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宋宋整个人缩到桌子下面,专心致志地喂薛小傻。庞然射来的冷箭全钉在桌上,箭杆铮铮作响。 她正挽弓作势,孟觉回来了。 “罗圈圈!来看隐藏boss。” 孟觉拎一个穿春季校服的小男孩进门。小男孩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奥赛书,看来是从补课现场活捉而来。 他看见罗宋宋正在喂他的私有物,立刻大叫。 “不要碰我的mary!你瞎喂它什么呢?” “mary?”孟觉直摇头,“正宗中华田园犬,要取名也该是hanmeimei。” “我喜欢mary这个名字。” 孟觉不语;罗宋宋面容严肃。 “你怎么把狗养在我家里?” “它和我家黑猫打架。”小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家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养条狗还可以看门嘛。” “哦,那我要请教你了,你怎么养它?” “养狗不是很容易么,喂它吃点东西,给它做个窝就行了。” “你多久喂它一次?” “我把铁门打开,它可以出来溜达,自己找食吃。我每天都要上课,还有很多作业要做。” “喂它已经不能保证了,那多久溜它一次?多久给它洗一次澡?它打过疫苗没有?有没有狗证……你把这里当行宫?你要养它,就要像男子汉一样负责任。” “这位哥哥说的对哦。”庞然附和,“小朋友,养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要爱护它,关心它,我也养了一条萨摩耶,我可以帮你哦。” 罗宋宋则不赞同孟觉的苛刻了——责任两个字对一个初中生来说显然太重。 “孟觉,别这样说,他有积极性,比那些对流浪狗施暴的人好多了。” “对啊,你凭什么说我?”小孩脾气很冲,显然是被孟觉强行带来对质很不爽,“不就是用了你的破屋子吗,我现在把它拿走,行了吧?!” 孟觉和罗宋宋均是脸色一沉,半晌没说话。他们意识到这臭小子只是把薛小傻当成一件物品,用的是“拿”这个字眼。 一片沉默中,小男孩哗啦啦地翻着手里的奥赛书;庞然“啊”了一声。孟觉和罗宋宋以为她有话要说,结果她紧闭着嘴,脸都黑了。 她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莫清芬的照片了。 罗宋宋虽然没考上外附,但是她外婆的大幅照片作为曾为优算算法做出卓越贡献的优秀校友贴在校史室里。 这一刻,庞然无比地气郁,但罗宋宋和孟觉并不可能知道她心里瞬间转过的念头。 “你准备继续把它藏起来,继续向女同学们显示你的爱心和勇敢?”孟觉冷冷道,“真不明白,收养一只流浪狗就能使你变成英雄?” 小男孩气急败坏。 “你胡说八道!” “如果你是个爱吃话梅,喝健怡可乐,还给小狗起名叫mary的娘娘腔,那我道歉咯。” 娘娘腔的恶名比揭穿小心计更可怕,小男孩选择放弃抵抗。 “你到底想怎样?” “把你留在楼上的垃圾给收拾干净。” “那狗怎么办。” “自然属于你和你的女朋友啊。中华田园犬的平均寿命是15岁。等你们离家上大学,它还会和它的子子孙孙一起,蹒跚地追在火车后面与你们泪别。” “啊?”小男孩一脸的为难,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似乎在权衡什么。 “你想好了没?多感人的场面啊。” 小男孩一步步后退——小狗带来的暂时欢娱抵不过长久的责任,他惊慌地跳出门外。 “我不管了。”他嘟哝了一句,“我要回家做作业了。” 他作出了大部分小孩都会做出的决定,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第十六章 罗清平给宋玲带回来一份扬州炒饭。 “快吃吧,还热着。” 这时候他又温言好语,把饭盒打开,递到宋玲面前。 全世界都有扬州炒饭。上次在欧洲吃到的简直甜的不像话,这次的还好,就是虾仁有点老。 宋玲一边往嘴里塞饭粒,一边机械地想着。 罗清平坐在宋玲面前,看她鼻头红肿一片,塞得鼓鼓囊囊的嘴角时不时溢出嚼得稀烂的残渣。 他想起自己刚认识宋玲的时候,也是个精致的小美人儿,挺括的白衬衫,碎花小裙子,带搭扣的黑皮鞋一尘不染。 他扯了一张餐巾纸给妻子,宋玲本能地遮住了脸;一股愧疚之情涌上心头,罗清平轻轻地拉开她的手,替她擦去嘴角的饭粒。 “你这样肯定不能参加接下来的行程了。干脆回格陵吧。学生我会安排。你说呢?” 他温柔地按着妻子的大腿,身体微微前倾,彷佛是征求宋玲的意见。 他已经选中猎物,识相的就滚开——可惜宋玲天生不识得变通,刚被打了一次还没有记住,又或者是罗清平赎罪的举动太舒服,使她得意忘形,所以冷冷地讥笑。 “我感觉好得很……” 这次是重重的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饭盒翻了;紧接着又一巴掌扇来,肚皮上也挨了一记。 