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面堆满了冰块,寒气逼人,云儿怕冷,便没有进去,穿上狐裘大衣,找了个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东方弃熄了火折子,背靠着背在她身边坐下。俩人有一声没一声说着话。云儿问:“你猜这火什么时候能停?”东方弃摇头:“不知道,大概至少也得烧个三天三夜。”云儿惊呼:“不会吧,那咱俩岂不是没有烧死,也要饿死了?”东方弃叹了口气,“没办法,饿死总比烧死好看。”说着笑起来。 云儿才知道他是胡说的,掐了他一把,赌气不理他,没过一会儿忍不住寂寞无聊又说:“东方,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长大后想当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东方弃缓缓道来:“我小时候是在京城外的同安寺长大的,每天早上寺里的师傅们都会起来练武,一则强身健体,二则有了武功也好保障寺里的安全。慧明师兄最厉害,因为每次都是他教大家武功,棍棒耍得虎虎生风,大家都很崇拜他。我那时候就想,我要成为慧明师兄这样的人,那多威风啊。” 云儿抿嘴笑道:“原来你想当教头啊。我知道魏司空家里有个‘长威镖局’,不如你去投靠他吧,你武功这么高,当个教头肯定没问题啦。”东方弃笑道:“那是小时候的想法,现在自然不这么想了,史家的事儿还没解决呢,我吃饱了没事干去招惹魏家做什么。” 俩人聊着一些闲话,云儿累了,靠着东方弃睡了,身体渐渐滑下来。东方弃便将她抱在怀里,靠着墙壁合上了眼睛,竟然也放心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弃估量着外面的火应该已经烧完了。俩人钻出冰窖,举目一看,一片焦土,寸草不留,不由得唏嘘丛生。地上湿润润的,原来下了一场大雨,怪不得火这么快就灭了呢。 俩人找到楚惜风和秦怜月的骸骨,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将他们合葬在了“怜月亭”附近。生不同时,死而同穴,也算了了他们的心愿了吧?云儿看着眼前一垅新坟,环顾四周,叹气说:“东方,以后要是我死了,你也把我葬在天外天吧。这里与世隔绝,没有人来打扰,不失为一个安身的好地方。这些烧焦了的花草树木,现在虽然难看,可是等来年春风一吹,又会长出来了。” 东方弃抬头看了她一眼,骂道:“满嘴胡说八道。”知道她心里伤感,拍着她的肩说:“咱们也该走了。” 俩人沿来时的路出了天外天。他得去一趟洛阳史家。 第 137 章 第七十章他乡遇故知(上) 云儿摸着狮子骢的脑袋叹气:“你那狠心的主人扔下你不管了,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想到自己身下坐的是威风凛凛的狮子骢,腰间缠的是名震天下的蝶恋剑,肩上披的是举世罕见的狐裘披风,不由得左顾右盼,神气得紧。 东方弃骑的亦是日行千里的良驹旋风。俩人一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大概是燕苏的人松了警惕,路上没有再遇见官兵。东方弃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依燕苏的性子,应该是不找到他们誓不罢休才对。 这天俩人来到一座小山的山脚下,东方弃指着前面说:“从这里转上官道,便进入了洛阳的地界。”云儿“哦”了一声,笑说:“我知道洛阳的牡丹顶有名,这时候开得到处都是。”东方弃忽然问:“洛阳城外有个香山寺,你知道吗?”云儿歪着头想了想,说:“这名字挺熟的,应该在哪儿听过。”又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东方弃心想十来年前的事了,董家小姐和姓萧的那个采花贼,她大概是不记得了,摇头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云儿笑说:“香山寺我不大清楚,却知道洛阳有个龙门镇,那里有座观音像,大的跟座山似的,光是人家的脚踝就比我还高呢。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去看。”东方弃知道她说的是大国寺的千手观音铜像,点头说:“好啊,咱们先去史家,回头再去看观音像。” 俩人在城外碰上史佩纶一行人押着史老爷子和史潇潇的遗体正要进城,双方皆是一番惊喜。史佩纶一脸激动,牢牢握着东方弃的手说:“公子,您可算来了,我们派人到处找您。”东方弃愧疚地说:“真是对不住,路上耽搁了,累得大家担心。”史佩纶忙说:“公子,您以后当着大家的面,说话可不能这么客气,您是史家的掌门,别说找您,便是为您肝脑涂地,那也是应当的。” 说的东方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转移话题:“先进城再说,史老前辈和史姑娘的遗体得尽快入土为安才是。” 史家不愧为江湖四大家族之一,光是府邸便占了半条街。正门前两座一人来高的石狮子,黑色的匾额上写着“史府”二字。平日里紧闭的大门大大敞开,史家上下数百余人齐齐跪在门内的广场前,一则跪拜史老爷子和史姑娘的遗体,二则拜见新任的掌门。云儿跟在东方弃身后进来,探头探脑张望,一脸好奇。 东方弃见了此等阵仗,吓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忙让大家起来。史佩纶一一为他引见,指着一个五十来岁、满脸鬓角的老者说:“这是三爷,府内大小事宜一向都是由三爷打理。”史三爷刚起身,又要跪下见礼,东方弃忙扶起他,冲他深深鞠了一躬,微笑道:“三爷的年纪只怕当我父亲都绰绰有余,您这样客气,可真是折杀晚辈了,晚辈委实受不起。” 众人本来对东方弃均持怀疑态度,见他这般谦让,本来忐忑不安的心稍稍定了下来,心想,老爷子既然相中他当史家的女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大小姐临终托孤,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史家托付给他,肯定有过人之处,大伙儿应该鼎力支持他才是。 史老爷子和史潇潇下葬那天,史家所有人都赶来拜祭。忙完后,东方弃抽空见过史家分布各处的八个堂口的堂主,笑说:“诸位快马加鞭从各处赶来,一定累了。天色晚了,若是不介意,不妨留下来吃顿便饭如何?”几个堂口的堂主互相看了一眼,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他有什么新的想法。虽然对新任掌门的行事不太了解,但是观他言行举止,应该是个脾性温和的人,大概不难相处,便答应下来。 苍玉堂的堂主史庆三出来后,第一个忍不住,大声说:“大伙儿都说说,新掌门留咱们吃晚饭,什么意思?”白虎堂的周策是个心思慎密的人,低声笑说:“吃饭呗,还能有什么意思。”史庆三是个直性子,不满地说:“周老二,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你说句实话,这个新任的掌门,你瞧他手底下到底怎么样?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儿,可别是个绣花草包,中看不中用,咱们史家,可就让人笑话大了。”众人不语,摇摇头散了。周策拍着史庆三的肩膀笑眯眯说:“老三,不如就由你……”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做了个比试的动作。 大伙儿心里都想测测东方弃的虚实,苦于没有借口,再说以下犯上,可是重罪一条。听说他和楚惜风俩人,把整个武林论剑大会搅得七零八落,连天下英雄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闻人默都在他手底下吃过暗亏,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有史庆三这个愣头青出面,他们乐得躲在一边喝酒看热闹。 其实东方弃留大家吃晚饭,什么意思都没有,不过想借机和大家多认识认识,因此云儿没有参加。到了晚上,八个堂主,加上东方弃和史佩纶,还有史三爷以及史家几个老前辈,十几个大男人人围成一桌喝酒吃饭。东方弃席间说了一些武林论剑大会的盛况,周策故意试探地问:“掌门,闻人默真如传言中所说剑法天下第一?”东方弃笑了一下,避而不答,客气地说:“闻人三少爷的剑法确实有独到之处,不愧是闻人客的子孙后代。” 周策寻思他这话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说闻人默虽然厉害,但是还不及他老祖宗闻人客,因此名不副实?没有再问,笑着饮了一杯酒。 史庆三等不及了,亲自端了两杯酒过来敬东方弃,口里说:“掌门,我史老三是个大老粗,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敬你一杯。”东方弃忙伸手去拿,刚要接触酒杯时,哪知史庆三右手往后一缩,一脚朝他踢去,酒杯挟着呼呼的劲气快速往东方弃胸□来。东方弃微微一笑,横地里让开,同时伸出两指将酒杯稳稳捏在手心,一饮而尽。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史庆三另一只手手里的酒杯哧的一声朝他面门射来,他一个回身,左手顺势一捞,半点酒水都不曾洒出。众人轰然叫好。史庆三犹不过瘾,又抓起桌上的酒壶,朝他用力掷去。众人皆呼不可,事不过三,如此不客气,可算是侮辱人了。 东方弃身形往后一移,悠哉悠哉喝着左手酒杯里的酒。酒壶眼看就要落地,他足尖轻轻一踢,酒壶倒飞了起来,里面的酒泼了出来,呈直线全部落进他嘴里。他凌空一个后踢,酒壶稳稳当当落在桌上,放下手里的酒杯,笑道:“史兄弟,这酒确实美味的很。” 史庆三性子虽粗,武功却是这些人里最好的,没想到在东方弃面前,招招落在下风,众人不由得心服口服,大赞东方弃武功了得。史庆三心想武功打不过他倒没什么丢脸的,喝酒好歹得赢过他,方不失了面子,因此极力灌东方弃喝酒。众人跟着起哄,接二连三上来敬酒。东方弃一开始来者不拒,喝到后来,摸清了史庆三的心思,佯装醉了,才得以脱身,而史庆三早就踉踉跄跄,罪的不省人事,要人抬着回去。 史三爷看出东方弃装醉,非但没有点破,对他反而更为敬佩。难得年纪轻轻,武功如此高强,性子却这般沉稳,似弱实强,以柔克刚,并不争强好胜,年轻一辈的江湖子弟中,可谓凤毛麟角。 云儿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东方弃回房,把他往床上重重一扔,口里骂道:“酒鬼,干脆泡在酒缸里算了。”又在他身上重重掐了一把,气哄哄道:“醉成这样,明天一大早怎么去龙门镇!”东方弃睁开眼睛,“哎哟”一声叫出来,坐起来笑说:“云儿,你可真下得了手!”云儿见他眼神清明,知道是装醉,想到刚才那一掐,实在不轻,忙讨好地说:“哪有,这不是给你按摩消食嘛。”说着在他身上又胡乱捶了几下。 东方弃忙阻止她,“算了,算了,你这手劲儿,我可消受不起。夜深了,你早点睡吧,明儿你可别起不来赖在我身上啊。” 云儿忙说:“我云罗哪是这样的人啊,东方,你说是吧?”有些心虚,忙又说:“你怎么装醉,也不怕人笑话。”东方弃苦笑道:“不装醉有什么办法,谁叫它是鸿门宴呢。”史家的人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云儿听了晚宴的经过,掩嘴笑道:“你这个史家的新掌门恐怕是当定了,想走都走不了啦。” 东方弃虽然有点无奈,心想那也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第二天一大早东方弃就起来了,派人连催了好几遍,云儿才姗姗来迟,解释道:“刚才忘了拿银子,又折回去拿,因此来迟了。谁叫史家这么大呢,来回折腾费了不少时间。”俩人一起出门,伺候云儿的丫鬟追上来,气喘吁吁说:“云姑娘,您的钱袋忘了拿。”东方弃看了她一眼,亏她还能若无其事接过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似的。 俩人骑马出了洛阳城,来至古城龙门镇的大国寺。 第 138 章 第七十章他乡遇故知(下) 大国寺是洛阳城有名的皇家寺庙,平日里游人如织。门口矗立着一座数丈长、一丈来高的大影壁,上面雕刻的壁画出自前朝画圣薛绍之手。放眼望去,只见里面屋宇重重,香火缭绕,门前却是半个路人也无。东方弃和云儿还未进门就被人拦住了,说是里面正在做法事不让随意进出。云儿便说:“我们只是随便瞧瞧,不妨碍你们做法事。”那人横着脸硬是不允。云儿见他气焰嚣张,不似寺里的人,似乎来头不小,低声央求:“这位大哥,我们是外地人,好容易来一趟大国寺,进去瞧一眼就出来,烦请您通融通融。”不然这大半日的工夫可算是白费了。那人一脸不耐烦说:“罗嗦什么,再不走,小心我不客气了!” 正吵闹间,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出来,大声说:“嚷什么嚷,不知道世子在里面吗?”云儿见他面熟,知道是伺候魏司空的小厮,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笑说:“你连我也不认识了?”那小厮有个古怪的名字,叫念一,定睛一看,忙陪笑说:“哎哟,原来是云姑娘,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云姑娘,东方公子,快请进,快请进。”态度十分殷勤。 魏司空听的他们来了,心里暗自思量一番,另有计较,连忙迎出来,笑说:“这可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云儿不答反问:“我还要问你怎么不跟着他,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呢。”他跟燕苏,不是一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么!几人异地重逢,甚是惊喜。魏司空笑了笑说:“自然是有原因的,咱们里面说。”对着云儿明知故问:“他,哪个他?他是谁?”云儿白了他一眼,落后一步,跟东方弃并肩走在一处,心中莫名有一丝怅然。 东方弃听见远处隐隐传来诵经的声音,说:“听说你在这里做法事,怎么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做?”京城岂不是更方便?魏司空脸色一黯,低声说:“超度一个亡友。”东方弃见他如此,顿时想到孙一鸣,暗暗叹气,怪不得呢,就连超度,还得避人耳目,也着实难为他了。 主殿后面是一座偌大的花园,里面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倒也清幽别致。初夏之际,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魏司空让人在里面摆下一桌精致斋菜,另外叫人从外面买了一大坛好酒。云儿嫌斋菜清淡,又不喝酒,随便吃了几筷子便不吃了,四处晃悠,信步来到侧院。她本以为没有人,哪知迎头便碰上一个侍卫长模样的人,见到她,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冲上来擒住她,冷声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云儿还没回过神来,双手已经被对方反扣在身后,忙说:“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是魏司空的朋友。”心想他大概是把自己当贼拿了,动作这么粗鲁,魏司空这个侍卫倒是尽心尽责啊。他犹不相信,蹙眉说:“你既是魏世子的客人,怎么到这儿来了?”云儿疼的龇牙咧嘴,口里说:“我到处乱走,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你要不信,派人把魏司空叫来,估计这会儿他还在后面的花园里喝酒呢。” 他见云儿说的这么肯定,像是想到了什么,渐渐松了手,指着云儿不客气地说:“你跟我来。”又对另外一个侍卫说:“去请魏世子来一趟。” 魏司空正跟东方弃喝酒喝到兴头上,听说白将军找他,心中虽有些不耐烦,面子上却不得不敷衍,这个白会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人,平常对燕苏都不大客气,也不知他有什么要紧事,巴巴地派人来请他。只得跟东方弃告罪一声,跟着侍卫来到侧院。白会生性严谨,对魏司空大兴法事本来就颇有微词,此时更不客气说:“魏世子,你若要风流,也得分清楚时候。”原来他误以为云儿是魏司空的老相好。魏司空和孙一鸣那一段事也有好几年了,白会又一直镇守洛阳,因此不知魏司空身上发生的这些前尘往事。 云儿却不知白会说的是她,好奇地问:“魏司空,你怎么风流了?”惹得人家这般不高兴。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八卦。魏司空心知她想歪了,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去陪笑说:“白将军误会了,云儿并非外人,咱们在这儿的事无需瞒她。”云儿见白会身为将军却穿着普通侍卫的衣服,又见身边这些人个个神情紧张,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知有什么大事要发生,问:“司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仔细一想,魏司空此时不在京城,一个人跑来洛阳,不单单只是超度孙一鸣那么简单吧?她记得孙一鸣的忌辰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白会谨慎地看了她一眼。魏司空却直言不讳告诉她:“殿下情况不妙得很。”云儿心一惊,呆了呆才问:“他……怎么了?”魏司空不便多说,匆匆解释:“他让我来洛阳调兵,以防不测。”还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因此白会才会扮作他的侍卫。超度孙一鸣,一则是他的夙愿,二则也是避人耳目的意思。 云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调兵?做什么要调兵?怔怔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何要调兵遣将,大动干戈?魏司空叹了口气说:“陛下身体一向欠安,李措余党勾结老奸巨猾的淮安王燕平蠢蠢欲动,拥立晋南王燕齐。殿下焦头烂额,回京路上又遇袭,元气大伤。”云儿大急,“他有没有受伤?” 魏司空脸露难色,垂着眼睛不说话。燕苏对云儿的心他是明白的,这次巧遇,正想方设法怎么骗她回京呢,因此故意说了这么一番话。淮安王燕平欲反是有的,遇袭也是有的,殿下受……惊也是有的。 云儿见他愁眉苦脸,心思沉重,不由得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心里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镇定下来。垂眸看着桌上的茶杯,眼中的焦距却不知放在哪儿,“他……伤的可重?”魏司空不答反说:“我跟白将军今天晚上就要回京了。”云儿一股愁肠转了千百遍,最后咬了咬牙,低着头却坚定地说:“京城那边我还有一些杂事未了,叨你们的光保驾护航,随你们一道回去如何?”魏司空挑眉问:“东方弃也一道去?”云儿有些迟疑地说:“他……一时只怕走不开。”史家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处理呢。 魏司空心想,如此甚好,不然殿下见了东方弃,只怕又没好脸色了。这三人,就跟前世的冤家一般,阴魂不散,缠夹不清。调兵一事倒罢了,顶多换来他一句“辛苦了”,云儿这个大礼,反倒是意想不到的奇功一件。 俩人商量妥当,云儿出去找东方弃。白会听出了一些眉目,问:“魏世子,她是……”魏司空笑说:“白将军,你只要一路平平安安把她送到殿下跟前,以后加官晋爵,少不了你的好处。”白会皱了皱眉,嘴上虽然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殿下出去一趟,怎么净闹出这么一些风流韵事来?叫他如何跟皇后娘娘交待?白会是王皇后的心腹大将。 云儿在花园里找到自斟自酌的东方弃,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半天说:“我父亲忌辰到了,我想回京祭拜一下他们。”这样说,他一定明白。东方弃放下手中的酒杯,点了点头说:“好。”顿了顿,又说:“我一时走不开,你随魏司空一道去,倒也方便。”她父亲的忌辰早过了,燕苏遇袭一事,刚才喝酒时魏司空装作不经意略微提了一下。 云儿勉强一笑,迟疑了一会儿说:“我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可就说不定了。”东方弃明白她的意思,京城乃天下第一等凶险之地,何况又是此时这样的多事之秋。过了许久才说:“要不要回去收拾收拾?”云儿摇头:“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的东西,左右不过一件狐裘披风和一瓶子救命的药丸,都随身带着呢。 俩人好半晌没说话。东方弃轻声问:“什么时候走?”云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心头有一丝苦涩然而决绝,“魏司空说他们白天歇息,晚上赶路,今天晚上就走。”东方弃“哦”了一声,“那你路上注意点,天气虽然渐渐热了,还是多穿点好。”云儿垂头看着地上,应了一声。 东方弃不紧不慢将一壶酒全部喝完,走之前说:“等我忙完了,就去瞧你。”大国寺暗处隐藏了这么多的武功好手,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也许不是云儿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云儿。 云儿一路送他出了大国寺,最后说:“京城药铺保安堂的掌柜的,我是认识的,你若来了,带话给他,我便来找你。”东方弃握了握她的手,看了看天色说:“太阳落了,傍晚风寒,你快进去吧。” 云儿点头“嗯”了一声,说:“你先走,我站一站就回去。”东方弃牵着旋风,却一直没有上马,夕阳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显得有些单薄。他在街头转弯处回头冲云儿挥手,示意她进去。云儿点头,却一直站着没动,嘴唇微微动了动,喃喃自语道:“他受了重伤,我总得去看一眼才放心。