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道:“不为什么。”八无先生道,“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久你的情?”铁手道:“也许我只是还你的情。”八无先生道:“可是我没把龙舌兰的伤治得不留刀疤!”铁手道:“我也只能替您略为消减‘破碎神功’的内创。”“略为消减?”温八无冷笑道:“你至少替我抵消了一半积聚于我胸臆的掌劲,可是,你治得这样急,难免元气大伤。”铁手道:“因为先生马上就要走了,我留不住。”八无先生整张脸色变得像他对眼袋那么晕黑,“你……!你到底为什么在这四面受敌的要紧关头,却拼尽本身真气来助我驱除掌伤!?你说你说!”铁手长叹一声,问:“你真的要我说?”温八无执拗地道:“你不说,我就自打两掌,不欠你情。”铁手终于道,“其实真的不为什么,只为了:咱们相交虽短。但却是这般好的朋友。人怎能不为自己的朋友做些事儿呢?”说到这里,他突然呛咳起来。咳得双肩不住高耸起伏,咳声里像有一口坚硬的痰就埂在喉头。Т〤ㄒ粭集 ㄒ〤ㄒΗJ、СοM八无先生静了下来,遂而望向小欠。小欠耸耸肩、摊摊手、放下了刀。“我们是这般好的朋友……”八无先生喟息道:“我们是这般好的朋友!”9、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铁手道:“我也早闻说先生当年在江湖上闯荡志业的种种轶事;罗更、李盐冰、白赶了、孙激华、睡觉大师他们这些都是先生早年打天下闯江湖的生死至交。还有这位陈小兄弟也是先生的好友。我虽然识得先生较迟,但也希望先生当我是朋友。自古以来,当朋友做点事,尽点力,是理所当然,不足挂齿的——更何况先生所受的伤是来自一线王的毒手,就冲着这-点,我也要跟他闹闹别扭、别别苗头。”八无先生听了就说:“你对我过去的朋友间荒唐事,倒知道不少。不过,你且试运功从丹田元海急直上达玉枕泥丸看看。”铁手一试,忽觉一阵耳鸣,再试,目眩金星,三试,已觉气喘不宁,八无先生立刻制止他再运气,并在他额亩、人中、喉咙各轻轻一拍,铁手只觉一阵腥气自鼻孔一溜烟的吐了出去,心中大畅。”我刚才以为你对我施辣手,所以用‘瞬息种蓬法’连给你下了三道毒。”温八元这才说明:“现在已经解了,你别担心。刚才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铁手心道好险:“原来温丝卷看似已全为自己所制的一刹间。已在自己身上种下了剧毒,要不是八无先生亲手解去,自己还浑无所觉哩:可见温八无确是“老字号”中一流的用毒高手,所以由衷的道。“谢谢。”八无先生奇道:“你谢我什么?”铁手道:“谢你解了我身上所着之毒。”温八无道:“你以本身真气助我迫出内伤,我却下毒害你,而今所解的乃是自系之铃,谢我作甚?”铁手道:“若非先生出手,我还是中一毒而不自知呢。”温丝卷叹道,“人说铁二铺快禀性最是纯厚,余以为所言必妄,今日一见,才知道是说轻了、说薄了、说短了、说少了。”说着他肩上褡裢,哮“崩大碗”前前后后剜览了一遍,眼里流露了不舍之色:“我要走了。”又向“杀手涧”里里外外看了一阵,向小欠道:“我要走了。武林风波,人心险诈,你只宜做自己做得了的,勿干太多干不来的事才好。多交朋友好结伴,四面树敌难活命。记住我那句话: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小欠笔挺的道,“我听到了,也听进去了。”温八无稍咳即止、欲言又止,只苦笑说,“你听进去了,但不一定会听信,是不是?”