说,“彩在那里打工。” “他又不是没钱,打什么工。”苏白的声音蕴着怒火,“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他叫你去他那楼里做什么?” “他说----他是个早就死去的鬼----”她的话刚答了一半,苏白一把掐住他的喉咙,“彩没有死!他从来没有死!我不许你们任何一个说他已经死了!他会说话会走动,你都看见了,你都看见了怎么能说他死了……” 她用力推开苏白的手掌,“咳咳……他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早就死了,现在靠杀鬼猎取死魂存在,他说他不是苏彩。” “他不是苏彩他是谁?他只不过是疯了而已,我会治好他的……”苏白慢慢放开她的咽喉,喃喃地说,“我会治好他的……” “他说他叫绿彩,他不叫苏彩。”她平静地说。 “他受过惊吓,脑子已经糊涂了,无论他和你说过什么,都不要相信他。”苏白也平静下来,“以后不要再去见他,不要打听彩以前的事,我已经把他送进津神病院,以后彩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你就是来说这些的?”她突然微微一笑,“你怕彩和我有关系?” 苏白没有回答,深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诚燕。”她说。 “你故意要和我作对吗?”他冷冷地问。 “没有。”她说。 “你要抢走彩----”他一字一字地说,“你要抢走彩是不是?我告诉你,彩是我弟弟,他永远是我弟弟!我会治好他,让他和我一样优秀一样有成就,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和我作对!” 她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苏白就算不是有谋杀癖,多半也有偏执狂,和苏彩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咬牙切齿焦虑不安的苏白,就想到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鬼的绿彩,他们是那么不同,却又那么相似。明镜说得真好,他们兄弟都有异于常人的气质,那双眼睛都和别人不一样。 苏白走了,被她气得七窍生烟。 她居然挑衅了苏白----挑衅苏白的后果可能很严重,但在他说出“我已经把他送进津神病院”那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怒气冲了上来,开口就挑衅了苏白。彩……虽然有些颠三倒四,但在她心中,他是不属于津神病院的,就算彩是个疯子,也是个神智清醒的疯子。 苏白和彩不一样,苏白……眼神很浑浊,深邃的眼瞳深处是诡异的颜色,明镜也许并没有看错,要说疯,苏白比彩疯得更厉害,他才是该进津神病院的人。她看着苏白离开展览室,窗外又有人影晃动,她依然认得那人,那是崔老师。 回到班级,明镜不在班上。她的位置在窗边,随意往下一看,苏白正往外走,一辆黑色轿车在外门等着他,突然明镜从门卫室走了出来,拦住苏白,不知说了些什么,“啪”的一声响起,她骤然一惊----苏白竟然给了明镜一个耳光!他们说了些什么?一定不仅仅是彩的事,一定还有别的事----那些事,崔老师知道!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和在窗外窥视的崔井的目光相遇,崔井叹了口气,对她招了招手。 她又站了起来,班里开始议论纷纷,不知道她又得了什么奖还是崔老师有什么新措施新方法要施展在同学身上,由或者是老师叫她去改作业? “崔老师。” 崔井的表情很是古怪,稀奇地看着杨诚燕,目光中带着鄙夷、不可置信、怀疑、讨好和期盼,“彩在哪里?苏白告诉你彩在哪里了吗?你最近……见过彩了?” 她在心里淡淡地笑,不是说不要关心其他的事,只要关心好学习就好吗?忍不住还是问出来了呢。“见过了。” “他在哪里?”崔井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表情非常复杂,“他还……他还好吗?”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对着崔井微微一笑,“如果崔老师告诉我你知道的故事我就告诉你他好不好。” 崔井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显然做梦也想不到学校里的优等生,最听话和温顺的杨诚燕会用如此平静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你和我谈条件?” “嗯。” “太荒唐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老师不愿意就算了。”她拂了拂头发,转身打算走了。 “等一下!”崔井有些手足无措,“你想知道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打了他而已。”她坦然回答,目光清澈,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诚燕,我原以为你是一个很文静乖巧的孩子,有些事不是你能关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