宋玲现在感觉很不好了。 “我马上订飞机票。” 她羞耻于自己的妥协和惊惧,其实回头想想,“有本事你打死我好了,我现在就冲出去叫学生们看看你的嘴脸”这种台词才比较衬她的性格。 “晚上有一趟直达火车回格陵。”罗清平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我去给你买点消炎药。” 他恨不得她立刻生出一对翅膀飞离张家界,免得阻他大好良缘。 还好她的行李尚未打开,直接一卷就可以上车。订好车票之后,宋玲走到阳台上,朝下望去。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钟,微风习习,学生们一簇簇地从楼下经过,大声喧哗,看来是正往景区出发。 这一刻她十分清醒:罗清平怎么可能会去给她买药。他只希望回到旅馆她已经自觉消失。 极度怕死的宋玲离开了阳台,她有轻微恐高症,怕不小心一个趔趄跌下去。 那简直太大快人心了。罗宋宋未必笑得出来,但也一定不会哭。她只会睁着她的小眼睛,出神地望着未知的某个地方。 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差点被自己的丈夫性侵的那个晚上她没有站出来,现在也没有人为她站出来。 现在她和罗宋宋都是被欺凌的弱者,应该互相依靠了。她可从来没有打过罗宋宋,也许有时候她说话大声了一点,但那是因为她的子宫有病,激素水平紊乱,不是她能控制的,罗宋宋也学生物,她得理解。 这样一想,事情又大为不同。整件事情本来就是她知道罗宋宋八成会在假日回到姬水,所以将罗清平的怒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换罗宋宋的安全,她的女儿应该感激涕零。 她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和罗清平联手折磨罗宋宋的事情了,那都是罗清平一个人干的,她最多就是不理不问而已。考虑到罗清平的暴戾,她明哲保身也情有可原。 现在剩下的只是打电话回去确定罗宋宋的位置,她的牺牲有没有必要。她的牺牲越有价值,罗宋宋就欠她越多。 这次只响了一声就被截断,电话那头的男人显然是再也不会把他们当可敬的长辈看待,直截了当发出警告。 “别再打来;你不知我孟小七的手段。” 他没给宋玲说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言简意赅,掷地有声。他孟觉就是要保罗宋宋周全。 白手起家的孟明丰能做到今天的药业巨头,用过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他不爱用,不代表他没遗传到,金钱和权利是人性最好的度量衡。 庞然和罗宋宋两个在院子里逗狗玩,压根儿没听见电话铃声。 “……你想收养薛小傻?” “当然啦,和我家妹妹做个伴嘛。我家妹妹很乖,不会欺负它。”庞然小心翼翼地碰碰薛小傻的脑袋,“它也挺乖,叫都不叫。” 因为一时兴起施舍善心,难得长久;但薛小傻在庞然看来,是顺利将她和孟觉之间由公家关系过渡成私家关系的利器,大有利用价值。 虽然罗宋宋有个两面三刀的父亲,但她显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 “我现在住的地方不方便养小狗……不会打扰你很久,我一定会把它接回来。” 她也想把薛小傻养在庇护所,但那帮女人是连一只麻雀也要捉来烤着吃的。 “没关系啦。说不定到时候它和我感情好了,不舍得回你身边了呢!” 庞然意味深长,一语双关;多少人想从罗宋宋这里搭桥走去孟觉心里,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庞然话中有话。 罗宋宋先将目光投向屋子里的孟觉,又慢慢转向庞然。 “你真的很爱他么?” 庞然被她问中心事,脸一红,结果罗宋宋又来一句。 “它可不能和纯种的萨摩耶比啊。” 庞然不确定是自己多心了,还是罗宋宋确实在试探自己,索性装糊涂。 “说定了啦,你们有空就过来看看它。好不好?” “那留个电话吧……” 庞然才不想留电话给她呢,突然站起来。 “我看见哨岗那边有辆中巴被拦住了!会不会是来接我的车啊?” “车辆没有通行证不能进来,我去打个招呼。” 罗宋宋去和警卫交涉的当口,孟觉出来了。 “庞然,收拾一下,我们带罗宋宋和薛小傻一起走。” “罗宋宋说交给我了。她没条件养喔。”庞然亲昵地摩挲着小狗的头,“其实养狗需要什么条件呢,只要肯真心对它好就行了。孟觉,你有空过就来看它呗。对了!不如以后我们一起去遛狗……” “其实我根本不喜欢养狗,遛狗更是烦人。”孟觉冷淡地耸耸肩,“你找罗宋宋作伴吧。” 庞然的脸瞬间垮下来了,如果孟觉不喜欢狗,她养这条狗还有个鬼用? 