陈小欠道,“江湖路远、独行路险,您多保重。”八无先生也点点头,带了三分揶揄的道:“也罢,假如有人杀害了你,我只好等那时再杀了他为你报仇,不枉这一场友谊好了。”然后又自襟内掏出一块似石非石的吊物,交到铁手手中,道:“他日若遇上温六迟,给他这块石子,就不难,他愿让出‘四方鼠’,为龙姑娘治治这记刀伤也不定。”说罢,他已蹒跚的开步走出“崩大碗”,边哑声的道“我一直以为在内功上,你再高也决非一线王之敌,可是……没料到你的‘一气贯日月’能在片刻间驱祛了查叫天‘破碎神功’的潜伏内功一半以上,而又不伤不肺腑……看来,我得要对你把的硬门‘铁掌横功’,却揉合激瀑柔劲的‘水深火热’奇劲,二者合一,阴阳互济,我得重估才行……”“——不过、你若仍要杀孙青霞、对付查叫天,你还是……好自为之吧!”说罢,人已步下“杀手涧”。只剩下猿啼。枭嗷。瀑布飞湍于山间。夜色更荒凉。夜荒凉得已依稀闻得到黎明的意味……——黝黑的、寒冽的、灭绝的黎明前的晓意。------纵横--第十章 晓色太荒唐第十章 晓色太荒唐1、先烧山后烧人八无先生走了。他下山去了。他把夜色留在山上。晓色仍在山的后面。铁手若有所失地道:“他真是个好人。”小欠语音也十分怅惘:“可惜他只是个忠的好人。”铁手奇道:“怎么?好人也有奸的不成?”小欠道:“正是。世上的好人就因不够奸,才让坏人得势。要当好人,欲行其善,就得要当一个奸的好人:要比恶人恶,却对善人善,这才能好人好事、好人好报,而不是好人不长命。不然,当一个恶的善人亦可。惟够恶才能行大善,世间惟力是尚,只讲实权,不论仁义的。”铁手赞道:“这是怪论。”小欠更正:“却是事实。”铁手愕然道:“八无先生是您的好友,是不是?”小欠冷然道:“我没几个朋友,”但他的眼色却是热的,铁的,带点泪光的,“但他显然算是一个。”铁手道:“他的话,你比较听得进耳里吧?”小欠道:“刚才我已在他面前言明,听得入耳,不等于也听得进心里。”铁手道:“他两次说过,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小兄弟语言未免偏激了些,与常人有太多不同,就易给人目为异类,这对兄弟你未免非长远之福,长久之计。”小欠道:“我是我。世上那么多人,只一个我,我的特色和功用就是与人不同。若都同了,又何必多一个我?我不求标新立异、为反而反:但若真的是与人下一样,我又何必委屈迁就,同流合污,人云亦云,面目全非?温八无老是说他自己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家无定无情无志气,但痛恨他的敌人都说他后二无有误,该是‘无法无天”才对;而熟悉他的朋友,或认为后二无亦有误,应是‘无悔(有心)无力’才恰当。你看,他会说人不会说自己,什么过高、过洁,到头来他还不是一样让人垢病,予人口实,传言里的他一样自负自大自以为是!他来劝我?我劝他才是呢!我直道而行,他独行其是,你义所必为,我们都我行我素、笑骂由人便是了。敌人,有一万个一千个不算多;朋友,有一个是一个便已足够!人活到一个地步,达到了一定的水准,还要人家来肯定你,那过去就白练白活了;境界自在心中,评价是你自己定夺的,任何人不能增一色、减一分。温老板若能做到这一点,就该改个名字了。”铁手饶有兴味的问:“该改什么名字?”小欠道:“他说多加一无。”铁手笑诡地道:“温九无?那一无?该不是无能吧?”小欠也笑道:“‘无敌’。”铁手道,“好个一无——只不过,我看这两个字言人多过帮人,损人多于益人,要不得。”小欠道:“对。这一无是最要不得的,谁担上了,谁都到头来准要一无所有。我们武林人若要争这两个字,还不如回到寒窗苦读争个天子手腕底下朱批的状元、榜眼、探花的有志气!”