你放心,等这些事情完了,我随你回天山去。” 俩人还在天外天的时候,东方弃无意中曾说过他想回天山,那里与世隔绝,安静平和,没有人事纷争,没有江湖恩怨。云儿想到叔公云溪子葬在那个飞鸟不到的地方,觉得自己应该回天山一趟祭拜他。 第 139 章 第七十一章犹恐相逢是梦中(上) 当夜云儿随魏司空和白会等人连夜离开洛阳,在城外十里的一处峡谷汇合上万骑兵,马不停蹄朝京城进发。她扮作魏司空的贴身小厮,白天就地休息,晚上通宵赶路,不到十天便来至京城。一路颠簸劳累,饥餐渴饮,满身风尘,小小的一张瓜子脸更显消瘦。 这天夜里大队人马驻扎在京城外五里处的一片树林里,魏司空和白会先一步回京复命。云儿看了看随行的几个人,低声问:“就咱们几个?”魏司空点头:“此次调兵,是殿下的密旨,万万不可张扬。”云儿点头表示明白,知道白会手上的这支精兵是燕苏的一招杀手锏。 一行数十人入得城来,直奔皇宫。半夜时分,大街小巷寂静无声,只听得马蹄踩在青石板大街上“咚咚咚”的响,听起来像战鼓的声音。夜里风寒,云儿手提缰绳坐在马上,瑟缩了一下,心中既焦急又害怕,不知道他伤得怎么样,有没有性命危险。 宫里侍卫认得魏司空,直接放行。魏司空领着白会和云儿来到东宫,远远地只见东宫一片漆黑,可是不一会儿,各处灯火通亮,想是已经有人进去通报。燕苏本来已经睡下了,听的冯陈说魏司空和白会来了,忙不迭从床上坐起来,散着头发,随便批了件外衫就迎出来。 魏司空和白会躬身行礼,燕苏忙走下台阶,双手扶起他。正要说话,眼睛一转,瞥见站在几步开外阴影里的云儿,先是一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接着走过去,上下打量她,惊疑不定地说:“云儿?你可是云儿?”云儿呆呆望着他,见他行动如常,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放下心来,听见他的胡话,没好气说:“不是,我不是云儿,我是女鬼。”就算她身穿男装,满面尘灰,头发乱糟糟的,也不至于连人都认不出了吧? 燕苏一时间又惊又喜,恨不得抱着她大转三圈,对着天空高声呼喊,以示心中的喜悦之情。碍着魏司空和白会在场,只得尽力克制自己,紧紧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开,清了清嗓子说:“司空,白将军,里面请。”带头往书房密室走去。云儿被他拉着,只得低头跟在后面。 冯陈亲自上茶,带上门出去了。白会看了看坐在中间的燕苏,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几乎挨在一起的云儿,朝魏司空使了个眼色。魏司空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还是算了。白会心中虽然不满,也只得无视在场的云儿,将淮安王欲反,四处招兵买马等机密大事说了。燕苏听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几人商讨对策,声音放得很低,听起来像呓语。 云儿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站在旁边直犯困,双手掩唇打哈欠,累得眼睛差点都睁不开。她这一路行来,几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吃过一顿饱饭,好不容易到了,不给她准备热水、饭菜、房间,拉她来这儿做什么?她已经连着十来天没好好睡觉啦,那个该死的白会,恨不得所有人身上长了翅膀,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正当她站着打瞌睡时,横地里伸出一只手来,抓起她的右手,一开始只是安静地握着,没过一会儿,轻轻挠她手心,再过一会儿,对着她手指又是捏又是掐,仿佛恨不得一口吞下去似的。 云儿一开始任由他抓着,垂着头打盹,直到手指吃痛,一下子惊醒过来。见他神情无异和白会在说话,吁了口气,挣了挣手,他非但不放,反而捏的更紧了。她碍着其他人在场,不好发脾气,瞪了他一眼,只得任由他拉着,撑着下巴继续打瞌睡。燕苏就这样一边和白会议事,一边对云儿“上下其手”,一脸严肃。还是魏司空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说了些紧急事情后,拉着白会先走了。 燕苏拍了拍云儿的脸,拥着她往外走,“你怎么和司空他们一起来了?”和刚才强硬冷凝的声音比起来,温柔的简直可以滴出水来,眼睛里满是笑意。云儿见他没事,连日来的疲惫占了上风,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含含糊糊地说:“我累了,想睡觉,有话明天再说。”因为连日来的急行军,她甚至练就了一身在马背上睡觉的功夫,累得骨头差点都快散架了。 燕苏带她到自己的寝宫,转个身吩咐丫鬟下去打热水,回来她已经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他看着陷在被子里的那个女人,眼窝深陷,一脸疲惫,心中满是怜惜,这一路只怕吃了不少苦吧?想到她这么辛苦,全是因为自己,怜惜之外又有一股自得,她终究是念着自己的,就像自己整日整夜想着她一样。她的到来,令他这些天来所有的担忧、阴郁、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本来他只是想给云儿盖上被子,结果手指忍不住在她眉眼间来回抚摸。 云儿嘤咛一声,拍掉作乱的手指,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一罩,蒙头继续睡。燕苏本想让她好好睡一觉,可是安静不了一会儿,整个人凑了上去,先是亲吻她的头发,接着是露在被子外的耳垂,一开始还偷偷摸摸的,到后来不耐烦了,干脆扯下被子,吻上她的额头,似乎有点脏,但是他不在乎;然后是眼睛,虽然是闭着的,却调皮地调动着,引诱他蠢蠢欲动;再是有点干燥的嘴唇,用唾沫一点一点湿润,轻轻吸吮,耐心地唤醒身下的人儿。 云儿勉强睁开眼睛,见他衣衫半褪压在自己身上,身体太重,不由得胸闷气短,呼吸有些艰难,喘着气说:“你干什么?”燕苏摇着她的肩不让她睡,叫魂似的在她耳旁叫:“云儿,云儿,云儿……”云儿好梦正香被人打断,满心是火,一掌拍了过来,气冲冲道:“你干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燕苏毫无防备,竟然被她用力一掌推了开来,差点跌下床。他满心委屈,蹭到云儿头边,咬着她耳朵说:“云儿,我想你……”像小狗一样对着她又舔又嗅,散开的长发全部堆在云儿敞开的胸前,弄的她有些麻麻痒痒的。云儿闭着眼睛骂道:“不管什么,明天再说。”扯紧胸口的衣服,背对他钻进被子里,呼吸很快变得均匀,沉沉睡去。燕苏眼看着云儿不管不顾睡着了,一脸懊恼,只得替她把外衫脱了,抱着她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云儿梦里觉得口渴,习惯性伸手到处乱摸。燕苏一夜不得好眠,又被她摸得口干舌燥,忙问:“怎么了?”她闭着眼喃喃道:“茶……”燕苏只得跳下床,倒了杯茶喂她喝了半盏。见她红唇微张,胸脯因为吞咽的动作,上下起伏,剩下的半杯便倒进了自己嘴里。云儿的舌在他嘴里吸吮的时候,他趁机含住,肆无忌惮地搅动,执意要把她弄醒。 云儿就这样半梦半醒间任得他占了便宜。 第二天中午时分云儿才醒来,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燕苏的东宫。坐起来发现衣带松开,胸前一片青紫,浑身无力,隐约响起昨晚的情事,印象不甚清楚,重重哼了一声。还在穿衣服,燕苏端着一碗不知什么东西进来,见她醒了,脸上笑嘻嘻,要她喝,说是滋补的。云儿露出恶心的表情,扭过头去不肯喝。伺候的宫女随后捧了热水毛巾等洗漱用品进来,燕苏挥手,“你下去吧。”把毛巾打湿,搅干,坐在床边要替云儿擦脸。 那宫女见平日里凶神恶煞、阴狠冷漠的太子殿下居然做起这等事来,吓了一大跳,仿佛白日见鬼似的,慌慌张张带上门走了。 云儿用力吸气,瞪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毛巾自己擦,没好气说:“我的脸又不是龙泉剑,由得你狠命地擦!”燕苏从未伺候过人,有些讪讪地说:“这不是怕擦不干净么。”云儿推了他一把,闷声说:“也不知道是谁的口水——”燕苏呵呵傻笑,凑近她耳语了一句。云儿倒竖柳眉,“滚!” 燕苏非但不滚,反而紧紧搂着她的腰,头靠在她耳边说:“云儿,真的是你吗?”还是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感觉不像真的。他简直不敢相信,云儿真的来了,楚惜风用剑逼着她离开时,他有种宿命般的无力感。也许她这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今后只剩自己一人待在这座冰冷、丑恶、无情的皇宫里。天可怜见,她竟然来了,不管因为什么,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一步。 他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云儿起床气还没消,在他颈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哼道:“我不是云儿,我是吸血鬼!”燕苏轻声笑了起来,“吸吧,我让你吸,反正我的血都是你的了。”云儿撇嘴道:“就知道胡说八道。还不快起来,帮我把架子上的衣服拿过来。”燕苏笑嘻嘻任由她支使着做这做那。宫里上下的流言,淮安王燕平的谋反,还有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在她的软语笑嗔下,全部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燕苏去朝云殿处理公务也带着云儿。云儿换了宫女的装束跟在他身边伺候,先是好奇地打量殿内的陈设,不过是些前朝名人的古董字画,另外有一大架子的书籍,很快失去兴趣,想起一事,问:“听魏司空说你回京路上遇袭——”露出疑惑的神情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燕苏挑了挑眉说:“遇袭?哦,回京路上确实遇到了一伙山贼。”重重哼了一声,又说:“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光天化日之下,连本宫的主意也敢打。”云儿气得骂了一声:“这个该死的魏司空!”原来是哄她,害得她这些天提心吊胆,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燕苏明白事情始末后,呵呵笑起来,手指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宠溺地说:“好了,不要气了,司空他说的也没错,我当时确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心想,这个魏司空当真知情识趣,若不是他点的这把火,昨晚哪能这么春风得意! 云儿不理他,走过去在下首的案几边坐下。燕苏扔下手中的奏章,跟了过来,说:“是不是魏司空不撒这么一个谎,你就不打算来了?”云儿哼道:“来干什么,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燕苏挨着她坐下,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说:“你跟楚惜风他们走了,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云儿神情一顿,接着告诉他楚惜风因为没有救醒妻子而殉情一事。 第 140 章 第七十一章犹恐相逢是梦中(下) 燕苏听了好半晌才说:“本来我还打算找人把楚家的祖坟挖出来暴晒三日以泄心头之恨的,看在他如此痴情的份上,以前吃的闷亏——算了,死者为大,不跟他计较了。”云儿白了他一眼,挖人祖坟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叹道:“楚惜风这个人,做起事情来不择手段,不过并不讨人厌,也很有才情。”燕苏微微不悦:“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对他评价这么高?这人根本就是一个无耻之徒,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哼!” 人都死了,还在背后这样诋毁人家,也太不厚道了。云儿不满说:“你这什么话,楚惜风哪有你说的那么坏?”燕苏拉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咬了一下,“你做什么对他那么好?他死了活该,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云儿翻了翻白眼,推开他站起来,“你对楚惜风有偏见,我不跟你说了。” 燕苏不由得气闷,竟然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楚惜风跟他闹脾气,若不是看在人已经死了的份上——“你去哪里?”见她要走,燕苏忙问。 “茶冷了,我去换壶热的来。”云儿没好气地说,往殿后走去。他这醋吃得莫名其妙,连死了的楚惜风都不放过,根本就说不清,懒得理他。 门外的侍卫通报说王中丞求见。王中丞王斐是他的嫡亲舅舅,王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哥哥。燕苏忙说:“快请。”王斐五十来岁,留着一把长胡子,身形瘦弱,眼神有些不好,却并不妨碍他对大周朝的忠心耿耿。他急匆匆进来,脸有怒色,施过礼后说:“殿下,宫里竟然流传说,说——”他似乎难以启齿,吸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说殿下并非皇室血统!殿下应当尽快找出背后主谋,就地正法,杀一儆百,免得流言扩散开来,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动摇国本。” 燕苏不屑地说:“这流言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是淮安王燕平使的诡计罢了。本宫受命于天,一出生便是大周朝未来的真龙天子,燕平竟然会想出这般可笑的谣言,估计他是老糊涂了!”顿了顿,倨傲地说:“本宫自出生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上天注定的大周朝的一国之君,这等荒唐可笑的谣言,对本宫根本就毫无影响!燕平这老贼估计是活的不耐烦了,等着本宫来给他收尸呢!” 王斐懦懦说:“殿下说的是。只是这谣言……” 燕苏不耐烦说:“谣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越是理会便越中了敌人的阴谋,反倒落下口舌,被人利用。本宫偏偏置之不理,我看他燕平能奈我何,这天下还能变成他的么!”随即恨声道:“燕平这老头儿,越活越糊涂,竟然想拥立年仅十余岁的晋南王燕齐,他是自己想做皇帝吧。父皇这还没咽气呢,他就坐不住了。我看他是老寿星找砒霜吃,找死!”淮安王燕平乃先皇最小的儿子,周明帝的弟弟,燕苏的叔父。 王斐听他这样说,只得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云儿端茶出来,见他沉着一张脸,便说:“出什么事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燕苏见到她,气色稍缓,摇头说:“没什么,朝廷里的一些事,乱七八糟,不值一提。今天天气好,我带你宫里各处逛逛,如何?有人献了一只鹦鹉,比你那只灰不拉叽的笨鸟强多了,不但会说话,还会表演节目呢,想不想看?” 云儿眼睛一亮:“真的吗?我瞧瞧去。”进献的鹦鹉被专人训练过了,不但会请安说吉利话,还会模仿侍卫行礼磕头,逗得一旁的云儿呵呵直笑。她想到一事,问:“小飞呢?有没有带回来?”顿了顿又抿嘴笑说:“那只笨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燕苏不记得有没有带回宫,派人叫来冯陈。 冯陈是侍卫总管,宫中大小事务令他忙得焦头烂额、□不暇,丢下手里的事匆匆赶来御花园,本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哪知道不过是为了一只鹦鹉,想了想说:“带回来了,就不知道在谁那儿养着呢。”问了下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拎着鸟笼跑来,小飞在笼子里不停地扑着翅膀,咕叽咕叽乱叫。 云儿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抚着下巴说:“这只鸟倒是养胖了,正好拔了毛下酒喝。”那只鸟一见云儿便“笨蛋,坏蛋,大恶人……”一通乱骂。云儿气得拔下它几根羽毛,在它眼前晃来晃去,恶狠狠地说:“你再骂,你再骂,我就把你身上的毛一根一根拔光,让你活生生冻死。” 燕苏听的在一边笑,“你既喜欢它,拿去玩好了,免得你无聊。”云儿忽然想起还在临安“落花别院”时受的气,挑眉说:“我可受不起。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从人家手里硬抢了去。”燕苏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说:“你脸皮可真够厚的,明明是人家赵总管养的,还好意思说是你的。” 云儿吐舌道:“如果不是你抢,小飞早成我的啦。”燕苏附在她耳旁轻声说:“我人都是你的了,何况一只鸟。”云儿飞红了脸,跺脚道:“大白天的花言巧语,还不快滚。”伺候他的小太监站在远处探头探脑,想必是有什么急事。燕苏走之前叮嘱说:“出了点事,我得出宫一趟。你一个人可得好好吃饭,晚上……等我回来。”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心情很好的样子。云儿啐了他一口,催着他快走。 她一个人待在偌大的皇宫里,半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又不认识路,百无聊赖。暗红色的太阳落下去,夜色渐渐上来,走廊上的宫灯一盏一盏亮起,万籁俱寂,周围连一声咳嗽都没有。她盖着丝被躺在绣榻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书。宫女端了晚膳过来,她胡乱吃了几口便不吃了。看着身处的这座宫殿,富丽堂皇,然而空旷冷清,半点人气都没有,她待一天都嫌沉闷,不知道燕苏这二十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像自己此刻这般觉得寂寞无聊呢?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宫女进来请安,说是皇后娘娘有请。云儿吓得差点从绣榻上滚下来,吃惊地说:“什么……皇后……”皇后怎么会要见她,她只不过一个民间来的丫头罢了,怯生生地说:“我,我……请恕民女身子不好,这两天咳嗽的厉害,怕传染给娘娘,等过些时候身体好了,一定去给娘娘磕头请罪……”心想明天她就去跟燕苏说,再也不住宫里了。皇后趁燕苏不在的时候找她,只怕不是什么丑媳妇见公婆,说不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那宫女眼睛都不眨一下,跪下来重重磕了一个头,淡淡说:“云姑娘,您若不去,娘娘怪罪下来,奴婢只有死在您面前了。”云儿吓了一跳,“这话从何说来!我不是不去,身子确实着了凉,不信你问太医——”见她祈求地看着自己,随即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你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云儿跟在几个宫女身后往皇后住的寝宫走去,轻声问:“这位姐姐,不知皇后娘娘召见,有何吩咐?”那宫女面无表情说:“娘娘的心思,做奴婢的岂能妄加揣测,云姑娘到了便知道了。”云儿摸了摸腰间的蝶恋剑,心想,万一要是有什么变故,也只得拼了命杀出去了。 她对皇后没有什么印象。去年冬夜她随燕苏去城外隆兴庵探望被软禁的皇后,并没有见到,模模糊糊觉得应该是出身高贵、忍辱负重的一个女人。当皇帝的丈夫一味求仙访道,不理朝政,当臣子的文武百官气焰嚣张,咄咄逼人,孤儿寡母熬到现在,恐怕不忍辱负重都不行。 周明帝先后有两位皇后。当今皇后王文琰乃已故皇后王文珏的亲生妹妹,燕苏的亲姨母,一直没有生育,待燕苏视若己出。若不是她,燕苏非但保不住太子之位,能不能在尔虞我诈的宫廷里活下来恐怕都是未知数。因此燕苏跟她十分亲近,待她犹如亲生母亲,一向敬重有加。 来到一处宫苑前,云儿抬头看见门口的几个黑色大字“缺月宫”,感觉有些怪异。皇后住的寝宫不叫“长生殿”、“安宁宫”,叫什么“缺月宫”,古里古怪的,似乎笼罩着一股沉闷不安的气息。她想起一句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心想这个宫殿的名字大概来自此处。 第 141 章 第七十二章情在不能醒(上) 云儿随宫女敛声屏气走进内室,见上首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一时间也没看清面容,按照宫廷礼仪,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民女云儿,参见娘娘。”许久没听见对方出声,又不敢抬头,只得直挺挺跪着,惴惴不安,心想不知道她是不是要找自己麻烦。 王皇后手里正看着一本佛经,对云儿的参拜仿若未闻,直到翻完一页这才合上书,看了眼地上低头跪着的人,淡淡说:“你便是皇儿心心念念的女子?你叫云儿?”说的云儿额头冷汗直流,垂着头不敢吱声。王皇后似乎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神情若有所思,过了会儿反倒招手说:“你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云儿只得上前,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仔细端详。王皇后就着烛火往她脸上一瞧,漆黑的瞳孔蓦地一闪,脸上露出惊疑之色,沉吟良久,像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说:“你小名叫云儿?