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铁手竟有意投降!——他明明是占了上风,至少这连番决斗下来,他都没有败过,至少,他可以大有机会打出“一言堂”,只要能杀出“神枪会”,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定必声名更威,威尽天下!可是,到这时候,他居然似有意不打了,弃战了,认栽了!但是,孙忠三的回答更妙:“不能。”他的答案斩钉截铁。ㄒXТ合潗 ㄒ×ㄒΗ亅.СоM铁手沉厚的语音似也有不解:“我不想打下去,是不想与你为敌,为何却不能保我有公正的审讯?”孙忠三道:“我知道你的用意。这儿是‘一言堂’,不是‘正法堂’,你已触了众怒、小红之死,群情汹汹,这儿不是我能说一不二的——所以你一旦遭擒,我纵尽力保你,但也不敢确保你的安全。”他正色道:”所以,我不能保你有公正的公平的下场。”铁手长叹道:“既然如此,我只有打下去了。”孙忠三道:“看来只有如此。”铁手微喟问道:“正法先生,我们就不能不动手吗?”孙忠三堂堂正正的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铁手道:“听过,但我总以为这只是不负责任的人之藉口;其实人在江湖,大可由己,也总比江湖来去闯过的人由己多。只要不高兴的事便不做,高兴的事做了便不后悔,那还有什么不由己的事呢!”孙忠三道,“你是不是铁手神捕?”铁手道:“我是。”孙忠三道:“我是不是孙忠三?”铁手答:“你是。”孙忠三道:“那我们只有决斗一途了——这还算由己?”铁手喟然道:“那么说,也只是情非得己;看来只要有天下第一的名头,就会有天下尽是死伤了。”孙忠三道:“世事本如是。”铁手道:“我却从不争第一。”孙忠三道,“你不争也没有用,人还是要斗你。”铁手间:“为什么?”孙忠三道:“因为你碍着人的前路。”铁手道,“我只是站在这里。”孙忠三道:“你站错了地方。”铁手道:“那我让开好了。”孙忠三道:“让开也没有用,总有人会不同意。”铁手问:“谁?”孙忠三疾吐一字:“我!”然后他就动手!动手。——也动了枪!因为他的手就是枪!他的手里没有枪!但他的手却发出了枪风,使出了抢劲!他已人枪合一。他已不必拿枪在手。他的一双手已是兵器之王:枪!——手枪!他出手一枪,竟比真枪还要刚劲。锐厉,大开大阖,杀势万端。而且更意在枪外!铁手只有出手。他出的是手,但用的却是剑招!——出手一剑!他竟把剑法融合于掌中,而把剑气运聚于手中。他的手就是剑!手之剑。——剑手!这一来,“手枪”遇上了“剑手”!就像虎遇上了豹。鹰逢着了鹫、大日如来硬碰上了不动明王!3.山神两人二手相触,就像枪碰着剑,剑砸着了枪。星花四溅。——那绝对不是手。至少不是普通的手:而是兵器。——极其犀利的兵器!两人一触即攻,点到即止。这两大高手,显然都有意去秤一秤对方的斤两,但却都无意作玉石之焚,是以招出得快,也收得速!所不同的是:铁手是一收招就跳开,孙忠三则是一收招就变招:跨出:出击!出手快。且有力。——这才是真正的快招:没有任何一丝花巧,不搞任何花式。不但快,还选取了最直接最准确最短的距离下手!——那才是真正的有力,没有任何一点力量是多余的、浪费的、虚耗的。不但有力,而且还抓准了时机不容对方作任何闪躲招架退避腾挪。他已打了下去!击中要害!这回他的手己不是枪。手已口复了原来的“手”!——擒拿手!他双手一沉,拿住了铁手的双腿。铁手退不及。——他没想到孙忠三会轻易攻他的下盘。