铁手听了甚以为然,呵呵笑道:“对对对.这头衔送我都不要,就曾有人把‘天下无敌”这头衔送予世叔,世叔就说,‘这是一下最无聊的名称,只有最无知的人才肯接受。’有次世叔冒了大险在一次刺客行刺里救了皇上,蔡京故显无私,充当好人、面奏圣上,要册封世叔为‘天下第一’,世叔当时大哭了三声,皇上就诧问为何?世叔说,我太无辜了,有了这名号,我就友无挚友、敌必死敌,天下问再无我立足之地,我也要向皇上恳辞,回乡下耕田归老方可了。皇上听了这才撤消了封号。大家那时都笑谓:‘诸葛先生一定是怕无敌太寂寞了。’只有大师兄无情最了解世叔的意思,他说:其实无敌最寂寞是不曾无敌的人生安白造的废话。“真正无敌的时候,那才热闹辉煌呢!要啥有啥,想怎样便怎样,秦始皇、汉高祖都无敌于天下,他们都在威风中度其一生,忙得不亦乐乎,才没有什么时间搞什么寂寞孤独这等文人大话!只不过,无敌的代价太大了,而且无敌不等同快乐,有了无敌的人,怕有一天有变,所以一天到晚,寝食难安,防敌应敌,那有什么快活可言?简直是自我苦吃,自甘堕落,与天为敌,故无敌者多不欢乐,也不高寿,难有善终。世叔要的不是无敌,而是自在,并想自自在在的在残酷现实里为百姓做点好事,这样一来,这“无敌”二字,一旦沾上,就啥事都做不了,好事也成坏事了。上一代的武林人物,总为‘无敌’这名头争个不休,但自我们这一代开始,这二字大可弃之如敝履,让无聊的人自寻烦恼好了。以我想,大师兄最是明瞭世叔的心意。就如你的意思,无敌只使人无享受害,别无是处。”小欠双目发光,喃喃地道:“你有的是一群好师兄弟,好师门……”忽转而打趣道:“所以我若要害你,我就说:铁二捕头,天下无敌。”铁手哈哈大笑:“敬谢不敏,原句奉还:阁下才是天下第一。无敌无对。”小欠也大笑出声,故作推让道:“不,不,我兄才是天下第一人,武林无敌。”铁手也谦辞的拍拍小欠肩膀膊笑道:“是你英才秀发,无敌江湖。”小欠笑着拍着铁手肩膊。推辞的说:“你无敌,你才无敌……”铁手笑着,忽有愧色掩上喜脸容:“小兄弟才是寂寞高手、江湖无敌手……唉,若小龙女没事未桂彩,这当儿一定跟我们一道制兴儿,这天下长一、无敌手于世的名头,咱就给她来担当吧!她脸上这一道伤,可令我终生难安。好兄弟,若我有个什么意外的,你可要代我照顾她,这就千万拜托了。”——“小龙女”当然是指龙舌兰。这是铁手对龙舌兰的昵称。小欠静了静,望了望仍在一灯如亘旁熟睡的龙舌兰,正想说点什么,忽听铁手沉声道:“八无先生离开之前,一直重复提醒了一句话,刚才没听懂,现在就明白了。”小欠想了想,目光忽向远处,嘴里却问:“他总比人看远几步,要不然他敢下会先走几步了——他说的是什么话?”铁手道:“水。”小欠问:“水?”铁手脸似略有惧色:“水声。”小欠瞳孔收缩,“水声?”铁手沉重的道:“水声的确越来越大了。”然后他补充道:水声愈响,就是水势愈大了。”小欠紧接道:“可是上游似乎并未下雨。铁手沉声疾道:“就算有暴雨,水流声也不致如此湍急,除非——上游可有无堤坝?”小欠即答:“有。”铁干色变道:“糟了。”小欠也倏然变色,‘你是说——!?”铁手铁脸是铁色:“有人在上游决了大堤!”小欠脸色煞白:“太卑鄙了!”铁手一向平和的神情也有了极大的变化。他的眼睛本如两颗嵌入脸里的黑漆炭精,静而宁之,而今竟像点着火似的,现出一片燃烧身的金红来。“为了杀我铁某人,也有用不着这般伤天害理呀——”小欠忽道:“也下一定只为了杀你。”铁手恨声道:“‘杀手和尚’集团的人,也真可杀!”这大坝一决,得费多少功夫人力才筑得起来啊!我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于法!”