姓什么,名什么,哪里人,家里还有谁?”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字斟句酌像是在问什么极其重要的大事。云儿想到自己年幼无知时犯下的滔天大罪,心中害怕,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不断安慰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又不敢撒谎,自己的身世只要一查便能查出,艰涩地回答:“我,我叫……云罗……” 王皇后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计较她无礼地自称“我”,不是很在意她的回答,又问了一遍:“你姓云?”不等她回答又说:“模样倒是长得标致,怪不得皇儿心里喜欢。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云儿舒了一口气,侧着身战战兢兢在她身边坐下,如坐针毡,也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王皇后直直盯着她的脸看,过了会儿笑道:“说说,你跟皇儿是怎么认识的?” 云儿摸不准她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说:“我跟他……跟他……打架认识的……”满脑子浆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王皇后秀眉一挑,“哦,这倒像是皇儿干出来的事。你赢了还是他赢了?”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云儿不知她对自己为何这般亲切,竟问起这些儿女私情的事来,咽了咽口水,有些扭捏地说:“一开始他赢,我不服气;后来我赢,他不服气……”俩人还在临安的“落花别院”时,明枪暗箭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此刻再想起,却恍若隔世。 王皇后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听皇儿说,你不顾自己危险,救过他好几次?”脸上神情一直很温和。云儿忙道:“民女不敢居功,都是殿下他……他福大命大,上天庇佑。”磕头如捣蒜。她对这位皇后不知何故,不由自主心生畏惧。王皇后看着她点头说:“你很懂事。”低头喝茶,没有再说话。 云儿一开始诚惶诚恐,此刻见她神情温柔,平易近人,不像要为难自己的样子,身心稍微松懈下来,也低头喝了一口茶。房里一时静悄悄的,连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云儿紧张得后背都湿了,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王皇后静默许久,轻声说:“听说昨晚你住在东宫?”云儿脸立马红了,吱吱唔唔不说话。王皇后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说:“这毕竟于礼不合。宫里上下人多嘴杂,万一传到外面去,不但对皇儿不利,你一个姑娘家的名声也不好听。不如这样,你搬来我缺月宫如何?” 云儿心头一震,抬头看她,随即垂下眼睛说:“民女乃江湖中人,性子粗野散漫,恐怕会扰了娘娘清净。”宫里这么多的空房间,随便住哪里也比缺月宫强啊,她又不一定非得住东宫。王皇后微笑说:“哀家瞧你细皮嫩肉的,磕头行礼分毫不差,哪像是江湖中人,一举一动反倒像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进退有度,心里着实喜欢。你便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解解闷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儿不得不答应下来,说:“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便来。”心想,得赶紧派人把燕苏找来救驾,谁知道这皇后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哪知王皇后说:“不必了,我这缺月宫静是静了点,不过用的东西倒还齐全。你有什么要拿的,跟绿袖说一声便是。”云儿无奈地应了一声,跟着皇后的贴身侍女绿袖来到缺月宫东北角的一座小院里。 绿袖笑说:“云姑娘,这个院子虽然小,只有两间房,娘娘平日没事的时候却是经常来坐一坐的。后面有一池子莲花,全是粉红色的,开得可好看了,是宫里最好的。娘娘如今叫你住这里,姑娘当真福气不小。”云儿很有几分吃惊,忙说:“不敢,不敢,还请绿袖姐姐多多照应。”皇后的态度远远超乎她的意料,照理说,她不折磨自己已是万幸,居然奉若上宾。表面上好像不冷不淡,却又极力敷衍,这般客气,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安慰自己,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晚上燕苏回宫闻得云儿在皇后这里,连忙赶过来看她。云儿双手抱膝正坐在灯下发呆,见他来了,忙摇着他的手说:“我不想住这里,明天我就出宫,好不好?”燕苏先是一怔,见她双眉紧蹙,抑郁不乐,便问:“怎么了,宫里不好吗?少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又或者伺候的人不尽心?”说的云儿笑了一笑,缓缓摇头,轻轻吁了口气说:“不是,我住不惯,一到晚上,这么大一个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加上又是这时候,还是别在你跟前添乱了。” 燕苏拥着她在床上坐下,右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她乌黑顺滑的长发,默然半晌说:“你昏睡了八年,死里逃生,落下一身的病,跟重新投胎也差不多了,我就当你是另外一个人,以前那些事就当是上辈子的记忆,一切烟消云散。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如今外面乱的很,全京城都已经戒严了,就连我住的东宫,如今也不大安全。那些叛上作乱的逆党,蠢蠢欲动,正恨不得我有个什么意外呢。母后这里,环境清幽,守卫森严,平常又没有外人出入,你住这里,正好少了我一桩心事。离开的话,不要再提了。你既然来了,难不成还想走吗?”说到这里,燕苏眼睛一眯,握住云儿腰的手力道不由得加大。他以为她想到九年前那些事……因此说了这番话宽慰她。俩人既然打算重头开始,以前的事就当一场噩梦,醒来就算过去了。 云儿低头双手玩弄自己的衣带,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半晌说:“好,那我先住这里。天这么晚了,明儿还有许多事要忙,你也早点回去睡吧。”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是,让他无后顾之忧总是可以的,尽管她对这个噩梦般的地方恐惧得犹如龙潭虎穴。对上他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你不要担心,我哪儿也不去。”顿了顿,转开话题问:“事情筹备怎么样了?累不累?” 燕苏一脸疲惫之色,亲了亲她的鼻子,说:“没事,应付得过来。不外乎就是逆贼内外勾结,企图谋反这些事。魏司空率领骁骑营的人保护皇宫的安全,郭敬之镇守京城,白会的数万骑兵在城外驻扎着呢,逆贼进不来的,你放心。便是死,我也一定拦在你面前。” 云儿听他语气这般自信,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微微一笑说:“我可不愿你因为我而死。比起死,我更愿意你这么君临天下地活着。” 燕苏轻声说:“比起君临天下,称孤道寡,我更愿意你待在我身边。想到时时刻刻可以看见你,想和你说话就说话,我很高兴,好像,好像全天下都在我手里似的那般高兴。” 云儿脸上一热,咳了一声,低头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燕苏不满道:“哪里,我不是故意说好话讨你欢心,我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然——”不然也不会不顾一切、千里迢迢跑去潮音坞,就只为有可能碰见她。 云儿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说:“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这么晚了,你走吧,这可是缺月宫,被人瞧见不好。”这么个冷冰冰的人一旦说起情话来,还真叫她有些吃不消。 燕苏整了整衣衫站起来,“那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等这些事过去了,我再好好陪陪你。”出了门,吩咐身后跟着的白双喜和黑从忧:“从今天起,你们便跟着云姑娘。她是女儿家,脾气要是不好,尽量让着她,她以前对你们可能有些误会,只怕言语上会有所刁难,你们不理她就是。还有,你们要寸步不离跟着她,不让她出宫便可,其他的都随便她。” 白双喜和黑从忧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只得无奈地说:“殿下放心,云姑娘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们哥俩儿提头来见。”心想,这个云姑娘,又刁蛮又难缠,长得也不怎么倾国倾城,也不知殿下看上她哪里,这么慎之又慎地交代他们,唯恐丢了似的,深宫大院,能走到哪儿去? 第 142 章 第七十二章情在不能醒(下) 燕苏出了云儿住的小院,见主殿灯火通明,顺路来到王皇后的住处,对伺候的宫女摆摆手,走了进去,“母后,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王皇后手里拿着一幅画,正对着一盏玻璃灯坐在那里发呆,见他来了,招了招手说:“过来。下午睡了一觉,晚上便睡不着了。”细细摩挲他的手问:“应对逆贼谋反一事进行的怎么样了?”燕苏一改在云儿面前的满不在乎,大骂道:“燕平这老贼,等我抓到他,看我不抽他筋剥他皮,剁成肉酱丢出去喂野狗。” 王皇后淡淡说:“你想怎么样对他是以后的事,首先得想办法掐住他的咽喉,让他不得动弹才是。”燕苏恨声说:“这老贼,到处散播本宫的谣言,说什么晋南王燕齐才是大周朝血脉正宗的皇子,打着“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讨伐本宫。引起朝野上下轩然□,原本就犹豫不定的一些人立即倒戈加入他的阵营,弄的连舅父也特意来问儿臣这事。” 他气得喝了口茶,将茶杯重重顿在桌上,“晋南王燕齐只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他懂什么,还不是任由燕平这老贼把持朝政,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燕平,本宫念在他腿脚不便、胡子都白了的份上,特意让他去乡下种田享清福,没想到居然敢跟本宫对着干,好好好,我就让他看看谁才是大周朝的真命天子!” 王皇后点头说:“你明白就好。不过这事不可操之过急,燕平那老贼老奸巨猾,不过却有一个大毛病,沉不住气,年纪大了非但没改,反倒更加糊涂。你只要按兵不动,先发制人,便可平息这场祸事。哎,代价自然也是要付的。”她似乎不想多谈这个话题,顿了顿问:“你去看过你父皇没有?” 燕苏微微蹙眉,叹气说:“还是那样,半睡半醒,连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心中苦笑,父皇从小到大没看过自己几次,认不出来倒也正常。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哎,你父皇他……一辈子过得不快活。”燕苏有些生气,“整天想着求仙访道,开炉炼丹,就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过了会儿,又烦躁地说:“御医说,父皇情况恐怕不大妙。”偏偏这时候燕平大军压境,内忧外患。他看起来一脸平静,实则焦头烂额,忧心如焚。 王皇后沉默了会儿,说:“等他醒了,我去看看他。”燕苏对着桌上的灯发愣,像是在思索什么,瞥见王皇后手里明黄色的卷轴,随口问:“母后,你手里是谁的字画?”王皇后展开来给他看,“这是我跟姐姐年轻时候的画像,今天无意中翻出来,上面颜色都褪了。看着画中的自己,猛然惊觉光阴似箭,人生苦短。” 燕苏拿着画细细看了一遍,有所触动说:“若不是眼前这幅画的提醒,我都快忘了母后长什么模样了。”他口里的母后指的是亲生母亲王文珏。看一眼画,又看一眼王皇后,挑眉说:“姨母,你跟母后长得似乎不怎么像呢。”画中的王文珏一张瓜子脸,秀发如云,眉目清冷,一脸威严;而王文琰却是圆脸,矜持地笑着,眼睛弯起来,可爱可亲。 王皇后说:“我跟你母亲并非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不像也很正常。王家以前虽不是什么王侯世家,却也是高门大族、官宦子弟,家大业大人也多。我跟你母亲虽名为姐妹,大概因为年纪相差较大的缘故,小时候很少见面。直到建武十年我入了宫,跟你母亲才亲近起来。那时候,陛下也不像现在这样……自暴自弃。”那时候,那时候的一切都还是新鲜的,美好的,快乐的。 她似乎有满腹的心事,愁眉深锁,好半晌轻轻叹了口气,又说:“自你母亲走后,一晃九年过去了。你也这般大了。姨母盼着你早日登基称帝呢,到那时,我的罪孽想必也该赎清了。”她没有自称母后,而是姨母。 燕苏忙说:“姨母,若不是你,苏儿哪能活到现在。我若是当了皇帝,一定好好孝顺你,尊称你为圣母皇太后。”王皇后眼角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他的手说:“这圣母皇太后的尊号应当给你亲生母亲。”燕苏笑说:“都一样。大周朝律法可没有规定不可以有两个圣母皇太后啊。”只要他当了皇帝,他就是大周朝的律法,不要说两个圣母皇太后,他就是把云儿抱在怀里上朝听政,看谁敢有异议! 王皇后对封号一事似乎不怎么热衷,转而问:“那个叫云儿的女子,你很喜欢?”燕苏闻言笑嘻嘻看着她,叫了声:“母后!”王皇后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哎,你这孩子,我不喜欢又有什么办法呢。照你这性子,我还管得动你么?”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不紧不慢说:“大概是天意吧,天意叫你们纠缠在一起。我就是想阻止,阻止得了吗?哎,天意如此,因果报应——” 燕苏对她这番话迷惑不解,却没有细问。王皇后大概因为礼佛的缘故,时常说一些宿命、天意、因果、报应这样的话,他听的习以为常,不以为意。拉着王皇后的手说:“母后,难道你不喜欢云儿?她为了我,吃了许多的苦,差点连命都没了。”话里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 王皇后面无表情说:“我今天便同你把话说清楚。我不是不喜欢她,只不过不喜欢她和你在一起。你也曾为了她,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们两个,犹如一对雌雄剑,却不是齐心协力、上阵杀敌的宝剑,而是饮鸩止渴般互相刺进对方胸膛,伤人伤己。苏儿,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名垂千秋才是正途,你对她用情如此之深,是祸不是福。最后,只怕会害了你,还有她。”脸色一变,沉声道:“哀家明天便派人送她出宫。念在她曾经救过你的命的份上,你放心,母后会找人好好照顾她的。” 燕苏魂飞魄散,万万料不到王皇后是这般态度,忙跪在她跟前,祈求道:“母后,你送她走,难道我不会把她找回来吗?若是,若是你真要对她不利,儿臣,儿臣也只有学魏司空了!”魏司空和孙一鸣当年的事,闹得很大,甚至传进了宫里。王皇后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鼻子大声骂道:“你,你说的什么胡话!难不成你还想为一个女人殉情不成!”燕苏连连磕头,额头撞击地板,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母后,儿臣求你了!” 王皇后对燕苏自小就十分宠溺,千依百顺,所提的要求几乎没有不答应的,才养成了他这样骄横霸道的性子,此刻见他额头磕破了皮,鲜血流了出来,忙拉他起来,长叹一声:“罢罢罢,你这样,叫我如何是好?我愧对你母亲的在天之灵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危险?殚精竭虑、苦心经营的二十多年,说不定因为那个女人功败垂成,她——,哎!”说罢重重捶了一下桌子。 燕苏忙说:“不会的,不会的,云儿哪有这么厉害,她又不是红颜祸水!就算母后在天之灵知道儿臣有了心上人,也一定会为儿臣感到高兴的。” 王皇后闭上眼睛抚着额头无力地说:“苏儿,我问你,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肯送她出宫?”燕苏双唇紧抿,重重点了点头。王皇后甩了甩袖子站起来,冷声说:“如果我要杀她呢?”燕苏抬头直视她,眸中寒气一闪而逝,脸上神情阴郁的可怕。王皇后见他竟然对自己眼露杀气,心灰意冷垂下肩膀,挥手说:“你走吧。” 燕苏站着不动,不放心地喊了一声:“母后,儿臣求您了!”王皇后轻轻吁了口气说:“哎,苏儿啊,母后最了解你不过,既然你硬要跟她在一起,母后也只能随你去了,难不成要我们母子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我终究不是你亲生母亲,管不了你这许多了。以后会发生什么,随它去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云姑娘的。经过今天这事,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恐怕就是母后我。”忍不住指着燕苏骂:“苏儿,你真叫我寒心。” 燕苏自知伤了姨母的心,竟然连“我终究不是你亲生母亲”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懊悔得不敢抬头,可是垂下的眼睛却忍不住露出笑意,吱吱唔唔解释:“母后,儿臣,儿臣不孝,可是,可是云儿她——” 王皇后啐了他一口,撵他走:“哀家累了,你走吧。”燕苏倒了一杯热茶,恭恭敬敬说:“母后,苏儿罪该万死,您喝杯茶润润嗓子,以后苏儿加倍孝敬您。”王皇后又是气又好笑,无可奈何接过来,他这才笑嘻嘻走了。 第 143 章 时节已到了夏至,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宫里绿树如茵,繁花似锦,一派热闹景象。云儿既畏寒又怕热,白日里热得满头大汗,袖子挽到手肘处,直嚷嚷要吃冰镇酸梅汤;半夜寒气侵体还要泡滚烫的热水澡疗伤驱寒,如此一冷一热来回折腾,燕苏又没法跟在身边时时刻刻盯着,稍不注意,她便病倒了。躺在床上满头虚汗,脸色蜡白,哼哼唧唧滚来滚去。 以前给她看过伤的老御医孙毓华把了脉,拈着发白的胡须说:“云姑娘,你体内寒气深入肺腑,若是想痊愈,平日里饮食方面可得好生注意,冷的,荤的,凉性的,辣的,刺激性的,最好还是不吃为妙。还有,虽说是夏天,切莫贪凉,便是三伏天,也得多穿件衣裳。”云儿越听越沮丧,耷拉着脑袋说:“孙大夫,你直接说我可以吃什么好了。”孙毓华低头开药方,咳了一声说:“放心,饿不死的,忌油荤而已,清粥小菜还是可以吃的。云姑娘,你好生养病,我走了,皇后娘娘还等着我回话呢。”云儿半撑起上身,有气无力谢过他。 绿袖拿过药方,送孙毓华出来,问:“孙大夫,云姑娘这病,没什么大碍吧?殿下可是发了狠话,云姑娘再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要拿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问罪呢。哎,云姑娘年纪轻轻,又练过功夫,可是身体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哇。”孙毓华似乎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应了两声,直直往前走。绿袖一把拉住他,抿嘴笑道:“孙大夫,您老往哪儿走呢,也不看路。”孙毓华抬头一看,一棵树正挡在眼前,差一点就撞上去了,连忙后退两步,笑说:“人老了,眼睛也不大好使了。” 王皇后正在吃糕点,见孙毓华来了,对身后伺候的宫女说:“伺坐。把这碟子水晶百合糕拿给孙大夫尝尝。”孙毓华谢过后,斜侧着身体坐了。王皇后喝了口普洱茶,不怎么在意问:“云姑娘身子可好?”见孙毓华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心中会意,让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下去。 孙毓华说:“云姑娘身上的寒气,深入骨髓,非药石可救也,下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彻底根治,只能慢慢将养,看以后是不是有所好转。”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王皇后愣了一下,脸色慢慢变了,顿了顿问:“当真这么严重?不能救吗?你可是宫里医术最好、资格最老的御医。”孙毓华摇头说:“娘娘,云姑娘身上这寒气,由来已久,脉息若有似无,也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活到现在,本来就有违天道,再加上她身子近日似乎受过重创,只怕,只怕——” 王皇后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左手牢牢抓着扶手,前倾着身子问:“那么,是不是有性命之忧?”察觉到自己有点过于焦急,忙又掩饰性地说:“太子殿下,可是很喜欢她呢。”孙毓华叹了口气,无力地说:“这些倒还罢了,还有更糟糕的。”王皇后一惊,抬头看着他。孙毓华一字一句慢慢说:“我刚才给云姑娘探了脉,脉象虽然微弱,但是毫无疑问,是喜脉。”王皇后心里咯噔一声,惊诧地站了起来,确认似的问:“什么,喜脉?” 