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个人是明士贞!我不禁微微发抖。原来,来的并不仅仅是王珍,而是何从景!怪不得王珍会尽一步到前线,原来是为了陪同何从景。只是何从景没料到我会来得这么快,大模大样过来,一头撞到地军团营里,他又不愿暴露行踪,所以才会一直没说明吧。丁亨利一定是听得密报后,马上过来解围。只是何从景到军营中来做什么?他是五羊城之主,又是共和军的首领,收复南安城虽然也是一次重大战役,也不至于他亲征。何况他亲临前线,又为何做得如此隐秘?我睡意全消,睁大眼看着帐顶。帐中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我似乎看见了什么,只是仍然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这次战事定然另有内幕,丁亨利到底想要做什么?共和军的实力难道真的拿不下南安城,所以要借助帝国的力量么? 我想来想去,仍是漫无头绪,不觉沉沉睡去。睡梦中,又是刀光剑影,金戈铁马,我带着诸军杀上南安城头,蛇人的尸首在城墙上躺了一地,而邵风观的风军团不时在空中翻飞,落下炸雷。这一夜,似乎比真的厮杀更加辛苦。 等醒来时,天已破晓。我起了床,穿好战袍,走出营帐。一走出去,两个正在打盹的亲兵听得我的声音,一激凛,站直了打了个立正,道:“楚将军,早。” 我看了看他们,道:“辛苦你们了,去休息吧。”昨天刚到,晚上执勤的士兵最是辛苦,过了今天就可以轮换着执勤了。那两个亲兵向我行了一礼,打着哈欠向帐中走去。 我打了一盆水,开始洗漱。天气还很热,水温就显得更凉,泼在脸上,登时觉得清醒了许多。猛然间,我一下怔住了。 共和军让我们助战,是真的存了偷学之心吧?现在工部因为有张龙友和薛文亦两人,新的战具层出不穷,共和军虽然奋起直追,却已落后不少。廉百策嗅到丁亨利身上有硝黄之味,说明他们也有了火药,是不是想学神龙炮? 神龙炮现在在帝国的各次战役中使用极多,隐隐已有成为主战武器之势,只是文侯对神龙炮管得极为严格,曾下令火军团如果不能带走,就必须将神龙炮就地炸毁,绝对不能丢弃。共和军既然知道了火药的制法,一定也想得到神龙炮。只是,神龙炮的铸造虽非简单之事,但外型一看即知,他们有了火药,要造出神龙炮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似乎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难道,是想得到飞行机? 的确,风军团是亘古未有的新编制,以往的战事只是水陆交战,风军团却将战事带入空中。现在地军团能在与蛇人的战事中占了上风,一大半是靠了风火两军团协力,而飞行机的建造比神龙炮更难。只是风军团对飞行机的管理之严不下于火军团对神龙炮的管理,此次文侯命风军团随水军团出发,也是为了不落入共和军手里吧。共和军如果真想得到风军团,就算拉下面子强夺,也未必能夺得到手。只是,共和军真的会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对风军团下手么? 我越想越是惊心。文侯恐怕也没有这种准备,因为他算定共和军现在不至于与帝国决裂。可是方若水听到我们共有三万人时那一瞬的色变仍让我放心不下,只怕,共和军真的对我们不怀好意…… 我又擦了一下脸。冰冷的水洗在脸上,如同一把把极小的刀子,带着微微的刺痛,我心头也有些疼痛。帝国和共和军肯定不会合作无间,迟早会反目,我也早有预料,但蛇人还没有消灭,他们真会这么做?可是如果我们来的人少一些,说不定他们已经做了吧。我越想越觉得这是有可能的事,也对文侯佩服之至。文侯多半已算定了共和军有这种心思,所以故意加派力量,共派出了三万人,又分为水陆两路,超出共和军的胃口,将计就计,趁势拿下南安城吧。如果我想的没错,共和军现在弄巧成拙,白白将南安城送给帝国了。 我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何从景的确是个深谋远虑之人,丁亨利也心思缜密,但如果他们要和文侯斗智谋,只怕还逊了一筹。怪不得文侯不让我们全力进攻,却又派出这么大一支力量,现在共和军作法自毙,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想通了这点,我也轻松了不少。共和军与帝国的联军现在已超过六万,是南安城蛇人的三倍以上,南安城的城墙又不如何高峻,反攻虽不能说易如反掌,也不会太困难,看来这次的功劳确实有些唾手可得的意思,我现在就是尽量让地军团的弟兄不要损折就行了。 正洗着脸,身后忽然有人道:“禀楚将军,邓都督已到,派人求见楚将军。” 我放下毛巾,道:“邓都督到了?快让使者过来。”按日程,水军团也该今日到了,我本以为他们最早也要到晚间才能到,没想到一大早就来了。现在帝国军的力量更是壮大,更加不必畏惧了。 水军团的使者被带了过来,他向我行了一礼,道:“楚都督,我家邓都督有书报上楚都督,请楚都督过目。”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帛书,撕开火漆,看了看,正是邓沧澜的手迹。邓沧澜平时喜读书,书法也圆润大度,颇有可观,比我写的字好多了,信上说的也就是他们已驻到南安城东门外,可按预定期限发动攻击,现在让我前去议事。我看了一遍,道:“辛苦了,先去吃饭吧,我马上过去。” 现在水陆两军已至,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不知道丁亨利在想什么,但帝国军这一举措一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所以要马上与何从景取得联系,让他到阵前定夺吧。我不禁有些想笑,但又有些悲哀。我实在不愿与共和军同室操戈,只望他们能看清双方实力,不至于妄动。只是,我这样想,何从景会不会这样我就不知道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俗话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共同的外敌还强大时,共和军与帝国军可以团结一致。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一旦平衡打破,发生什么变化就非我所能预料。不过去和邓沧澜议事时,我得把这个担心与他说一说。 那信使道:“不必了,邓都督已备好酒席,楚都督请即刻随我前去吧。” 我皱了皱眉,道:“这么急么?”邓沧澜人很沉稳,并不急躁,这么急叫我,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看了看这信使,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本以为会有什么隐情,那信使却笑了笑,道:“没有啊。其实邵都督的意思。他昨晚捕了些海味,说是十分难得,要让你尝尝。他说,那些海味很新鲜,要是搁久了就不好吃了。” 我没想到居然是这种理由,也不由失笑。邵风观东山再起,文侯对他也颇为重用,但他总是心存芥蒂,平时常常放浪不羁。不过他确实带兵有方,风军团人数虽少,但每次出击,必定战果辉煌,所以旁人也无法指责他。地军团与风军团合作最多,我与他在一块儿吃吃喝喝的次数也不少了,每到一处,他就想办法弄点当地特产的美食尝尝。此番随水军团出海,在他还是第一次,恐怕弄到些新鲜的海味,急着找我对酌。 我道:“好吧,那马上就去。” 刚一出口,那信使却又沉吟了一下,欲言又止。我奇道:“还有什么事么?” “禀楚都督,方才我经过共和军营地,倒是见他们如临大敌,正在点兵,倒像出了什么事一般。” 我心里“咯登”一下。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共和军会不会真如我所猜测的那样对帝国军不利,难道他们孤注一掷,真要动手了?可现在南安城还不曾攻下,此时动手未免不是时机。丁亨利深通兵法,何从景也非刚愎自用之辈,我怎么也不相信现在就会动手。我面不改色,道:“想必是他们营中在操练吧。” 虽然这么想,但我还是召了杨易、廉百策和曹闻道三人,吩咐他们小心戒备,带了冯奇他们十人正要随信使出发,还没走出营,身后忽然有人叫道:“楚将军,你要出去么?” 那是小王子的声音。听得他的声音,我带转马,正要下马行礼,小王子已催马过来。他驭马之术居然也相当高明了,一到我跟前,轻轻一勒缰绳,战马一下停住,他叫道:“你去哪里?不是说好要和我比试枪法的么?” 小王子是随军监军,照理他可以节制全军,我也得听他的,但自从他来军中,事事都听我吩咐,省了我不少事。不过也因为如此,一路上我也有点冷落他了,只是偶尔才去陪陪他,给他讲些兵法上的心得和枪术。一路行军相当辛苦,他也没来磨什么,只是跟我说过驻扎下来,要跟我再比比枪法。我在马上一躬身,道:“小殿下,水军团的邓将军已经到了,我正要与他去议事,等我回来吧。” 小王子眼中一亮,道:“邓沧澜来了?哈,那邵将军也在他那儿吧,我也要去。” 小王子对风军团的兴趣不在地军团之下,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地军团,他毕业后准会去风军团的。安乐王严令不准他乘坐飞行机,可这等禁令让他对飞行机更是好奇,邵风观倒也与他混得很熟,却也受过安乐王嘱咐,坚决不让他坐。现在远在闽榕省,他准是要威逼利诱邵风观让他坐一回飞行机了。我知道他打的定是这个主意,不由好笑,故意板着脸道:“去是可以,不过飞行机绝对不能坐,你答应了我才带你去。” 小王子脸一下涨得通红,半晌,才道:“不坐就不坐!谁要坐了,我就是想去看看邵将军的。”虽然说得嘴硬,眼里却几乎要流出泪来。他入军校很早,虽然毕业了,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尚不脱稚气。我不禁有些心软,但一想到安乐王三番五次跟我说过,要我不能让他坐飞行机,狠下心道:“你父王跟我说过,要是我让你坐了飞行机,他知道了非杀我的头不可。小殿下,你不想我死在这儿吧?” 小王子道:“那不告诉他不成么?” “不成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要是连答应的事都做不到,那算什么军人!” 小王子苦着脸,咬咬牙,道:“好吧。”话里却带了三分哭腔。他也答应过安乐王不坐飞行机,不过我想他答应时定然言不由衷,没想到居然承认了,心头也有些佩服这少年的毅力。我道:“那么,小殿下,我们过去吧。” 邓沧澜也知道他与我的关系不同一般,加上他年纪尚稚,信中也没说要让监军同往。只是小王子是监军,完全有权列席军机会议。以小王子的身份,日后定然会成为统兵大将,但我看他对兵法兴趣不是太大,现在让他列席听听也好。潜移默化,他将来说不定也是我的一个有力臂助。 一众出营,旭日已然东升。我们驻在共和军的西侧,到海上还有一二里路。这一带已是海边了,地势甚是平坦,一览无余。走了一程,便已到了共和军驻军。昨天是黄昏时来的,看不清楚,现在才算看个详细。《胜兵策》有《营说》一卷,对扎营的概要说得相当精辟,我扎营便是按照此书来的。但看丁亨利所扎之营,虽然与我的营地不太相同,却也十分坚固整齐。正看着营门,那信使道:“楚都督,请稍歇,我去他们营门过号。” 