“这种言生,你抓了自有人放,遇上我,见一个杀一个,干净俐落。”小欠冷声道:“但我看也下一定是‘杀手和尚’的人。”铁手猛省起,情急的问:“这儿下游可有人家?”小欠疾道:“很少。“铁手这才舒了半口气:“那还好些——”话来说完,小欠已抢着说:“少,但仍是有。”铁手一震,那后半口气顿时就舒不下了:“什么!?”小欠道:“就在“杀手涧’下游不远,有个叫‘一文溪’的地方,那儿就至少住了七八户人家,有老太婆、残废人、小孩子……”只听外面已传来麻三斤的高声呼叫:“不好了!洪水来了!”他已在洪水自塞口与瀑流汇合之前发现了异常的水势,但仍远落在未出户的铁手也小欠之后。铁手厉声疾问:“‘一文溪’在哪里?”小欠的脸色越来自,目光也愈像两道浸在寒泽里的冰剑,语章也更尖、锐而促:“顺着水流,里半就到。”“我去,”铁手气急而下败坏,”你护小龙女。”“我去,”小欠争辩道:“你在这儿、那儿都有事待办。’铁手可急了,”我去,他们我的是我,我不能连累无辜!”“让我去,他们找的不只是你一一一”小欠坚持道:“何况我轻功、水性都比你好。”铁手听了有点泄气,就说:“好,我们一齐去一一一”小欠场扬下颔:“你看。”铁手已听到洪流自断崖挂落狂泻的轰然巨响,激流不断涌人,开始直冲人店内,瞬间已淹及踝。“没什么好看的,”铁拦腰抱起仍未苏醒的龙舌兰:“咱们冲出去便是了。”小欠仍坚定不移的扬了扬下巴,目光逼望远山,依然是那两个字:“你看。”铁手这才真的去看。看远方。远山。夜那么深。那么黑。深得荒凉。黑得荒唐。深山里的夜更加像一个无尽的、狂乱而荒凉的梦魇。不醒之梦,却处于醒之边缘。荒山恶夜。——月黑风高,急瀑飞流遇上了决堤奔洪!不。不止是水。还有火。烈火。一一熊熊烈火,如一条金色狂舞的怒蛇,火焰烛照了对面整座黑山。烧得对崖的夜一片火光!铁手的双目都映红了:“火!”他叫了一声,小欠却沉沉地道:“有人在对崖放了一把火。”铁手恐怖地道:“但那地方是——”因为太过震动,一时竟说不下去了。小欠马上想到了一个地方:“抱石寺?”铁手一时只能点头。小欠哼嘿了一声,迅手把古琴以大猩红毯裹住,顺手把那四把刀也扎在里边,肩于背上,边道。“好个水火夹政,这次他们是全力反扑,不死不休的了。”只见黑夜里有光芒一道一道的闪过,麻三斤已直扑外边大喊。“小心!有人自对崖射来火箭!”小欠剑眉一蹙:“这儿水已淹及膝,还怕火不成?以他武功,应付几支箭实也毋须求救?那太胆小了!”铁手铁眉紧锁,沉声道:“你闻。”他指着脚下的水。洪水很快的就浸了进来,浸对凳脚,椅脚、柱脚,已近小腿了,小欠一时没会意过来,闻不出什么,却见水上浮了一层黑油,心中一惊,失声道:“这是——他们先烧山再烧人!?铁手尚未来得及答话,只听外面“噗”的一声,大概是其中一支火箭射了易燃的黑油,一时间,整个天地都透亮了起来,水流急湍,水上尽是火舌,火光映透了黑夜,很快的,整片店子都跟附近的林木一样,焚烧了起来。火光一下子使蔓延了开来。火势不可制止。这下不但水深火热,也是水火交煎,形势凶险无伦,紧急无比。2.隔岸观水人铁手和小欠再不迟疑,两人一点头由小欠拔出刀身作大齿鳄咀状的“狗口神刀”,在前开路,铁手抱着仍在沉睡不醒的龙舌兰,也从“崩大碗”里窜了出来。一出来,只觉热风扑脸。山洪暴发。水轰轰发发而下,淹没低洼之地,瞬间已淹至高坡岩上。水流冲激,如同三于万条在黄泥黑泞中折腾翻滚的万年巨蟒,卷涌而至,一时间树折土崩,任何事物,都卷进了这恐怖无限的激流漩涡之中,遇上即推,碰上即毁。更可怕的,是水不只是水。水上有火。水上铺了一层易燃之物,都着了火,似一头火龙,凡所过处,站着那儿,那儿就起了火:碰上哪里,那里就烧了起来。