铁手避不及。——他的腿法绝没有手法灵便。铁手挺不住。——的确,他的下盘便是他的弱点。“山神”一下子便觑准了,一招便减出了,所以第一招发枪,只是“投石问路”,这第二招才是真正的攻袭。饶是铁手,也给拿住了双腿。他下盘功夫不如何,但内力沉宏,孙忠三一时拔不起他。可是他已受制。他先势已失。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做了一件事。他双肘一沉,双手疾递,霎时爪住了孙忠三的双臂,许且扣住了、拿稳了。这刹间,一个在京城刑部出了名的铁手神捕,跟一名山东武林出了名的山神刑判,一个拿住了对方的双腿、一个扣住了对方的双手,僵在那里,动弹不得。山神的额上,铁手的脸上,都有:汗。火的声音。众人手上的火把,发出裂帛似的哑笑声。人的声音。众人在场中不管是鼻冀翁开不己,还是张大口喘息不已,甚至是根本屏住了呼吸的,夹杂成为一种扭曲的、变异的调子。大家都盯着场中。眼神里没有声音:只有惊、疑、震、怖:——谁赢?谁输?决战的结果往往就是这样:不是你倒下,就是我倒下。决斗的下场也通常如是: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可是人能不能不战不斗?不。不能。不管被迫的或自愿的,人总要与人、与事、与天地、乃至与自己作战,不管是分胜负、定输赢、还是判生死、决存亡。终于有了声音。——场中也终于有了动作。声音来自人群中。是刘猛禽,他尖锐的语音像铁骑进裂,银瓶乍破的划裂了黑夜、割开了月色,还扇起了风拨亮了灯:“别打下——人绝对不是铁手杀的!他是无辜的!”大家更静了下来。——如果视线是箭、是矢,猛禽早已给乱箭穿心、千疮百孔了。仿佛连火舌也不笑了。连场中所有的枪尖都在闪烁着邪异的冷锋,在等他让下。他也已只有说下去了,且说得声嘶力竭,像一头在抑着伤痛已久而今才撕裂长曝的禽兽:“我刚才一直在跟踪着他,来到绯红轩这棵紫微树下——”他猛兽般喘息着,咆哮着:“——他来的时候,小红已经死了!”孙屠狗的眼神冷得像每天习惯了都要屠宰禽畜的屠户,但语音也跋扈尖锐得像一只养了七年而今才初偿一刀剖进腹腔之痛的猪:“你凭什么说他是无辜的?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猛禽一时无言。无语。——对,他跟铁手是一伙儿来到“一言堂”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维护铁手?谁知道他讲的话是不是真的?谁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份杀害孙小红?谁知道?忽听一个声音打斜里插入、从斜里说出淬金厉铁的正气来:“他说的是真的。”孙屠狗一句就回了过去,就像一记还手反击:“为什“因为我刚才也跟踪着他,一路过来这里。”说话的人是袭邪。4.我不必重述八百次,我意思在场的人,不见得完全没有人不相信铁手的话。——尽管在眼前形势吃紧之下,只怕没有多少人对以勇于承认自己己杀了人,但以铁手神捕在江湖上的信誉、武林中的地位,“一言堂”里上下是没有人不生疑置:到底是是不是铁手杀了小红?铁手为何要那样做?他犯得着这样作吗?就算绝对不相信铁手是无辜的人,恐伯也不见得会不信猛禽为铁手的作证。——因为山东“神枪会”有不少子弟都活跃于武林,行走于汀湖,自然听到风声传言,他们大都深刻理解,刘猛禽所隶属的来月明派系,跟铁手所份属的诸葛正我之系就是壁垒分明、友少敌多的两大阵营,按道理,“午夜鬼捕”刘猛禽没有必要说好话。