孟觉的演技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程度,他伸了个懒腰,从庞然身边走过去。 “你的表情真有趣。”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心眼儿就是比平常人多,轻而易举就能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罗宋宋这样,孟觉更是这样,他们什么人没见过,庞然这点小心机只是不放在眼内,但随时可以将它打回原形,从头修炼。 她垂死挣扎,拼命打哈哈。 “哪有。” “没有?唉,我很不开心。” “怎么了嘛,你怎么不开心?” 庞然一张俏脸讨好地伸过来,才过了25岁的生日,她的眉眼一如既往地精致无缺,骗得过大多数男人为她前仆后继。 但在桃花场中打滚的久了,孟觉这些年颇生倦意,没以前有耐心,哄住沈西西那样的花痴小女生,还能被拒绝了之后念着他的好;对庞然这样浅薄到一览无余的女人,真想一掌推开她那张写满欲望的脸。 我不开心薛小傻,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我不开心最近总是遇到烂桃花。献殷勤的女生质素一直这样跌跌跌,到你这里简直跌停板。 是你以为格陵的好女人都死光了,还是我看起来一副二世祖很好钓的样子? 再恶毒点的话他也是说的出来的;他从未这样攻讦异性,况且以前庞然并不令人憎恶。 但她今天显然是太嚣张,居然肆意踩低他的密友,不知这种精神上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你怎么回来了?” “你们要带mary去哪里?” 罗宋宋站在前院门口,微微倾着身和小男孩交谈,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庞然怀抱mary风姿绰约地从他们面前经过,一脸的排斥。 “小朋友,如果你想它,可以到格陵来玩……” 小男孩一把撕掉皇帝的新衣。 “我看你也不一定能比我养得好!呸!” 直到他们上了车,那帮小孩子仍然聚集一处,对着车上的孟觉,罗宋宋和庞然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听,他在对他的女朋友们说,那些格陵来的坏人抢走了我们的mary。我的超人内裤找不到了,否则一定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停了停,孟觉又尖声尖气地模仿小女孩的声音。 “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养小猫,给它做个暖暖的窝。” 无论如何,薛小傻有了着落,罗宋宋也变得心情大好,压低声音模仿小男孩的口吻。 “还可以养麻雀,养蚯蚓,养小蘑菇,好一条食物链。” “罗圈圈!有你的。” “呀!”庞然惊叫了一声,“这狗不声不响的,居然咬人!” 罗宋宋赶紧把薛小傻接过来抱住,它烦躁不安,轻轻地用爪子挠着罗宋宋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庞然顿觉危险,站起来朝前座躲;当中巴要驶出大门时,它从不断安抚它的罗宋宋的颈边一跃而过,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 “薛小傻!” 薛小傻,哦不,应该是mary,它一落地就折了腿,还连滚带爬地朝它那没良心的前主人跑去。 “mary!” 小男孩也感动了一把,迎上去一把抱起就撒腿狂奔。小女孩们也四下分散逃开,隐约听见他们在约定去谁家碰头。 “我去拿药水和纱布!” “怎么了?要不要下车去追?” 司机赶紧停了车,罗宋宋急忙下去想把小狗追回来。 “算了,罗宋宋。” 孟觉用力捉住了罗宋宋的手腕。 我们就是追到他家里,它也不一定愿意和我们走。它宁可做mary也不做薛小傻。是不是叫玛丽的都这么蠢?” 他想起了苏玛丽。苏玛丽去了北京之后一直没有主动和他联系过,倒是孟金刚经常提到苏玛丽给他打电话,甚是不耐女儿对他抱怨北京天气恶劣——这怎能叫孟觉不心伤。 罗宋宋沉默不语。 中巴行驶在国道上,太阳在防护林的后面渐渐西移,大家都倦了,呆呆地望着窗外不做声。 快到格陵市区了,马上他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太阳下山啦。”罗宋宋轻轻地说,脸贴着玻璃窗,余晖透过手指洒在她身上。 你不知道那种看见太阳落下就会黯淡的心情。太阳落下意味着练琴结束了,要说再见了。 孟觉坐在她身边,冲锋衣摩擦着她的T恤,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也对夕阳行着注目礼,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他把她的手指从玻璃上一根根地剥下来,一个个地去捏她的手指肚。 