我道:“还要过号?” “是啊,他们军纪甚严,来时我也向他们主将请了号令,方才放我过来的。” 他拍马到了门口两个执戟军士跟前,从怀里摸出一块牌子,那营后看了看我们,又给了他一些东西,那信使方才向我招了招手。我有些诧异,到了他边上,他递给我一块小牌,道:“楚都督,收好。” 我道:“这是什么?” 信使苦笑了一下道:“也是号牌,有几人就给几块,等一会出门时要验的。真不知他们为什么如此严格。” 我也呆了呆。的确,这等做法是有些过于严格了,如果战事紧张,做这等事实在有些浪费时间,丁亨利定下这等过份的军纪做甚? 共和军的军营内部也相当严整。那信使说他们方才如临大敌,但现在看看没什么异样,只是我见他们营中连随意走动的都没有,气氛总有些不同寻常。特别是不少人立在营盘边上,手执兵器,似在防卫什么,但南安城中又分明没什么异动。我看得诧异,忽然听得一个人高声道:“楚将军,这么早来我营中么?” 那正是丁亨利。我笑了笑,迎上前去道:“丁将军,我军水军团已到,我要前去议事。” 丁亨利面色如常,也只是笑了笑道:“也到了?当真了得。贵军竭诚协助,丁某感佩莫名。” 我道:“丁将军,贵军是要出击么?为什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丁亨利哈哈一笑,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妖兽来去不定,我军要随时做好准备,倒让楚将军取笑了。” 他说话时仍然面色如常,声音也平和坦荡。但我知道他的涵养很深,说的话未必是事实。我道:“岂敢,贵军军纪严整,我军望尘莫及。” 丁亨利打量了我一下,我被他看得发毛,正想再打个哈哈,他忽然道:“楚将军,我们虽然信仰不同,但共御外敌,唯有团结一致,方能得胜。” 我是帝国将领,他却是反对帝制的共和将领,如果不是因为蛇人,我们现在只怕该是拼个你死我活了。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我虽然不敢十分相信,也不禁有些感动,点点头道:“丁将军你说的是,现在我们唯有一心,方能破敌。” 丁亨利没说什么。他自然知道,今天我们是盟友,但这同盟太不牢固了。我相信他内心实是不愿同室操戈,但更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军人。我暗自叹了口气,拱拱手道:“丁将军,我得马上走了,晚间再来商讨军机。还望破敌之后,再与丁兄把酒言欢。” 丁亨利眼里闪过一丝阴云。他是个沉稳之极的人,山崩于前亦不变色,但此时也有些躁动了。我说的“还望”二字,他定已听出深意来了。是啊,这是个希望,但这个希望也有可能破灭。我故意漏出口风,就是让他知道,我已经有了防备。 共和军的营盘也甚大,廉百策说他们也有三万余人,与我们的总数不相上下,比地军团三营要多一些,营盘也要大一些。穿过共和军大营,在东门缴掉了号牌,已就在海边了,可以看到水军团在海上的船队。海边,一艘小船正等着。我们把马留在岸上,让十剑斩留了两人看着马,其余人上船。船一离岸,小王子马上好奇地道:“楚将军,那个丁将军好像是异族啊?眼珠子也是蓝的。他很厉害啊,我都有点怕他。” 丁亨利生具异相,小王子一定很好奇了。只是他甚是威风,面对面时小王子不敢无礼,现在才说出来。我道:“他是异族,是很厉害。” 一边冯奇忽地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共和军倒没对我们不利啊。” 方才我们在共和军营中,一路都有人跟着我们,直到我们离开他们的营盘。我知道那准是丁亨利派来的,心中虽然不悦,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等与邓将军商议后再说吧。” 小船靠近了,已能看清船头钉着的“开阳”两个铜字。此番出海,水军团两艘旗舰都出来了,邓沧澜坐的是开阳号,邵风观坐的是摇光号。一见这两艘大船,小王子眼都直了,叫道:“天啊!这么大!” 我笑了笑道:“小殿下,来时你不就是坐这船么?” 小王子道:“那时是够大了,现在看起来,却好像更大一些。” 我道:“因为在海里吃水要浅一些吧,海水浮力比湖水大。” 小王子点了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啊。” 此时从船上放下了绳梯,我们相继上了船。我刚上去,邵风观已冲了过来,照我肩头一拳,道:“嗬,楚兄,你来得慢了点啊。” 我道:“共和军营中盘查得紧,拖了些时间。邓将军呢?” 刚说完,却听得邓沧澜道:“楚将军,邓某有礼。” 他带着几个人走上前来。刚走到我跟前,一眼看见立在我身边的小王子,怔了怔,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小殿下,恕沧澜无礼。” 他刚说完,身后一个人尖着嗓子道:“小殿下,您也来了啊。”这人声音甚怪,一听便是个阉人,小王子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只是淡淡道:“玉公公,这是我军的楚将军。” 我知道水军团监军是个黄门,姓玉,忙上前道:“玉公公,末将楚休红见过。” 阉人多肥胖,玉公公却很瘦,穿着战袍,但这战袍十分不相衬。虽然模样不成,气派倒大得很,他瞟了瞟我,道:“楚将军,免了。”连礼都不回,只是对邓沧澜道:“邓将军,既然都来了,就一块儿进去商议吧。” 我听说过,玉公公从小服侍太子,现在太子当了帝君,他也一步登天,十分跋扈,邓沧澜一定受了他不少气。想到我的监军是小王子,不禁暗自庆幸。设置监军是帝君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他的本意是生怕各部实力壮大后走苍月公老路,因此派内监、宗室为监军节制各部。但这些监军大多不学无术,与主将处得不好,只有少数监军算是明事理的。邵风观也抱怨过他风军团的监军什么都不懂,只会颐指气使,但他那个监军懒散,不爱管事,除了气派大点也不算难以忍受,现在就没来。这个玉公公却似什么都要插一手,真不知邓沧澜怎么忍下来的。 邓沧澜道:“是,听玉公公吩咐。楚将军,进去吧。” 玉公公被两个小黄门扶着一步三摇地走了进去。我走在邵风观边上,小声道:“你那个监军怎么没来?” 邵风观也小声道:“晕船了,吐得昏天暗地,爬不起来呢,我整治的这桌海鱼席他可吃不上,嘿嘿。”他的话里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大概是眼不见为净。 一桌菜是邵风观整治的,极是鲜美,小王子吃得大是满意。地军团的伙食远比不过风军团,我又不太好吃,他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他定在腹诽地军团吃的比不上这一桌味道好。不过议事却是由玉公公主持的。吃喝了几筷,他便开口说了,只是他根本说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话来,说了半天,尽是些“赤胆忠心,报效君王”之类的空话。不过他也算有口才,把如何忠君归为言、行、心三方面,还编了几句顺口溜,合辙押韵,要求以后开军机会之前,所有将领都由他领着念颂一遍。我跟着他念着那几句半通不通的话时,憋不住想笑,看看一边邵风观,嘴角也带着一丝轻蔑。邓沧澜倒是一本正经,玉公公慷慨激昂地说一句,他跟一句,念得着实响亮,反是站在玉公公一边的小王子,念得没精打采的。 念完这一段,玉公公也有点倦了,道:“今日军机会就开到这里吧,列位将军自去安歇。还望几位将军牢牢记住这几句话,时常默颂,要做到言行一致,心口如一,时时刻刻都要想到咱家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的,要为陛下忠贞不二。” 邓沧澜一本正经,道:“遵玉公公教诲,沧澜时刻铭记在心。”等玉公公一走,邓沧澜马上正色道:“几位将军留步,我们再商量些事吧。”眼角却有些不自然地瞟了一下小王子。我知道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把玉公公敷衍走了后这军机会才正式开始,所以故意不叫小王子的吧,只是小王子跟了来,让他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他对小王子还不够了解,道:“好,小殿下,你也坐下听听吧。” 小王子一下精神起来,道:“是。”他是监军,照理我该听他的,现在他倒似地军团的一个下级将领而已。邓沧澜又是一怔,脸上这才和缓一些,伸手招了招,门口的护兵掩上门,低声道:“楚将军,邵将军,今日请你二位过来,再将后天发动总攻之事商议一下。” 定下的计划是九月一到抵达南安城,修整一日,九月三日发动攻击,十日内必要将南安城夺下。南安城虽是十二名城之一,但周围地势平坦,无险要可守,是十二名城中最不具军事价值的一个,因此以前也没有驻军。但蛇人盘踞南安城已久,我们也不知它们到底将城池建得如何了,商议的结果,也就是步步为营,小心从事。此番赴援帝国军不能出全力,要在这个前提下帮助共和军夺取南安城,并不是太困难。 各项事谊安排妥当后,我也该回去准备晚间的联军会议了。我让冯奇把马匹牵过来,正待叫正和邵风观嘀咕什么的小王子随我回去,邓沧澜忽然走过来道:“楚将军,我备下薄酒一席,请楚将军赏光。” 邓沧澜并不爱喝酒,他突然叫我喝酒,多半有什么要事要说了。我道:“多谢邓将军,只是我得赶回去了。” “没关系,只不过小酌两杯而已,误不了事。” 我道:“也好。要不要叫邵将军?” 邵风观正在一边和小王子说着什么。小王子对风军团最感兴趣,多半在打听飞行机的事。邓沧澜看了那边一眼,道:“不必了,邵将军对付小殿下已来不及,一时半刻没空,哈哈。” 他看向邵风观的目光有点异样。看他的样子,我心中忽地一动,似乎邓沧澜对邵风观并不是推心置腹,隐隐有些不信任之意,难道他猜到了邵风观对文侯的不忠?不自觉地,我想到帝君在胜友楼对我的一席话了。帝君即位后,便如换了个人,他让我发誓向他效忠,同样也收买了邵风观,而作为帝国水军都督的邓沧澜,会不会也已被帝君收买?但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可能。邵风观对文侯心存芥蒂,我又是名义上的安乐王郡马,都有收买的楔机,邓沧澜却是文侯一手提拔的心腹,帝君也不是呆子,应该不会动他的主意。也许,邵风观自从东平一败遭贬后,虽然重获启用,但在文侯心中,他便不再是自己最亲近的心腹了,邓沧澜自然不会与他商议最隐秘之事。如此想来,我被帝君收买之事,文侯应该还不知道。帝君当太子时,我对他颇为看不起,总觉得他这人只知吃喝玩乐,实是纨绔子弟一流人物,没想到即位后居然如此精细厉害,也不由得暗自佩服。我也打了个哈哈,道:“好吧。” 进了一边小屋,果然放了一桌薄酒,薄到只有一盆鱼肉片和一盆豆腐干而已,酒也只有一小壶。这鱼肉片做得也不见得如何精致,与方才邵风观捕来的海味不可同日而语。看来水将与风将虽属齐名的后起名将,在饮食一道上,邓沧澜实较邵风观不讲究多了。邓沧澜给我倒了一杯,道:“军中简陋,楚将军休怪轻慢。” 我抿了一口酒,道:“邓将军取笑了。请问究竟有什么事?” “你们方才过来时,共和军似乎有些异样,发生什么事了?” 我道:“他们似乎在搜索什么人,大概是个逃兵吧。”我在通过共和军营房时,丁亨利一番做作,虽然说是在练兵,但我自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邓沧澜皱起了眉,道:“逃兵?