——更没有必要说假话。可是,就算既不信铁手也不信任猛禽的人,到现在也下得不信,也不得不有疑惑了:因为袭邪己说了话。作了澄清。他更没有必要维护铁手。——因为他是“一言堂”的大将;“山君”孙疆身边的红人!“山神”孙忠三做了一件事。他起先只是一只手指:尾指。他放松了尾指。左手的尾指。然后是右手。右手的尾指。之后是左手的无名指。接下来是右手的无名指。他一只一只的松开他的手指。一只一只的放开。一直至他完全放开了双手,不再拿捏住铁手的双腿为止。铁手也放手。只是他更快。他在孙忠三放开第一只(尾)指开始,他己放手。迅速放手。双手齐放。——也完完全全地放开了他本来亨捏往孙忠三双臂的要穴。两人都放了手。一先一后。一缓一速。但都已放手。拿着,手合拢成了拳。放订、紧抓的拳成了张开的掌。——无论如何,要抓住什么,总比放开,放下来得花费力气,紧张多了。放得下便轻松。而且自在。——只不过,在人生里,有几件事是可以你说放下便放下的?放得下手却放不了心,不见得放下便能自在;真正自在的,就算执著不放下,也一样执著得开开心心。其实管它执著放下,只求活得自在开心。放开了手的铁手,温和的说:“承蒙相让,铭感心中。”孙忠三缓缓的收回了他的手,神情好像收回了他(心爱的)兵器一样:“你的下盘的确不如你的手。”铁手承认:“那一向是我的破绽。”孙忠三道:“只不过谁也无法突破你那一双手,穿过你雄厚的内力,去攻袭你的破绽。”铁手一笑:“刚才山神阁下就己轻易办到这点。”孙忠三肃容正色道:“但你也即时扣住了我的手——要是我要发力废掉你的腿,我的手也一样得给你废了。”铁手道:“但还是你先制住我的腿。”孙忠三道:“不过你的内力一定能后发而先至。”铁手笑道:“幸好还是山神放了我一手。”孙忠三正色道,“我能先制住你,是因为你身上确有几处给灼伤了,所以转动略见不灵……”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触起来,朗声叹道:“一个人,为了维护一个死去的小女孩之尸身,不致暴露得太难堪,难看,而不惜先为她罩上遮掩衣物才再搓灭自己烧的身上的火焰,以致负伤不轻……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去杀害另一个无辜可怜的弱女子呢!?”大家默然。只剩火笑。——火舌燃烧于空气时发生劈劈啪啪的垦花与爆炸,是为:火的笑声。火笑。只有火与笑。人不笑。人都在听。——这些人都尊敬“山神”孙忠三,所以他一说话,谁都在听。专注的静聆。“我刚才的出手,是旨在试探一下,这位铁手名捕的为人:“孙忠三以一种极为震得住场也慑得住面子的语音道,”他刚才每一次出手应敌,都有机会伤人,但他都留了手。没下手,不但为我们神枪会的人保了面子,也为大家彼此都留了个余地——包括刚才他跟我交手,本大有机会制住我,但他还是没发力。收了手,别忘了,他现在只一个人,跟我们这么多人对敌,形势极其险峻;到这危急关头,他尚不肯伤人,亦不愿胁持人质,试间又怎会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呢!?“铁手即道:“不是的。刚才是阁下先留了力,不然,我的一双腿早就废了。”孙忠三道:“你的手就扣在我臂上,我的手又如何能发力废你的腿?”铁手忙道:“您别忘了,是你的手先抓住我的腿的,”孙忠三哈哈笑道:“我没忘,你就是让我双手搭住你的腿,你才能一举抓住我双手。”