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雪漫 马卓-5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打断他。　　他似乎不打算听我解释，也无心跟我争辩。他只是弯腰从车里拿出一包衣服，递给我：“天热了，你夏天的衣服，我给你带来了。我要回一趟四川，可能要很久。”　　“为什么突然要走？”　　他似乎躲避着我的目光，但终于开口说：“杀害你妈妈的凶手，找到了。我想回去看看她。”　　我不知道这个消息让我是悲是喜。　　让我内心刺痛的，是他弯腰，低头，那一瞬间的老态。思念，真的能如此迅速地让一个男人变老么？爱难道不应该是欢欣畅快洋溢欢笑的事情？　　有人生而甜蜜欢畅，有人生而无尽夜长。第42节：马卓(42)　　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是我，还是他，都要继续活在她的阴影之下，永远不能为自己的欢乐而笑，为自己的悲伤而哭？　　我猛地将他递过来的衣服再推回去，朝着他大声喊道：“你忘不了她是吧，可是她死了，早死了！永远都不会回来！”喊完，我拉开门跳下车，用最快速度跑开，第一次不管自己是否伤到他，第一次没有回头。　　（13）　　我变得很容易觉得疲惫。　　因此当颜舒舒一脸委屈向我诉苦的时候，有好几次，我的思绪都飘到了其他的地方，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林果果时她脸上的微笑，想起阿南那天晚上铁青的脸，想起毒药靠在墙上，脸上那一抹神秘的笑容。宛如一个个首尾相连的圆环，命运齿轮旋转咬合，让我疲惫不堪。颜舒舒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异样，从她口中吐出的音节仿佛也被安静分解，飘散在空气中。　　后来我才回想起颜舒舒这一次诉苦的内容：肖哲骂了她。也是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颜舒舒一直都喜欢肖哲。　　“他居然骂我垃圾。”颜舒舒用力推我说，“马卓，难道我真的是垃圾？”　　“别介意了。”我说，“他一定是担心你，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颜舒舒把头埋下去，不再说话。那些天她一直显得很颓废，虽然论坛上的艳照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大家的注意力也被更新鲜的八卦吸引，不再将她作为谈资，但她还是回复不到过去生龙活虎的模样。我早该知道，像颜舒舒这样充满生命力的女孩，一次“艳照事件”本来不会那么轻易将她击倒，反倒是自己爱恋的人表现出来的轻蔑，才会让她觉得世界末日将至。可是那段时间的我也如她一般的心事重重，无力安慰她，更无力为她做些什么。我只是有时恍惚地想，原来我们都是一样，平时看来坚韧无比，面对内心无法表达无处投递的爱，却会如此敏感，如此软弱。　　我没料到我对友情的忽略，差点酿成终身的遗憾。　　我清楚记得那天的日期，2008年5月12日。上午的课上颜舒舒没有出现，下课后我从食堂买了鸡蛋饼给她，回宿舍的途中经过主楼，发现下面围着很多人。第43节：马卓(43)　　“副校长的女儿要跳楼啦！”有人惊恐地说。　　等我到达主楼楼顶的时候，我看到颜舒舒站在只有平衡木宽度的水泥栏杆上，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站着的，是肖哲。　　“别过来！”颜舒舒威胁地对他说，“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跳！”　　“别做傻事！”我喊。　　颜舒舒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她看着我大声说，似乎在朗诵着这辈子写出的唯一的诗句，“马卓，我还没谈过恋爱就死，你说，是不是很遗憾？”然后她用手一指肖哲，“我一直喜欢人家，可是人家装不知道，还骂我垃圾、放荡、不自爱，是不是很好笑？”　　“对不起。”肖哲的声音微弱得仿佛要被风吹走一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生气你这么容易被骗。”　　颜舒舒做了一个打断他的手势，然后，毅然决然地扭过头，看了看楼下，仿佛准备往下跳。　　