我看他们调度十分频繁,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道:“若是有人将军机泄露给蛇人,那倒真是一件大事。”当初蛇人将南征军包围在高鹫城中,便是因为南征军的参谋高铁冲将军机泄露给蛇人,以至于南征军先机尽失,屡屡战败,终于全军覆没。现在虽然形势换了过来,但如果军情泄漏,仍是一件大事。 邓沧澜抓了抓头皮,若有所思地道:“楚将军,你觉得此番战事,我们胜机有多少?” 我道:“蛇人两万,我们与共和军联兵共有六万多,是敌人三倍有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九成以上的胜机。” 如果野战的话,六万士兵与两万蛇人也只能势均力敌,但蛇人不擅守城,而我们这支部队却是精锐中的精锐,加上又有风火两军团助阵,我几乎敢说,与蛇人一对一的话,我们也不落下风,不要说兵力占绝对优势了。 邓沧澜皱了皱眉,道:“你也这般说。楚将军,你说共和军此番请援,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他这样问我,我倒答不上来了。在船上时我与邵风观就谈过这个事,觉得有可能是共和军兵力大多遣向西线,自己兵力不足,又急于平定后方,才向帝国请援。但看了丁亨利的部队,分明也有三万以上,而且如果我们猜得不错的话,他们也一定有了火药,甚至很有可能有了神龙炮…… 一想到神龙炮,我浑身登时一颤。邓沧澜也发现了我的意样,诧道:“怎么了?” 我小声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共和军可能也有了火药了。” 邓沧澜眉头一扬,道:“是么?难道火军团消息走漏了?” 我道:“火药本来就是法统发明的,五羊城多半也有上清丹鼎派的人,他们有火药并不稀奇。只是,我担心的是神龙炮。神龙炮火军团主战武器,也不是凭一眼就能偷学得到的……” 邓沧澜一开始还不知我说些什么,待我说到“偷学”时,他也是浑身一震,道:“难道他们居然在打这个主意?”想了想却道:“不对,他们真这么干的话,同盟铁定破裂。何从景不是妄为之人,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 我明白邓沧澜的意思,共和军如果想偷学神龙炮,势必要得到一尊神龙炮来研究方行,而想得到神龙炮,唯一途径便是诉诸武力。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方若水听得我们共有三万人便脸色大变吧,但我同样不敢相信,深谋远虑的何从景居然会如此不识轻重。他们有了神龙炮固然实力大增,但与帝国军破裂后,原本就不太牢固的共同防线便彻底崩溃。现在蛇人未灭,结果就肯定是帝国与共和军两败俱伤,蛇人居中得利。前几天杨易也曾经和我说起这个事,那时我也不以为意,便是确实共和军不会这么干。但从实际看来,共和军却很有可能走上了这条路,方才我看到他们的调度,大概便是准备动手了吧。我轻声道:“有些事现在还说不清,邓将军,总之小心为上。”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小心便是。”他苦笑了一下,叹道:“我们是来增援共和军与蛇人交战的,现在却仿佛共和军才是敌人。”我不禁哑然无语。这一天,在当初我与丁西铭去五羊城谈判时便已想到了,只是以前总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尚不在我考虑之列。然而这一天终于来了,即使不再怎么不想看到。我道:“多加小心便是。唉,我真不希望他们会真的这么做。” “如果我是何从景,恐怕我也会这么做。” 邓沧澜忽然这么说了一句。我呆了呆,道:“是么?”的确,帝国虽与共和军结盟,却一直没有真正的团结,如果我是何从景,自然也不会对这种同盟抱以多大希望。尽管谈判时说好,剿灭蛇人后帝国会给共和军一个生存的空间,但现在尚属同盟便如此勾心斗角,一旦胜利来临,帝国一定不会允许共和军自立一方的,而共和军同样不甘愿雌伏于帝国羽翼之下。 邓沧澜大概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忙道:“晚间便要去共和军营中商讨军机了吧,呵呵,若是他们心怀不轨,这可是个好机会,一下子便可将我军诸将尽数拿下。” 我心中一动,道:“是啊,邓将军你说该如何应付?”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得不防。楚将军,你带了三个统领来吧,让他们加强戒备,一旦有变,也好有个接应,同时让共和军知道,我们不是没有防人之心的。” 我道:“南安城未破,我们自己倒先行火拼,何从景恐怕不会如此不智吧。”刚说到何从景,我猛地想起昨晚所见的那一批人马,低声道:“对了,还有件事,何从景可能昨晚已到共和军军中。” 邓沧澜呆了呆,道:“什么?那他们为何不明说?”何从景现在是共和军首领,他偷偷到前线来,此事便大大可疑。 我道:“有些事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此事颇有暧昧。” 邓沧澜点了点头,怔了半晌,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唉,大敌当前,本应团结一致,却偏生都心怀鬼胎,真不知这战事究竟哪天是个头。” 他方才一直冷静之极,此时却大有感慨。我记得当时帝都之乱发生前,文侯曾询问过我们四相军团主将对事态的解决办法,邵风观是无可无不可,毕炜则是坚决支持文侯的计划,而我则大力反对。当时邓沧澜虽未坚持,但他也同意不要在帝都动用地军团。因为那次我与文侯意见相左,被文侯调到了前线,帝都之乱发生时我并不知晓,不过也听说邓沧澜那时颇为消极,只有邵风观雷厉风行。看来,虽然邓沧澜与我大大不同,但想法却颇有一致之处。我叹道:“不管如何,先把蛇人消灭再说吧,以后的事以后总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邓沧澜又喝了一口酒,道:“也只有如此。好吧,晚间在共和军营中商议,只是你我两人前去吧,邵将军让他留在船上主持,以防不测。”他抹了抹嘴,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道:“现在真不知道我们到底要对付谁,更像是共和军与蛇人结盟来对付我们一样。”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但我却似被针扎了一下,手一松,酒杯也险些掉下来。正要张口说什么,邓沧澜见我这样子,淡淡一笑道:“楚将军,你也别想得太多。何从景当初虽与蛇人有过协议,但他在蛇人背后捅了一刀,就算这些蛇人比猪还蠢,也不可能相信他,再有什么协议了。” 我苦笑了一下。方才一刹那,我的确在想有没有可能这是个圈套,蛇人其实又和何从景达成协议,想来对付我们。但正如邓沧澜所说,除非南安城的蛇人比猪还蠢,它们肯定也猜得到,共和军绝对不会真的与它们齐心对付我们的。但如果共和军并不是和蛇人达成协议,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是想得到帝国军的种种新武器?只是这似乎也不太可能。 我脑海中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清楚,喃喃道:“那么到底他们要干什么?” 邓沧澜拿着酒杯在桌上顿了顿,道:“实在不清楚。楚将军,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付?” 如果问我手下的三位统领,他们该如何办?我默默地想着。廉百策足智多谋,一定会分析出许多来,杨易则会提议多多查探,知己知彼。但若是我问了曹闻道,他肯定会说小心为上,走一步是一步,随机应变。这三个人中,曹闻道智谋算是最差的,但现在最好的办法,似乎还是按照他的作风来。我道:“走一步看一步,总之我们兵力不比共和军弱,纵有异动,也不会落在下风。若是先行有什么举措的话,万一我们错怪了何从景,岂不冷了同盟将士之心。” 邓沧澜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有时不变应万变,反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我们千万要小心了。” 他端起酒杯来,正要说告辞之类的话,外间小王子忽然大声叫道:“为什么不成!”他说得气急败坏,我只道发生了什么事,吓了一跃而起,顾不得失礼,猛地冲了出去。小王子是郡主唯一的弟弟,临来时安乐王也交待我,要我关照好他,若是他出什么意外,那我实在不敢回去面对安乐王了。哪知一冲出去,却见小王子一脸委屈,邵风观却是满脸尴尬,正在说什么,见我出来,他如释重负,道:“楚兄,你跟小殿下说说吧,不是我不让他坐飞行机,实实是王爷交待过,不能让小殿下坐。” 原来是小王子又偷偷瞒着我去磨邵风观了,来时他答应我不坐飞行机,看来还是抵不住诱惑。我松了口气,笑道:“小殿下,王爷真的说过,你可不要怪罪邵将军。”邵风观精明强干,平时又老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山崩于前亦不变色,现在却满头都是大汗,惶惑不已。这个在千军万马中恶战亦镇定自若的名将,看来同样对付不了小王子。 小王子狠狠跺了跺脚,道:“你们不告诉父王不成么?兵法说将者当身先士卒,我可是地军团监军,连坐飞行机都不让!”他年纪不大,身材却长得够高,已经和邵风观不相上下,毕竟年纪还太小了点,今年才十七,不脱稚气。 我正色道:“兵法说将者当身先士卒,但同样说将者不逞血气之勇,不涉险地,说的是不能贪生畏死,同样不能胡乱冒险。小殿下,正因为你是监军,是个军人了,更要服从军纪,你可是帝国未来的名将之材,不要冒这种无谓之险。不要说你,我与邓都督也都没坐过风军团的飞行机。” 这倒也不是假话。风军团因为在四相军团中最为特别,除非有特殊需要,旁人都不能随便坐上去。小王子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眼中湿湿的似乎随时会落泪,半晌方道:“不坐就不坐!” 他赌气不再理我,甩手便冲了出去。邵风观和他混得也挺熟,但邵风观不让他坐,在他眼里大概也属于坏人之列,同样没理他,邵风观却追了上去,在小王子耳边说了两句什么,小王子眉头一扬,道:“真的?”邵风观正色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邵风观岂敢欺骗小殿下。”小王子登时兴冲冲向邓沧澜拱拱手,道:“邓都督,多谢,告辞了。”说完便快步向送我们来的小船走去。 我有些担心,走到邵风观跟前,道:“邵兄,你别胡乱答应他,安乐王爷千交待万交待,万万不能让他坐飞行机的。”风军团练习时,曾出过一件意外,一架飞行机在空中机翼断裂,一个士兵摔下来摔死。这事安乐王也听说了,他对飞行机极不信任,以前风军团一直都随地军团出击,他曾多次要我管住小王子,不让他坐。若是邵风观偷偷让小王子坐了,万一被安乐王知道,不但他要倒霉,我只怕也会被臭骂一通。 邵风观笑了笑,道:“我答应他回帝都后代他向王爷求情。到时我让风军团本事最好的带他上天,而且飞不高,不会出事的。” 我道:“飞得再低,离地也有好几丈,摔下来同样会摔死人。