铁手仍坚持道:“我下盘有破绽,您一眼便看出来了,您若发力制住我双腿我哪动弹得了?”孙忠三也一点都不退让,“别人就是以为你下三路是弱点,但只要一发动攻击,结果反而落在你上三路的强力反扑下,自讨其毁、自取其辱。”铁手亦不让步,“是您放了我一马……”孙忠三脸色一变,向场中朗朗滚滚的道,“你们大家也应该看出来了;铁二捕头在这几次交手中,我方出动的人。一批比一批强,武功也一个比一个高,可是他对付每一批人,都手挥目送,镇定从容,不因对手较弱而轻忽,不因敌人较强而惶恐,对付每一阵,都一样从容不迫,都依样的毕恭毕敬,不以对方位轻而冷傲,亦不以放手位高而自抑,始终保留情面,一直不肯伤人。”说到这里,他也不让铁手答腔,只滚滚荡荡的向众人说了下去:“我出手是要再秤一秤铁二名捕的斤两,也是要试炼一下他的人品,而今虽然小红之死,似与铁手脱不了干系,可是,依我之见,铁游复决不是杀小红的元凶——”他环目四顾,火舌哄的一声,仿佛被他目光逼得吞了回去:“而今刘猛禽说是。他跟踪铁手来此,而袭邪又证实一直跟在午夜刑捕之后,这都证明了铁手理应不是杀人凶手。”孙忠三以一种煎药般的脸色和于肉般的语音说道,“当然。这是‘一言堂’,不是我忠三说一句话就可以了事的,但我不必也不打算重述八百次我的意思。”这之后,他一字一句如落地作金声的说:“不管如何,我忠三代表‘神枪会’的‘正法堂’说一句话:我认为铁游夏不会是杀小红的凶手,我愿以性命担保:若真是他,我一定负责杀了他,以谢众家弟兄;若不然,我亦以一死谢罪。”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作了下面总结:“我觉得:要给铁手一个澄清的机会。”5。你们不干,我干!他的确是已不必再重复八百次他的意思。连一次也不再需要。因为场中的“神枪会”子弟,大多都已十分同意孙忠三的判断。铁手望定孙忠三,像看到一句剧烈但十分贴心的好词,他说了两个字:“谢谢。”“你不必谢我,”孙忠三眼色慈和。脸色凌厉:“要是你干了,谢我也没用;要是你没干,又何须谢我?”然后他望向孙疆,“你怎么看?”——这儿毕竟是“一言堂”。——言堂的堂主是“挫骨扬灰”孙疆,而不是他。他还在等孙疆说话。——哪怕只是一句话。孙疆沉吟了一阵,然后才说话。这时,他已不再怒愤得像要一口口啃噬自己的骨头了,而是说话谨慎得像只要说错了一个字就得要面对一场牢狱之灾似的,他说:“既然有三哥担保,我也不好迫人太甚。但小红的死,我一定要对会里弟兄有个交待,讨个说法。”铁手即沉声朗道:“小红临死之前,辗转交我一物,可能跟她的死有密切关系。现在我不便在此公开,但一定会据线索追查到底。摇红姑娘仍在泰山,死生未卜;小红姑娘己惨死此地,沉冤未雪。我既来了贵地,又成了凶嫌,此二案我会一并办理,请大家予我十日时间,我当设法上山为摇红小姐尽救助之力,也一定口来把小红姑娘之死查个水落石出。”然后他又敲了记暮鼓打了记晨钟的加了一句:“十天。请给我十日。”孙忠三定定的望向孙疆。孙疆一跺足,狠狠地道:“好,就给你十天!”然后他又恨恨的扬声龇牙道:“铁手,你这话可是对神枪会众家兄弟说下的,到时若果食言,别恨我们要向京里来的捕爷对着干了!”孙忠三冷冷加了一句:“你们不干,我干!没道理让凶手逍遥法外,不可以使毁诺的人得意逞凶!”铁手看着像一只抓住了鱼儿的苍鹰般的孙疆,又看看目慈脸厉的孙忠三,道:“你们放心,我决不食言。破不了此案,我就赖在一言堂里,赖死不走,打死无怨。”孙忠三道:“好!那么——”他一伸手:“请便。”