他们都曾经因为不正确的指法而指肚发硬长茧,然后涂上瑰柏翠一点点软化掉——一双时时刻刻准备弹出美妙旋律的手不能长茧,那会影响乐感和速度。 她这两个月到底受了多少苦,以至于十指全是裂口和茧? “罗圈圈,你的手机给我看看。” 孟觉老实不客气地夺过她的手机往里面输号码,罗宋宋拦了一下。 “我记得你的电话号码。我会给你发短信。” 他的眼睛又大又圆,抿着嘴的时候酒窝更深,越生气越可爱。 “我们两个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学琴在一起,又一起读小学,中学,大学,多少人盼也盼不到的缘分,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摆脱我?想都别想。你要还是嫉妒我,就尽管来吧,我不怕!” 罗宋宋一双小眼睛瞪起来也十分认真专注。 “我真的会给你发短信。我的新号码办了短信包月,很便宜。打电话能免则免。平时上班也不好接。” 孟觉瞪着她,她也瞪着孟觉,标准的大眼瞪小眼,算是用眼神打过勾勾了;庞然在旁边看得眼睛冒火,不知道罗宋宋的演技从何而来,怎能装得如此真诚无欺? “我给你智晓亮的。”孟觉埋头输入数字,“这是他在格陵用的号码。” 第十七章 “乐姐,放假还来所里?”庇护所值班的社工同挽着菜篮子的乐芸打招呼,“我正准备下班。” “嗯。买了菜,顺便过来转转。”乐芸放下菜篮,随意地翻阅着案头的文件,“这是你今天整理出来的离所人员名单?” “嗯。所里规矩,每个人的最长暂住期是三个月嘛,床铺一向紧张,”值班社工认真道,“对了,乐姐,我正有件事要问你。我这里有份罗宋宋的情况登记表,里面没有照片,资料不全,我问了一下同事,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调解进度还是一片空白,福利救济倒是次次都领……” “就知道你做事最细心。”乐芸接过那份登记表,“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罗宋宋的社会关系一向是我负责追踪的。我们这儿常有些情况特殊的个案,你新来,慢慢学吧。” “行,我知道了。” 乐芸把罗宋宋的登记表随意地往菜篮里一塞。她菜篮里尽是些平价菜,但有一小盒包装精美的新鲜蓝莓,一粒粒很小颗,挂着霜,才从超市雪柜里拿出来。 “蓝莓,好东西哦。” “听说这东西对眼睛好,就是贵!” “是呀,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呢。” 值班社工一双眼睛光往蓝莓上瞟,乐芸顿了一顿,打开包装给她拿了五六颗。 “尝尝,别客气,拿着。我先走了,拜拜。” 一出庇护所的大门,乐芸立刻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孟先生。” 电话那头的中年男子简单地嗯了一声。 “怎么样。” “她的资料我会单独保管。不会有人查到她在这里住过。” “她工作如何?” “一直都勤力得很。” 孟先生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你上次说她在工业园附近一家小超市做收银员,我去看过,环境很不好,不要做了。” “孟先生,她现在是逃难还是体验生活?收银员只需要坐着数数钱,已经很照顾她。” “我知道你做事很尽力。不过,”电话那头的孟先生客客气气,“若她的手指长了茧,我保证,你再没心情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 乐芸无奈,缓声道。 “孟先生,现在工作不好找得很!您神通广大,给她想想办法,以后也不必住在这个龙蛇混杂的地方……” “乐妈妈。” 孟觉送罗宋宋回来,虽然已有准备,但猛见她住在这种地方心里实难承受。 二十多岁的韶华女性,受过良好教育,何至于潦倒至此? “走走走,我宁可你回去睡薛小傻的窝。” 在门口乘凉的几个人用眼睛猛吃孟觉豆腐,耳朵尖尖地立刻跑过来,围着他们笑嘻嘻地打趣。 “噢噢,小罗的男人来接她了啊!” “两个月没相处,想了吧!” “小罗,赶紧生一个,他要再打你,你就打他儿子,看他心疼不心疼!” “我先打你们!” 乐芸手里拿着电话,作势一个个往头上敲打,她们才一哄而散。 “怎么不在姬水多玩两天再回来?这位是?” “我是路人甲,”孟觉摊手,“罗宋宋宁可浪费社会资源也不和我联系,不是路人甲是什么。” 罗宋宋拍了路人甲一下,叫他不要再埋怨。 “我晚上要加班。” 乐芸摩挲着罗宋宋的手背,笑中带谄。这是孟先生千叮万嘱要保护好的一双手,不敢怠慢。 “超市的工作你不用去了,”她声音大得出奇,似乎特登说给旁人听见她是如何关爱罗宋宋,“我另外再安排工作给你。假期就该好好休息。” 她关爱完了,孟觉又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说了一番话,让罗宋宋的幸福之杯几乎满溢。 “罗圈圈,我有句话要和你说清楚:当你七八十岁,无儿无女,我败光所有财产,而且死在你前面,你才可以来申请社会援助,知不知道?否则别人还以为我孟觉冷血,竟然任由老朋友漂泊在外,孤苦无依。” 罗宋宋满心感动,一口答应。 “好。当我七八十岁,无儿无女,你败光所有财产,而且死在我前面,我才会来申请社会援助。” 孟觉与她勾手指为证,罗宋宋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国王长了驴耳朵。” “知道。国王长了驴耳朵。” 乐芸不知这是什么接头暗语,只知道罗宋宋笑得乐不可支,孟觉一笑一个酒窝,看的她心惊肉跳。总觉得这酒窝熟悉得要命,只是少了股阴森森的压力。 “等我面试通过了,我就会离开这里。最多一个星期,我就有宿舍住。” “什么面试?” “格陵爱乐初级乐务的面试。”罗宋宋有小小得意,“少有遇到每道题都会做的试卷,我闭着眼睛也能通过笔试。我想,面试通知这两天就会下来。” 她毕竟社会经验太少,自以为宝刀未老就能闯荡江湖,孟觉心知肚明,但也没有点破。 “你自己拿主意。或者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他……算啦,借你个胆你也不敢吧?” 他止声,大踏步地走出去两步,又挥挥手。 “我走了!保持联系!” 乐芸的电话一直没有挂。 “孟先生。您刚才听得清楚吗?” “她是不是和一个二十五六岁,有对酒窝的男孩子在一起?” “是。” 电话那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真是个傻姑娘。” 这天晚上,傻姑娘罗宋宋睡得很踏实。她的枕头下面压着一支廉价的二手手机,电话簿的倒数第一个就是智晓亮的电话号码。 孟觉输进去的十一位数字就是架入云端的天梯,指出她走近大神的光明之路。 手机震动起来,孟觉发来一条短信。但是罗宋宋在云端睡得太香,要明天早上才看得到。 “希望面试官中没有智晓亮。让你安安心心地做驴耳朵国王。” 这是他们之间废弃好久的暗号。他们最开心的小时候常常玩这样的游戏,国王长了驴耳朵,就是仅在两人之间交流的秘密。虽然驴耳朵国王总是罗宋宋——罗宋宋的家暴事件,罗宋宋爱智晓亮,罗宋宋是和苏玛丽通信的莫清芬,罗宋宋住庇护所。 驴耳朵国王这次回到姬水,还有一个秘密——她收到了苏玛丽从北京寄给莫清芬的第一封信。 可惜,得到智晓亮电话号码的激动和兴奋,让她把这封信忘得一干二净。 苏玛丽的信静静地躺在她的背囊夹层里。 “亲爱的莫清芬: 好久没有联系了,你还好吗? 我在北京给你写这封信,因为我想你了。 这里的天气好差,每天吃一嘴的灰,时不时还会流鼻血,我读的这所学校很变态,统一穿校服,不许戴首饰,不许用手机,还没开过家长会,现在大家都在比谁的袜子更贵……这里的有钱人也挺无聊的,是不是? 每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开心,去上课也认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太阳一落下去我就好难过!我的座位可以看到夕阳,还有一片片的云,镶着金边儿的,我总是很快地跑回寝室去,把窗帘都拉紧,打开所有的灯…… ……男生都很差劲,字写的很烂不说,还自以为很潇洒地给我写些狗屁不通的情书,邀我逃课出去玩……到现在我也没有看到哪个男生有一对酒窝。我真想拿笔去戳戳戳,每人戳一对出来……莫清芬,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的初恋就有一对小酒窝,阳光帅气,笑起来好迷人,可是,我没有勇气给他打电话啊……” 和格陵的罗宋宋相比,遥远的张家界,今夜有人辗转难眠。 “你不好奇么?” 章鹃就知道和汤园园住同一间房没好事,完全就是宿舍生活的翻版。端茶倒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一直到汤女王进卫生间沐浴才消停下来闷头想自己的心事。 “你不好奇么?” 等汤园园出来了,又不饶人地一直絮叨。一边抹着润肤露一边自言自语,章鹃半躺在床头,握着遥控器,目光呆滞。 “喂,章鹃,我和你说话呢!” “什么?” “你也去洗洗呗,在外面旅游,你总得讲点卫生,身上总一阵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没洗澡。” 汤园园绷直了腿,细细地将润肤露搽匀;一股甜腻味弥漫在空气中,章鹃强忍住恶心,只嗯了一声,又转头去看电视。 “给我搽搽背。” 这种命令式的语气章鹃听了太多遍,习以为常,鞠躬尽瘁地为汤女王服务。 “山上紫外线太强了,即使是春天也得注意防晒和美白。”汤园园慵懒地趴着,指挥,“你那么轻飘飘地搽不匀,要用点劲……哎,你觉得罗老师说的谁啊?你觉得他是对谁心动啦?” “我不知道!” 