我焦急地看着她，却想不出任何办法，这时候肖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将颜舒舒抱住，那一刻，连大楼都似乎在摇晃。我冲到肖哲面前，绷紧的神经骤然放松，手脚都在不自觉地发抖，而颜舒舒仿佛突然梦醒一般，在肖哲的怀里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肖哲用力地搂紧了颜舒舒，一脸疼惜。　　在他们幸福的场景里，我悄无声息地离去。　　是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大楼的晃动，并非我们的错觉。　　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汶川发生地震，居然波及到北京，多令人恐惧。　　而他，人在成都。　　我在宿舍一遍一遍拨打着阿南的电话，但始终无法接通，我内心充满了焦灼，打电话订去成都的机票，才知道航班已经全部停飞。茫然失措的我此刻最先想到的人却是他，也许只有他才能理解我现在的感受，我又一次走进那条小巷，走到那间房屋门口，可房屋大门紧闭着，看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我敲了门，没人应。第44节：马卓(44)　　我也怕再敲下去，出来的人会是于安朵，骄傲地问我说：“你找哪个？”　　我怅然地回到宿舍，爱情得意的颜舒舒此时一扫在楼顶时的沮丧，喜气洋洋地指着一只包裹：“马卓，你的包裹，很重哦，装了什么好东西？”　　我打开包裹，掏出来一只精美的纸袋，里面装的是颜舒舒那几块失踪的名表。颜舒舒尖叫一声扑上来，一把抄起那只袋子，凑到唇边，夸张地亲了好几口。　　“这里面还有张纸条哪！”她兴奋不已地念道，“我在雅安等你——雅安？什么地方？”　　我急忙走过去抢过她手上的纸条，千真万确是这样一句话，千真万确是他的笔迹，天哪，难道他也回了四川？　　这就是命运吧，它一次次将我带至选择的关口，而我只愿跟随自己最真实的渴望，就像在雅安的农村，坚定地将手交给林果果，虽然明知道也许会在命运转轮中撞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但我不愿放弃。　　其实阿南和毒药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样。　　恍然间，我似乎看到了我们的面孔悄然重叠，那是一次轮回的邂逅，现实的离歌还在回响，可在我心里，我们已经融为一体，永不分离。　　我冲出宿舍，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于安朵，她径直将一张相机的存储卡狠狠地摔在我脸上。　　“马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她发狂般地大喊，“你想怎么样？你要把他害到怎么样才够？”　　我愕然看她，她的脸上早已经挂上一行一行的泪，而泪水此刻还在不断地涌出，在她的脸上形成小小的湖泊，我的天呢，她从来没这么漂亮过。　　“你知不知道那次为了拿回你的什么金佛他一个人和五个人打，差点没命？你知不知道他放弃在北京的一切回四川等你？”于安朵发疯般摇着我的肩膀，“马卓，我要你现在去把他找回来！你必须把他找回来！”　　我虚假的骄傲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任她摇晃，想不到挣脱。　　“马卓，你告诉我，你到底在乎他多少，又了解他多少？你知不知道，他没有爸，没有妈，只有一个得了癌症需要天价医药费的姐姐？你说要他改邪归正，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有多难？你对他根本不了解，怎么有脸说要跟他在一起？”第45节：马卓(45)　　我说不出一句话。而于安朵，发泄完一通之后，忽然出奇地平静，看着我，神情宁静得可怕。　　“马卓，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么？”她居然笑，但是同时，仍有大颗泪珠如钻石般在她唇角闪烁，“新衣服，考第一，我那么羡慕、那么拼命想要的东西，你轻而易举得到，却毫不在乎。”　　“包括他，也是这样。”　　“可是事到如今，我认了。你去把他找回来吧。可能，这就是命。只要你能把他找回来，他跟谁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哎，马卓，你……爱毒药，对吧？”