——“请便”的意思就是:事情已了,几乎可独自去办自己的事了。他此话一说,大家便不再剑拔弯张了,仿佛连火舌也减了半焰。孙疆也加了一句:“好,撤了!”——“撒了”就是解散。于是,本来杀气腾腾、重重包围住铁手的“神枪会”子弟,而今一下子,全都消散了。撤走了。他们的人很多。走得却很快。很轻。——也就是说,他们至少有两三百人,但在撤退拔离的时候,跟两三个人静悄悄的离去,几乎是没啥分别的。他们走前是失收了兵刃:他们绝大部分的兵器都是枪。——各种各式的枪。铁手注意到其中还有人手持一种枪,有着弯曲长方形的木柄,枪管子看来是中空的,且在管咀上装上了七八枚(或以上)的枪链,利而尖锐,看来里边还有弹簧机枪有的还只不到尺长,只要手指一按,这些枪尖就像密集的暗器一般,飞射出来,而且,还一气数(十)发。——如此发展下去,必定成为极其犀利的武(暗)器。这使他想到,难怪世叔诸葛先生一直在精研“惊艳一枪”了,他就曾有过这样的优虑:“山东神枪会”一旦壮大。组织完善了起来。秘密枪法得已练成了的话,挥指侵夺中原之心,只怕更炽,而他们一旦发动,武林中各派力量一直相互残所,能制拒他们的人,只怕亦所剩无几了。不过,诸葛先生又再附加了一句,“不过,神枪会孙家的人一直不太团结,私心大重,野心又大大,连少数几个像孙青霞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也给逼离关东,流落江湖,而像孙忠三这种主持得了大局的人,又受到排斥孤立,连孙华情也明显不得志、也未得势。——要不然,‘神枪会’只怕已扫平东三省,直取中原,再指江南了。”而今,铁手却注意到他们的武器:虽然同是“枪”,但经过改良设计:精心镌造,果然有极大的不同。——有些连铁手也摸不准它的用途。铁手更注意的是这些人退走时,是先收兵刃,再熄火把,然后才首尾呼应。纪律森严的列队退去。在这当儿,若任何人想攻击他们,或他们遇上任何突击,他们肯定都能马上反应、即时还击。他们有条不紊,退,只是一种蓄势待发,若是进,则是一种灭绝扫荡。他们退走很快,很静,但不是有疏、有漏。他们逐一把地上的断枪拾去:——仿佛那是他们的手臂肢体,他们决不让自己的手足遗落在地上。他们也不忘抱走小红的尸身:那个皱着白眉,以三只手指一直在拿棉子捏小红玉头的老人,大概就是“神枪会”里著名的“神通大夫”孙疯牛吧?看来这人却不如传说般“疯”。反而很沉静。一种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静。铁手特别注意到这些,这也是诸葛先生特别派他来查办此案的隐因之一。大家都走了,只剩下铁手,猛禽和袭邪、孙屠狗、孙疆、孙忠三。铁手道:“我们马上也要起程了。”他“起程”当然是要上泰山:救摇红。——救人如救火。这是急事。对铁手而言,这句话也是一个交待。“好,你是只管走,”孙忠三道,“只要你能履行你的诺言就好。”孙疆却嘎声道:“记住,替我杀了那怪物,挖了他的心回来,我要吞了它。”孙屠狗却嘿声道,“铁手;铁锈是有名的‘山枭’,可不好对付哦——别带我上山到处寻觅你的骸骨背下山去,那就太令我遗憾了。我们还没好好的打一场呢!刚才那一战、不过痛!”袭邪没有说话。猛禽也没有。袭邪身上依然邪气迫人。猛禽却漫发出一种死味。两人咀里没有说话,但眼里都说了。他们狠狠地互瞅着,不但已像骂了对方几十句话,甚至似己交手数十回合。——刚才不是袭邪一力作证,才使猛禽不致涉嫌杀小红一事中的吗?怎么两人眼中,却充满了杀气敌意?6,自身不正,何关妇人是以,在回“一监院”的路上,铁手就这么问了猛禽一句。