章鹃把润肤露往床上一扔,回到自己床上去。 岂能让奴才摆脸色给自己看?汤园园立刻发飙了。 “你这个人哪,大家不就是随便聊聊天,至于么?在天子山上,罗老师好心要拉你过仙人桥,你那什么态度哟,手一甩,脸一板,我看了都替罗老师不值。你还不如掉下山去呢!要不是看在我没人作伴的情况下,你以为宋老师能批准你来?” 章鹃直起脖子反驳。 “我顶的是罗宋宋的位置!她没来所以我能来!你才是搭头!” “那宋老师滚蛋了你是不是也滚?!” “我明天就回!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你有钱买火车票吗?你每次出门不都是只带几元钱,没了就找我借,借了又不还!” 越来越高的争吵声在这里戛然而止。门外的走廊有重重的脚步声和咳嗽声渐渐远去。 她们听得见走廊上的声音,自然走廊上的人也听得见她们的争吵。这下什么脸都丢光了。 占了上风的汤园园冷眼看着章鹃把自己带来的一点小行李翻腾来翻腾去,从鼻孔里滚出一个嗤音。 “我管他说的是谁?干我什么事?”章鹃就像被按了个钮似的弹起来,压低了声音但仍然很激动,“他为人师表,想这种龌龊事,不要脸!” “你怎么能这样说?追求自己的爱情有什么不对?真不是我说,你看宋老师那个样子,配得起罗老师吗?” “这是我们当学生的应该说的话么?老师的婚姻我们插什么嘴!” “我就是看不惯!看不惯我就要出声!说句不该说的,我们当中哪一个不比宋玲强?哪一个不爱戴罗老师?哪一个跟了罗老师都不至于让他受现在这份罪!” 那也不代表我想做罗清平的小三啊!章鹃绝望地想。她理想中的伴侣,外貌还在其次,一定要正直大气,未婚,身家清白,绝对不是罗清平这样的小人! “算了,和你这种迂腐的人谈不拢。早点睡吧。” 关灯后,章鹃觉得罗清平的手一直按在自己的腰上,在她背后发冷笑。 “章鹃,你翻来覆去地干嘛呢?不睡明天哪有精神啊!你不睡我也要睡嘛!我可不想有黑眼圈!” “我睡不着。”章鹃带着哭腔,“我怕。” 汤园园沉默了一下。 “那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吧。有什么好怕的,真是。是不是导游讲的那两个鬼故事吓着你了?我还有更好听的呢,要不要听?嘿嘿……” 章鹃瘦弱的小身子板过来紧挨着汤园园躺下了。 “汤园园。” “什么啊。”汤园园不耐烦地回应,一心只想赶快应付完事好睡觉,“要不给你开个灯吧,如果你实在很害怕——干嘛?你真哭了?天哪,你哭什么呀!” “罗清平他摸我……电梯里。” “你换车了?” 花都门口,孟金贵带出场的公主看见来接她的居然只是一辆帕萨特,先是一愣,接着捂嘴轻笑。 “要去见老头子?怪不得没见你戴我送你的那只表。你们孟家的人哪,平时嚣张得很,一到老头子面前就做出一副低调朴实样,倒也挺好玩。上次那辆别克呢?” “忘记送谁了。等会还要去安个车牌。”孟金贵从后备厢拎出一个密码箱,“你先过去陪他们打两圈。” 公主接过现金,乖巧地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理了理睫毛。 “临时约了这么多旧朋友出来,就只是为了个小小的乐务职位,不似你的风格。” “你怎知我不是找个理由来见你。” “我还以为孟小七不玩琴之后,你们也和音乐界没什么来往了呢。” “老头子退了休没事干,在家捐钱玩。格陵爱乐属于重点关注对象。” “有意思。希望老头子哪天能把扶贫工作做到我这里来。” 孟金贵嗤一声,显是心情好,一边开车,一边叫她把刚才那几张名片收起。 “现在是不是大家都玩PDA?我实在是不喜欢高科技产品。” “谁说的。我就喜欢你的方格帕,记事簿和手动档。” 公主乖巧地打开手套箱,贴心地开始整理名片簿,里面有数张她未见过的新名片。 “你真买了只卷尾猴?” 孟金贵点了点头。 “我请了三名驯兽师教它签名和打高尔夫。下月做礼物送王董。” 公主一愣,接着拍掌大笑起来。 “我就是喜欢你够狠!……咦,怎么会有妇幼保护协会的宣传卡。” 一直注视着路面情况的孟金贵,分神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名片。他有一对和孟觉一模一样的酒窝,笑起来却比后者多了一股邪邪的味道。 “可惜你已经上了我的车,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了。” “我还需要保护?”公主指指自己的鼻尖,“……哎呀,你这话倒使我想起孟金刚来。” 孟金贵轻蔑地笑了一声,同父异母的兄弟中,他只看得起一个孟觉,至于孟金刚,那简直连一潎烂泥还不如。 “想他干什么。” 公主正色道。 “他自杀那次,我心还真有点乱腾腾——要是他死成了,我可麻烦了。你当初介绍我们见面,可没说他是个多情种!” “他死不了。花花世界,还没享受完呢。” 公主弹弹指甲。 “唉,他不死,我又有点失落。说是多爱我,不能失去我,转个身还不是立刻和别人结了婚。” “他向你求婚,你又拿乔不肯。” “有家室的男人当中,还就你一个值得我去搞点小风波。”