邵兄,你可千万别胡来。”邵风观有点玩世不恭,什么事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了,我越来越怀疑他是答应偷偷带小王子上升。 邵风观撇了撇嘴,道:“楚兄,你一直有英勇无敌之名,怎么还这么婆婆妈妈?小殿下虽然也是宗室,不过这小子真不错,是个可造之材。好男儿不经风雨,怎成大器,你要让他也成为帝都那些废人中的一个么?” 我一阵语塞。的确,帝都那些游手好闲的宗室子弟,大多手无缚鸡之力,毫无用处。难道我真的希望小王子和那些宗室子弟一样么?我看了看坐在小船里的小王子,道:“只是安乐王……” “精钢当细细磨砺,方成宝刀。楚兄,你有这样的监军,是帝君关照你,难道你怕他将来成长起来,会夺你的权么?” 我被邵风观说得回不了嘴,苦笑道:“好吧好吧,到时你自己向安乐王求情,我可不帮你。” 坐到小船上,水军团送我们回岸时,小王子仍是兴奋不已。看着他,我不知为什么总有些心痛,又想起当初逃回帝都与他初次见面的情景了。那时他年纪幼小,身上还有些纨绔子弟的骄横之气,随着时间流逝,却越来越精悍。这个少年,走的路虽然和我大不相同,但和我实在颇有相似处。不,与其说像我,不如说更像甄以宁。在军中磨练一两年,他说不定真会成为第二个甄以宁的。 变化太多了。我心头却是一痛,想到了同样变了许多的张龙友和帝君。帝君现在心狠手辣,也许是受了文侯的影响。而张龙友变成这样,也与文侯脱不了干系。文侯养虎为患,他知不知道自己一手扶植的人对自己起了二心?而我在这层层势力中,到底又该如何?第二十四章 分道扬镳 上了岸,留在岸上看马的冯奇和另一个迎上来,向我行了一礼,道:“小殿下,楚将军,你们回来了。” 我跳下船,带过马匹,飞羽看到我来了,亲热在地我臂上擦了擦。我见冯奇神色有些惊慌,道:“没出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楚将军您的马被石块擦了一下。” 我听得飞羽受伤,心疼得要命,看了看,只是擦破了一小条口子,倒也不碍事。江边碎石嵝峋,这也难免。我虽然心疼,倒也不好说冯奇什么,道:“快回去,拿酒洗洗伤口。”以前医官叶台告诉我,伤口本身不碍身,但有时会化脓腐烂,事情越来越大,所以要经常保持伤口清洁。冯奇顿了顿,又低声道:“共和军不知出什么事了,如临大敌,营房四周围得铁桶一般。” 我皱了皱眉。丁亨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是担心我们会偷袭他么? 我跳上马,道:“先回去吧,马上又要去他们营中开军机会了,大家小心点。” 我已打定主意,不管怎么说,都要多长一个心眼,对丁亨利防一手。只是,隐隐地我总不愿去猜忌丁亨利,我还记得当初与丁西铭同去五羊城谈判,他力排众议,送我安全回来的情景。在我心底,总觉得他总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物。 一回到营中,地军团士兵正在操练,小王子忽然道:“哈,曹将军又在比枪!” 他加了一鞭,加前跑去。我抬头看去,只见曹闻道与廉百策两人正在夹攻杨易,三匹马正转作一团。以二敌一,自是大战上风,只是杨易枪法果然高明,虽然在两人夹攻之下,但出枪稳重谨慎,虽然处于下风,却根本不见败像,反倒是曹闻道久攻不下,枪法有些焦躁。见小王子跑来,他们三人忽地收枪散开,跳下马来,先向小王子行了一礼,又过来道:“楚将军,你来了。” 我跳下马,道:“三位统领,我马上又要去共和军营中开军机会了,你们千万要小心。”因为担心飞羽,马上叫过一个士兵过来,让他把飞羽牵到厩下好生喂养,用好酒洗洗伤。 小王子此时正和曹闻道说着方才枪法上的得失之处,杨易走到我身边,小声道:“楚将军,共和军营中出什么事了?” 我道:“你也看到了?” 杨易点点头,道:“我见共和军营中不时扬起灰尘,但声响全无,定在调度兵马,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我也不知,所以千万要小心,防备共和军有变。” 杨易的脸忽地沉了下来,眼中已有担心之色,道:“楚将军……”吞吞吐吐了一句,却又欲言又止。我道:“怎么了?” 杨易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楚将军,也许是我多心,文侯大人现在好像更看重水军团,是不是。” 我苦笑了一下,道:“帝都之变,我与大人意见相左,事变时被调出帝都,你也不是不知道。别管这些了,反正我们当前大敌是蛇人。” 杨易道:“是,是。”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后悔,大概觉得自己好意提醒我,却被我用场面话堵住,有点下不了台。若是曹闻道,我拍拍他的肩,笑骂两句也就没事了,不过杨易不好这么干,我躬身行了一礼,道:“杨兄金玉之言,我当铭记在心。” 杨易也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楚将军,也许是末将交浅言深,不过,说实话,末将实不愿见你也落得个齐雅辉的下场。” 齐雅辉表面上是受齐御史牵连,其实我也知道那是因为他自恃资格老,不甚听文侯节制,否则顶多就是个削职为民,也不至于因为连坐而被斩首。与文侯作对的,上至二太子、江妃、路翔,下到齐雅辉这样的将领,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有时我想想也不寒而栗,文侯能容忍我,只怕是因为我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平时还算听话吧。如果文侯知道了我私底下已宣誓向帝君效忠,他会怎样对我? 好在张龙友瞒得滴水不漏,居然到现在也没有走漏风声。只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文侯没有察觉,还是故意先没有举措,暗中却在布置。像这次增援,表面上我与邓沧澜是平级,邓沧澜作为水军统帅,我则是陆军统帅,但议事都是我去水军团而不是邓沧澜来地军团营中,那也是文侯不再绝对信任我的细微体现吧? 想起当初文侯说是甄以宁死后就把我当儿子看的话,已是恍若隔世。我心中一阵烦乱,道:“没事的,杨史放心吧,这儿你千万要小心。” 杨易点了点头,道:“楚将军放心,有廉将军和曹将军在此,不必担心。只是你也要千万小心,我总觉得,和共和军的联盟,只怕快到了尽头。” 廉百策足智多谋,曹闻道雷厉风行,加上大将之材的杨易,就算我死了也问题不大。我笑了笑,道:“多谢了。只望能早日得胜班师。” 这一趟,我只带了冯奇他们这十剑斩前去。十剑斩冲锋陷阵非其所长,但他们原是路恭行训练成的死士,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冯奇更有弹弓之术,步下相斗,我敢说我也绝不会是他们十人联手之敌。因为这次军机会是在共和军营中开的,就要正式一些,虽然飞羽那点破口根本不碍事,我也不舍得再骑了,索性坐了辆马车前去。杨易说和共和军的联盟快到了尽头,我也深有此感,丁亨利也一定已感觉到了。蛇人虽然是敌人,无形中它们却成了连接帝国与共和军的纽带。蛇人被消灭的那一天,也就是共和军和帝国战火再开的那一天吧。 到了共和军营中,里面果然更是戒备森严,我心中已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开军机会时却大不相同,丁亨利十分坦率,提出的进攻计划也十分切实可行,并没有故意刁难帝国军的意思。只是我仍然觉得不安,丁亨利不是易与之辈,何从景更是难对付。何从景已经到了此处,却不露面,此中定有深意。 此时丁亨利已将诸军安排妥当,道:“诸位将军,列位以为在下所言可有未备之处?” 我正想开口,邓沧澜沉吟了一下,忽道:“丁将军过谦了,将军此议,沧澜以为天衣无缝,定无失利之虞。只是南安北门外是坡地,沧澜以为,北门请楚将军主攻更为适宜。” 丁亨利提出的是四面齐攻。我们的兵力已占了绝对优势,四面齐攻,绝对一鼓而下。南安的东门是水门,自非邓沧澜主攻不可,而丁亨利将我派到了西门,正好是两头。北门外有一片丘陵,西门外却是平地,地军团的铁甲车在平地上威力更大,但邓沧澜让我主攻北门,那是防备共和军突起二心,将我们东西隔断,各个击破的主意吧。我攻打北门,就可以和东门的邓沧澜犄角呼应,就算共和军突然对我们发动进攻,也讨不了便宜。这一点我也想到了,邓沧澜却抢先提了出来。 他一说出口,丁亨利便道:“如此甚好,便照邓将军所言,有劳楚将军主攻北军吧。”他毫不迟疑,我倒有些犹豫了。如果丁亨利有所迟疑,那我就会怀疑他的确打了个破城后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的意思,但他似乎根本没想到,一口便答应了。 丁亨利的首肯一定也出乎邓沧澜意料之外。在西门外,我们可以以逸待劳,排开铁甲车,蛇人一个都冲不出来。北门外的地势坑坑凹凹,铁甲车行驶较为困难,改为进攻北门后地军团反倒更为吃力。但他脸色变也不变,马上道:“好,明日一战,定不叫蛇人逃走一个。” 他说得慷慨,我们全都站了起来,道:“必胜!” 开完军机会,天也快要黑了。我刚起身要回去,邓沧澜走了过来,道:“楚将军,明日发动总攻,还请楚将军仔细。” 他说得甚是含糊,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叫我防备共和军的异动。我道:“邓将军放心,地军团定会随机应变。” 他淡淡一笑,向我拱了拱手,带着几个随从走了出去。我也走出门,刚到门外,丁亨利忽然过来道:“楚将军,请留步。” 听得他的声音,我的心中忽地一跳,扭过头道:“丁将军,有何指教?” 丁亨利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道:“楚兄,此番一会,尚无暇与楚兄杯酒言欢。丁某略备薄酒,请楚兄小酌两杯再走,可否?” 他与邓沧澜隐然暗斗,但说的话却几乎一般无二。我暗中想笑,道:“那多谢丁将军了。”现在这时候,我倒不担心他会将我突然软禁或者把我杀了,我更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丁亨利的酒席也摆在内室,居然和邓沧澜一样,同样只有一壶酒,两个菜而已。我不禁暗自苦笑,坐下来道:“丁将军,你太客气了。” 丁亨利给我倒了一杯,道:“楚兄,我们这是第几次一块儿喝酒了?” 我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道:“如果是你做东的,那才是第二次。” 我喝酒时,丁亨利拿着酒杯看着我,并没有喝酒,见我喝了下去,他忽然道:“楚兄,你难道不怕我在酒中下毒么?” 我心头一跳,但仍是笑了笑,道:“岂有鸩人丁亨利。” 丁亨利叹了口气,也露出笑意,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楚兄,我自认识人多矣,但楚兄这等人物当真少见。” 我道:“是不是象我这么笨的人太少了?” 丁亨利摇了摇头,道:“你有时聪明得叫我害怕,有时又笨得叫我哭笑不得。” 我在心底长叹一声。丁亨利说的,也正是我的毛病吧。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有时谨慎到多疑,有时却又会一头撞进别人拙劣的圈套中。