“你为什么要说谎?”铁手走在前边。猛禽在后。没有灯引路。月己埋入厚厚的云堆里。饶是这样,铁手仍感觉到在身后七尺之遥的猛禽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铁手依然往前走。他感觉到身后的死味更浓。猛禽仍然跟在后头。他也感受得到前边的压力更矩。两人一前一后在走,越走越黑,愈走愈夜,那么黑的夜,那么夜的黑,仿佛再也看不到一点光明,一点微明。直至“一监院”门前,铁手猛然立住,猛禽也即时立其时云破。月现。大地重现光明。明月皎皎。花香馥馥。铁手手触了门,正要推开,忽听猛禽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承认他“说谎”。甚至也不回答铁手的问题。他只反问。铁手便不推门了,说:“因为我知道你在我抵达绯红轩紫微树下时,并没有跟着我。”猛禽又微微一震。”震动是因为惊讶。“你是怎么知道我那时没跟着你?”“你有味道,”铁手温和地道,“我跟你相处已有一段时日了,你身上总漫发着一股味道——你在,就会有这味道,不在,自然就没有了。”又一朵大黑云遮住了月色和月光。铁手看看天色,笑笑又补充道:“这可不难辨别。”猛禽森然道:“那你为何不当众拆穿我的谎言?”铁手道,“我这样做,有好处吗?你是说谎来证明我的清白,而我也真的没杀小红,在那种情形下,他们也不见让你有辩白的机会。可是,我还是要知道你刚才去了哪里?”猛禽沉默。他仿佛已与黑夜融为一体。良久,他才说:“我是不是一定要告诉你?”“是。”铁手始终没有回过身来,他的一只手还是维持在推门未推的姿态,“你有必要告诉我:否则,我难免要怀疑小红的死与你有关。”猛禽似已跟黑夜结合成一股侵天略地的力量:一种黑暗的力量。杀气更浓。——死气更烈。铁手要想对付这个人,除非得要与全个黑暗为敌。——由于此际天地尽暗,所以也等同与天地为敌。猛禽好一会才用言语打破了像凝结成了固体的沉默:ㄒХ丅合潗 ㄒχТH亅、CоM“我没有杀她。”铁手仍坚持问:“你去了哪里?他这一只手仍在推门,但始终未触及门环。他知道:他一旦与这身后的刘猛禽为敌,恐怕要比刚才所有“神枪会”的高手更不好对付。他仿佛得要与这弥天漫地的黑暗为敌。所以他的手伸了出去:一旦出手,他就会先推开门。门一开,这天地间原来的静和黑,就打开了一道裂缝。一处缺口,而且也有了声音:他就是要这一个破绽,一点点的缝隙——只要开了那么一下点儿的罩门,他就可以先行荡开这越到深夜杀力越强死味越盛的午夜刑捕与生俱来的恐怖压力。刘猛禽没有马上回答。——要是他开口答话,那还是在对话中,虽然仍有可能交手,但至少是还没有动手。如果他不回答,那么,交战己然开始。在黑夜里跟这样一个“杀手刑捕”交手,那的确好像是“死亡”已在你鼻端打了个喷嚏的事。铁手不能回身。——在这时候连转身也是一件凶险的事:在身干将转未转之际,防范必定是最脆弱的状态,这一刹间,要是让敌手掌握住了,已足可死上四十八次!有些错失,是一次也犯不得的。有些险,也不能冒。铁手也不想冒这种险。所以,他的手,仍将推在门上。猛禽仍在他的身后,与夜色溶为一体。夜,仍很深。很黑。天放光明。云破。月来,花弄影。月亮终又破云而出。天地恢复明亮。皎洁。猛禽终于回答了铁手的问话。他是以问题反问,但问题本身已是一种答案:“你知道我是谁派来查这案的?”铁手答:“朱刑总。”“你知道他为什么派我来这里?”“你是他手上大将,他肯派你来到东北,必有重大原由,恐怕不止是为了追缉铁锈救回摇红一事而已。”