孙毓华重重磕了一个头,颤颤巍巍说:“下官不敢隐瞒。可是照云姑娘这身体,自己保不保得住都是个问题,更何况孩子——”王皇后回过神来,重又坐了下来,问:“这事,云姑娘知不知道?”孙毓华摇头,“下官没敢说,连殿下都不敢告诉。这孩子,十有八九保不住。殿下和云姑娘要是知道了,空欢喜一场,难免伤心。下官心想还是先回禀娘娘再作商量。” 王皇后点头道:“还是你做事稳妥。这事你谁也别说,自个儿烂在肚子里。我自有主意。你要是敢泄漏一句,别说哀家饶不了你,太子殿下痛失小殿下,到时只怕得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云姑娘说不定也得找你拼命。”孙毓华吓得满头大汗,一连磕了好几个头,“下官知道轻重,绝不敢多说一个字。”王皇后挥了挥手说:“行了,再磕你这把老骨头都得磕散了,起来说话吧。 云姑娘的病以后就由你负责,你可得尽心尽力啊。可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临老栽跟头,一头栽进了棺材铺。你先下去吧。” 孙毓华忙说:“下官绝不敢偷懒。”心中叫苦不迭,摊上这云姑娘,跟把一座瘟神请进家门有什么两样?听皇后娘娘这话,似乎不怎么中意云姑娘,只是碍于太子殿下,不好有所动作。这位皇后娘娘虽然不似以前那位手段狠辣,可是云姑娘身子这般差,又是一介江湖女子,既无家势又无背景,纵然怀有龙种又能怎么样呢?借着他的手,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太子殿下会放过他吗?一时间忧心忡忡,失魂落魄出了缺月宫。 燕苏一身铠甲,腰悬龙泉剑、脚踏黑靴正要出宫察看军情,走到半道终究放心不下,往左一拐,急匆匆来到缺月宫,身后跟着一大堆人马。云儿正站在门口跟白双喜、黑从忧两人争吵,双手撑腰大骂他们二人“黑白二虫,狼狈为奸,助纣为虐”,把二人气得脸色发青。黑从忧脾气暴躁,刚要发作,白双喜拦住了他,无奈地说:“算了,算了,好男不跟女斗,就当她泼妇骂街,听过就算。你我兄弟二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几句话难道也受不了?” 黑从忧想起燕苏的吩咐,气冲冲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一看,忙抱拳行了个礼,“殿下!”燕苏看了他们一眼,问:“你们这是干什么?”白双喜见燕苏身穿戎装,身后跟着郭敬之、白会等人,知道要出宫,忙说:“殿下这时候怎么来了?”燕苏没什么表情说:“顺路,来看看。你们做什么?站在大门口吵吵嚷嚷,也不怕扰了母后清净!”跟在一旁的冯陈撇嘴想,从东宫到缺月宫可不顺路,一大堆的人跟着他来回折腾。 云儿见燕苏突然来了,有些尴尬,呵呵一笑,头一缩正想溜回房。燕苏叫住她,“你过来。病好了?怎么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也不避讳众人,探出手去摸她额头,又试了试她手心的温度。云儿见他当众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有几分害羞,低声说:“不过是着了点凉,早好了。正想出去走走呢。”燕苏皱眉道:“怎么大热天,手还这么凉?孙毓华怎么给你调理身子的?”云儿忙说:“不关孙大夫的事,我向来如此,大概是因为体质偏寒的关系。” 黑从忧从人群中钻出来,白双喜拉了拉他衣服下摆示意不可,他不理,兀自告状说:“殿下,刚才云姑娘吵着要出宫呢。”云儿狠狠瞪了他一眼,忙辩解说:“没有的事。孙毓华开了张药方子,有几味药古怪得很,我让他们帮我去抓药,他们不肯。”燕苏深深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耍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好趁机溜出宫去,白双喜、黑从忧自然不会上当,淡淡说:“抓药的事交给绿袖去做就好了,你无须在这些琐事上操心,安心养病便是。我见你近来气色有些不好,还是回房好好休息吧。” 郭敬之、白会等人等的颇不耐烦,外面军情如火,殿下犹自在这里儿女情长,脸上均露出不满之色。冯陈上前轻声提醒道:“殿下,时间不早了。”燕苏点头表示明白,拉着云儿的手送她回屋,“我要走了,你好生歇息。”他再不走,燕平这老贼的数万兵马只怕就要破城而入了。云儿不欲他担心,拍胸脯保证说:“嗯,我就在屋里待着,吃葡萄看话本,自在得很。” 燕苏有些不舍地说:“晚上可能也不能来看你了。”他越来越赞同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带在身边,一刻也不分离。成败就在今晚,晚上的奇袭若是成功了,京城被围之危自然而然化解;若是不成功……不成功只得另想其他法子。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他也绝不投降! 云儿见他这两日忙得连喝口茶的工夫都没有,神情疲惫,眼睛里满是血丝,知道有大事发生,忙说:“不要紧,你忙你的。晚上,晚上我让绿袖陪我说话聊天,睡一觉很快就过去了。”奔进房里,从屏风上拿起一件玄色长披风递给他,“喏,这个你带着,夜里风寒。”这披风原本就是燕苏的,他前几天傍晚陪云儿在御花园散步,怕她着凉,特意让人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风给她系着挡风,回来便落在她这儿。 燕苏看着她一笑,接了过来,也不让冯陈拿,自己拿着,转身就要走。他平日里难得一笑,这一笑,眼睛眯起来,露出左边嘴角一个浅浅的笑窝,那张雕刻般的俊脸明亮的连夏日的阳光都为之失色。云儿一时不由得有些看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跑了几步,冲他背影喊:“你早点回来,我等你一块吃饭。”燕苏回头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进屋,领着郭敬之、白会等人走了。以下接出版书手打部分: 云儿等他走得看不见了,发了一会儿愣,这才懒洋洋地转过身来,见白双喜、黑从优二人吊靴鬼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心中更加烦躁,也不回屋了,转身就往外走。白双喜忙问:“云姑娘,你要去哪里?”云儿斜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要去哪里,你们管得着吗?有本事你再去跟太子殿下告状啊?”她顿了顿,骂道:“两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这样跟着我!难道我还能飞了不成?"白双喜、黑从忧被她说得有点汕汕的。黑从忧不服气地说:”又不是我们不让你出宫,是殿下不让你出宫,你怪我们兄弟做什么?“他们哥俩这份差也不好当啊,偏偏还冤家路窄,双方以前就结下梁子了。云儿没好气地说:”我有说要出宫吗?我只不过想抓药,御药房不是也有药吗?“白双喜便说:”云姑娘,这些小事还是让绿袖去做吧。“云儿眼睛一眯,冷声说:”燕苏他不让我出宫,可没说不让我出缺月宫啊。我想四处走走,怎么,连这个你们也要管?"二人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云儿赌气往御药房方向走去,闷声不吭走了一半后,突然问:“你们以前不是李措的心腹吗?想当初还重重打了我一掌,一行得我后背至。现在还时不时地疼呢,后来怎么转投燕苏手下了,”竺注二简问瘾‘“巍玉:,’谙手不及,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白双喜有些尴尬地说:”我们兄弟俩现在改邪归正、弃暗投明了! 云儿讽刺道:“哼,无恶不作的白双喜和嘿从忧从今以后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哈哈哈,传出去笑掉人的大牙!”黑从忧不满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那时候各为其主,我们兄弟俩打了你一掌,你在我们喝的酒里下药,也算是扯平了吧,我们杀人,还不是因为别人要杀,我们兄弟俩顶多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若不是因为她使诡计下药,他们也不至于成为燕苏的阶下囚,受尽屈辱。至于后来燕苏收他们做心腹侍卫,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白双喜慢悠悠地说:“云姑娘,我们兄弟两人跟了太子殿下,自然是心一意为殿下办事。当初我们跪在众人面前对天发过毒誓,如有二心,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以前若有得罪之处,今天一并说开了吧,免得云姑娘心存怨气。要是晚上在殿下耳朵边吹吹枕头风,只怕我们兄弟俩吃不了兜着走呢。” 云儿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只要你们不防贼似的防着我,我自然不会找你们的麻烦。比如,我去一趟御药房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们这样刁难,甚至跑到殿下面前去告状?”白双喜和黑从忧不由得苦笑起来,她哪是要去御药房,根本就是想出宫! “行行行,云姑娘,只要你不出宫,随便你去哪里都行。”他们俩算是怕了她。云儿挑眉一笑,心想这还差不多,恶人就得恶人磨。 一路来到御药房,云儿拦住要跟进去的白双喜和黑从忧,“你们俩长得凶神恶煞,一脸晦气,没得吓坏了别人,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去就回。”二人不敢太违拗了她,只得站在门口,眼睛时不时盯着她。 云儿从怀里掏出药方,抓住一个正在磨药的药憧说:“我是缺月宫的,皇后娘娘吩咐我来抓药。头一次来,没想到御药房这么大,人这么多,都不知道该找谁。”那药憧拿过药方看了一眼,笑说:“哦,原来是孙大夫开的药方,得找王公公,我带你去。”说着领她来到里间,找到一个正在称药的公公,递给他药方。王公公见是缺月宫的人,不敢怠慢,连忙爬上梯子找药去了。 云儿和那药憧站在一边聊天,她看着足有一丈来高的药柜说:“天,这么多的药!每一格柜子里都是药吗?那得有多少种药啊1',那药憧说:”当然,这么多的药,有时候还不够用呢。“云儿便问:”?不够用怎么办?派人到外地去买?“那药憧笑说:”那怎么来得及!让人送进宫来便是。“云儿问:”药材贩子?“拍了拍脑袋又说:”哎呀,我知道了,宫里的药材都是由京城最大的药铺保安堂负责的,是也不是?“ 那药憧露出吃惊的神色,“你怎么知道?'‘云儿得意扬扬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一个亲戚是保安堂的账房,我还知道保安堂的掌柜的姓罗呢。“那药憧点头说:”原来如此,这个罗掌柜常常进宫来的。明天是月末,他又该亲自送药材来了。“云儿点头道:”哦,是吗?“她眼睛一亮,想了想问:”这个罗掌柜明天什么时候来?我不是有亲戚在保安堂当账房吗,我想让他带封家信。“说著悄悄递给他一块碎银。 那药憧以为她是缺月宫的宫女,一人宫门深似海,想家乃人之常情,甚是理解,没要她的银子,说:“你在宫里当差,赚点银子不容易,还是留着寄回家吧。往宫里送东西一向得赶早,趁殿下、娘娘还没起来就得办妥当。你要是想罗掌柜给你带家信,明儿天还没亮就得来。‘,云儿表示知道,谢过他之后拿了药回去了晚上绿袖过来陪她聊天解闷。云儿说:”绿袖姐姐,今晚你陪我睡成不成?"绿袖抿嘴取笑道:“这我可不敢。万一半夜殿下又像以前那样偷偷跑了来可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站在外面受冻吧?”云儿推了她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哪有的事!你再胡说我可真恼了啊。”两人笑闹一阵,云儿说:“殿下今晚不在宫里,临走前还让你陪我呢。”绿袖笑说:“知道,我这就去拿铺盖枕头过来。”绿袖伺候她洗漱了,说:“云姑娘,你这就睡呢还是等会儿?”云儿双手托着下巴半趴在桌子上,眨着眼睛说:“哪里睡得着,这宫里可真无聊。不如我们掷般子玩如何?又简单又有趣,输了的人可是要受罚的。”绿袖一时没有睡意,来了兴趣,问:“罚什么?”云儿笑道:“随便什么,唱小曲啊,讲笑话啊,实在不行,喝酒也行。” 云儿一开始输了,唱了一支时下流行的小曲,又讲了一个关于公公和丑媳妇的笑话。第三轮绿袖输了,她瞪着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笑话来。云儿兴致勃勃地让人端了一壶酒进来,亲自倒了一杯,趁她不注意,往里加了点东西。绿袖推托不过,只得喝了。她喝了有五六杯后,把酒杯一扔,摇摇晃晃地说:“云姑娘,我熬不住了,胸口突突地跳得厉害,头疼得很,咱们睡吧。”说着往地上铺的褥子上躺去。云儿忙扶住她说:“你醉了,别睡地下了,和我一起睡床上吧。”绿袖晕晕乎乎地往床上一躺,醉得不省人事。云儿吁了口气,听到外面更声已经敲过三更了,心想差不多了。她脱下绿袖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两人身形差不多,穿着正合适,又梳了个宫女的发髻,也不打灯,端着酒壶出来,袖子掩住脸大大打了个哈欠。 门口两个侍卫正在聊天,笑说:“绿袖姑娘,你是去拿酒还是回去歇着?这都三更了,你们还不睡?云姑娘今晚兴致可真好。‘?云儿怕露馅,背对侍卫不说话,咕浓一声算是回答,快步往外走。出了院子,往西一直走便是缺月宫的小厨房,她把装有酒壶的托盘扔在里面,趁人不注意打开后门悄悄溜了出去。 半夜的皇宫十分安静,天上星月无光,一点风都没有,空气很沉闷。云儿一路急行,躲过几处巡逻的侍卫,来到御药房附近,周围只有几个值夜的太监聚在灯下喝酒赌钱。她见时间还早,找了间堆放朵物的屋子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见角落里堆着不少褪了色的桌布、椅垫,拿过来铺在地上。一时困意袭来,她就这样靠墙坐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云儿被外面嘈杂的说话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吵醒。她睁开眼往窗外一看,天色发白,时不时有人从路上走过。她觑准没人的空当拉开门钻出来,天色尚早,然而御药房门口人来人往,已经忙了起来。她一眼瞥见白天见过的那个药憧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忙跑过去打了声招呼。 他见了云儿,有点不悦地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了你小半个时辰了。”云儿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一不注意睡沉了。罗掌柜他还在吧?”那药憧说:“你跟我来。药材都搬完了,你要是再晚那么一会儿半会儿,说不定他就走了。” 云儿随他来到放药材的大库房,只见中间的空地上堆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药材,有几人拿着纸和笔站在那里说话。 云儿老远就瞧见罗掌柜臃肿的背影,她摸了摸怀里准备让他带给身在洛阳的东方弃的书信,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笑嘻嘻地说:“罗掌柜,您还认识我吧?”罗掌柜一大早忙得满头大汗,拼命用袖子擦汗,听得有人叫他,还来不及回答,旁边正低头记账的人却猛地抬头。云儿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青色长衫、头戴纶下巴上留的一小撮胡子足有一寸长,一时间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七十四章意外之喜 那药憧见云儿失态,忙问:“这位姐姐,你怎么了?”云儿回过神来,一脸懊恼地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信丢了。”那药憧信以为真,跺脚说:“哎呀,你怎么这么粗心!赶快想想丢哪儿了,说不定还能找着。”转头又跟罗掌柜解释,“罗掌柜,这位姑娘有封信要你带给她家里人,没想到弄丢了。”云儿着急地说:“我明明记得出来之前放在怀里的、怎么会丢了呢!”说着低头在地上到处乱找。那药憧说:“许是丢在来的路上了,要不你回去仔细找找?罗掌柜贵人事忙,就怕等不及。”云儿想了想说:“缺月宫有一间放杂物的屋子,来之前我进去拿了样东西,说不定就丢在那儿了。” 罗掌柜瞧了瞧云儿,又看了一眼冒充保安堂伙计随他一起进宫来的东方弃,心中了然,忙说:“姑娘,你慢慢找,不要急。找着了自然好,没找着再写一封也就是了。我忙归忙,等你写一封信的工夫还是有的。”云儿感激地看着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边的东方弃,慢慢说:“罗掌柜,那真是谢谢您了。我这就回去找,只是万一没找着,还得找人再写一封,我又不识字,哎,真是麻烦。”罗掌柜会意,忙说:“这有什么麻烦,我这位伙计就会写字,常常代人写信的。我让他陪你一块找,要是没找着,就替你再写一封。御药房不宜多待,我先走了。阿远,我在来的宫门口等你。” 东方弃答应一声,跟着云儿和那药憧一块出来。云儿硬塞给那药憧一块银子,感谢他的帮忙。那药憧年纪甚轻,为人机灵却很厚道,连声说不用。云儿笑嘻嘻地扔下银子,拉着东方弃一溜烟跑了。 两人拐了个弯,来到云儿先前待过的放杂物的屋子。云儿站在门口,见周围没人,这才推门进去,双手抱膝靠墙坐下,拍了拍身边留的空位,伸了个懒腰说:“好啦,现在可以痛痛快快说话了。你怎么不在洛阳待着,闷声不响就跑来了?吓了我一跳,我还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呢。”她顿了顿又说:“你怎么贴了这么一个假胡子,难看得紧。”说着伸手去扯。 东方弃连声吸气,“你手轻点,轻点,疼。燕苏手底下有不少人认识我,贴了个假胡子,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说着叹了口气,“洛阳都被叛军占领了,还能待得住吗,只好逃到京城来避难啦。”云儿大惊,“真的假的?”她这些天来住在深宫里,在燕苏的刻意隐瞒下,对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只知道燕平的叛军似乎驻扎在城外,燕苏为此忧心得儿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东方弃诧异道:“你不知道?乱军已经打到京城来了,把京城都包围了,两军对峙有好几天了。” 云儿吃惊地站了起来,“啊?”她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可是宫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所有人该当差的当差,该做事的做事。”并没有人心惶惶,因此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小叛乱。 东方弃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虽说叛军已经打到京城来了,可是我瞧这场仗燕苏未必会输,说不定是他故意诱敌深人呢。京城老百姓因为家园被围,万众一心,齐心协力抗敌,甚至有老百姓运砖搬土帮忙挖壕沟建隙望台。听说燕苏为了防止己方大臣通敌,把一些文武百官的家眷软禁了,朝中纵然有人墙头草,想要随风倒,如此一来,也不得不背水一战,誓死抗敌。”云儿听他这么一说,稍稍放下心来,看来燕苏定是胸有成竹,才会任由贼军一路长驱直人。 东方弃又说:“叛军一打到洛阳,守城的将领便投降了。我找了个机会溜出洛阳,直奔京城。前脚刚到,后脚叛军就跟着来了。我怕你在宫里出什么事儿,想起你临走前交代的,央求罗掌柜带我进宫。我还正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却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云儿从怀里掏出信来,笑说:“我还惦记着你在洛阳当掌门人快不快活呢,正想找罗掌柜给你带信,哪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嘻嘻。”燕苏要是知道她给东方弃写信,嘴里纵然不说什么,心里定然不高兴,所以她才瞒着他,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东方弃摇头笑说:“咳,什么掌门人,我早不当了,还给史家的人当去了。”云儿瞪大眼看着他,'‘什么?你不当啦?“江湖四大家族之一的史家掌门说不当就不当,这人是不是犯傻啊? 东方弃苦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当掌门的料,四大家族的掌门不是武功好就可以当得好的。史家大大小小的事务处理得我都头大了,干脆让贤,落得个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云儿点头道:“说得也是。可是我瞧史家的一门老小挺中意你的啊,你不当,他们肯吗?”东方弃嘿嘿一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半路杀出来当这个掌门,史家不服的人多着呢。” 云儿愣了一下说:“那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东方弃摇头:“当然不是这样。”他先是查明史家老爷子的死是龙在天下的毒手,他见史佩纶武功虽然一般,可是待人诚恳,为人公正,因为多年来跟着史家老爷子出生入死,在年轻一辈人中很有威信,便推举他当史家掌门。史佩纶果然不负众望,把史家诸多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东方弃这才卸下重担,离开了洛阳,总算对得起史潇潇临终前的一番重托。 他对史家这个话题提不起多大兴趣,对她手里的信反倒兴致勃勃,笑说:“难为你还记得给我写信,都写了些什么?给我瞧瞧。”云儿忙要藏起来,笑说:“有什么好瞧得,你人都来了。”东方弃伸手去抢,云儿不给,“不行,不行,当面看人家写的信,怪不好意思的。没写什么,我撕了吧。”她拿在手里当真要撕。 