本来,水和火是不能并存的,但在此时、此际,此地,水上有火,火下是水,水助火势,火借水威,加上风助火长,一时间风、火、水交并相迫,形成了一场大灾大殃,天威一般无可抵挡,天地间已无处可遁。铁手与小欠一出店门,马上据了高处,就遇上了暗箭。火箭。但没有用。一一也不知是因这水上的火光,还是战斗中心里的灵光。箭射来了十六、八支,见无功,也就暂止,但不时仍放一两根冷箭,这口连火光也不带。但水流载着火,已淹近足踝。回头望:“崩大们”已淹没在火海中了。小欠道:“敌暗我明,得离开这儿。”铁手道:“得赶在洪水之前,到下游去发警示,不然,枉死的太无辜。”小欠回头问了一句:“你不熟水性,还是要去?”铁手反间:“你去不去?”小欠冷然道:“我当然去。一文溪畔有几户人家,跟我还算点头朋友。”铁手道:“你去得,岂有我下去得!我不识泳术,但或可为你掠阵拒火,否则我这捕头也白当了!”小欠双眉一耸,森然道:“你真是个好捕快。’铁手道:“不敢当,只是救人不甘后人而已。”小欠一面向崖下疾掠,一面冷冷的反问了一句,像作出了一记反击:“你抓人从不落空?”铁手也展动身形,紧跃而下,只见麻三斤在断层虎口高岩上,面对已着了火的杀手尸体,在那儿干着急跺着脚指骂,一面在应付来矢,就一句话喊了过去:“麻三哥,撤了吧:我看今晚来敌多,尸首都保不住了。我们先赶到下游救命去。”两人急掠而下,寻落足点,都避过水火,急纵直下,一人抱着龙舌兰,一人背着古琴利刃,身形丝毫没有减慢。铁手这才向小欠回问一句:“你的古琴为何不交麻三斤?”小欠头也不回,只在黑风中传来了一句:“我不信他。”然后反问了一句,“你何不把龙舌兰交他?”铁手没即时回答,半晌才说,“我宁可信你。”小欠干笑一声,“那么,就留他在那儿隔岸观水火吧!”铁手没笑,却盯着小欠的背影,说了一句:“你真是名好剑客。”小欠身形一震。但没有回头。铁手紧接着又一句:“你出剑真的永不落空?”一一小欠不是一直都说他擅用刀吗?怎么铁手说的是他的剑?只见小欠身形急掠。“一丈溪”的三五户人家已在望了。然而洪水光涌而下,一路人球滚动,见草即烧,见树即燃,势无可匹,几乎与小欠、铁手同时抵达村口。形势紧迫。小欠低叱一声:“你别一直瞧我,我的背会痛!”语音一落,他已一脚踢开一栋木门,大喊:“大声婆、猪小弟,你们别怕,山洪炸了,我接你们上高地!”铁手也不敢怠馒,双手仍抱着龙舌兰,以肩撞倒另一家门户,大呼:“各位父老乡亲,我是衙里的人,这儿起火了,洪水来了,快起来,走!”两人扶老携幼,匆匆在小欠带路之下,往此地较高的山坡攀去。这九户人家在熟睡中惊醒,乍闻滚滚雷动,又见人毁门闯入,都以为天崩地裂,又以为强盗抢掠,后才知洪水淹至,水火交攻,吓得五魂飞了七魄,呼天抢地,不知如何是好。幸有小欠与铁手协助之下,这几户山村人家才有逃出机。小欠带了三四人,还背了个仍在襁褓里的婴儿.择一处高地疾走,铁手拖了个老的,拉了个幼的,更单手抱了个龙舌兰,一边跟着小欠走,一面还不忘问。“把他们摆在这儿可安全?”这时,水流冲至,那几户人家房屋已开始淹水,让火焰一沾,立即起火,火起不久,又为更大的水势淹熄,蔚为奇观。小欠走在前面,崖坡奇陡,而灌木密集,他闷鸣一声,霍然回身。这刹间,他居高临下。铁手也马上止住脚步。小欠在高处,背风。铁手人在下锋,向风。两人衣袂飞动。那些跟两人逃难的人,望望小欠,又望望铁手,都不知何故。因为不明所以,只能看看这剑一般的哥儿,望望这铁锅般的好汉。小欠忽道,“如果我们是敌,你手中无一人能弃,又落在我的下风,我一剑便能杀了你。”这时劲草忽风,吹得林木沙沙狂舞,脚下洪流火海,身畔哀泣呼号,令人体目惊心。