我强笑了笑,掩饰住心底的悲哀,道:“丁将军却一直都是个聪明人。” 丁亨利放下酒杯,道:“楚兄,此间已无六耳,我也不想再说别的,只想最后问你一次,楚兄,你可能够加入共和军?” 我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在五羊城,他已经向何从景提过一次建议,要把我留在五羊城,如果不同意就杀了我,但那一次他最后却还是把我放了。我道:“丁将军,如果我说没这个可能,你便要杀了我么?” 丁亨利笑了笑,道:“要是我矢口否认,那便是看不起楚兄了。不瞒你说,确曾有过此意。” 他居然也直承有杀我之意,让我大感意外。我放下酒杯,正想说句硬话,丁亨利却又倒了一杯喝下,道:“楚兄,你想必也看得出来,共和军和帝国的联盟,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我尽疑了一下,道:“丁兄所言,某亦有同感。”我不知道丁亨利到底是什么用意,难道他有弃何从景之心么?我小心地道:“丁兄,你的兵法都是陆经渔将军所授,我极为佩服。若能与我一殿称臣,当更能一展所学。” 丁亨利苦笑了一下,道:“陆先生都死在你手中了,我也未必是你的对手。楚兄,我实在不愿有你这样一个对手。” 当初陆经渔隐居在五羊城,当何从景与帝国联盟已成,陆经渔觉得在五羊城再难呆下去,便从五羊城出走,集结旧部占山为王,劫掠帝国军粮草,那次却正好是我押送粮草。当时铁甲车初成,陆经渔的铁骑军战力极强,但兵力不足,仍然敌不过铁甲车,结果旧部伤亡殆尽。当我知道是陆经渔时,曾想放他一条生路,但陆经渔却拒绝了,定可与部下同生共死,结果自尽而亡。在死前,他要我千万不要太相信文侯,这也是后来我同意效忠帝君的原因。只是陆经渔之死除了地军团少数几人以外,根本无人知晓,却不知丁亨利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哼了一声,道:“丁兄的耳目当真灵通,你不会要替师报仇吧?” 丁亨利目光大是茫然,半晌,方道:“楚兄,你仍在猜疑我了。唉,陆先生走前曾要我随他同去,但被我拒绝了。也许你会以为我是贪图富贵,但我只想跟你说,我痛恨帝制,绝对不会为一家一姓卖命。陆先生也有平息天下干戈之心,但他想的仍是换个帝国而已,亨利虽深感师恩,终究不能为他出力。” 我沉默不语。丁亨利现在说的是他心底话吧,他说得那么坦率,让我不禁有些感动。但感动归感动,我也不会被他说服的。我道:“丁兄,当初你曾问过我,帝制与共和制哪个对百姓更有利些,我也承认共和制应该更能让万民安居乐业。但现在你们共和军其实也是奉何城主为主,与帝国只不过相差了个名头而已,我看不出共和制到底有多少。所谓帝制与共和,只不过是不同的名字而已,共和能做到的,帝制未必也做不到。” 这番话其实就是当初郡主对我说过的。当时郡主和我说过许多设想,像开文武校之禁、开言路、整顿吏治之类,有些我也记不住。这些事有不少在南宫闻礼主持下已经得到开展,有些却因为种种反对未能实现,但我相信,只消一步步走下去,未必就不能实现郡主的理想。 丁亨利点了点头,道:“的确,帝制若是君明臣贤,一样可以国家大治。但你想过没有,帝制之下,帝君一言九鼎,若遇明君还好,就算君王昏庸,但臣下贤德,尚可支撑;只是若君不明,臣不贤,帝制之下,军为帝君之君,国为帝君之国,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又有何人可以制约?” 我一阵语塞。的确,当郡主和我说,共和能做到的,帝国一样也能做到,我就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但郡主也没想到,或者她根本不愿去想。我怔了半天,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个军人,这让别人去头痛的,我只知道,不管帝制还是共和,只消天下苍生能太平度日,那就足够了。一片乐土说得再美好,如果是要建筑在万千尸骨上的,那就不值得。” 丁亨利看着我,目光灼灼,半晌,才道:“楚兄,在这个时代,我们都已经走得太远了,不能回头了吧。” 我一阵鼻酸。他的语中极是悲哀,我低声道:“是,太远了,太远了。” 我们都走得太远了。我已经陷身在这个漩涡之中,难以自拔,就算我也有了野心,自立为王又如何?无非换汤不换药,让百姓徒增一番苦难。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早一天结束这战争,让这片土地真正有和平降临。 丁亨利端起酒杯来,道:“今日就不说这些吧。楚兄,丁某敬你一杯。”他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若楚兄日后为我所俘,便请楚兄降我。” 他说得十分无礼,但我却并没感到不快,也端起杯子来,微笑道:“好吧。但丁兄若为我所俘,也请丁兄助我一臂之力。” 我们现在还是同盟,但我们却已在说些日后相争的事了。看似玩笑,但我知道这并不是虚言。丁亨利却摇了摇头,道:“我是不会投降的,只求落到楚兄手上后,你给我一个好死,别折磨我。” 我笑道:“五羊城七天将之首的丁亨利,难道还畏刀避剑不成?” 丁亨利也笑了笑,道:“当然怕,平时我拿刀子削水果都有点担心会削破手。不过,”他抬起头,声音也大了一些,道:“丁某是共和军之将丁亨利。”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丁亨利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向我表明,他并非何从景的私人么?我看着他,道:“丁兄,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丁亨利道:“楚兄请说,只消我能回答。” “南武公子其人,到底是谁?” 他笑了起来:“果然,你也猜到了。”南武公子是苍月公的儿子,他也留在五羊城。苍月公当年把共和军的指挥权交给何从景后,这人就显得极是神秘。上一次他定计要我去刺探何从景的秘密,我就觉得此人大不简单,连白薇都为他所用,那么郑昭自然也是他的私人了,只是我没想到丁亨利也是南武公子的人。我道:“南武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丁亨利道:“人中龙凤!苍月公高标共和之帜,但我觉得,以苍月公的能力,要把共和付诸现实尚有距离,能建共和者,大概唯有南武公子了。” 他说得如此夸张,我心里大不舒服,道:“你方才还在说明君贤臣不足恃,现在又在大赞南武公子是明君了。” 丁亨利正色道:“南武公子并非是君。人力有时而穷,但也有一些人能力极强。像你我都是征战杀伐之材,非治国安邦之材,而南武公子则是经天纬地之人。” 我心中大不服气,道:“好吧,日后定要见识一下丁将军所言这经天纬地之人。” 这南武公子与我素昧平生,但在五羊城时他就想利用我,而丁亨利对他又如此推崇,不知为什么,我登时觉得此人实在很讨厌。帝国军中,我最讨厌的人大概就是毕炜了,因为毕炜总喜欢算计别人,而这南武公子在算计人这点上倒与毕炜别无二致,只是计策有高下之分而已,所以毕炜好用计而不能笼络人,南武公子算计了别人,别人还当他是好人。他这种人,说得再好听,也只不过是个何从景一般的野心家而已。只是我知道丁亨利对南武公子敬若天人,我要是说了这番话他也听不进去。日后丁亨利落到我手上,就算求死我也不会杀他的,但这南武公子就绝不能饶了。 想到此处,我站起来道:“丁兄,明日就要进攻了,我也要速速回去准备,先告辞了。” 他也站起身,道:“对了。来有件事,北门外地势不平,你千万要小心。” 他说这话时,却全然一片诚恳。我心中一阵激动,点了点头道:“好的,丁兄,你也千万要小心。” 他脸上仍是微微笑着,但在一瞬间,我看到他的手指极快地一颤,不由大感惊奇。丁亨利这人极其镇定,从他的样子上看不出心里的变化。我苦修《道德心经》,虽然对读心术仍然毫无头绪,但是察颜观色的本领却已大有长进。丁亨利纵然镇定,毕竟不是神仙,我说的话平平常常,到底哪一句打动了他?但此时丁亨利已在送客,我也只得向外走去。 共和军的营房内,人群川流不息,但声息非常低,我暗自咋舌于丁亨利治军之严。地军团之精锐,为人公认,我带兵也够严了,但也做不到共和军现在这样子。丁亨利如果真的成为我的对手,实在是个很可怕的敌人。 刚出门,冯奇已迎上来,道:“楚将军,回去了么?” 我道:“是。”却见他面色有点异样,道:“有什么事么?” 冯奇道:“方才魏风突然犯了绞肠痧,痛晕在地,我让他躺在车中了,我去让他出来。” 这车是我乘来的,若是架子大一点的如毕炜然,一定不允许士兵乘坐,但我一向觉得自己应该与士兵同甘共苦。除了要我和士兵睡同一个营房,受不了那种此起彼伏的鼾声以外,其余一律平等。魏风若是疾病突发,让他坐我的车自也应该。我道:“不用了,反正两个人也能挤挤。” 丁亨利忽然在一边道:“楚将军,你部下有得病了么?我马上叫医官给他看看吧。” 我正想说好,冯奇忽道:“不必了,多谢丁将军美意,小魏还是早点回营去便是。” 冯奇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我想他多半是不相信丁亨利的好意。他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道:“那就快些回去吧。” 丁亨利却道:“楚兄,丁某也略通医道,让我看看他得了什么病。”他忽地一把拉开了车门,便要跨上车去。他这举动大不寻常,我吃了一惊,眼角瞟了一眼冯奇,却见冯奇眼中已有些惊慌之色。我心中一动,知道定然有什么内情,也一下踏上踏车,道:“魏风,你没事吧?”说着,已抢在丁亨利跟前。这车并不大,要挤两个人已是很难,里面那魏风正躺在座椅上,余下的空间更小。我挡在丁亨利前面,他也没办法再上来,只是道:“楚兄,这位兄弟的病情如何?” 魏风平躺着,脸色确有些不好,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湿湿的,额头却烫得吓人,惊道:“出了这许多汗?魏风,你现在身上痛不痛?” 丁亨利也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伸进手来摸了摸魏风的额头,道:“只怕是吃坏了。我这儿有点行军散,服下去应该会好些。”他伸手到怀里摸出个瓶子来,我接在手里,他扭头道:“来人,倒碗凉开水。” 冯奇和丁亨利都有些怪,此时我已经瞧出些端倪来了,但冯奇既然要瞒住丁亨利,我就先帮他演这一出戏再说。此时有个士兵端了一碗水过来,我托起魏风的背,道:“魏风,来,吃点药。” 魏风被我托起来,只见他两眼眯成一条缝,脸上毫无血色,一副病容,呼吸也很细。我把行军散倒在他嘴里,又把一碗水让他喝下半碗,道:“冯奇,魏风以前得过这病么?” 冯奇道:“他吃多了鱼腥往往如此,想必来这儿吃了些海鱼吧。” 我把碗还给丁亨利,道:“丁兄,我得马上回去了,还请丁兄恕我不恭之罪。” 丁亨利叹道:“楚兄,你真是爱兵如子,难怪地军团能够名震天下。” 我正色道:“地军团名震天下,那是地军团的弟兄们英勇,与我可没什么关系。”车中挤了两个人,车子都在有些晃动,我现在也只想早些回去。丁亨利道:“那后会有期了,先预祝一战成功。” 车子开动了,冯奇给我在前赶马,其余几人骑马相随。一路上,我只觉魏风身上仍是烫如火烧,也不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冯奇急着回去,我只道其中有什么秘密,但看魏风这样子,难道是真的魏风得了急病么? 