公主撑起下巴看孟金贵专注开车的侧脸,一双杏眼顾盼生波,“况且这花花世界,我也没享受完呢。” 说完,她微微抬起俏脸朝孟金贵迎过去,后者蜻蜓点水般地在她面上一吻。 “那就继续享受吧。” 第十八章 罗宋宋并不知道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在安排她的人生。 “最后一位,罗宋宋。” 她推开会议室的门,四位面试官齐齐抬头望她。 “坐。” “谢谢。” 甫一坐下,面前已多了一杯清茶。罗宋宋不知眼神投向何处——对一名小小应聘者竟也如此周到,真是大家风范。 四位面试官笑得一派祥和,如同大梵天王。仿佛罗宋宋只要许愿,爱情、事业、财气、健康必能实现一样。 “罗小姐是生物工程学士,大好前途——为什么想做乐务?” “我……” 罗宋宋略顿一顿;四位面试官立刻如临大敌,生怕唐突了佳人。 “闲聊而已,罗小姐大可以轻松些。听闻罗小姐曾在白放老师门下学琴,但从未参与过各大赛事?” “我参加过第十四届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格陵分区预选赛。”罗宋宋双手交叠于膝上,腰杆笔直,“获第十三名。” “之后没有继续学习?” 罗宋宋摇头。 “我比赛前出了车祸,留下轻微后遗症,左手常有麻木感,所以没有再弹过琴。”她补充,“但是生活工作并不会受到影响。” 那四名面试官交头接耳起来。 罗宋宋因为紧张有轻微耳鸣,但私语中的智晓亮三个字却听得分外真切;又似乎听到孟觉大哥孟金贵的名字,但并不确定。 未几,其中一位面试官搓了搓双手。 “罗小姐,下个星期一正式上班有没有问题?” 窗边一部落地冷气机突然发动起来,这月份开冷气还是早了些。谁说面试时间和成功几率成正比?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她已经成为格陵爱乐的初级乐务,有五险一金,住房津贴,交通津贴,饮食津贴,待遇简直好得不可思议。 “按规定,我们会将最终人选名单交给团长最终审批,”那人笑道,“当然,这对罗小姐来说,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大梵天王笑得一派祥和。罗宋宋虽然对孟觉夸口自己一定能得到乐务职位,但预想是要过五关斩六将,如此唾手可得,倒使她有点惶然。 “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她急于将这种惶然摆脱,“虽然我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但是,我一定会好好工作。做的不好,你们随时炒我。” 这下轮到四位面试官惶然;不知哪里冒犯了手中握有孟金贵和智晓亮两条强大人脉的罗宋宋小姐。 “哪里!哪里!我们只怕委屈了罗小姐。乐务工作很繁琐,常要加班外勤,罗小姐有任何不适应,直接讲,我们随时调整。” “不会!不会!我适应力很强……” “你就把格陵爱乐当成你自己的家一样!”面试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的意思是,格陵爱乐就是一个大家庭,你就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越讲越尴尬。四下里惶惶然的,罗宋宋讪讪地不再出声;四位面试官也觉得表现得太过谄媚,有伤体面。 “先这样吧。有什么消息我们会再通知你。”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录不录用? 罗宋宋欲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隐隐觉得事有蹊跷,于是鞠了个躬,自行开门走了。 “人生啊!真是渺茫得如同阔阔海面上的一只小帆船,不知道下一阵的海风会把人吹向何处!“ 下午四点过五分到五点差五分这一段时间对于枯坐办公室的人来说实在难熬。好在还有个休息区供这帮新上岗而无所事事的青年公务员们聊天谈笑。药监局也许是个枯燥无味的地方,公共休息区倒是布置得别出心裁,墙壁粉刷成碧海蓝天,一面白帆正破浪而来,沙滩上猫狗追逐,栩栩如生。一应桌凳俱全,还有玻璃隔断,绿色植物,如同茶社一般,也正是在这万种风情中,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了无病呻吟。 粗鲁的回答将他拽回现实。 “拉倒吧,海风把你吹到老屈家打牌!昨天又输了吧?” “别提!输了两千多!亏得我做梦踩狗屎,屁用也没有!” 大家发出一阵哄笑;有老资历的干事经过,皆侧目而视,对这帮满嘴屎尿屁的小年轻充分不屑。 “正好周末,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啦,三民路上新开了一家火锅店……” “庞然一起去吧?” 