铁手却只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小兄弟的背敢情已经不痛了?”小久怔了怔,带了健壮的,伸手背扶老弱的,往上拔步就走,迎着风抛下了一句话:“你不盯着我,我就不痛了:你也可以继续吃我的风了。”可能是走到高处之故吧.那些跟随着二人在上跑的乡民,忽然都觉得寒气和焰熏都没那么熏人、迫人了。刚才他们才不过在半坡停了一停,却几乎为之窒息。上得高处丛林更密。下面水流远火,火焰冲天,却又因水而灭,时明时暗。终于火光渐减,火势渐灭。小欠在这片荆棘地稍停,揩汁道:“这儿叫‘不文山’,势高,水淹不上这儿来。下面都是坚石,火也一时三刻,蔓延不上来,后有山径、要退走不难。”他边清点人数,边用衣袖楷汗,忽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铁手没有流汗。甚至没有气喘。他一人背的,抱的、拖的,带了三人,上这高山,可是却不喘一口气,不流一滴汗。小欠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山下有妇人凄厉呼叫,“救命”不已,还有小孩嚎哭之声,小欠立在下张望,只见一位老者挣扎在一栋茅屋前,半身已为洪流卷着,一个小女孩用左手竭力抓住门板,另一手紧紧抓住老者下放,那老头儿才不致让洪流卷去。小欠倏然色变,向紧拢在这“不文山”的一名黑汉乡民叱问:“怎么——詹大娘还留在‘一丈溪’这儿!?她不是到佳阳去她儿子那里么!?”那黑面汉子嗫嚅道,“你这就有所不知:詹大娘去了,可又老又瞎,前天又给她媳妇儿赶回来留在这里了。”小欠顿足嘶声道:“那么,麒步怎么没跟我们上山!?”另一名攀得上山已几乎支持不住的老头,喘息嚯嚯的说:“阿麒那天采药,给金线头咬了一口,现在瘸了腿,走动不便。那。他的女儿就在下边眼侍他呢!”这时滚滚洪流,在黑夜里沾火滚雷似的,摧枯拉朽一般的、天摇地动的责隆而下,遇上它的,谁都给吞噬,没顶、粉身碎骨:只见那时苦苦支持着不让激流卷走的父女,已快撑不下去了。小欠看了铁手一眼。两人都点着了对方眼里的斗志。也看清楚了彼此心里的恐惧。这箭过不了小欠那一关。他手上的刀,像一只吃箭的狗,见箭就“咬”了下去。没有一支可射着他。也没有一支可越过他,射向铁手或龙舌兰。铁手在他身后,看到他的出手,眼睛亮了:3.暴没两人一笑。苦笑。涩笑。大家都有默契。——这一刹间,没有能比他们更了解对方的心意了:天威莫测,人太渺小,难免生俱。怕。但有些事,虽然怕,但这是得做。因为不做、就不是人了。就白活了。这时,山下又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山下这一哭,使得山丘上一妇人愈发放声大哭。小欠一看那披头散发的妇人,皱起了眉头:“老古吉,你怎么把孩子留在屋里了!?”只见那妇人哭闹着要冲下山去,但给两位乡民拦住了、拉住了,她挣扎去不得,就跪下来哭求小欠和铁手:“小欠子啊,我的女娃娃给撂在下边了,你们刚才一发大喊,我抱了以为是娃娃的就外往外跑,却是个枕头……小欠子呀,你行行好,跟这位神爷大显神通,再飞下去救我那命根子一次吧……我求求你,我已没了当家的,总不能连娃也——”小欠气得鼻子都歪了,一顿足:“也有你那么粗心的妇人。”铁手见这情势,就说:“我下去。你守这儿.”小欠疾道:“不。我去,你守。”铁手截道:“这时候不争这个。”小欠也道:“这儿也不须人看守。我和你一齐下去,救一个是一个。”铁手道:“好,我助那对父女,你去抢救那婴孩和瞎妇。”小欠把琴和的包袱解下,眼中生起了一种依依不舍的奇怪神情,然后说:“就这么办。”