东方弃使了招“小擒拿手”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晃了晃手里的信,得意地说:“既然是写给我的,我自然有权利看。”云儿气自己打不过他,索性算了,没好气地说:“看吧看吧,什么也没写。”,东方弃展开信,足足有三张之多,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只见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写着:“东方,你在洛阳怎么样?我在京城过得不错,勿念。京城的天气很好,晴空如洗,就是有点热。夏天的午后最容易起风暴,有时候刮大风,简直能把人吹倒。我亲眼见到一棵树苗被风吹得连根拔起,撞在高高的宫墙上,咚的一声巨响,哎呀呀。真吓人。我突发奇想,背后拴个风筝,人是不是就能飞上天啦?如果能这样的话,刮大风似乎也不错。不过后来听伺候我的宫女绿袖说,那棵树苗是新栽的,又长在风口里,很容易就被吹倒了,其实远没有那么可怕。我不会写信,不知道写什么好,随便说说我在宫里的生活吧。 “我早上一般辰时起床,吃了早饭就在宫里随便走走。我住的院子前边有一个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宫里的人全都叫莲花,据说某个太妃名字里有个‘荷’字,为了避她的讳,宫里的人便不许叫荷花,只能叫莲花。我真讨厌这些地方,真是岂有此理!避讳就能寿与天齐、仙福永享了吗?若是要避讳,取名字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人叫的吗?” 东方弃看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出来,问:“你为什么对避讳一事如此深恶痛绝?”云儿连忙分辨说:“我没有深恶痛绝啊,就是觉得避讳有时候不方便罢了。”她在宫外叫惯了“燕苏”,生起气来大骂“姓燕的”的时候也有,哪知在宫里不但不能直呼其名,还得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她因此心生不满,却又不敢当面抱怨,只能拐弯抹角地发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某人也。东方弃取笑她说:“你这信确实写得够锣唆的。”云儿气得嘟嚷,“那你别看,我说了我不会写信,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呢,早知道……”东方弃忙拦着她以防她抢回去,低头继续往下看。 “你知道宫里的女人都干什么吗?皇后呢,整天吃斋念佛,手不离佛经,还经常请和尚来宫里讲经说法。一大堆的和尚一天到晚在宫里‘阿弥陀佛’敲木鱼,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吵得人觉都睡不好。我因此伤了元气,大病一场——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好了。真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超度亡灵,以求心安。那个名字里有个‘荷’字的太妃就更好笑了,找来一大堆的戏子,要人整天唱凤阳花鼓戏给她听,并且唱来唱去总是那么一出‘奴苦命也,离家八千里,深宫三十年’,每唱一次就要哭一次,害得一边听的人也要跟着落泪。我听了一次,硬着头皮挤出了两滴眼泪,以后再也不肯去了。据绿袖说,这个太妃是凤阳人。” 还有比这些更好笑的呢。皇帝呢,你也知道,一心求仙访道,想要长生不老,连老婆儿子都不要了。听御医说,他病得很重,可是偏偏不肯吃药,说太上老君的仙丹自然会医好他的病,到时候他就可以白日飞升了。燕苏就说,仙丹若是医得好,早就好了,还用等到现在吗?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仙丹之所以不灵,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做儿女臣子心不诚的缘故。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劝他了。“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皇宫是一个变态的地方,所以专门出变态的人。你看那个姓燕的,不是也挺变态吗? 还记得咱们在临安的时候,照面还没打他就要杀人的事吗?最后,这信你千万别给人看,切记,切记!不然我也只好把自己拔了毛煮了给那姓燕的当下酒菜吃了。“ 东方弃一边看一边笑得肚子痛,抖着信纸说:“这都是你自己写的?那个姓燕的怎么得罪你了,连他也要骂?”云儿红了脸,跺脚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我写得不好,你不看不就完了。”这信她偷偷摸摸写了好几天才写完,那时候燕苏不让她出宫,她实在气不过,于是就在信里说他的坏话。她低着头,闷闷地解释说:“本来我想写一封简短的报平安的信算了,可是转念一想,短短几行字,不够诚意。于是搜肠刮肚,凑齐了这么多的字,我也知道这信写得委实有点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又八卦又哆唆,可是我早叫你别看了,是你自己非要看的,现在还笑我,太过分了!” 东方弃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取笑你,只是觉得你写得有趣,这才笑的。”云儿怀疑地问:“你真的不是笑我三姑六婆、胡说乱道?”东方弃笑说:“真的,真的,十足真金东方弃摇头,”不是,不是,我没有取笑你,只是觉得你写得有趣,这才笑的。“云儿怀疑地问:”你真的不是笑我三姑六婆、胡说乱道?“东方弃笑说:”真的,真的,十足真金。“他将信整整齐齐折了两折,小心翼翼装进信封,放进贴身的暗袋里,拍了拍确定不会丢了,这才笑说:”幸亏没撕,不然多可惜!这是我见过的写得最好、最有意思的一封信。“ 云儿明知他是恭维,还是很高兴地说,“谢谢,谢谢,不过你这夸奖也太过了。你来宫里是找我有事呢,还是专程来看我?”提到正事东方弃变得正经起来,认真地说:“一来是看你,二来有些话要跟你说。昨天夜里城南的树林冲天的火光你见到了吗?”云儿摇头,“没有,这里是城北,离城南远得很。”东方弃间:“他没跟你说?”云儿有些奇怪,反问:“你说什么?” 东方弃犹豫了一会儿,方说:“昨天夜里两军交战了。”云儿忙问:“战况如何?”东方弃摇头,“不知道,不过我见到龙在天了。”云儿皱眉,“龙在天?他来京城干吗?”东方弃慢慢说:“龙在天来京城倒没什么稀奇,不过他身边跟着的手下可是大大有来头。”云儿忙问:“什么人?”东方弃说:“他的这些手下虽然乔装打扮过,可是据竹莲帮的人说,这些人是淮安王燕平的心腹侍卫。” 云儿一屁股坐了下来,“若不是燕苏他在背后捣鬼,龙在天也不会在阴沟里翻船,在武林论剑大会上败给闻人默,丢了武林盟主的宝座,再加上淮安王的心腹侍卫——糟了!他们是不是要对燕苏不利?”东方弃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他在宫里?”云儿摇头,“昨天就出宫了。”她想了想,心中急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走来走去,口里说:“依我看,他们肯定是想趁两军交战之际刺杀燕苏,一旦他有什么意外,京城还不是不攻自破吗…不行,不行,我等不下去了,我得出宫一趟。”东方弃安慰她说:“没这么严重。燕苏武功高强,再说身边高手如云,区区几个侍卫哪那么容易伤得了他。”云儿急得直嚷:“你不知道,‘黑白二虫’没跟着他,一天到晚看犯人似的看着我呢。”东方弃知道她关心则乱,他若是不带她出宫,她自己也会想方设法溜出去的,危险只怕更大,只得无奈地说:“好,你换身太监穿的衣裳,我们一起走,罗掌柜还在宫门口等着我呢。” 云儿熟门熟路地偷了一套御药房的太监穿的衣裳。两人一路来到西华门,见罗掌柜拉着一辆马车,果然等在那儿。罗掌柜正抽着烟,见到一个太监送东方弃出来,忙上前打招呼,“这位公公辛苦了……”待见是云儿,他一时愣住了。东方弃忙说:“先上车。有话出去再说。”接下来他对罗掌柜简单解释了一番。 盘查的侍卫因为认得罗掌柜,很容易就放行了。方弃跳下马车谢过罗掌柜,两人往城南的方向走去。一行三人出了宫,云儿和东受战事的影响,天色大亮,街道却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行人,也是来去匆匆的。宫,绿袖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我得递个信儿进去,云儿说:“我这么偷溜出免得大家担心。”她问算命先生借了纸笔,写了几行字,信封上大书“黑白二虫收”五个大字。东方弃奇道:“写给他们做什么?”云儿笑道:“这两只虫子,恶心得紧,这时候不耍耍他们,更待何时!”她在信上写她要去城北,让他们赶紧来找她。 东方弃没有阻止。知道她通知白双喜、黑从忧是为了让他们赶去支援燕苏,转过头去吹了一声口哨。旋风从一条小巷里奔出来,头在他身上亲热地蹭着。云儿赞叹一声,“旋风是越来越有灵性了,可惜我的狮子骢不在…”话还没说完,狮子骢从巷口慢腾腾地走了出来,还抖了抖身上沽上的草料。自从楚惜风死后,狮子骢仿佛也跟着失去了活力,整天懒洋洋的。云儿欢呼道:“我当时真后悔把狮子骢留在洛阳。都怪那个自会说狮子骢太扎眼,怕引起别人的怀疑,没想到你竟然给我送来了。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东方也!” 东方弃粲然一笑,“走吧。”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好看之极。云儿挑眉道:“哼,这有什么,看我的!”她也不踩马蹬,凌空而起,脚尖点在狮子骢的头上,身子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身姿如分花拂柳,落叶无声,十分轻碗优美。她手上轻轻一提,狮子绝发出一声嘶叫,像一道黄灿灿的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后面跟着雪球似的旋风。 两人还没来到城南的城门,已经闻到风中传来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周围的房从不是被大石砸塌了,就是被大火烧毁了,到处是受了伤的士兵和老百姓,随行的军医正在为他们上药。云儿十分震动。若不是此刻亲眼所见,她待在深宫里,还以为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呢,哪知道昨夜经历了一场浴血苦战。 东方弃见城门大开,受伤的士兵被妥善安置,俘虏一批又一批被送进城来,善后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里的大石落了地,看着远处烧焦了的枯树林说:“肴来叛乱平息了。”云儿满心欢喜地跳下马,用力点头,“嗯,咱们赢了!”她知道燕苏一定不会输的。 有个副将手拿鞭子指着他们说:“你们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不知道朝廷有令,闲杂人等城南一带不得踏入吗?”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他们拿下,就地正法。云儿被人这样无礼地乱骂一通,居然一点都不生气,笑嘻嘻地说:“将军,你别误会,我们不是闲杂人等,我们是大周朝的老百姓。”那副将愣了一愣,哼道:“哪里来的刁民,拿下再说。” 云儿缩了缩头,对东方弃低声说:“今儿我才算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本来想着他昨儿晚上为了大周朝的老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正想酝酿情绪说几句声情并茂感激的话呢……”东方弃见当真有两个士兵拿着大刀过来,身上的恺甲沾满了已经干涸的鲜血,连双眼似乎都是红的,忙说“将军,我们是宫里的人,有急事找太子殿下。” 那副将看了眼他们,对他们搬出太子殿下的名号似乎有点不耐烦,走过去拍了拍旋风的头,拍狮子嗯的头时,狮子骢很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他不怒反笑道:“这两匹马千金难求,尤其是这匹狮子骢,倔得很,我喜欢。你们既然是来见太子殿下的,总要留下点见面礼,这两匹马我要了。来人,把这两匹马牵走!”东方弃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云儿反倒是一反常态,笑嘻嘻地说:“难得将军喜欢,这两匹马就当是小的进献给将军的。”她重重“哼”了一声,本姑娘的东西,你家主子都不敢要,你胆子倒不小哇,看你到时候怎么乖乖还回来! 那副将满意地点头说:“小兄弟年纪不大,做事漂亮得很,难怪能跟在殿下手下办事。”他一见云儿身上穿着宫里太监的衣服,东方弃的马又是宫里的御马,查了令牌后,没怎么为难,指着前方说:“我刚才还见殿下在城楼上歇着,你们快去吧。” 云儿拿出燕苏给的令牌,一路畅行无阻来到城楼的观战台。冯陈、褚卫等人守在外面的城楼上,见到云儿很是吃惊,连忙进去通报。推开门一看,燕苏却不在,三尺宽的木榻上还放着云儿亲手交给他的那件玄色披风。 第七十五章擒贼先擒王 冯陈疑惑地说:“殿下刚才还在呢。”云儿眼睛到处看了看,问:“他一个人?”冯陈摇头。“不是,魏世子和闻人公子都在。”云儿眉头一皱,“闻人公子,哪个闻人公子?闻人默那小子?”冯陈点头,“此仗多亏了闻人公子献计并且率领江湖群豪把叛军引到城南的百望山,才得以大获全胜。”云儿重重“哼”了一声,表示不屑,“这些钩心斗角的事,他最擅长了,这人卑鄙无耻。殿下呢?”她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个守城的士兵说:“我在城楼上站岗,刚才见殿下和魏世子他们骑马朝城外的树林里去了,急匆匆的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云儿说:“我们也去看看,不知出了什么事。”云儿、东方弃、冯陈、褚卫等数人下了城楼,径直往树林方向奔去。沿路一片焦土,血流成河,连树林外的溪水都染红了,给人一种悲壮凄凉之感。因为战场已经打扫过了,尸体就地焚烧,不远处浓烟滚滚。发出难闻的味道。原本茂密的树林此刻光秃秃的,一片焦黑,空旷的焦土上嵌立着数十座烈火焚烧过的营帐,燕苏的人马正在清点战俘和战利品。到处散发着浓烈的焦臭和血腥味。 云儿一路走来,只觉得恶心欲吐,趴在树上吐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吐出来,脸色蛤白。东方弃急得直问她要不要紧,她摇了摇头。褚卫便说:“这情景我们见惯了,不觉得什么,云姑娘是姑娘家,只怕是吓着了。”东方弃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都过去了。”云儿心里觉得奇怪,怎么突然吐得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她不是胆小怕血的人啊。 冯陈一眼看见一身鲜血急匆匆走过的白会,忙说:“白将军,你见到殿下了吗?”白会兴奋地说:“冯总管,抓到反贼燕平了!”冯陈精神立马大振,“当真?在哪儿?”白会笑说:“我正要赶过去呢”冯陈心想,怪不得殿下连他们几个都来不及知会便赶了过来。 几个人跟着白会来到一处土坡前,悄悄走了过去。燕苏站在斜坡上,手里拿着白晃晃的龙泉剑,剑尖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人,身后跟着魏司空和闻人默。地上跪着一老一小,皆是五花大绑,身上满是泥土污垢,看不清本来面目。头发散乱、胡子都白了的是淮安王燕平,而倒在地上、吓得簌簌发抖的小孩便是晋南王燕齐。 燕苏嘲笑道:“皇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乎?怎么三跪九叩给侄儿行如此大礼?真是折杀侄儿了?”燕平满股血和泥,挺着胸膛骂道:“你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配当我的侄儿?我呸!”燕苏怒极,一脚踩在他脸上,把他踩了个四脚朝天,重重栽在地上,恨声骂道:“我叫你造本宫的谣言,本宫不杀你全家难消心头之恨!” 燕平翻身爬起来,对着苍天泪流满面哭道:“老天啊,可恨我大周一白七十余年的基业断送在不肖子孙燕平手里,燕平死后实在无颜见列祖列宗啊!”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完,对燕苏冷笑说:“你以为你真姓燕吗?要不是王文压那小贱人为了保住她的皇后之位,来了个‘狸猫换太子’,你今天还不知道…” 话未说完,燕苏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将龙泉剑刺进了燕平的胸膛,吓得一边跪着的燕齐屁滚尿流,眼泪哗哗哗往下流,却又不敢哭出声来。燕苏见魏司空、白会、闻人默、冯陈等心腹近臣皆因燕平最后一句“狸猫换太子”露出震惊的神色,不由得怒道:“燕平这老贼大逆不道,造谣生事,蛊惑民心,罪该万死。传令下去,淮安王一家老小全部处斩,明日午时白会亲自监斩!”白会忙站出来应了一声“是”。燕苏顿了顿平息了怒气,又说:“本宫承天命而生,乃上天注定的真龙天子,私下谁要是敢乱说话,杀无赦!” 魏司空等一干重臣明白燕苏大怒,震惊过后忙跪下说:“乱贼之言,不足为信。臣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心中均想,无论燕平说的“狸猫换太子”一事是真是假,绝不能泄露一个字出去,不然,随时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燕苏此刻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已成了大周朝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太子皇帝”,成为九五之尊指日可待,这当头谁也不敢炸逆他。 云儿见燕苏气得当着众多臣子的面大开杀戒,忙拉着东方弃也跟着低头跪了下来。燕苏通过除李措、借闻人默之手将一群乌合之众的江湖群豪收为己用、杀燕平等一系列铁腕手段,威信日增,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他都是越来越敬畏,当真是令行禁止。此刻所有人都跪着,独他一人负手站在那里,给人一种君临天下、凌厉威严之感,没有人敢出声。 燕齐吓得眼泪汪汪,跪着爬了过去,拽着燕苏的下摆哭道:“太子哥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求你饶我一命,我一点都不想当皇帝,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是皇叔他说要我当皇帝,我不当他就要杀了我,我没办法,太子哥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声音都哑了,云儿见了心中颇为不忍。 燕苏被他哭得不耐烦,头也不抬地说:“来人啊,把他关起来,听候发落。”燕齐哭着被两个士兵押走了?燕苏徽洋洋地说:“你们跪着干吗,都起来吧。”他抬头见到云儿,愣了一愣,走过去说:“你怎么来了?”语气有一丝惊喜,待看见一旁并肩站着的东方弃,脸色立马又变了。 云儿知道他近日事情冗杂,因此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忙解释说:“东方他,他是有事才来的……”话未说完,就被耳边传来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断了。只见树林外的己方营地突然蹿起一片火光,人马声混乱不堪。云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燕苏此时也顾不上碍眼的东方弃了,脸色一寒,气急败坏地问:“出什么事了?”疾步赶了过去。 一路上只听见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一个又一个营帐如烟火一般炸了开来,炸得里面的人魂飞魄散,血肉横飞。人们登时恐慌起来,自相践踏,死伤者遍地都是。燕苏气得差点跳脚,冲白会、冯陈等人骂道:“站着发什么呆!谁干的?还不快去查!” 他眼睁睁看着己方人马顷刻间被炸得粉碎,脸色顿时发白,浑身颤抖地吼:“到底谁干的?给我搜,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 就在他火冒三丈、怒不可遏的时候,只听得背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诡异的大笑声,众人刚转头,便看见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从空中滚落在脚下。云儿眼前一黑,捂着嘴直干呕,东方弃忙扶住她。闻人默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惊恐地跳了出来,喊道:“阿锦,阿瑟!”他看着这个出现在眼前的一身黑衣、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人,咬牙切齿地说:“龙在天!” 龙在天不系腰带,任由外袍敞开来,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手里拿着一根火药的引线,得意地说:“闻人三少爷,太子殿下,龙某送你们的这个大礼还满意吗?”燕苏眼看大获全胜的时候,却被龙在天炸得人仰马翻,胜利的果实蒙上一层惨烈的阴影,双眸阴鹜地说:“好好好,龙在天,你今天要是能活着离开,我燕苏这两个字倒过来写!” 龙在天傲慢地说:“我为什么要走?杀掉你们,我就是武林至尊,天下第一!”他随之仰天大笑一声,看着闻人默阴森森地说:“小兔呆子,杀了你,老子就是武林盟主。去死吧!”话音刚落人就像龙卷风般卷了过来,带起地上大片的沙尘,霎时间狂风四起,飞沙走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暗,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难受。 闻人默被龙在天强大奇异的功夫骇得连退数步,方才记得拔剑迎敌。