于安朵走后，颜舒舒轻声问我。　　如果爱或不爱是由命运写就。　　只是我不知道，我的命运中有没有与你终老这一说法呢。　　尾声　　我坐在开往机场的公车上。　　有那么一刹那，我仿佛感觉到毒药就坐在我的旁边，我甚至能嗅到只属于他的致命的气息，这样的错觉让我的心如刀割般疼痛，那是毁灭的气息，和林果果简直一模一样，我还记得她第一次死死地攥住我的手，美得让我不敢直视。　　“你就是马卓？”她开口，致命的气息扑面而来，宛如雅安的细雨，一下笼罩了我的生命。　　谁会想到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的魔咒，十七岁荒诞的年华，那曲永未停歇的离歌，我们最终都只是活在别人的影子里，无处可逃。　　只是，我想我可以离开一切，但我一定要找到你。　　马卓的影像故事到此结束，更多精彩故事，敬请关注饶雪漫2008年度大戏《离歌Ⅰ》和《离歌Ⅱ》。　　我愿意长得像一只猫　　清晨六点的成都，微雨。　　气温骤降。　　我裹上我的大衣，和剧组一起出发，前往雅安。　　两年前，当我打开《离歌》最初的文档写下“雅安”这两个字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需要这么多人，花这么多钱，来陪我共同实现这一个看似虚无却强大无比的梦。　　我总是如此好运，常常好运到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第46节：马卓(46)　　我的马卓，她来自雅安。　　虽然身为四川人，但我从没到过雅安。父亲在这座城市读过书，而我喜欢喝雅安的藏茶，仅此而已。为了写这个小说，我还到网上翻了许多的资料。有很多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想我的小说也是，从写下第一个字开始，人物的命运也早就注定，再也容不得我有任何的改变。　　所以，尽管马卓一再让我心如刀割，我也束手无策。　　只是我不算太担心她，她会过得好，这是一定的。　　《离歌》这个故事，拖得很长。原本计划在一年内写完的东西，用三年的时间我还没有完成。这一次你们看到的《马卓》，也应该是一个来自于《离歌》但脱离于《离歌》的崭新故事。写剧本的时候，我和小九差不多就要死在键盘前。戏拍完后，再把二万多字的剧本还原成你们看到的小说，我又差一点死在键盘前。花这样的精力，我可能早已经写完了一本长篇，但没办法，谁叫我比我的马卓还要倔呢。　　我就是要把原来的“附赠品”变成一个正儿八经的东西，我就是不服气，我就是希望“离歌”系列，能够比以前任何一个系列都要出彩。因此，在《离歌Ⅱ》正式出版前，我们推出这样的一本小书和一部花了史无前例的精力拍完的电影，希望能弥补你们的一些遗憾。也给所有苦盼离歌结局的书迷们一个“抢先”的交待。　　九十分钟的影片，我们辗转了三地拍摄。雅安，成都，北京。在台湾拍摄《痞子英雄》的陈意涵特意赶回，只因为太喜欢“马卓”这一角色。而“小马卓”的扮演者呼延婷是我们在开拍的前一天才找到的，她的灵气令导演和现场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大为惊讶。相信看完片子的你们，也一定会为她鼓掌喝彩。专业的导演，专业的演员，专业的主创，这是我的“图书娱乐化”开始以来，从没有过的最豪华的阵容。一部片子凝聚了很多人的心血，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于是我只能将这份感激埋在心底，成为继续奋斗下去的勇气。　　拍完这个片子，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只硕大无比的猫驮着我往悬崖下跳，跳到一半的时候，它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大声尖叫：“啊，我看见了一只猫！”然后它坠落，再然后我就吓醒了。　　一个很像噩梦的美梦。　　人生的幸与不幸，总是那么的毫无界限可言。但我很愿意能长得像一只猫，因为传说中猫有九条命。哪怕走到绝处，还有八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想我的马卓也是这样的吧。　　活着，快乐地活着，快乐而坚强地活着——我们都要学得会。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