此时已进了地军团军营,冯奇急匆匆进营,杨易、曹闻道和廉百策都迎上来,冯奇却不理他们,一直驶到我的营帐前。我呆了呆,敲了敲板壁,道:“冯奇……” 我话没说完,冯奇低声道:“楚将军,魏风椅下有个人,快把他拿出来,否则他就完了。”他说得很急,我呆了呆,道:“有人?”座椅下可以放点小东西,但那地方并不大,除非是小孩才钻得进去。 此时魏风忽然一骨碌起身,脸上的病容已爽然若失,道:“楚将军,在这下面。”他一把掀起椅面,却见里面果然塞了一个人。这人手脚都并在一处,似是个人形傀儡一般,几乎不似真人。我吓了一跳,道:“这是……” 冯奇已站到车门道,道:“楚将军,小魏有一手本事,能把人的骨节卸下后再装起来。此人自称是甄侯派在共和军中的间谍,有十万火急之事相报,小人不敢全信他,也不敢不信,让小魏打昏他后卸了骨节塞在此处,若不及时取出,他这人只怕真要闷死的。”冯奇是路恭行一手训练的,对文侯自然不会有好感。现在纵然不是敌人,言语间对文侯也无丝毫敬意。这人自称是文侯的间谍,冯奇自然不管他会不会吃苦头。 我没想到这魏风居然还有这种本领,又好气又好笑,道:“魏风,你倒是个做人贩子的好手。” 魏风微微一笑,道:“好叫楚将军得知,当初路将军练我十人,每人都有一样特异本领,便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取人性命的。” 当初便是为了暗杀朝中政敌,路恭行才训练这十剑斩吧。其实暗杀一道实在是旁门左道,练了一辈子,却没多大效用,顶多只能出奇制胜而已。十剑斩上战场,只怕还不如寻常士兵,像冯奇的弹弓,虽然足以惊世骇俗,但射程不及弓箭长,练起来却比弓箭辛苦万倍。而他们练了一身的本领,也对付不了真正有本事的人,否则早就刺杀文侯去了。只是这一身华而不实的本领现在却大派用场。 此时魏风将那人从椅下抠出来,冯奇接到手中,魏风伸手在那人四肢百骸一拉,那人骨节“咯咯”有声,倒似在装一个木偶。待那人一被拉直,我吃了一惊,叫道:“明士贞!” 此人正是明士贞!当初我跟踪何从景,他说他是文侯伏下的暗桩,但文侯却否认了,我一直想不通这到底是什么人。冯奇听得我叫出那人名字,道:“楚将军你认识他?他真是文侯的人么?”他们把明士贞骨节都卸了塞在车座下带回来,让明士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若我和这明士贞是朋友,他们便有点下不去了。 我道:“快把他带进去,让他躺下。”明士贞此人的刀术拳法与西府军颇有渊源,此番也是认出了他的声音,我才猜到何从景上了前线。只是他求救于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与何从景翻脸了?或者,共和军已经发生了突变? 一念及此,我不禁抖了抖。看到共和军中戒备森严,先前想的只是他们会不会来攻打我们,却不曾想到共和军有发生异变的可能。也许,南武公子突然起事,夺下了何从景的权力?这也未必不可能,怪不得丁亨利会说他向南武公子效忠。 只是共和军迟不生变早不生变,偏生在这个时候生变,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杨易和曹闻道、廉百策一块儿走过来了。方才我进营时,他们便已在营门口迎接,但我根本没理他们,马车也停在了我的营帐门口,他们想必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他们过来时,魏风正和冯奇两人抬着明士贞进帐,曹闻道一见这副模样,怔了怔,道:“楚……” 我不等他再说,把手指按在嘴上,示意让他住嘴,低声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一块儿进去吧。”明士贞到底是怎么被魏风他们弄到车座下的,他又知道些什么秘密,说实在的,我也很想知道。 进了营,我让十剑斩的另九人都出去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说是诸将正在会议。等把帐门掩上了,我道:“冯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奇道:“楚将军,方才我们随你去共和军营中,共和军如临大敌,到处设岗。我们几个也没事,便在一个帐中歇息,结果,就碰上这人了。” 我道:“他说他是文侯大人布下的内间么?” 冯奇道:“正是。此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擅作主张,但这人说共和军正在全力搜捕他,唯有靠我们逃出营去。小魏便说要卸了他骨节,将他塞在车座下方能出去。原本也是难为他一下,没想到他一口应承,我们便将他带出来了。属于妄为,还请楚将军责罚。” 我道:“这也不算妄为。他醒了没有?” 冯奇道:“卸骨装骨时都很疼痛,所以小魏用重手让他晕过去了。现在骨节都已装好,想必他也马上就要醒来。” 我点点头,道:“好吧。冯奇,你去灶下让伙头烧点米汤,等一会他醒来让他喝,顺便把医官叫过来。” 冯奇道:“遵命。” 等他出去,我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杨易、廉百策和曹闻道三人,道:“三位将军,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杨易道:“楚将军,明天我们是要攻打西门么?” 我道:“不是,我们要攻北门。” 曹闻道在一边道:“怕被共和军隔开么?” 我道:“邓将军正是担心会如此。此人叫明士贞,是何从景的贴身侍卫,却不知为什么,现在丁亨利正在搜捕他。说不定,他知道些共和军的底细。” 杨易和廉百策同时一惊,两人齐齐发问。杨易问的是:“何从景也在共和军中?”而廉百策问的是:“共和军中出了什么事了?”廉百策见杨易也问了,忙打住了话头。 我道:“何从景很可能便在军中,我在怀疑,他是不是已被夺权了。苍月公有个儿子叫南武的,此人极其能干,一直不满乃父的残部与信条尽为何从景所有。” 曹闻道倒吸了口凉气,道:“共和军也有这事?我还以为夺权只有帝国才有呢。” 我苦笑了一下,道:“什么地方没有。共和军最大的特长,就是编出一些好听的口号,只是没一句真话。” 杨易道:“这明士贞如果是何从景的贴身侍卫,丁亨利要抓他的话,很有可能何从景已被赶下台了,只是……” 他话未说完,廉百策忽道:“不太可能。他们昨天方到,此人当时还跟我交涉了一通,看来是何从景的亲信。不太可能。” 杨易也道:“是有些奇怪,若共和军权力变迁,照例新上台的要马上宣称权力已经转移,否则除非他们是想用个傀儡来瞒一辈子去。何从景此人精明强干,宁死也不肯给人当傀儡的。” 廉百策道:“正是此理。以下克上,事成后隐瞒消息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何从景已受起事者控制,对起事者言听计从,二就是起事者尚不能控制局面,还要借何从景的名义节制军队。这两种可能,第一种不符何从景本性,第二种就显得起事者太无能了,居然会不做准备就动手。而且,在军中动手,是最不安全的,万一有人依然效忠何从景,何从景只消一声令下,便能叫起事者灰飞烟灭。” 我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共和军到底想要做什么?” 廉百策道:“有时,想得太多反而自缚手脚。但我也实在想不明白……” 曹闻道忽然插嘴道:“等此人醒来问问清楚,岂不真相大白了。” 杨易道:“是啊,曹将军此言不错。” 曹闻道一直和杨易不甚相能,杨易也知道曹闻道在五大统领中与我最为接近,有意无意地讨好他,我也不禁暗笑。廉百策道:“只是,他说的便是真话么?” 我道:“是不是真话,看着办吧。” 这时门外有个士兵道:“报楚将军,蒋医官来了。” 蒋医官名叫蒋一模,还是新来的,是叶台的师弟。他的医道也相当高明,地军团原先的医官因为年纪大了,上个月刚退伍,我请叶台推荐一个,叶台便推荐了他的师弟。我撩起门帘,道:“蒋医官,快快请进。” 蒋一模在门口先向我行了一礼,这才走进来。进来后他才发现三个统领都在,小小吃了一惊,行了一礼道:“杨将军,廉将军,曹将军,卑职有礼。” 我道:“蒋医官,你看看这人,怎么样了?” 蒋一模走到床边,将药箱放下,伸手搭了搭明士贞的脉,道:“此人似乎受过极重的撞击啊,周身骨节都曾错位,刚刚接好。楚将军,出了什么事了?” 蒋一模一言出口,杨易他们不知道明士贞方才的情形,还不觉得如何,我却不由得动容。我道:“冯奇没跟你说么?” 蒋一模道:“冯将军就说楚将军营中有个病人,叫我过来看看,他去伙房张罗煮粥去了。” 我道:“此人曾被卸下周身骨节,方才才接起来。蒋医官,他何时能醒?” 蒋一模道:“卸下周身骨节?还真有这本事?”他咋了咋舌,似乎对这种本事更加感兴趣。我道:“你别管这些了,让这人快点醒来吧。” 蒋一模在明士贞肩头胸前摸了摸,又试了试他的鼻息,道:“禀楚将军,此人因为外伤曾极其严重,好在正骨还算及时,现在只是虚弱些,卑职给他吹些太一提神散,应该马上便可以醒过来。” 我奇道:“吹些?怎么吹?” 蒋一模笑了笑,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竹管。这竹管一头削成了勺子形,他将这竹管插进一个小葫芦里,挑出一撮灰白药粉,又将这勺形的一端搭在明士贞鼻子下,轻轻一吹,药粉登时消失在明士贞的鼻子里。我这才明白蒋一模说的“吹”是个什么意思。而明士贞鼻子里一吹进药粉,马上动了动。蒋一模又搭了搭脉,道:“这人身子很强健啊,脉像已经没什么异样了。” 这时明士贞忽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蒋一模的手腕。我知道这是拳术中的解腕法,如果明士贞仍是平时的体力,这一下就能废了蒋一模的一只手。但现在他十分虚弱,蒋一模轻轻一甩,已挣脱了他的手,道:“朋友,你没事了。” 冯奇也端了一罐粥进来了。我让他放下,走到床边道:“明士贞,果然是你。” 明士贞抬眼看了看我,苦笑道:“楚将军,没想到你手下还有这等异人,我这苦头吃得可当真不小。” 他动了动,想要起来,我按住他,道:“先别动,你还虚弱得很。你到底为什么要逃出共和军营中?何从景被推翻了么?” 这是我最想知道的。杨易他们也凑了过来,明士贞咳了一下,看了看他们,我明白他是担心人多耳杂,回头道:“你们先出去吧。” 等帐中人都走空了,我道:“明士贞,这回你总可以说了吧。” 明士贞咳了两下,道:“何从景仍是共和军首领。只是,楚将军,你可知道,帝国军现在情势极是危急。” 我心中只觉好笑。明士贞还要装作是文侯布置的人么?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会。在五羊城时,他可以用这话来骗我,但他也猜得到我回去后肯定会向文侯询问,自然就真相大白了。我道:“这个我早有准备,不劳明兄费心。” 明士贞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还不曾明白我的意思,何从景和丁亨利,他们是准备把你们这支增援部队一网打尽!” 我终于笑了起来:“明兄,你这苦头看来是白吃了。”见他怔了怔,我道:“你知不知道,帝国援军足足有三万之众,共和军也不过这个数。