铁手也放下龙舌兰在一处长有软草的地上,向乡民说,“他有病,你们照顾着。”乡民都点头不迭,心里感激不尽,只不知这从天而降的生罗汉究竟是谁,却震诧于平时只在山上酒馆里默默做活的小伙计,居然会这一身高来高去的大本领。铁手低声在龙舌兰耳畔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歇,我回头就过来接你。你快些好起来,要比以前更快乐如意。”这样说着,眼里忽有点潮湿,还生起了生离死别的感觉。不知怎的,他每与龙舌兰分手,就算小别,也会有这种难分难舍的心情,好像每一次分手,就是把自己上的某一部分切断了,又像是以后就不能/不会/不可以再相见。他也不明可以会有这种感觉。更不清楚这感觉从何而来。亦不知道龙舌兰是不是对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感应。可是这不是依依的时候。龙舌兰药力未散,依然昏睡。他放下了龙舌兰,转身,小欠也正好放下了他包袱里的琴。两人一点头。小欠道:“去吧!”铁手道:“保重。”小欠的毡帽早已掉落,乱发掩遮了右额右眉,从而他的眼神就在黑夜里、黑发后、黑风中剑也似的亮。他猛一腾身、跃起、整个人乍沉下去,竟是为了快速到达现场,而整个人毕直山头往洪流所淹的村落跳坠下去!只见他一路坠落下,疾如弹丸,眼看要到洪流肆威的大地前,他足寻山坳、突岩,约略借力,一沾即弹,呼地勾挂在一棵大树丫上,继而急荡到有孩子发出哭声的住处。铁手则不然。他没有跳下去。他跑。他开步就跑,一路跑了下去。看来,跑要比毕直跌下要慢得太多了。可是事实并不然。——当小欠从那已给水淹得整座都浮了起来,漂走了的茅屋抱住一个小孩子掠了出来之际,他也跑到了山脚下,冲进沙石洪流里,他的姿势如此之猛。以致洪流都为之分开了两路,他终于冲到那苦苦相互支持着的父女身边,一手搭住一个,吐气扬声,再往山上竭力拔步疾奔!他才一搭住父女两人,两人如见救星,都用手抓紧了他。那女的叫:“大爷,你先救爹——”老的也叫:“壮士,你救小女……”铁手暴喝一声,“两个都救,一起跟我走!”话才说守,闻咋勒勒一阵响,那座木屋己完全崩却、溃倒。整座木屋给连柱拔起,随洪水带来的杂物,一齐冲了过来。百忙中,铁手大喝一声,将父女两人用力一抱,扯到了身前,护在胸前。他用背硬抵那整个塌屋碎木之一击。这一下,连同木屋碎片、破砖以及洪流激过来的断树残伎,一下击在铁手背上。这不是普通的力量。也不是人的力量。而是天地间、大自然的无比威力。这一下击实,铁手只闷哼一声,一手揪着老头儿,一手接着小女孩,在都挪步,往上就走。可是,洪流这时已漫至他腰根子上了。他不会游泳。他只能抢步。——他要在洪水淹没他之前步上高坡,那么,他就安全了。他手上的人也安全了。ㄒχ丅合鏶 ㄒ〤ТH亅、СоM可是,这时,在树林子里,忽然射来了两道冷箭。射向铁手。铁手居然在这时候,还能跟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他腾不出手来。他左手是小女孩。右手是老公公。他不能放弃他们。他只有硬挨。在流水狂卷里,他不能退,拔足困难,又不能闪、不能躲、不可接、不可避。他只有硬吃这两箭。这两箭一射中他背心,一射在他左肩上,都奇准无比。他闷哼一声。两箭都插在他身上。小女孩吃惊的叫了起来:“好汉,你受箭了——!“铁手继续迈步,只吩咐道:“请替我拔箭,怕箭上有毒。”小女孩本来怕血,但见危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拧身伸手,“嗤”的跟铁手拔掉了那一箭。箭出,伤口溅出一道血箭。铁手道:“谢了。”