魏司空、冯陈等人忙护着燕苏往后退,燕苏不但不退,反而冲上前拉了一把云儿,不悦道:?发什么愣,快走!“众人站在远处观战,越看越心惊。云儿低声说:”这个龙在天,怎么变得如此厉害?“ 闻人默节节败退,在龙在天的手下连十招都挡不住,只有挨打的份儿,眼看就要落败。虽说他被尊称为“天下第一剑”有些夸大其词,但是其家传武功源远流长,学的是正宗上乘的内功心法,又逼着云儿交出了云氏心法,武功更上一层楼,放眼整个武林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不料在龙在天手下,竟然如此不济。两人以前也交过手,千招内不相上下,没想到龙在天突然变得这么可怕。 东方弃像是想起了什么,沉吟着说:“我听赛华佗说过,游龙山庄有一种秘传的武功叫‘三月杀’,能使人一个月内武功突飞猛进。不过练这种武功,对练武者本人反噬力道非常大,因为违反习武之道,练武者三个月后会七窍流血、经脉俱断而死,一般人是不会练这种武功自寻死路的。龙家祖先说这种武功有伤阴德,已经毁了,江湖上早已失传。” 云儿忙问:“难道龙在天练了‘三月杀’?”东方弃点头说:“他的武功邪门得很,跟以前武功路数大相径庭,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云儿想了想,叹气说:“也许‘三月杀’武功秘籍根本就没有失传,只不过数百年来龙家的人不肯练罢了。 龙在天如今被逼上绝路,因此想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临死前拉闻人默一起陪葬。“东方弃心中暗想,只怕不只闻人默,还有燕苏,不然龙在天也不会烧他的粮草,炸他的营帐。 魏司空听了忙说:“这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未点燃的炸药?殿下,咱们还是先走吧。”燕苏见龙在天言行举止疯疯癫癫,武功又奇高,担心云儿站近了有什么闪失,一把将她从东方弃身边拽过来,“我们走吧。”云儿见闻人默被龙在天一掌打得撞在一块大石上,口里血如泉涌,水流似的淌在地上,一片血红,眼神涣散,连站起来都吃力。看这情况明年的今天恐怕就是他的忌日了,不由得有几分同情,说:“他跟你不是一伙的吗?我听说他这次还帮了你的大忙呢,你不救救他?” 燕苏冷哼,“救他?本宫可不想养虎为患!这种人朝三暮四,背信弃义,死不足惜。你忘了他挟持你要挟本宫的事了?”云儿听他提起旧事,知道他巴不得借龙在天的手除了闻人默,好扶持另一个更听话的武林盟主傀儡,便低了头不说话了,跟在燕苏身后往前走,忍不住回头去看。闻人默浑身是血爬起来,不等他出剑,龙在天的一双鹰爪凌空朝他的天灵盖抓了过去。她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听得耳内重重一声双掌相击的声音,忙睁开眼,原来是东方弃出手救了闻人默一命。龙在天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怒骂道“臭小子,你找死!”饶是东方弃武功高强,应付完全疯狂的龙在天亦颇为吃力,数十招过后,已从一汗始的攻势转变为守势了?云儿挣脱燕苏的手、急道“龙在天疯了,你快想想办法。”燕苏双手抱胸,不为所动,口里冷淡地说,“谁叫他多管闲事。活该。”云儿哀求道:“就算他多管闲事好了,可是我在这世上只剩他这么一个亲人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燕苏听了心里越发不快,“什么叫你在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亲人了?我难道不是人?他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好啊,那本宫就让他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回头吩咐道:“传令下去,周围恐怕还埋有炸药,所有人退回城内,立即离开此处。‘?云儿咬牙恨恨地看着他,”燕苏,你的心肠难道是铁石做的吗,难道就没有心软、同情、怜悯的时候吗?“燕苏大怒,”你竟然又因为他而责备我?我的心软、同情、怜悯在你身上早己经用尽了,你还敢问我这样的话?“ 云儿见他气得额上青筋暴出,眸中闪过一丝伤痛之色,知道自己话说重了,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臂摇了摇。燕苏厌恶地看了看她放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不说话。云儿又摇了摇,恳求地看着他,他不理,却没有甩开她的手。云儿只好贴起脚尖在他耳旁轻声唤道:“燕郎,东方就像亲人一样,你是?一不一样的。”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跟小孩子一样,要人时时刻刻哄着? 燕苏眉头舒展开来,瞥了她一眼,气自己不争气,却又忍不住问:“怎么个不一样法?'‘云儿眼睛盯着龙在天的一举一动,跺脚说:”你先救人再说。“燕苏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脸恶声恶气地说:”晚上回去再拿你是问。“他仰头说:”司空,你让火器营的人过来。“ 不一会儿,数十个手持大型弩箭的人迅速赶到,一字排开,把一颗拳头大小的火药塞进大腿粗的箭筒里,点燃引线,箭头对准龙在天。燕苏得意地说:“任他是铜墙铁壁,在如此强大的火器下,也得灰飞烟灭,烧成一堆渣滓。”云儿看着他手里发号施令的五色旗羡慕地说:“哇,真威风。”燕苏笑了笑,突然将令旗塞到她手里,“你不是要救东方弃这小子吗?你来吧。”一旁的白会看得直皱眉头,殿下怎么能将三军令旗交给一个女人以博一笑呢,这不犹如历史上的“烽火戏诸侯”吗?简直乱了朝纲国法! 云儿眼睛一亮,问:“当真?”燕苏不耐烦地说:“啰嗦!你只要挥动手里的令旗,大喊‘开火,就可以了。”云儿兴奋得直点头,依言下令。数十个火球带着呼呼劲风从不同角度朝龙在天射去,落地的时候发出轰隆一声爆炸声,炸得人耳鸣眼花。 龙在天眼看不妙,一边跳脚大骂,一边东躲西藏,身法如鬼魅一般,几十个火球居然没一个打中他。 燕苏眯着眼睛说“这人在火器营的进攻下犹能游刃有余,留不得。”他朝东方弃所在的方向喊道:“东方介,休得妇人之仁杀了他”龙在天虽然没有被火球打中,然而衣服头发都烧了起来。东方弃趁他手忙脚乱扑火的空当,一掌劈在他的喉头。龙在天翻着凸起的白眼拼命挣扎,火光下照出他苍老的面容以及灰白头发,身体跟芦柴尖棒一样干枯消瘦。东方弃失了失神,猛然惊觉:龙在天原来只不过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 就在东方介失神手劲一松的时候,龙在天狠狠一口咬了下来。东方弃吃痛,一掌拍在他头顶。龙在天头顶鲜血直流,不得不松口,连皮带肉咬下东方弃一块肉。仰天发出一声怪叫,突然整个人化成一个圆球,滴溜溜滚进树林里,眨眼间便消失了。 众人被这番变故惊得合不拢嘴。燕苏臭着一张脸来到东方弃跟前,二话不说打了他一个耳光,“东方弃,你故意的是不是?”清脆的耳光声比龙在天刚才所带来的震撼更让人惊呀。东方弃右手按着手臂的伤口,来不及反应便被燕苏结结实实打了个耳光,踉踉跄跄退了一大步方才站稳。 云儿十分牛产,原本要跳出来质问燕苏为什么打人,被魏司空拉住了,“殿下的脾毛你也是知道的,你这会儿要是打抱不平,更是火上浇油,对东方弃没有一点好处。”她只得按捺下来,倒想听听燕苏凭什么对东方弃这么不客气。 燕苏沉着脸说:“为什么放龙在天走?”东方弃本想辩解他没有,龙在天的武功实在厉害得超乎他的想象,转念一想,也许燕苏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以此羞辱自己。他瞧了瞧一脸为难、焦虑的云儿,淡淡说:“东方没用,殿下这一巴掌打得极是”他一瘸一拐朝不远处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闻人默走去。 云儿见他嘴角流出血来,忙跑过去,惊叫:“东方,原来你受伤了!”东方弃擦了擦血渍,冲她一笑,“你以前总说我天下无敌,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云儿见他对那一巴掌似乎不怎么放在心上,这才放下心来。眨眉问:“你伤得重不重,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东方弃吐出嘴里一颗带血的牙齿,有些尴尬地说:“人家说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过我还是把它吐出来吧。”他伸出手指搭在闻人默的脉搏上,眼神猛地一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伤得太重,没得救了。龙在天真跟疯了似的,下手招招不留余地,以命搏命。 云儿见闻人默都快死了,以前的那些恩怨也就算了,轻声在他耳旁说:“闻人默。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闻人默慢慢睁开被鲜血覆盖的双眼,见是云儿,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过了会儿用尽全身剩余的力气说:“我想喝水。”云儿皱眉,“这会子哪里有水?”东方弃拔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酒葫芦,轻声说:“闻人兄,男子汉大丈夫,喝什么水,我这里有酒,上好的女儿红,你喝一口吧。”闻人献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儿喂他喝了一口,见他还要,又喂他喝了一口,一连喂了三口。闻人默像是缓过劲儿来了,指着地上静静躺着的纯钧剑说:“我死了,请把它送回闻人山庄。”东方弃便问:“那你呢?”闻人默吃力地说:“就地埋了吧,也不必起坟立碑,我自知自己不是个好人,不愿沾辱了闻人家的祠堂。可是这剑是我的祖先闻人客用过的,我不能埋没了它。请一定送回……闻人山庄……”东方弃点头,保证似的说:“闻人兄,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闻人默点头,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却因为力气尽失,拿不出来。云儿便说:“你要拿什么,我来。”手伸进他衣服里面,摸到一个软软的物件,掏了出来,原来是一个香袋,绣得十分精致好看。 云儿替他打开来,里面是一撮头发,还有一只红宝石镶的耳环,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东西。云儿心中吃惊,也不知是哪个女子的,闻人默这样眷恋地带在身上。闻人默把香袋递给她,眼睛却闭上了,缓缓说:“阿罗,还给你。” 云儿因为他声音太过低哑一时没听清楚,见他要给自己,不知他什么意思,忙接在手里。闻人默转过头呆呆看着穿破云层的朝阳,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好一会儿,喃喃地吃语:“谢谢。”他头一歪,倒在了云儿怀里。云儿摇了摇他,见他毫无反应,身体慢慢变冷,才知道他已经走了。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她看着远方的山水树林,不由得有些惘然。 第七十六章平地一声惊雷 闻人默带来的手下全被龙在天杀了,东方弃把他们埋在一处,又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把闻人默埋了,叹气说:“这里依山临水,绿草如茵,鸟语花香闻人兄你在此安息,想必会喜欢的。” 云儿站在闻人默的坟前,一脸苦恼地说:“闻人默,你要死也把话说清楚啊,你到底要我把这个东西交给谁啊?”这个香囊不知是哪个女子送给闻人默的定情之物,闻人默这样珍而重之收在贴身的口袋里,临死前却给了她,又没说明白对方是谁,她拿着不是,不拿着也不是,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东方弃想了想说:“那你就先保管着,以后如果有人向你要,你给她就是了。”云儿搔了搔头说:“也只能这么办了。”心中暗想,她倒没看出来,闻人默除了卑鄙无耻之外,还是这么一个深藏不露的痴情种子。 东方弃看着眼前的一堆黄土,心中涌起诸多感慨,拔出葫芦塞,将酒慢慢洒在地上,叹息道:“闻人兄,你说你争这些名夺这些利做什么?人一死还不是什么都一样吗,占的地方不过是方寸之地、黄土一杯罢了,死后万事皆空,哪管得了这许多的生前身后名?不过,人生在世,有所坚持大概不算是一件坏事吧?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你我相识一场,喝完这杯,就请上路吧。” 两人慢慢踱步离开。云儿心里不痛快,抢过酒葫芦,将最后一滴酒喝完,挑眉说:“闻人默这个人,一心要振兴闻人山庄,恢复潮音坞碧玉湖以前武林圣地的地位,生前估计没过过几天舒心快活的日子,天天不是钩心斗角,就是吹胡子瞪眼睛。说起来,他这个人若不是面相阴冷了些,长得不比楚惜风差呢。” 东方弃听她这么说,有些意外,笑着说:“怎么在你心里,楚惜风长得好喽?那么我跟燕苏呢?”云儿扑哧一笑,仔细看了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沉吟说:“这么一看,你除了脸上那道疤痕有点碍眼之外,长得也不差,只不过少了楚惜风身上的那种邪魅之气。至于燕苏……咳,他长得太过完美了,反而让提不起精神。你知道,有时候缺憾也是一种美啊,比如你脸上的疤痕虽说不美观,可是却可以让人一眼便记住你?” 云儿叽里呱啦发了一大通似是而非的议论,犹在比较二人外貌气质的优劣时,忽然听得身后某人冷飕飕地说:“照你的意思,本宫是不是也应该在脸上划上一刀以便配合你的审美观?”云儿吓了一跳,见燕苏背靠一棵足有十数围粗的大树站在那儿,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沉着一张脸用力瞪她。云儿一时手足无措,“你怎么来了?”顿了顿,又干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说……没有人比你长得更好看啦……呵呵……”心里暗自补充,他可真跟防贼似的防着东方弃。 燕苏一脸嫌弃地看了眼云儿,又冷冷地瞟了眼一边的东方弃,不满地说:“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闻人默又不是大象,挖个坑需要挖那么久吗?”云儿忙说:“总不能挖个坑就走吧,还得把土填上,还得找块石头刻上名字,还得……” 燕苏一下子打断她,“啰唆,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大家都在等你。”云儿快跑两步跟上他,犹不忘回头说:“东方,快点,太阳快下山了。”她指了指燕苏,把手放在脖子上,苦着脸无声地说了句“咔嚓”。东方弃被她怪模怪样的鬼脸逗得直笑,点头表示明白,挥手让她先走,不用管自己。 燕苏突然转头,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干什么?”一张脸臭得很。云儿忙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快走吧,大家不是等急了吗?”他一个人跑出来,魏司空和冯陈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敲锣打鼓找他呢。果不其然,刚出了树林,冯陈急匆匆迎上前,在燕苏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话。燕苏脸色登时大变,“传令下去,白会留在这里,其他人等立即回宫,快牵本宫的马来。”本来就硝烟弥漫的南城门登时乱成一团,到处是人的走动声、马的嘶鸣声以及发号施令的咆哮声。 云儿见燕苏忙着跟手下交代各项重要事宜,站在远处没有跟过去,低声说:“东方,看样子,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呢。”东方弃皱着眉头说:“叛乱已经平定了,淮安王燕平死了,晋南王燕齐也被关了起来,还有什么大事呢?”云儿心里一动,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了!”东方弃转头看她。云儿见周围没人,咽了咽口水说:“我前几天听孙毓华孙御医说,皇帝快不行了。你看,会不会是……” 东方弃忙打断她,“别乱说,咱们静观其变就是。”云儿耸肩说:“哼,以为当了皇帝,就逃得过生老病死了吗?”东方弃叹了口气,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若真是如此,够燕苏这小子忙的了。”云儿默然不语,半晌,转开话题说:“你是不是受了伤?我请孙毓华给你瞧瞧。我上次送了他一个玉烟斗和半斤退罗来的烟丝,他很承我的情。你放心,这看病不要钱的。”东方弃摇头,“一点小伤,没事的。我就不随你一起进宫了。” 云儿见他时不时皱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怀疑他受了不轻的内伤,怕自己担心,硬是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自己只得装作不知道,不过等会儿可得让孙毓华好好替他把把脉,于是央求道:“去吧,去吧,我一个人在宫里很怕。宫里老是闹刺客,乱得很。”东方弃心想,这个时候,燕苏哪有心思照顾她。自己陪在一侧也好,以防有人因为燕苏的关系对她不利。他思考了一下说:“那我扮作官里的侍卫吧,你别到处乱走。”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套侍卫的衣服换上,回来的时候见到神气活现的狮子腮和旋风交颈亲热,很是吃了一惊。 云儿得意扬扬地说:“我让魏司空出马,那副将二话不说,乖乖把马还了回来,可是看着我却很不服气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不乐意呢。我就说‘这马你替我养得不错啊,精神奕奕的,看来是训练有素嘛,有赏’,于是赏了他一块银子,把他气得脸都绿了。”东方弃心说,一个号令千军万马的将军被你贬低成养马的马馆,难怪人家生气。魏司空笑说:“马副将当兵以前当过山贼,占地为王,身上野性难改,不过打起仗来却是一等一的好手。”云儿点头说:“原来如此,我还说他怎么动不动就抢人家的马,原来是惯性使然啊。” 魏司空对云儿说:“殿下赶着回宫,先走一步,叫我好生照应你。云姑娘,东方兄,你们没什么其他的事了吧?我们这就回去。”等到大队人马拉着粮草、物资、兵器等物慢腾腾地回宫,天己经黑了,各个宫殿灯火通明。魏司空送云儿到缺月宫门口,“云姑娘,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东方兄,后宫外人不得擅人,你随我一道走吧,咱俩好好喝一杯。”云儿忙说:“司空,东方他挨了龙在天一掌,受了伤,你带他到孙毓华那儿走一趟。孙毓华欠我的人情,不会不答应的。”魏司空有些吃惊,“东方兄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快跟我来。孙毓华脾气古怪了点儿,医术却是极好的。” 云儿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进去。绿袖迎出来,埋怨道:“云姑娘,你怎么偷溜出宫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们担心死了,连皇后娘娘都派人出去找你呢。”云儿吓了一跳,“什么,皇后娘娘一她也知道了?你怎么能跟娘娘说呢,哎,真是的……”急得直搓手。绿袖没好气地说:“云姑娘,你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我们怎敢瞒着娘娘?殿下要是怪罪下来,我们脑袋可就得搬家了。”云儿聋拉着脑袋说:“我……我这就去娘娘那儿请罪去。” 王皇后一身素服坐在灯下,像是专程在等她回来,脸色似乎很不好,阴沉沉的,眼睛从她进门起,就一直盯在她身上。桌边的灯火因为窗户开着的关系摇曳不定,衬得气氛有些阴森诡异。云儿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说:“云儿知道错了,请娘娘责罚?”王皇后冷冷通近她,一字一句地说:“你错在什么地方?” 云儿不敢抬头,小心措辞说:“错在私自出宫……目无法纪……还有胆大妄为……”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罪不可赦,皇后娘娘不会拿她问斩吧?王皇后突然拔高声音说:“你错在根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语气尖锐得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凿在冰块上发出刺耳的嚓嚓声。云儿完全愣住了,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膜震得难受。 王皇后深深吸了口气,情绪稍稍平静下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再说话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不紧不慢、雍容平和,“你随我来。”云儿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只见她快步出了缺月宫,左弯右转,不知要带她去哪里,心里不由得有些恐慌。四周树木繁茂,一到晚上,黑黝黝一片,连蛙鸣虫叫声都没有,静得让人有些毛骨惊然。就在云儿胡思乱想,不知王皇后盛怒之下要怎么处罚她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周围的侍卫、宫女、太监来回穿梭,人人脸上都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十分忙乱的样子。 云儿抬头,看见宫门口大书“景泰殿”三字,方知道这是皇帝的寝宫。心想,皇后带她来这儿干吗?不是说那个皇帝病得快死了吗?景泰殿守卫森严,宫女太监来往穿梭,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见皇后娘娘来了,全都低头跪了下来。王皇后把手一挥,示意平身,问从里面小跑步迎出来的一个老太监,“胡公公,陛下怎么样了?”