就算他们想一网打尽,一旦付诸实施,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明士贞道:“唉,你不明白,丁亨利已经有了神威炮……” 我道:“这个我也知道。叫神威炮么?不知与神龙炮相比威力如孰大孰小。” 丁亨利有了火炮,廉百策嗅到他身上有硝黄之味便已隐约猜到了。明士贞见我居然还不意外,他眼中倒是大感意外,道:“他其实早就在四面城外都布下了神威炮,只要你们冲进城中,就封锁四门,让你们与城中蛇人火拼,却一个都不放你们出来。” 南安城的东门是水门,直接临海。如果只有地军团前来增援,那这条计策还有可行性,丁亨利只消封住三面就是了。但现在邓沧澜就在东门外,水军团注定不会直接冲入城去的,所以这条计无形中便已被化解。我想,文侯定已顾及此节,因此才把自李尧天死后实力未复的水军团也派了出来。我笑了笑,道:“那他怎么解决水军团?” 明士贞道:“五羊城已有了水雷。只消用水雷,帝国水军团全无防备,定然全军覆没。” 他说到现在,只有这句话才真正让我大吃一惊。我道:“水雷?这是什么,在水中也会炸么?” “正是。水雷半沉半浮在水中,一触即炸。蛇人被围那么久,没能从海上逃出去,就是被丁亨利布下水雷阵,无法驾船出逃。” 张龙友制出火药后,已经制成不少火器了,但还从来没有发明过水雷,大概水火不容,要在水中点火,实在难于上青天,没想到五羊城先行做出来了。我道:“真会有水雷么?” 我已有些不信。明士贞道:“我也知道楚将军可能不信,因此已偷出一张《水雷制法图》,便在我腰带里。就因为要偷这张图,我被何从景看出底细,出动全军搜捕我。” 丁亨利如临大敌,竟然只是为了捉住明士贞?但他既然说腰间有《水雷制法图》,不管怎么说,先拿出来看看再说。我伸手到他腰间一摸,发现他的腰带鼓鼓的,里面似乎藏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我一把拉下他的腰带,正要问,见明士贞费力地想倒点粥汤,忙给他倒了一碗,道:“是这个么?” 明士贞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请看。” 我拉开他的腰带,只见里面塞了一卷帛书。打开了,却见上面果然写着“水雷制法图”几个字,便有些吃惊。明士贞过来,我倒有七分怀疑,他用的可能是苦肉计,故布疑阵,但如果拿这种秘密来交换,这代价似乎也太大了点。我道:“好,我拿去给随军工正看看。”也不管明士贞愿不愿意,走到门口,道:“杨易。” 杨易他们正在门口,听得我叫,杨易走过来道:“楚将军,怎么样了?何从景是不是被夺权了?” 我道:“这一点我们猜错了,何从景还在位置上。杨兄,你把这个马上拿去给工正看看。” 杨易接过来看了看,动容道:“水雷?”他一叫,廉百策和曹闻道也挤了过来,曹闻道看了一眼,道:“我去把封工正叫过来,让他在这儿看。” 随军工正叫封震。这人手艺自然比不上薛文亦,但妙在很全面,木工泥瓦样样都懂,甚至张龙友那种炼丹他也会一些。曹闻道动作很快,马上便去了,我连拦都拦不住,只好任他去了,转身对杨易道:“杨兄,你觉得如何?” 杨易道:“末将也不懂这种火器之术,不过看图片,便觉构思极为巧妙,尤其是这个点火装置。” 据明士贞说,水雷只要一受撞击就发生爆炸,我也看了看,只觉这图画得极为精细,不是专精此道之人,多半看都看不懂,但也看得出的确非常巧妙。此时廉百策正看着,忽然道:“果然巧妙!想出这办法的虚心子真是个天才! 我突然听得虚心子的名字,更是大吃一惊,道:“廉兄,你哪里看到虚心子这名字?” 廉百策道:“你看这儿有个落款的印章。咦,虚心子,这名字好熟,我哪儿听过?” 虚心子和师父真清子原本就在东平城。那时廉百策镇守东阳,多半这两个名字也曾刮到耳边,只是早忘了吧。上一次我去五羊城,便听说虚心子也在,想去看看他,紫蓼却说他整天在工房里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那地方旁人不能去。 原来,当时虚心子做的便是火器啊。的确,真清子和虚心子师徒本来就是上清丹鼎派的,在东平城我去找硫黄,就是真清子给了我一袋。他们和张龙友是同门,发明火药自然毫不意外。但当时虚心子莽莽撞撞,与会读心术的师父真清子根本不能比,师父擅长的医道他也马马虎虎,想不到他的特长居然在这个地方。 我接过廉百策手中的图,正要看,耳边突然便是一声巨响。第二十五章 心腹大患 这声响极是突然,我们都是一怔。杨易忽地大声道:“有人来攻!” 这正是遭到进攻的迹像。我大吃一惊,心道:“是丁亨利动手了么?”此时大为后悔不该不听明士贞的话。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道:“杨将军,廉将军,速速点齐本部兵马,准备战斗,曹将军一部暂由我来带。” 刚说完,曹闻道的声音在一边响了起来:“统制,我回来了,不用你带了。” 他已骑在了马上,看来听得有异声,马上就有了准备。我道:“是共和军发动的攻击么?” 曹闻道道:“不是,是蛇人杀出来了!” 蛇人?我倒是一怔。这次增援,我几乎是把共和军当成首要敌人了,一直都觉得蛇人不堪一击,南安城必破无疑,却没想到蛇人居然还会开城突击。但听得并不是丁亨利对我军下手,不知怎么我心中一宽,道:“杨将军,曹将军,你们率本部兵马列天地阵,廉将军,你一部在两百步外随时接应,不能让蛇人冲动阵脚,护住火军团。” 令刚传下,便听得一个大嗓门叫道:“仁字营与信字营列天地阵,廉字营与火军团两百步后接应!”这正是那大嗓门的夏礼年在喊,他现在是地军团的传令官。廉百策以前统领的是箭营,现在带的却也是五德营中的一营,满员有八千人,现在也有七千左右。不过廉百策是箭术大高手,廉字营也最注重箭术。雷霆弩一类太过笨重,不好携带,但廉字营身边的弓箭带的最多,甚至有三分之一的人配了和我一样的手弩。他和火军团一同在后接应,正好可以补火军团的不足。 地军团的训练是帝国诸军中最为刻苦的,夏礼年的喊声刚落,两万人只花了短短一瞬传已列好阵势。南安城中的蛇人一共也不过两万,就算全部冲出来,我想以地军团的能力也能挡一阵子。也不过片刻,前方已传来厮杀之声,定是蛇人前锋已经攻到了我们营门口。我扭头看了看,只见几个士兵正在装配铁甲车。铁甲车太沉重了,因此平时是拆开了分车载运,现在要装配起来也不易。我道:“铁甲车还有多久能装好?” 一个正在拧螺丝的士兵抬起头,用手背抹了抹额上的汗,道:“禀楚将军,马上就好。” 我道:“尽快,蛇人的攻势很强。” 如果没有铁甲车,八阵图也并不能抵挡蛇人的轮番猛攻,铁甲车晚一刻上阵,就会多死伤几个士兵。我伸手从边上抓过一支长枪,道:“带匹马过来!” 飞羽因为受了点小伤,我不受再骑,现在骑的是另一匹。刚跳上马,却听得小王子高声道:“楚将军,打仗了么?” 话音刚落,他已冲到我身边。他已是顶盔贯甲,全副武装,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我迟疑了一下,道:“小殿下,你……” 我想让他在后面押阵,但小王子显然也知道我要说什么,大声道:“楚将军,我也是地军团一员。大敌当前,一样要冲锋陷阵,你不是常说不分官兵,皆要奋战在前么?你还不是一样要冲上前去。” 他倒用我的话来堵我的嘴。只是他这种昂扬的斗志大大让我喜欢,我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跟在我身边,不要胡乱冲锋,军人更重要的是听从命令。” 过去我常常冲杀在最前,但执掌地军团以后,也知道再不能妄逞血气之勇了,战死我一个人事小,但一旦主将战死,对军队的士气影响太大。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与蛇人对阵时,当时火虎沈西平率龙鳞军与蛇人恶战,原本还可支撑,结果就因为沈西平战死,使得攻击力极强的龙鳞军溃不成军。小王子能身先士卒,自是好的,但他在名义上是地军团最高指挥官,可不能重蹈覆辙。 小王子笑道:“自然。楚将军,这回让你看看我的枪法。” 他说得豪迈,似乎根本不把蛇人放在眼里。我笑了笑,道:“对蛇人,枪法并不重要,蛇人也不会和你斗枪的,千万要小心。”说着,扭头对跟上来的冯奇道:“冯奇,你留一半人在这儿,看住那明士贞,其余人跟我去。” 冯奇道:“楚将军放心,我已叫小魏他们留在这儿了,我随你上阵杀敌吧。” 我带着几十个亲兵走向前去。这种短兵相接之时,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主将必须随时把握战况,才能及时调整战略,因此每逢战事,我都站在前线。 一到营门,只见近两百步外杨易与曹闻道两个八阵图正在快速转动。虽然我们的营盘只是临时扎下的,但也扎得甚是坚牢,他们两支部队共有近一万五千人,依托工事,将营门守得铁桶一般,蛇人根本进不来。我正看着战况,小王子忽道:“楚将军,我们冲上去么?” 我看了看他,只见他一手紧紧握着长枪,握得太用力了,连指关节都已发白。我道:“不必了,现在仁勇两军团行有余力,我们上去只是添乱。” 小王子眼中一暗,道:“那我们不去打了?” “为将之道,只在取胜,不在杀伤。”我扭头看了看身后,只见身后的廉字营正在向前推进。对持枪守在我边上的夏礼年道:“夏礼年,你去问问廉将军,火军团准备好了没有。” 火军团的火炮威力很大,但这次蛇人攻得太过突然,他们的火炮还不曾布置好。夏礼年还不曾回答,我忽然听得一声巨响。 那正是火炮!但这炮声是从远处传来的。如果是邓沧澜船上的火炮,却太远了,我不该听得到,那准是共和军中传来的了。夏礼年一怔,也顺着炮声看了看,道:“楚将军……” 小王子惊叫道:“楚将军,这是共和军里传来的!他们也有了火炮了!” 共和军果然有了火炮!就是明士贞所说的神威炮吧,那么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了。这时一马已飞驰过来,正是廉百策。他到了我跟前,行了个礼道:“禀楚将军,廉字营与火军团的甘将军都已准备停当。”说完又低声道:“共和军果然也有了火炮啊。” 我道:“不要管他们了,列好阵势,夏礼年,传令,让仁字营与勇字营左右两翼展开,让出中央。” 八阵图的威力太大,与蛇人胶着在一起,将攻势全都接了下来,蛇人冲不进来。这样一来,我们所带的火炮和铁甲车、雷霆弩反而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我让他们让开,把蛇人放进一批进来,一是减轻杨易和曹闻道的压力,也是想看看,神龙炮和神威炮的威力到底哪个更大一些。 夏礼年将命令让刁斗上的士兵以旗语传下不多时,前方仁字营和勇字营两个八阵图缓缓让开。他们结的本是天地阵,也就是八阵图的改良阵两,两个阵随时可以融为一体,要分开也容易。在蛇人猛攻之下,他们让开的仍是行有余力,一丝不乱。刚一让开,如同一道堤坝决口,上千个蛇人已从缺口处直冲进来。小王子已是跃跃欲试,道:“楚将军,冲上去么?” 我道:“听从命令,不要动,让火军团和廉字营先行建功!” 一般火军团进攻,总是列在最前,以神龙炮进击,当敌人冲近了,才由步兵护住,他们再行退后。但现在蛇人出城太急,火军团机动力不够,只能在杨易和曹闻道后面了。因为神龙炮的射程只有百步上下,所以我让廉百策与杨易和曹闻道保持两百步的距离。这一片已是地军团的腹地了,但地军团效率极高,只不过接战这一刻,便已将营帐辎重收好,留出了一片空地。蛇人冲到这儿来,一定自以为得计,觉得已攻到我们中心,万万想不到已成被我们围歼之势,反而陷入重围,让它们有来无回。 随着号令,仁字营和勇字营又缓缓合拢,将蛇人接在当中,那些蛇人冲得也越来越近,已经看不清它们的相貌了,只是在我看来,它们长得都一般模样。