默一运劲,“膨”的一声,背后那一箭竟给他倒迫出来,落于水中,水流抹过一道淡淡的血痕。他连受二创,但半步不停,已渐走上高坡。只要一上高地,他就能施展轻功了。但这时水流更急。更快。而且更大。洪水已淹至他胸臆。他双手高举,仍把老人、女子提得高高的,向是他自己可惨了,简直成了箭靶子。——要不是发箭的两名高手太过惊愕:他们的箭法以劲急称著,平素一发足可穿山裂石,而今射着铁手,不但不曾对穿,旦还似只伤及皮毛,使他们诧异之余,一时忘了即时向铁手动手,而转移了目标。就这么一错愕间,眼看铁手已可登上“不文山”的山脚。却在这时,铁手发现背后水声急响,未及转身也一眼已瞥见一物自他头上掠过。那是小欠。他左手挟着婶婶詹大娘,右手抱着婴孩,时在水上残物借力点足,或人水泅得几下,再运气弹跃,现正掠过铁手头顶,要抢登上丘。——只要登上土岗,便不怕洪水肆威了。铁手见了,大为安慰。可是:可惜。可恨——可憾的是,而两道箭矢,一黑一白,并排飞射,已追射小欠后领、玉枕!这两箭要先射着了,小欠可不是铁手:他轻功、泳术都比铁手高强,但内功却远不如铁手高强。——这两箭射的都是要害。一一要命的要害!这两箭会不会要了小欠的命?铁手再不迟疑。他不能眼睁睁的目睹小欠遇难!他忽然放了手。左手。他左手一放,小女孩惊呼一声,便要落下水中。但他的手一松之际,两指已疾弹而出,一弹小女孩右耳,一弹小姑娘左耳,并叫了一声:“得罪,借用!”“嗤、嗤”二声,小姑娘双耳本串着两片贝壳饰物,就给他弹飞了出去,变成了两道晴器,体积虽小,含劲却巨,竟后发而先至,及时截住了两支箭,并击着了二矢!波波二声。箭居然一折而落。铁手又及时揪住小姑娘衣领,她才不致让急流冲去,在抓住姑娘身子之前,他还未能及摇向小欠的背后发了一掌。小姑娘惊魂甫定,小欠那儿已解了困。小欠本正在来路急掠,刚越过了铁手三人,想找刚才藉力落下的那棵大树腾升,但这时十万火急,人掠到此处,才发现竟没了那棵树一一洪流早已把树淹没了,卷走了!这可真要命!这刹那,小欠真气已尽,手上又有一老一少,一是瞎了眼的、一个还不能走的,他一时也无以为继,无为为继,身形正向下暴沉!同一时间,他已闻暗器破空之声!他心中一惊。但铁手已出的手。不但截住了箭。还向他拍了一掌。这时,他正值一口气接不上来之际,铁手这一掌,遥拍至他背后。他受了一击。整个人平平飞出丈余。——就是这丈余!他脚又着陆。小欠足一沾地,立即施展轻功,把在襁褓中婴儿的和瞎目妇人,一拖着一背着,扭身提气:往水上就窜。风很寒。水很冷。水上却冒着袅袅的水上的寒烟。他背后吃了铁手一掌:暖暖的。4.猛升铁手以一口真气、迅急出手,用姑娘耳畔的贝饰打飞了二矢,并一掌送了小欠丈余远,他自己这才憋住了一口气:要强走剩下的那一段:约二丈远的上山路。只要到了小路,地势便会升高。脚踏实地,铁手就不怕了。不畏强敌。不怕强仇。可惜/可是/可恨/可恶的是,他掌力一吐,使小欠脱险,但他自己的身子却猛然一沉。他还急走了十几步,高地突岩虽然近了,但水却越来越深,不过,这一带的水流却已全不沾火。一下子,水已淹至他的脖子,连耳朵也觉沾了汹涌卷过而来的浊流。铁手这么无眼缘了,脸也绿了。他畏水。一一他不善泳术。他就是因怕水,所以才常以“一气贯日月”的内力来与水流搏缠交揉,以期锻炼出一种刚柔合并的功力,来消灭和克制他自己对水的畏忌。眼看他现在主要登上高地了,但他却一脚踩岔了,踏入了一处凹地洼洞里,他整个人都立即沉了下去,双足且卷入了漩涡激流里。本来,他还可以仗一身绝世内,向岸上坡流猛冲,他离那一处突出的高岩,也只不过十尺之逼。但他不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