“你猜对了,”猛禽甩了甩长长的发尾,终于在月华下照出了他的影了,像一只禽兽拖着一条会抖动的尾巴,而铁手也缓缓的回过身来。“很多人不知就里,以为我们刑部的人只会抓罪犯办凶案,却不知我们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任务,也得交由我们负责——”猛禽桀骜骛的嘿笑道:“例如:查出朝廷民间有什么人心怀贰心,意图造反的家伙,在他们未能有所动时先行打杀;或在圣上出巡沿道布防保驾,又或是各路太子王爷一动一静,咱们也得为皇上江山主座勤加监视观察……”铁手冷冷地道:“那自然也包括了替圣上和权臣清除异己的一项了。”猛禽在黑暗里像一头黑色的兽,有尾,不大动,但双目竟是惨绿色的,“你是刑捕,而且是经验老到的名捕,这些自然都瞒不过你,找们们部里其实细分了许多系统,专办这些勾当,不见得朝中大臣能知个中玄机但恐怕你却比我们更清楚。”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你们隶属诸葛先生。直接负责在圣上龙躯前周护,不必拐弯抹角,而我们则连皇上出幸猎艳,晴幸私娼,也得去打点一切……谁叫咱们皇上偏好渔色,乐此不疲,觅尽世间美女,供他淫兴,天下美女,一旦得知是皇上宠幸,全都骚了情,出尽浑身解数来讨好。什么地方有奇山异石,搬不回来的,皇上便要过去看。我们又得在凡圣上所经之地方圆数百里都得下功夫充门面,这都只苦了我们,皇帝一旦上了瘾,我们可像上了吊。”铁手只冷哼一声自漫吟道:“其身不正,何关妇人!山石何辜,天意难测,草木同悲,天堑无涯,煮鹤焚琴,怀宝自侵,玩物丧志,犹如以脚弹琴,用手走路,时世若此,固然上行下效,在所难免,但若助虐养好,拨火煽风,到头来歪风天炽,只怕也只害了自己。”他顿了顿,以一种温和但沉重、平静但有力的语言道:“尽管我们身在公门,但有些事,我们还是可以不做的;有些事,我们则一定要做的——上头有没下达命令,都不是真正的关键。”猛禽又沉默了下来。他似乎在咀嚼铁手的话。当他不说话的时候,令人有一种静得让你以为自己死了的感觉。——不是他死了,而是他的静默让你以为自己死了。不过铁手不怕静。也不怕死。他的心一向都比湖底还静。也许更清。7,不可一世沉默了片刻的猛禽,隔了斗晌才森冷地道:“我跟你不一样,你有诸葛先生,我没有。铁手道:“你也有朱月明朱刑总。”猛禽道:“那不一样。朱月明栽培我,是要我听他的话。服从他的意思,一定要有利用的价值,世上所有的‘老总’都是这样的。”铁手道:“既然有利用的价值,那就是说你是有价值、有才能的人,——你是靠自己的实力,而不是仰仗他人。”猛禽道:“我靠他则须得受他控制。不靠他就算武功再好,也上不了场面露不得光,不久便在江湖道上多一副骸首白骨而已。靠山的吃山,近水的喝水,不靠山不仗水的,不冤沉海底,也得灰飞烟灭。邪不胜正的规律,早已不复存于世。”铁手道:“不存于世,不见得不在于心。大丈夫终得仗自己打出名堂来。秦叔主也有当搁卖马的时候。我知道世事往往正不胜邪,但正的责任就是要胜不了也斗一个邪。”猛禽又静了静,陡然诡笑了半声,道:“我斗了。”铁手问;”斗了?谁?”猛禽答:“袭邪。”铁手道:“难怪他腰间似乎受了点伤,而你后颈似乎也有点扭动不灵——那一战想必精彩激烈,可惜我没这福分得观其神,”猛禽冷哼道:“要不然,你也未必能一出手就借得了他的剑。”铁手道:“朱刑总不会要你来跟袭邪打这一场吧?”猛禽道:“刚好相反,他是叮嘱我若无必要,千万别招惹这个人。”