小王子已有些着急,叫道:“楚将军,还不冲么?再不冲那些怪兽便要杀上来了。” 我喝道:“不得号令,不得妄动!”我生怕他一时兴起冲出去,拍了拍马,拦到他跟前。现在火军团马上就要发神龙炮,他要是杀上前去和蛇人绞作一团,会害得火军团无法进攻,打乱整个战斗步骤的。只是拦住他,才发现这倒是过虑了,小王子虽然满心想要厮杀,却不会不遵军令的。我知道,在军校中将士兵遵守军令强调得无以复加,小王子虽是宗室,首先却是个军人。我压低了声音,道:“小心座骑,别惊了马。” 小王子道:“是神龙炮么?” 他话声刚落,却听得“轰”一声,神龙炮已然发出。虽然只有两门,但神龙炮的威力当真可怖。我骑的这匹马已是身经百战,听神龙炮声也已惯了,没有太大的惊慌,但小王子的马却还不曾听惯,随着炮响,他的马忽地一声厉叫,人立起来。我正在担心小王子会不会摔下来,却见他一提缰,轻轻巧巧地将马带住,拍了拍马头道:“玉顶虎,别怕,别怕。”他这马十分漂亮,是匹红马,火炭一般红,身上没一根杂毛,唯有头顶的鬃毛有一缕是白色的。小王子长得英武俊朗,这马也神骏异常,他带住马的手法又相当潇洒,边上有不少士兵赞道:“殿下好本事!” 我最讨厌那些不学无术,只能溜须拍马之人。自从我主持地军团以来,要求提拔军官只以才德为标准,对那些爱说好话的颇有压制,所以地军团被我带得有些矫枉过正,不太有溜须拍马的风气,以至于从地军团借调到别军中的军官有不少被说成狂傲狷介。小王子来了没多久,他自己虽然颇为节制,事事都依军规行事,可是自从他来了以后,这拍马之风倒是越来越长了。大概拍马本是天性,就算我压得再严,一旦有人要听,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了。我道:“小殿下,你千万要当心,别摔下去了。” 小王子拉住马转了个圈,道:“楚将军,这声音可真响啊!” 我道:“是啊。”只是心里却有些忐忑。小王子没经验,听不出来,我却听得很仔细,神龙炮的声音实在和共和军中传来的炮声相去无几,差不多响。虽然响声不代表威力,但一般来说,威力越大,炮声也越响。看来,共和军的神威炮威力就算不比神龙炮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火器上,帝国军已不再占上风了…… 我默默地想着,有个士兵忽然走到我马前,躬身道:“将军,铁甲车已装配完整。” 虽然只有两辆铁甲车,但一旦出动,蛇人自是不堪不击。我道:“好,待廉字营这一轮箭攻后,立即出击!” 神龙炮带得太少,发过一炮,也已没机会再发第二炮了,现在廉字营已上前一步,将火军团遮住,正在以弓箭向蛇人攻击。那个报告的士兵道:“遵命。”转身退去,我正待伸手去摘下马前的长枪,小王子忽地打马到了我身边,道:“楚将军,这回我好出击了么?” 小王子一心想出击,如果一味不让他去,只怕反要憋出病来。我想了想,道:“好,跟在我身边,我们一同前去。” 经过神龙炮和廉字营箭攻,冲进来的这几百个蛇人已死了一半,外面的蛇人又被仁勇两营挡住进不来,就算蛇人再笨也看得出来,它们已陷入了绝地。此时蛇人的阵脚已是大乱,要全歼这支蛇人全然不在话下了,但小王子不是常人,他要受些伤,我不好向安乐王交待,因此让他跟在我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小王子似乎没有发觉我的用意,只是点了点,满脸都是兴奋之情,道:“是!” 我看了看他用的这杆枪,竟比我的还要粗一些,枪杆上已有一些湿湿的手印。我从马鞍前的小袋中掏出一小把滑石粉,道:“来,擦擦手。” 滑石粉能吸水,而在战场上出汗出血是家常便饭,我怕因为手汗而抓不住兵刃,因此总备了一小袋滑石粉。小王子接过来,先在掌心捏了捏,搓了搓手,又在枪杆上捋了两下,道:“楚将军,我们出出去吧。” 我道:“不要大意。困兽犹斗,何况蛇人。它们临死前的反击非常凶猛,不要无谓地牺牲。” 小王子看了看那些渐渐冲近的蛇人,道:“廉将军在做什么,他好像没尽全力啊。” 我道:“廉将军做得没错。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将蛇人逼得太急,否则它们自觉走投无路,孤注一掷之下,我们遭到的损失更重。廉将军故意有所保留,让蛇人自以为尚有胜利之机,一步步将它们引入。马上,廉将军就要全力攻击了。” 以箭攻击时,如果用出了全力,那也意味着箭攻马上结束,敌人冲到近前,要进行白刃战了。小王子又把枪杆捋了两下,把一根枪杆捋得全是白白的滑石粉,道:“要是蛇人被廉将军杀完了怎么是好?” 我笑道:“杀完了不是更好,省得我们动手。”我见小王子还要说什么,正色道:“小殿下,古人有云,佳兵不祥,战为不战。一般来说,保存实力比胜利更重要。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取胜,如果这胜利不是决定性的,就是不值得的,因此不要斤斤计较于一战的得失,最后的胜利者,才是胜利者。” 小王子道:“楚将军,你说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吧。” 我不禁苦笑,道:“还没到这种程度。尽量以少的代价取得大的胜利,这便是用兵之道。”小王子枪法虽然高明,但兵法觉得却十分马虎,大概他只喜舞枪,而军校中的教师也不敢对这个与当朝帝君最亲近的宗室子弟如何,因此他的兵法知识实在颇为浅陋。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就是要身先士卒,但不能逞血气之勇。” 小王子这话倒是说得既通俗,又贴切。我道:“小殿下天资聪明,说得正是。”话一出口,不禁暗自苦笑。我不喜拍马,但在小王子跟前,我也不知不觉地拍上了马屁。 小王子大概也根本没听到我拍的马屁,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道:“楚将军,那些蛇人似乎要反扑啊!” 的确,蛇人后路被断,前方又是神龙炮和雷霆弩,冲进来的这些蛇人已只剩了不到两百余个。但蛇人死得多了,剩下这两百余个无一不是锐勇无匹之辈,竟然扛着死去蛇人的尸体当作盾牌,反身攻向杨易和曹闻道。我心头一震,道:“它们是要拼死一战啊。” 兵法有云:围必纵之。也就是说,就算围住敌人,也必须放一条生路,否则敌人见无路可走,就会拼死一战,有时反倒弄巧成拙。蛇人虽然不是人,但它们看来也有和人一样的心思。八阵图的守御力极强,可是蛇人和人不一样,这样不顾死活地前后夹击,杨易和曹闻道两营纵然挡得住,损失必也极大。而现在这批蛇人离仁勇两营太近,再用神龙炮和雷霆弩会误伤到我们自己。我将右拳重重往左掌一击,喝道:“弟兄们,该出击了!” 我只道小王子定会一下冲出,哪知他却有点茫然地道:“楚将军,蛇人知道冲不过来,便马上转身逃走么?” 我道:“自然是。” “它们好像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啊,和那时我见过的有些不一样了。” 小王子不是第一次见到蛇人,几年前在帝都之围中他就和蛇人正面交过手,但那时的蛇人仍然有种宁死也要向前猛攻的悍勇,不像现在这些蛇人那样遇挫便思退却,现在的蛇人,实在和人类的部队相去无几了。看着这些蛇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木昆,心头一阵不好受。如果说蛇人像人,那木昆这样的蛇人实在比真的人更像人一些。看来,蛇人一天比一天更像人,有人的弱点,也更有人的优点,我有时恍惚觉得和我交锋的这些并不是人首蛇身的怪物,而是一支和我们一样的部队。我抹了下并没有汗的额头,喝道:“别想这些不相干的,发令,命廉字营冲锋!” 杨易和曹闻道的两支八阵图现在还没有败像,但被前后夹击,明显转动的速度减慢了。传令兵刚将旗令挂出,廉字营忽地齐声呼喝,上前了几步,将神龙炮和雷霆弩都掩在后面。廉百策是箭术大高手,廉字营的箭术亦是五德营之冠,但如此一支庞大的队伍自然也不能只作弓箭手使用,作为五德营的一员,他们的格斗能力同样可圈可点。廉百策久历行伍,带兵颇有经验,廉百策人数较少,只有五千上下,但仓促中排成的几列方队仍是整整齐齐。小王子道:“楚将军,上吧!” 我看了看,两辆铁甲车已排在方阵最前。我道:“小殿下,你跟在铁甲车边上,不要让蛇人攻到铁甲车边上。” 铁甲车初次试验时,曾被杨易在地上掘坑陷住,结果无法前进。文侯由此发现铁甲车有不够灵活之病,因此命张龙友改进。改进的结果,是铁甲车的车轮不再是光滑的,上面刻着许多花纹,这样即使陷入小坑,车轮也不至于会打滑爬不上来。只是如此一来,铁甲车的速度却减慢了,张龙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只得以为天道本有不足,凡事总不能十全十美。正因为铁甲车速度不够,文侯本来所设想以铁甲车队替代骑兵,结果也未能成为现实,骑兵在地军团中仍占有很大的比例。我在实战中,将步兵、骑兵和铁甲车交错在一起,铁甲车冲锋,步兵护卫,骑兵追击,以此来扬长避短。现在那些蛇人被仁勇两营拦住回不去,我们也不用追击,所以骑兵只在后方押阵。 小王子还是第一次与铁甲车一共作战,满脸都是兴奋,道:“遵命。”以他的身份说这种话,大概也是诸军监军中唯一一个了。见铁甲车与那支蛇人渐渐接近了,小王子有点坐立不安,道:“楚将军,我们也上么?” 我道:“不要逞血气之勇,让铁甲车先冲锋。” 铁甲车在廉百策的廉字营之前缓缓推进,两边的士兵如雁翼般展开,让铁甲车突出在前。这两辆铁甲车便如钢钉的锋芒,势不可挡。那些蛇人也发现我们开始迫上,而它们现在仍然突不破仁字营和勇字营的拦阻,忽然发出一声呼啸,转而又向我们扑来。仁字营和勇字营有近一万五千人,而我们这儿仅是这两营的三分之一多一些,先前有神龙炮阻击,它们不敢再冲过来,现在我们已在推进,神龙炮不能发射,在蛇人看来,突破我们自然比突破仁勇两营容易多了。这数百个蛇人如一道暗色的浊水汹涌而来,两辆铁甲车倒似两片浮萍。小王子急道:“不好了,铁甲车要被推翻了!” 我笑了笑,道:“不要着急,蛇人弄不翻铁甲车的。” 以蛇人的力量,数十个齐上,铁甲车虽然沉重,被它们推翻也不是难事。张龙友也考虑到这一点,将铁甲车的底盘设计得很低,上面还铸着大量尖刺利刃,蛇人力量虽大,却根本没有能用力的地方,而它们用的全是些长枪。只要地型不是太过坎坷,敌人又没有得力工具,铁甲车可以说是无敌的。小王子还不曾见过铁甲车的实在,才会如此担心,我却见得多了。果然,两辆铁甲车一突入蛇人群中,便如在水面划开两道波痕,那些蛇人纷纷闪避,夹杂着其中一些惨呼。我道:“看到了吧,蛇人没办法的。” 刚说完,边上冯奇惊叫道:“楚将军,它们在往地上扎枪!” 他没有说,我也发现了,在铁甲车前的一些蛇人正将手中长枪往地上扎去。蛇人力大,长枪扎下,枪身没入土中极深。我心头一凛,在马上一长身,喝道:“夏礼年!传令廉字营,马上出击接应铁甲车!” 我叫得很响,夏礼年已在高声传令,小王子却有些诧异,道:“楚将军,怎么了?” “蛇人是要拦住铁甲车,全军出击!” 蛇人把长枪扎在地上,形成排排木桩,铁甲车威力虽大,如果转瞬间跟前多了几排木桩,同样也过不去的。只是人的力量根本不会那么大,这种计策也只有蛇人才想得出来。好在那些长枪如果插得不到位,同样发挥不了应有的效用,蛇人仓促间把长枪插下,多半并没有用,但我也不能不防着这一手。现在铁甲车的冲锋已经见效,本来也该让廉字营冲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