胡公公长得十分瘦小,大约六十来岁年纪,一双小眼睛看人的时候却精光闪闪,躬身答道:“陛下……陛下还是不肯服药……”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王皇后似乎并不关心周明帝有没有服药,站在殿下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说:“胡公公,你伺候过大周朝先后两朝皇帝,是宫里的老公公了。”胡公公忙说:“奴才十三岁就进了宫,到今年整整五十三年了,能伺候主子们,是奴才的荣幸。”王皇后喃喃自语:“十三岁啊……五十三年,时间可真不短。胡公公,哀家这就要去看看陛下,你带路吧。” 胡公公忙答应一声,在前面引路,说:“太子殿下刚才来过了,郭大人说有要事察报,又急匆匆走了。”云儿暗想,不知又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皇帝病得随时有可能翘辫子,他怎么能走开呢,万一有个什么……那可怎么办是好!王皇后却一点都不担心,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顿了顿问:“哀家对朝廷里的事越来越不关心了,是哪个郭大人?”胡公公说:“郭敬之郭大人。”王皇后眉头皱了一下,“郭敬之?就是那个兵部侍郎,殿下以前特意派他去外地办事的那个?”胡公公点点头说:“郭大人现在是兵部尚书啦。” 王皇后“哦”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云儿松了口气,刚想趁乱溜走,王皇后却指着她说:“你过来。”云儿只得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去。胡公公一直目不斜视,这时看了她一眼,想知道是谁如此得皇后娘娘的欢心,见到她的样貌时,却愣了一愣,一副活见鬼的神情,随即用话掩饰自已的吃惊,“娘娘。殿下刚刚睡着了。”王皇后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不甚在意地说:“没事,我就在这儿坐坐。你吩咐下去,谁也不得打扰,就是殿下来了也不行。” 胡公公答应一声,带上门要出去。王皇后叫住他,“还有,你去一趟御药房,让孙毓华把药送过来。”胡公公以为她要亲自劝陛下服药,连忙去了。 云儿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偌大的景泰殿,烛火通明,床上躺着半死不活的皇帝,身边坐着一言不发的皇后,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好无聊地把玩手指。 王皇后自顾自想自己的事,过了会儿却突然冒出一句,“这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高不高兴,快不快活?”不等云儿回答,她叹了口气说:“我是一点都不快活的,处心积虑这么些年,原来一切不过尔尔。这座冷冰冰、阴森森的皇宫,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一生。活到现在这个份儿上,我早已经厌倦了,生也罢,死也罢,全都不关心了。”她看了眼龙床上的皇帝,陷人沉思,像是自言自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陛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理朝政,整日跟道士们混在一起的呢?是从安贵妃去世的那天便萌生了白日飞升,好上穷碧落下黄泉去找她这样的想法,是吗?” 云儿听得心脏突突突乱跳,原来昏庸无道的周明帝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沉迷于开炉炼丹、求仙访道的吗?那个王皇后口中所说的安贵妃又是何许人也? 王皇后顿了顿,又说:“所以你也不服药,一心求死,好跟她在地下双宿双飞、白头偕老,是不是?可是江山社稷呢,大周朝一百七十余年的基业呢,我们孤儿寡母呢,你统统不要了吗? 王皇后顿了顿,又说:“所以你也不服药,一心求死,好跟她在地下双宿双飞、白头偕老,是不是?可是江山社稷呢,大周朝一百七十余年的基业呢,我们孤儿寡母呢,你统统不要了吗?你死后有何颜面去见燕家的列祖列宗?”说着一把扯过云儿,大声质问:“就算我们孤儿寡母对不起你,可是她呢,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睁开眼看看她吗?” 云儿当场吓得瘫软在地上,差点晕死过去,哆嗦着唇连话都不会说。什么?自己是眼前这个快要死的人的女儿? 皇后是不是疯了?胡说什么!云儿抬头愕然望着面容有些扭曲的王皇后,知道她不但没有疯,反而清醒得很。 王皇后一把拽起云儿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你过来。”云儿倒在地上不肯动弹。王皇后冷冷说:“你父皇就要离开人世了,你不过去看看他?”云儿被她的话吓得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地说:“你弄错了,我爹爹是御史大夫云平,不是他。”王皇后对着周明帝冷笑说:“你看,这就是你的报应,连你亲生女儿都不认你。” 周明帝眼皮动了动,不过没睁开。王皇后说:“你都听到了,对不对?”她拉着周明帝干枯的手放在云儿脸上,轻声说:“感觉到了吗?这就是你女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的吗?”云儿惊慌不已,脸上没有生命力的皮肤的触觉令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无边无际的恐惧将她淹没得差点不能呼吸。她甩开王皇后的手就要逃,然而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浑身酸软,连站起来都有困难,想起在缺月宫绿袖给她斟的一杯绿茶,心中惊呼:完了! 王皇后冷冷说:“你别费力气了,有时候有武功未必是一件好事。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事,就没打算让你活下来。 你父皇就要走了,你们父女一起走也好有个伴,你也算尽孝道了。“说着亲手倒了一杯茶,将手里拇指大的药丸碾碎,一点点溶入茶里,要喂云儿喝下。云儿怔征看着她,忽然泪流满面,哑咽说:”如果皇帝是我的父亲。那么你是我什么人,我母亲呢,我母亲呢,到底是谁?“王皇后一时愣住了,过一会儿没好气地说:”放心,反正不是我。我还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来。至于你母亲是谁,你不知道也罢。不是我心狠,以后你就会明白我这样做的目的,说不定到时候你还会感激我呢。“ 云儿怒目瞪向她,悲愤地“哼”了一声,说:“那我是不是该跪下来谢皇后娘娘您赐死?可是今天,我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你把话说清楚,我亲生母亲……到底是谁?”是她口中说的那个安贵妃吗?不然为什么皇后这么恨自己,甚至不惜亲手杀她? 王皇后手里的茶杯一荡,泼出的滚烫的茶水溅到她手上,她仿佛没知觉似的,冷着脸说:“其实,死得明不明白又有什么要紧?难得糊涂,做人是这样,做鬼更是这样了。你喝了它,一切烟消云散,重新开始。” 云儿挣扎着撇过头,“我为什么要死?我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我不喝!”王皇后冷笑,“你没做过?事情的真相远比你想象的残酷,你要是知道了……”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身上的力气像是突然被谁抽走了似的,一脸惶恐,露出痛苦不堪的神色,但是只有那么一刹那,王皇后很快便恢复正常,意兴阑珊地说:“算了,懵懂无知也有懵懂无知的好处。哎,你还是继续稀里糊涂吧,说起来,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她盯着云儿的脸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叹气说:“阿罗,我对你没有恶意,可是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我实在是通不得已……”她说着忽然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喃喃道:“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云儿惊愕地看着王皇傲后低声啜泣,她这个将死之人没哭,她反倒哭得一塌糊,一脸懊恨,简直莫名其妙!冷笑道:“怎么,你知道错了,打算放我走了吗?”王皇后像是被她惊醒过来,哭声一顿,,用手帕擦干净眼泪,摸着她的脸轻声说:“世上有一种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过哀家不是这样的。哀家宁可一错到底,也绝不后悔!今天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由不得你做主!”云儿盯着她恨声说:“不!”死死咬紧牙关。 王皇后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举起酒杯往她嘴里硬灌,眼神阴狠,冷冰冰地说:“你以为你不张嘴我就没办法了吗?”云儿背靠着周明帝的龙床坐着,四肢不能动弹,身体拼命往后仰,头躲来躲去,不肯碰那个杯子。她就算寒毒发作没几天好活了,也不愿这样被人活生生逼死!王皇后失去耐心,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手劲奇大。阴沉沉地说:“乖乖喝下去,也好少受一点苦。” 石儿被迫喝下一小口,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她,趴在地上,拼命吐了出来。王皇后上前按住她,云儿不顾一切往外爬,两人来回扭动,挣扎得很厉害。就在这时,听到一声艰难的咳嗽声。王皇后愣了一下,回头看时,见周明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愤怒、痛恨,还有一丝祈求。 王皇后放开云儿,走近周明帝,俯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见我要取你女儿的性命,你不乐意了是吗?反正这个女儿你从来没有见过,是死是活有什么要紧?你不是只要得道成仙,和安贵妃‘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就好了吗?难道还会管其他人的死活?”说着眼神突然转狠,“我今天就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是怎么死的?D以泄我数十年来的心头之恨!” 第七十七章惊天秘闻 胡公公去御药房端周明帝服的药,绿袖忙殷勤地说:“公公。你要拿什么,我去就好了,您老伺候陛下辛苦了,歇会儿吧。”说着用袖子擦了擦胡公公前面一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胡公公因为伺候过两朝皇帝,在宫里地位很高,下面的人很巴结他。不过他并不仗势欺人,为人行事小心谨慎,从不肯多说一句话,也不爱多管闲事,碰到麻烦找上门了,便装聋作哑混过去。他听了绿袖的话,笑说:“多谢绿袖姑娘关心,不过这是皇后娘娘亲口吩咐的,我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 绿袖忙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篮子,堆起笑脸说:“我来提,我来提,我陪公公一块去御药房吧”胡公公心知她这般殷勒,大概是有事相求,没有阻拦,让跟着的小太监下去了。两人一路往御药房去。果然绿袖趁周围没人,低声说:“胡公公,绿袖忙接过小太监手里的篮子,堆起笑脸说:”我来提,我来提,我陪公公一块去御药房吧“胡公公心知她这般殷勒,大概是有事相求,没有阻拦,让跟着的小太监下去了。两人一路往御药房去。果然绿袖趁周围没人,低声说:”胡公公,我母亲和姐姐上京来看我,可是宫里只有年末几天安排宫女和亲人见面,您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出宫一趟?我很快就回来,保证不误事儿。“ 胡公公目不斜视地说:“绿袖,你又不是新来的,官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宫女挽自出宫可是大罪”他抓过一个小太监问:“孙毓华孙御医在吗?”那小太监见是胡公公,忙行了个礼说:“在,在,正在给人看病呢。”胡公公“哦”了一声,随口问:“都这时候了,给谁看病?”小太监说:“不知是哪个侍卫受了重伤,魏世子亲自领来的,孙老御医不得不卖他这个人情。”胡公公笑说:“这侍卫也不知是谁,面子这么大,我得瞧瞧去”小太监忙赔笑说:“可不是嘛!”胡公公又说:“你去问问孙毓华,陛下服的药煎好了吗?赶紧送过去。就说皇后娘娘等着呢,大意不得。”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绿袖拦住他不让他进去,恳求道:“公公,绿袖进宫整整八年了,还是头一次见亲人,您老就行行好,通融通触吧。绿袖在这儿给您磕头下跪了!”胡公公也不阻拦她,一脸无奈地说:“绿袖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绿袖悄声说:”公公,皇上病重。皇后娘娘不管事,太子殿下整日忙得不见人影,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不是您老说了算吗?绿袖求求您了!“说将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胡公公叹了口气说:“我问你个事儿,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眼生得很。”绿袖忙说:“这也难怪公公不知道,这事儿瞒得很紧,皇后娘娘下过令,不让随便乱说的。不过既然是公公问起,自然是不要紧的。这位姑娘啊,大有来头,是太子殿下中愈的人,皇后娘娘不喜欢,,又拗不过殿下,你知道娘娘很宠殿下的,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她暂时软禁在缺月宫。她这次偷溜出宫,娘娘动了怒。我瞧娘娘今儿的神情,这位姑娘只怕大大不妙。你没见娘娘把我们都支开了,只留她一个人在景泰殿伺候吗?” 胡公公思索了一下,又问:'‘这位姑娘叫什么?“绿袖有问必答,”似乎姓云,至于叫什么就不知道,我听太子殿下私下见叫她’云儿‘,大家都称呼她’云姑娘‘。“胡公公轻轻吁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啊,姓云啊,怪不得……“顿了顿说:”好了,下不为例。守宫门的侍卫要是问起,你就说皇后娘娘差你出去办事。“绿袖又磕了个头,欢天喜地地走了。胡公公进门找孙毓华拿药,察觉到空气有些不寻常,脸色一紧,眼睛盯着屏风后的角落冷声说:”谁?出来!“ 孙毓华给东方弃把了脉,说他被龙在天霸道的真气伤了心肺,因此脸色苍白,时不时咳嗽,进里面的屋子开方拿药去了。东方弃等得无聊,随意走动,不想听到了胡公公和绿袖的对话,心中有些着急,这么说来,云儿岂不是有危险?他得赶紧去一趟景泰殿才是。他心神这么一乱便被胡公公察觉了。东方弃一边惊异于胡公公高深的武功修为,一边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低头行了个礼,说:“公公误会了,在下是来看病的。” 胡公公一听他自称“在下”,而不是“属下”,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盯着他身上穿的侍卫服说:“公子其实不是宫里的侍卫吧?”东方弃知道碰上高手了,不敢糊弄,点头说:“公公好眼力。在下受了点小伤,司空兄说这位孙先生医术高明,承他关照,特意带我进官来看病。他因为有急事,先走一步。”胡公公突然一把抓住他手腕,右手食指在他脉搏上一探,淡淡说:“你伤得不轻,可不容大意啊。”同时惊讶于东方弃内力的深厚绵长,不由得细细打量他,见到他右脸上那道三寸来长的疤痕,惊疑不定,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你脸上的这道疤痕虽然难看了点,倒是不讨人厌。” 东方弃笑道:“在下复姓东方,单名一个弃字。脸上这道疤痕据说生下来就有,也不知是真是假,让公公见笑了。”胡公公咳了一声说:“哪有人生下来就带疤的,公子开玩笑了。不知公子哪里人氏,能跟魏世子称兄道弟。想必不是世家子弟便是有名的江湖少侠,我刚才真是得罪了。”东方弃忙说:“东方弃不过一介草民,默默无名,从小在京城十里外的同安寺长大,哪里是什么世家子弟。公公言重了。” 胡公公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问:“你就是东方弃?从小在同安寺长大?”东方弃见他脸上神情古怪,好像认识自己一般,有些迟疑地说,“公公…以前见过我?”胡公公忙说:“我在宫里活了一辈子,哪里能见过你。只是听你名字取得古怪,有些好奇罢了。你伤得虽重,不过凭你正宗深厚的内力,将养十天半个月就会好的。你赶紧走吧,宫里可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东方弃忙说:“多谢公公提醒,我这就走。”胡公公看着他打开门,忽然又说:“东方公子,请留步。” 东方弃手搭在门上,停住脚步回头看他。胡公公从怀里拿出一面令牌,沉吟了一会儿方说:“东方公子,你拿着这个出宫,便没人敢拦着你了。听老奴的话,远离宫廷是非,笑傲江湖去吧。”东方弃愣了一下,这才接在手里,抬头看着胡公公,想找出他之所以厚待省己的原因,却什么都猜不出来,只好说:“多谢公公。”心想,人家哪是厚待自己,那是看魏司空的面子才这么客气,回头可别忘了跟魏司空提起这事。 胡公公看着他走远了,方才进去找孙毓华。 东方弃一路往景泰殿赶来,身穿皇宫侍卫的衣服,倒是方便了他行事。他避开其他人,,刚偷偷溜进景泰殿,却听到内室传来云儿痛苦的惊呼声,接着是瓷器落地发出的清脆的声响。他快步抢进去,只见云儿软软地倒在地上,唇角犹流淌着残留的药汁;而王皇后则冷冷坐在地上,眸光空洞,不知看向哪里;床上躺着的周明帝翻着白眼,拼命喘息,干枯的双手青筋暴起,出气多入气少。 东方弃一把扶起云儿,又惊又怕,手心抵着她后背,在她耳旁轻声呼唤:“云儿,云儿,没事了,没事了,……”他转头看着王皇后,冷声问:“你喂她吃了什么?”王皇后瞥了他一眼,神情蔑视地说:“大胆奴才,你知不知道擅闯陛下的寝宫是死罪?还不快滚!”东方弃气得一把揪住她的前襟,“死罪?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么治我的死罪!”手指在她身上一点,王皇后顿时痛得瘫软在地上,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口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东方弃蹲下身子,双手攫住王皇后的肩膀通问:“你到底喂她吃了什么?解药呢?”王皇后痛得五官扭曲,性子却十分刚强,咬牙忍受不肯求饶,断断续续地说:“那还用问,……自然是……毒药”语气似乎甚为快意。东方弃一把掐住她喉咙,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拔出云儿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她眼前晃了晃,威胁说:“解药呢,你说不说?不说把你头发全部剃光!”王皇后不怕痛,却似乎怕他当真把自己一头青丝剃了个一干二净,口里吸着气,手指胡乱往后一指。东方弃见一丈来长的屏风后面放了一个雕刻精美的木盒子,忙抱着云儿冲了过去,翻箱倒柜找起来。 东方弃半抱着云儿,一手不离她后心、真气绵绵不断送进她体内,一手在盒子、抽屉、柜子里乱翻,因为刚受过内伤,又不顾一切要用真气帮云儿把体内的毒素逼出来,因此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气色从未有过的难看,差点连路都走不稳。云儿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摇头喘息说:“东方……我不要紧……你快走吧。”再不走,侍卫冲进来,两人都得死在乱箭之下。东方弃忙说:“你当然不要紧,不有事的,快别说话。”突然感觉脚下一个踩空,东方弃尚来不及反应,两人便齐齐跌进了地底的密室里。 王皇后因为疼痛,按住龙榻一侧突起的龙眼的双手犹在发抖,全身像千百万只蚂蚁噬咬一般,忍不住用手去抓,雪白的肌肤抓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一步一步往外爬,吃力地喊:“来人啊,来人啊……” 东方弃抱着云儿滚在坚硬的花岗岩上,眼睁睁看着头顶厚重的木板慢慢合上。黑暗中他确定云儿还有呼吸,心跳虽然微弱却不紧不慢,这才有心情打量周围的情况。这间密室离地面大概有一丈来高,四面都是坚硬的岩石砌成的墙壁,里面空空如也,既没有地道也没有出口,空气干燥清新,流通性很好,看来只是皇帝用来紧急避难的一个寻常密室罢了。刚才给云儿驱毒,真气耗损巨大,他将云儿靠墙壁放好,闭目运气,打算稍作调息再冲出去。 就在他运气的时候,突然听得头顶传来诸多凌乱的脚步声,心中一凛,完了,没想到宫中侍卫来得这么快!他看了眼一边的云儿,心想实在不行,只有硬闯了,拼死也要护她周全。一想到她中了毒,此刻生死不明,不由得心生歉疚,责备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他拔出惊鸿剑,蓄势待发,准备头顶的木门一打开,便用真气护体,抱着云儿跃出去。然而等了半天,却听得脚步声慢慢出去了。屋里响起燕苏的声音,冷冷淡淡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母后,你怎么了?” 燕苏听得周明帝病危的消息,怕宫中有变,立马赶了回来,一直守在周明帝病榻前。郭敬之惨白着一张脸来见他,说在淮安王燕平关押的人质里找到一个人,名字叫贾有道,周明帝建武十三年的大理寺中丞。