铁手道:“可是你还是惹上了。”猛禽道:“我是不得己,但也早想与他一战,他的责任是保住神枪会的机密。而我的任务却是要攻破大口的孙家的秘密。”铁手道:“你是在行动中给他察觉了?”猛禽道:”你一遛出门去绯红轩,我就犹豫了一下子。”铁手道:“犹豫?”他仿佛说想到这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决死之气的汉子,也会有“犹豫”的时候。猛禽道:“我犹豫:究竟要跟踪你走那一趟好,还是趁这个机会去夜探一言堂。”猛禽道:“你却是怎么一早就知道了我并没有跟在你后头——光是凭气味,你总不敢如此肯定吧?”铁手道:“我在人丛中作战已看出你的颈受了伤。要是你跟在我身后,以你身手,尚且负伤,我是没有理由会不知道的。”猛禽道:“你当然不知道。你那时大概正在绯红轩,我却已到了九鼎厅。”铁手道:“九鼎厅,看来,你是志在直捣黄龙了。”猛禽道:“我是有两个目的:一,朱总探悉‘神枪会’近日正秘密地研究出一种极其可怕的枪法,快接近成功了。一旦成功:杀伤力极巨,且连武功底子不甚高的人,只要得到了这种‘秘法’,便几可天下无敌!”铁手耸然动容:“有这样的沧法!?”猛禽叹道:“更可怕的是:我们只知有其有,但连那‘秘法’到底是枪法还是一种兵器,也不得而知!”铁手道:“你来就是为了探个究竟,”猛禽道:“必要时,不管它是枪是法,也夺了再说。铁手道:“所以朱刑总派你假借救摇红姑娘之名来此。为的便是要查出这个机密?”猛禽道:“还有另一个目的,这‘一言堂’里另有乾坤。”铁手轻吁了一口气:“一言堂又另有秘密武器,”猛禽道:“便是。那可能是一种药物,一种秘方,或者是一种调练人材的法子。”铁手道:“一言堂向来为神枪会训练出精英高手,在所多有:人家,调训得好,懂得用人,也不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方法。”猛禽截道,“这不同。”铁手奇道:“不同?猛禽道:“这绝对不一样。近六年来,一言堂反而有不少高手失了踪,或得了失心疯,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一旦有高手出现,一定闹得个腥风血雨,贻祸武林,而且武功也高得离谱,却横行虐威不多久,就一定暴毙惨死——这些年来,至少已有六七名‘一言堂’高手,便是如此下场的。”铁手沉吟道:“你是认为……他们有特殊训练高手的方法,可以使人武功突飞猛进,但却难以纵控,使人发狂而死?”猛禽道:“若真有这种秘法,不但朱总要有,连蔡相也想有。”铁手狐疑地道,“真有这种秘法吗?”猛禽道:“真有。别忘了,神枪会里有朱总一早派去的卧底,一言堂内也早伏有蔡相遣来的内应——天底下事,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们两人的?他们才是天下最不可一世的人中龙凤!”铁手一笑道:“知道人家的隐私就是不可一世了?那么,最不可一世的人说是史官了:他们纪实记事、纂古述今,那才是可监人心的大人物。何况,就算掠夺了一言堂调训精英的秘法又有何用——连他们也还未控制得住这方法的后果,强取豪夺,到头来只怕咎由自取,作法自毙。猛禽道:“朱总、蔡相他们,可不管这个。能把手下效命的人功力猛然提高数倍,加上能一种不论什么活儿,便能使出几近天下无敌的武功,谁不想要?谁不欲得?是以我便来走一趟关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