药监局大楼两年前从内到外翻新过一次,许多科室将淘汰的办公桌椅和电脑用品集中堆放在公共休息区等待处理。当时孟觉刚到药物安全及风险管理部,也像现在坐在休息区的那些人一样无所事事,他亲自把所有废物筛了一遍,卖的卖,留的留,买了些室内植物和桌凳,又请了个美术系的女孩子来粉刷墙壁。 这本来是后勤部的职责,孟觉越俎代庖的后果可大可小,不过谁叫他是孟明丰的儿子呢?这栋大楼里哪一个小年轻没有枝枝蔓蔓的人脉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动不得。 当然也没有人敢来帮他,最多驻足观望一阵;等整个公共休息区在孟觉和美术系的女孩子的手中变得面貌一新,对那些经过它皆侧身而过的人开始暗送秋波,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过来休息,甚至有时候还会出现抢座位的局面——谁想得到这里两个月前还只是一个垃圾场? 其实孟觉自己倒是鲜少会来。就好像美食家精心烹制了一道美味佳肴之后,也许自己只会尝一筷子。 倒是庞然知道了这一层,就经常会来坐坐。孟觉每天下班的时候会经过这里,她总要和他打个招呼。 不过最近孟觉明显和她生疏了很多。她虽然知道问题出在罗宋宋身上,但是如何补救还毫无头绪。 “我正减肥呢!”庞然娇嗔,“你们明目张胆地诱惑我!” “你还减肥?天哪,你想变成骨头架子?” “对了,庞然,你的药。”一名女研究员刚刚去欧洲度完蜜月回来,带回不少礼物,庞然一早指定她买盘利度胺,“这药国内还没通过,所以在海关扣了一个星期。” “谢了。”庞然把绿色的小药瓶放进拎包:“等孟觉出来问他去不去吃火锅。” “他?最近在整理新药资料,忙得很。” “庞然,是什么药呀,拿出来大家看看呗。”有眼尖的女同事不肯放过她,“禁药哇。” “哪有,只是普通保健品。” “盘利度胺什么时候成了普通保健品?” 急着下班的孟觉本来不想掺和这休息室里的声色犬马阵,但是对绿色药瓶的深刻印象让他停下了脚步。 “作为专业人士,你应该知道这种第三类抗抑郁药在国内还没有上柜。” 药瓶里的绿色胶囊一颗颗地滚落到孟觉手里;庞然不喜欢下不来台。 “孟觉,你不会以为我有抑郁症吧?” “是啊,孟觉。”帮庞然带药的女职员出声支援,”减半剂量的盘利度胺能缓解节食带来的负面情绪。北欧很多女人都把它当糖来吃。” “她们也把咳嗽水当药磕,这种榜样还是不学为好。”孟觉看了看腕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男人需要万艾可的时候个个冠冕堂皇,”庞然气愤道,”滥用药物的倒成了我们。” 女职员敷衍道:”他也是关心你,怕你乱吃药。” 孟觉下楼的时候顺手将盘利度胺的药瓶扔进垃圾筒,身后有庞然喂喂的喊声,他只当没听见,快走了两步,满心欢喜地拨通了罗宋宋的电话。 “我下班了,你还在爱乐吗?马上过来接你。” 罗宋宋正在公交车站等车回庇护所:”我还是不去了。” “去嘛,罗圈圈。”孟觉柔声道,”我邀请你多少次了?就是块顽石也该听话了。” 罗宋宋迟疑着,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线路声。 “等一下,有电话打进来……” “你的号码能有几个人知道……”孟觉顿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快接呀,笨蛋。” 他主动挂断了电话。 外星来电。 “罗宋宋?” 罗宋宋混沌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罗宋宋?” “是。” “你的声音变了……我是智晓亮。” “我知道。” 因为你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变。 “我不太记得白放老师家的地址;你能告诉我从格陵大剧院怎么走吗?” 一刹那罗宋宋完全相信了——智晓亮一定是打孟觉的电话占线继而打给她求助。 “在剧院对面车站坐302到民主大道下,向前走五十米到民主党派大楼。大楼的右边有一条小巷子通向家属区。走进去,正对面的红砖楼是六号楼。” “嗯,那里有个垃圾站。你在那里大哭过。” 罗宋宋心头涌起一阵酸楚。 “是。琴室就在垃圾站后面的八号楼一单元,门口有两棵广玉兰。” “你的记性一直都是那么好。” 他语气舒缓,好像从来没有和罗宋宋生分过。 “我把路线发到你手机上吧。” 智晓亮倦怠而下垂的眼睛亲切地望着昔日的琴友。她没有怎么变,还是乱糟糟的头发,薄削的双颊,深深的法令纹,左手插在杏色外套的口袋里,右手飞快地敲打着手机键盘。 她身边至少有三四个正在埋头狂发短信的女孩子。普遍的街头文化,但只有这一个对他而言,与众不同。 “既然记得琴室的路,为什么不回去看望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