他说他知道杀死已故王皇后的真正凶手是谁:燕苏便急匆匆赶了过去,见到瞎了眼睛、手筋脚筋俱被挑断的贾有道,听了他的说辞,又惊又痛又恨又怕,押着他冲进了景泰殿,根本就不管王皇后先前吩咐的任何人不得打扰的话。 胡公公上前阻拦,刚要说话,燕苏重重扇了他一个耳光?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燕苏虽然手段狠辣,脾气暴躁,可是对伺候过两朝皇帝的胡公公一向敬重有加,今天居然连胡公公都出手打了,恐泊头上的天要变了吧?胡公公看了一眼燕苏,双眼全是血丝,脸上肌肉一下一下地跳动,显然正极力压抑怒火。忙示意所有人都退下,不得靠近景泰殿五十步以内。 王皇后因为痛痒抓得浑身都是血痕,她倒在地上,见到燕苏一脚踢开大门,冷冷地走了过来,惊喜地说:“苏儿”燕苏原本恶狠狠地看着她,听到她这一句“苏儿”,冷硬的心忽又软了下来,也许全都是那个贾有道胡说八道,姨母待自己就像亲生儿子一样,怎么可能设计杀害自己的亲生姐姐?他冷眼看看地上这个将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挣扎了一番,他还是蹲下身解了王皇后身上的穴道,“发生什么事了?”声音很僵硬,完全没有往日亲昵尊敬的语气。王皇后身上痛痒一消失,感觉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深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喘着气说:“其他人都退下。” 燕苏看了眼身后的郭敬之,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嘴巴闭紧点。郭敬之心中一寒,知道自己无意中知道了皇家这天大的秘密,恐怕是活不长了。他带上其他人出去,只留下一个贾有道。 王皇后随手抓过一件披风披在身上,靠在软榻上坐下来,闭上眼睛不说话,虽然痛楚已过,可是浑身仍然跟散了架一般,使不出半点力气。燕苏本来有许多话要质问,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见到病床上的周明帝放在胸前的手指在动,他压抑下惊怒、恐慌、害怕的情绪,轻声说:“父皇,你好点了吗?”周明帝费力地睁开眼睛,脸朝向王皇后,不知是什么力量使得一个多月不曾说话的他清晰地骂出一句:“贱人!”王皇后的脸顿时煞白如纸。 燕苏神情一黯,指着贾有道咬牙切齿地说:“姨母,你知道他是谁吗?”王皇后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摇头,“不认识,此人样貌如此丑陋,形同废人,母后怎么认得这种下贱之人。”贾有道原本死水般坐在轮椅上,像是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激不起他一点波澜,一听王皇后的声音,顿时激动起来,“王文啖你这个贱人,你害得我今天人不人鬼不鬼,亏我当年鬼迷心窍,才会对你俯首帖耳,赴汤蹈火,唯命是从!你不认识我,总认识我的声音吧!哈哈哈……”他发出刺耳的笑声。 王皇后惊得从软榻上站起来,连披风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指着面目全非的贾有道惊恐地说:“你……”她怔在那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似的,偌大的景泰殿一点声音都没有。王皇后看了看一脸痛恨绝望的燕苏,还有半疯半癫发出诡异笑声的贾有道,又回头看了看病床上剧烈喘息的周明帝,贾有道惊恐地说:“你……”她怔在那里,时间仿佛停止了似的,偌大的景泰殿一点声音都没有。王皇后看了看一脸痛恨绝望的燕苏,还有半疯半癫发出诡异笑声的贾有道,又回头看了看病床上剧烈喘息的周明帝,知道瞒不住了,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时,先前的惊慌失措全都不见了。她一步一步走到燕苏跟前,平静地说:“我一直相信因果报应一说,十多年了,每一天每一夜战战兢兢等着今天的到来。虽然到来的时机令我有些意外,不过无所谓,我反倒卸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浑身轻松。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包不住火,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妨由我亲口来告诉你。” 贾有道自从王皇后开口后,便不停地咆哮叫嚣,仿佛疯了一般。燕苏化掌成爪在他头顶百会穴上一拍,看着王皇后恨恨地说:“没人了,你说吧。” 王皇后看了眼七窍流血、气绝身亡的贾有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从容不迫地叙说:“这话要说就长了。你母亲,也就是我姐姐,还未出嫁时和池家大小姐池毓秀关系最亲密。后来姐姐嫁入皇宫,池毓秀则嫁给了云府的大公子云平,婚后生活据说很美满。姐姐那时候既不得宠,王家又不像现在这么有权势,因此抑郁不乐。池毓秀常常进宫陪伴姐姐。刚巧两人又同时怀孕,姐姐便向陛下请旨,去京郊的别宫养胎,池毓秀自然陪伴在侧……” 燕苏冷冷打断她说:“我不是要听这些陈年旧事。”王皇后瞟了他一眼,叹气说:“苏儿,你还是这般缺乏耐性。不错,是我指使贾有道去找云罗刺杀姐姐的。”燕苏听到她亲口承认,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拔出龙泉剑,指着对面那个女人的心脏位置,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描淡写、不以为意地说出这样的话?只要他的手轻轻往前一送,他就报了仇,可是一想到她多年来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乃是不折不扣的事实,这一剑无论他给自己多少痛恨的借口,都没有办法捅下去。他嘶哑着喉咙逼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你姐姐吗?” 王皇后冷冷地说:“王家有王文珏在的一天,就没有人意识到还有王文琰。漂亮的衣服,价值连城的首饰,甚至是天底下最珍贵的男人,我都只能拣她剩下的。就是这种嫉妒、怨恨、丑陋的心理使得我在知道了姐姐的秘密后,着了魔一般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策划了一出女儿刺杀母亲的阴谋……” 燕苏仿佛呆住了,皱眉问:“你说什么?”王皇后冷笑说:“难道你没有想过我为什么非得找云罗刺杀姐姐吗?天下那么多的刺客,我为什么偏偏要找一个涉世未深、武功也不见得有多好的十三岁的女孩儿?那是因为我无意中知道了建武元年那个惊天的大秘密。姐姐为了获得皇上的宠爱以及皇后之位,不惜害死了自己的闺中密友池毓秀,并且将她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调换过来。结果姐姐母凭子贵,顺利登上了皇后之位。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她顿了顿,继续说:“原本是相安无事的,这个秘密也一直保守得很好。直到建武十三年,当年有一个伺候姐姐的宫女没死,不知怎的逃出了京城外的别宫,找到我说出这个秘密,企图要挟我们王家。那时候我已经进宫了,我是建武十年进的宫,可惜我办事不够稳重,被姐姐发现了这个宫女,处死她的同时,姐姐准备斩草除根除掉云平,以绝后患。碰巧云罗回来了,虎毒不食子,最终姐姐打算见她一面,再用药迷晕她,悄悄送她离开京城。我便派贾有道找到云罗,诱使她趁机刺杀姐姐。因为姐姐只有见云罗的时候,才会撤去身边守卫森严的武林高手和心腹侍卫。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燕苏听得脸色越来越白,面无表情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承天命而生的太子,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大臣的儿子罢了?”难道燕平临死前说的“狸猫换太子”都是真的吗?那么他,他,他……燕苏脸上露出惊恐、怨恨、绝望还有难以置信的神情。 王皇后看着眼前这个三魂丢了七魄的燕苏缓缓说:“苏儿,你的出身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是大周朝的太子殿下,不日即将成为大周朝的皇帝,手握九州,君临天下,这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这是你天生注定的使命。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上天注定的,谁说你不是奉天命而生的皇帝?这就是天命,不可更改的天命!” 第七十八章无力回天 燕苏痛苦地呻吟,“你为什么从始至终都在帮我?既然你下得了狠心杀害自己的亲生姐姐,为什么对一个毫无血缘的人这么好,甚至不遗余力扶持他登上帝位?杀了我岂不是更干脆?”王皇后一脸黯然地说:“自从我流产再也不能受孕开始,我便知道上天的惩罚终于分毫不差报应到我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了,这大概是我罪有应得吧。既然姐姐一心希望你继承大周朝的江山社稷,那么我纵然粉身碎骨也要让你登上那个位置,以偿她的夙愿。”她说话的同时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神情很是痛苦。 燕苏从来没想到自己最敬重最亲近最热爱的姨母原来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姐姐,他的母后——不不不,照她的说法,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母后,他的姨母为了权势地位杀了他的亲生母亲——他的母亲,到底是谁?而他又是谁?他脑子里此刻乱成一团,手上的龙泉剑叮的一声扔在地上,打开门就要冲出去。他只想抛开一切,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到这个阴暗、残忍、恐怖的地方来。 王皇后静静拦住他,“怎么,听到这样的真相,受不了了吗?你要去哪里?”燕苏呆呆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得好好想一想。也许这是个噩梦,睡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王皇后伸手打了他一巴掌,骂道:“我是罪魁祸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照旧当你的太子就是。死了这么多的人,拼死拼活不就是为了觊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不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坐在大殿上接受文武百官的参拜吗?难道你想自暴自弃,什么都不管不顾吗?” 燕苏一巴掌被她打醒,头脑清明了一些,转过头看她,冷冷地说:“你杀了自己的亲生姐姐,我的母后——不管如何,她是我的母后,从小抱我亲我哄我的母后!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王皇后毫不畏惧地说:“我今天把真相说出来,你想怎么样都无所谓,软禁也好,赐死也好,我都不在乎。天天像个罪人一样忏悔的日子我也不想继续过了,死了反倒干净痛快。可是苏儿,我是真拿你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我从来没有对你起过加害之心,就连……就连自己的外甥女,我都舍得放弃。我一心一意,全都是为了你着想。你千万别让我和姐姐失望,无论如何你得一往无前走下去,无论如何你得坐上那个位置,无论如何你要让我们姐妹死得瞑目才行!” 燕苏心乱如麻,这种突兀的、惊愕的、痛恨的、自我厌恶的感情像一锅粥一样咕嘟咕嘟煮在一起,发酵膨胀后让他整个人差点崩溃爆炸,恨不得有一把无形的剑将这些带给他痛苦和绝望的情绪拦腰斩断,从此不留痕迹,如同做了一场噩梦。忽然听王皇后提到“自己的外甥女”,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谁,顿时惊得差点跳起来,“云儿,你说的是云儿对不对?你把她怎么样了?”她连自己的亲生姐姐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王皇后长长地吸了口气说:“放心,你以后见不到她了。这个秘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你可以安心坐在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傲视天下。”燕苏一把揪住王皇后,重重往地上一扔,害怕得嘴唇直哆嗦,“你……你杀了她?”王皇后狼狈地倒在地上,脸容一变,厉声喝道:“难道你还想和她在一起吗?她是什么人?有她在,便会毁了你的一切!苏儿,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死了这条心吧!” 燕苏以为云儿已经死了,一瞬间万念俱灰,颓然跪在周明帝床榻边,痛得双手捂住脸,抬不起头来,心像被人整颗剜掉似的,拽着周明帝的衣角像个孩子般呜咽道:“父皇,父皇,你醒醒,你快醒醒,告诉苏儿到底该怎么办,苏儿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眼泪断线珠子一般滚了下来。原来他什么都不是,父皇不是父皇,母后不是母后,姨母不是姨母,全是权势和利益的傀儡。周明帝张着干裂的嘴唇,瞪着灰白的眼珠,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泪流满面、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隐约听到脚底下传来砰砰砰硬物撞击发出的声音,凝神屏气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不是幻听,地底撞击的声音一下比一下清晰。他以为是刺客,捡起地上的龙泉剑,一个箭步抢到密室上方,对着厚重的木门大声喝道:“谁?”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他阴森森地说:“别以为你不出来,本宫就奈何你不得!本宫只要启动机关,景泰殿后院的湖水就会渗进密室,直到充满整个房间……出不出来?” 木门的正中间一柄剑的剑尖一点点伸了出来,显然是里面的人正用内力迫使利剑穿透质地坚硬厚重的木门,想要破门而出。燕苏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这个刺客武功不赖嘛,死在里面也好,省得费事,他冷酷地按下了床榻边龙头拐杖的龙头。 东方弃和云儿关在密室里将王皇后和燕苏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东方弃越听越心惊,而云儿听到自己竟然为人利用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时,心神大震,承受不住这番惊心动魄的打击,口吐鲜血昏死过去。东方弃在黑暗中抱紧她,感觉到她身上流出的温热的带着血腥味的液体越来越多,无论他怎么喊叫都无济于事。这个密室的设计是里面的人可以轻易听到外面的声音,而外面的人却什么都听不见。他急得用惊鸿剑不断去撞击头顶的木门,企图引起燕苏的注意。听到燕苏在上面喊“出来”,知道他终于发现了,心中大喜,忙气运丹田,双手握住剑柄,用尽全力往上一刺,惊鸿剑的锋利加上他深厚的内力竟然将千斤重的木门刺穿了,心想,燕苏看到惊鸿剑,应该就会知道是他和云儿在里面。 哪知燕苏以为云儿死了,对所有人的生死全然不放在心上,也没注意地面上露出的半截剑身是惊鸿剑,只想要人为云儿陪葬,按下机关便走了,也不管东方弃在下面如何声嘶力竭地叫喊。东方弃看着冰冷的湖水一点一点渗进密室,不到一刻钟的工夫,水已经漫到腰上了。他横抱云儿,双手托起她,让她尽力不碰到水,黏稠温热的液体沾满了他的双手,甚至听得见液体滴在水面上的声音。 东方弃一开始焦虑得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撞开那道木门,自从水漫到胸口,无论他怎样尽力,云儿的身体还是湿了以后,突然安静下来,嘴唇在云儿冰冷的脸上亲了亲,哽咽说:“云儿,咱们死在一处,也算值了。”云儿被冷水冻醒,经历刚才那番惊痛,面临这样的生死关头,心中竟然奇怪地无悲无喜,双手缠在东方弃脖子上,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点头说:“好。”-yu- 冷水一点一点上升,已经浸到东方弃鼻子上了,他竖抱起云儿,抓着她的腿,让她尽量高出水面。云儿无力地说:“东方,算了,没有用的。”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么分别?她已经看不到东方的头了,只感觉到他柔软的头发缠绕在自己的脚边,像飘动的水草。东方弃呼吸越来越粗重,抱着云儿尽力往墙上靠,可是支撑不到一刻,他身子一个倾斜,手上一松,云儿砰的一声就落进了水里。 东方弃忙抱紧她,想把她再次举出水面。云儿打了个寒战,颤声说:“东方,不用费事了,我知道我就算出去了,也不行了,我觉得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好像快流干了……”东方弃抹了把脸,也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淡淡说:“没事,只要水不将整个石室灌满,咱们就死不了,你再忍耐忍耐,漂到顶上了,我就有办法出去了。”云儿虚弱地窝在他怀里,“可是我要让你失望了,我大概活不了了……”东方弃安慰她,“没事,你只是受了点伤,出去后将养将养就会好的。你以前在天上昏睡了八年,不是也醒了吗?快别说丧气话了,我不爱听。”云儿眼泪无声流了下来,为了不使他担心,点头“嗯”了一声。 就在水即将灌满密室,东方弃和云儿也不再挣扎,闭上眼睛一心等死的时候,水却渐渐退了。东方弃大口大口吸气,拍着云儿的脸兴奋地说:“云儿,云儿,快醒醒,水退了,咱们有救了!”云儿嘤咛一声,忽然眼前一亮,木门轰的一声打开,头顶上露出王皇后披头散发惨白的一张脸。 燕苏按下机关,亲自押王皇后回缺月宫。王皇后和燕苏并肩走在一起,燕苏貌似孝顺地扶住她的胳膊,实则是挟持防范她。两人走到一半,王皇后突然回头看着景泰殿的方向。燕苏冷声说:“怎么了?父皇还没死呢,你不用一步三回头地拜祭。”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一想到阿罗是姐姐的亲生女儿,姐姐为了她甚至送了自己的命,我便坐立不安,狠不下这个心肠。我害死了姐姐,怎么能再害死她的女儿呢?苏儿,阿罗没死,她还在景泰殿,密室下面关着的人就是她……” 燕苏听完后脸色煞白,不顾所有人的侧目,抓着王皇后就往景泰殿飞奔而去。而跟在后面的胡公公惊呼:“殿下,娘娘……”他还以为周明帝病情有变,忙跟了上去。 “本来我看在你是一国之母的份儿上,还想饶你一命,阿罗要是死了,你就给她陪葬去吧!”燕苏恶狠狠地说,一头冲进周明帝的寝殿按下龙头拐杖上的机关。木门缓缓打开。王皇后看着眼前早已昏迷不醒的云儿,就像看到了自己亲手害死的亲姐姐,压抑了一晚上的情绪崩溃了,冲过去抱住她,哭道:“姐姐,姐姐,你别死,文琰不是有意的,文琰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很后悔,我真的后悔了……” 燕苏一把推开王皇后,抓起屏风上的龙袍将云儿裹得严严实实,焦急地唤道:“云儿,云儿,你千万不能死……”原来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那个人是我,如果连你也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东方弃浑身是水爬上来,按住胸口不断咳嗽,“快看看怎么回事,云儿刚刚流了很多的血……”燕苏掀开龙袍一看,云儿下半身几乎被血染红了,地上积了一大摊的血渍。燕苏快疯了,“御医呢,御医呢?”王皇后已经从刚才的崩溃中清醒过来,冷声说:“没用的,她流产了。”燕苏抬头看她,仿佛没听清似的重复了一遍,“她流产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几个字表示的意思,他朝着空中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莫非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因为我杀的人太多了,所以报应到我头上不够,还要报应到我爱的女人和孩子身上吗?” 东方弃跑过去一把掐住王皇后的喉咙,颤声说:“你到底给云儿吃了什么药?你怎么能明知道她是你的亲人,还下得了如此狠手?”王皇后抿紧双唇,倔犟地说:“对,我就是一个蛇蝎女人,心狠手辣,外表的贤良淑德、温和恭谦全都是装出来给世人看的!” 燕苏恨恨地盯着王皇后,手指着她骂道:“贱人!”接着转过头看东方弃,眼中露出浓重的杀机,手拿龙泉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东方弃受了重伤,力气尽失,不要说逃,连还手之力都没有,露出一个苦笑说:“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听到了皇家这样大的秘密,就算燕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不杀我,皇后娘娘只怕也饶不了我。不过燕兄,临死之前我有个请求,死后能不能将我的遗体送回天上?我一直想带云儿回去看看,死了能葬在那里,也是一种福气。”燕苏默默点头,“可以,这样的请求不算过分,天山那个地方很适合你。” 东方弃闭上眼睛受死,“那我就谢谢燕兄了。”燕苏一剑刺了下去,突然手腕被人捏住了,抬头一看,竟然是胡公公,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来的。胡公公低声说,“殿下,陛下他……他刚刚驾崩了……”所有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