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四省:铁当(神威城,红月公居城,人口一百七十万,驻兵七万)、三池(雄关城,人口八十万,常驻兵一万,原为帝都外围军驻地)、乐浪(人口二十万)、建徐(人口十三万)。 首都:雾云城,地处三池、昌都、方阳三省交界处,人口五十万,禁军三万,外围驻军十二万,南征军主力,现余二万。 帝国境内,原有人口二千八百七十五万,现有人口一千七百六十万。 总兵力: 原:禁军三万,外围驻军十二万,屠方一万,孙琢之两万,褚闻中两万。青月公兵力七万,红月公兵力七万,苍月公八万,西府军五万,李湍六万,东平城四万,雄关城一万,共五十八万,五羊城不计。 现:禁军三万,外围驻军两万,屠方一万,孙琢之两万,褚闻中两万。青月公兵力七万,红月公兵力七万,西府军五万,东平城四万,雄关城一万,共三十四万,五羊城不计。第十章 尔虞我诈 带着败军回到城里,天已黑了。到了文侯府门口,正好看见解瑄从里面走出来。我向他打了声招呼,他爱理不理地向我点点头道:“我跟文侯大人说起你们了,你进去吧。” 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实在让我不舒服。狼兵虽然厉害,我也不信他们能比以前的前锋营或龙鳞军强多少。帝国的军队,不论是哪一支,好象都有些唯我独尊,看不起旁人。 我带着这支败兵中军阶最高的一个军官进去求见文侯。文侯见我们后,也安慰了那军官几句,说起临时营房已经给新近回来的士卒住满了,他给我写了道手谕,让我给军校管杂务的官员,今晚把他们暂且按排在军校的空闲房屋里,等明天再集结。他这几天忙忙碌碌,眼里也布满血丝,大概又要准备天寿节,又要费劲心机招募新兵,实在忙得不可开交。 我刚要出去时,文侯忽然叫住我道:“楚将军,你举荐的那个做瞄准器的学生,真的有用么?” 我跪下来道:“禀大人,此人是我同僚吴万龄将军发现的。那瞄准器确有用处,我亲眼所见,用过瞄准器后,准头大大提高。” 文侯想了想道:“明天我自己去看一看,若真个有效,现在用人之际,那人就算年纪小,也不妨破格升迁。” 我一阵欢喜,道:“文侯知人善任,末将敬佩不已。” 我这个马屁拍得虽然有些生硬,文侯倒也受了。他捋了捋胡须,又道:“楚将军,你不藏人善,倒也难得。好好回去休息吧,明天和他们一起到军校集合,我还要见两个人。楚将军,你们现在还能上阵么?” 我道:“禀大人,国家用我,末将万死不辞。” 那军官在一边也行了一礼道:“末将等虽经此败,犹能效铅刀一割之用,君侯有什么差遣,末将等赴汤蹈火,绝不退缩。” 文侯笑了笑道:“向东平城增兵之举,就在这几日了。两位将军,现在帝都士卒只剩了些新兵,只能由你们这些老行伍挑起这个担子,帝国存亡,在此一举,我代帝君多谢几位。” 他说得很是动情,我们正容道:“大人放心。” 看来,文侯早算定二太子增援东平城不足以击退蛇人,也快要我们出发了吧。只是这次会不会让太子领兵?帝都现在的长驻兵只剩下一万多,这一万多里,又有八千是文侯嫡系,文侯多半不会亲自统军,那么可调用的兵最多不超过一万,所以文侯在紧集调集部队。离天寿节还有十五天,要等天寿节后再出发,大概会误了军机,那么说不定增援军会在天寿节之前出发。也就是说,如果我加入二路援军时,出发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文侯看了看我们,忽然有些感慨地道:“唉,可惜明臣没能回来,不然……” 他也没说不然什么,这时一个文侯府府兵的军官走了进来,看见我们在内,有点迟疑。我知道只怕有些机密事要禀报,行了一礼道:“大人,若无别事,恕末将告退。” 文侯笑了笑道:“也好。这几日好好歇息吧,上几堂兵法课,把操练课排少些,养精蓄锐。” 那真的是要用我了。我心头一阵莫名的感激,只是道:“多谢大人。” 我们走出了议事厅,门刚掩上,我听得那军官在急匆匆道:“大人,两位来使不愿在此地久留,说向大人禀报后马上便要出发,如何是好?”这话只说了半截,门一掩上也听不到了,也不知是什么来使。 跟我进去谒见文侯的那军官名叫曹闻道,原是陆经渔手下的校尉。走出门时,他忽然道:“楚将军,听文侯大人的意思,似乎我们马上又要出发?” 我道:“也不会太急吧,总会休整几日。现在蛇人的先头部队已在攻打东平城,军情相当紧急,曹将军,当此非常之秋,便是累也只好累一些了。” 曹闻道道:“我不是嫌累,文侯大人真的不在乎我们是败军么?” 我站住了,看了看他。暮色将临,在暮色中,我看见曹闻道眼中闪烁着一些泪光。也许,对于他来说,高鹫城的战败实在是一场奇耻大辱,能够让他重新披挂上阵,那比什么奖赏都要好。 军心仍然可用。 我心头也是一热。这批败归的士卒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个个都是从高鹫那等地方杀开血路冲回来的,可以说每个人都必有过人之处。能和他们一起投入战斗,说不定这回真的能洗雪前耻。我站定了,小声道:“曹将军,你放心吧,文侯大人深谋远虑,赏罚分明,不要以常人之心测度他。” 曹闻道怔了怔,小声道:“好。”他只说得这一个字,但只这一个字,我已听出他对文侯的感恩之心,也有将与蛇人决一死战的决心。我伸出手,他也握住我的手,仍是小声道:“楚将军,你当初便与前锋营路将军并称为龙锋双将,你的名次还在路将军之上,以后,文侯大人只怕会让你来统领我们。楚将军,能与你并肩杀敌,曹闻道死而无憾。” 他的手坚实有力,我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和我也有一样的想法。龙鳞军和前锋营虽然已经瓦解,成为了过去,但有这批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冲出来的将士,那一定会是一支比龙鳞军和前锋营更为强悍的部队。 我们刚要走出门,忽然一个人急匆匆地从我们身边冲过,一到门外,便跳上马绝尘而去。 他正是那刚才向文侯府禀报的那个军官。文侯的府军原有一万,武侯南征,借去了两千作为中军铁壁营的骨干。铁壁营统制傅明臣最后是与柴胜相一同战死的,两千文侯府府兵大概一个也没能回来,现在文侯麾下只剩了八千人。但这八千人都是文侯百里挑一挑出的精兵强将,又是他亲自训练,素有“第二铁刃山”的称号,到底有多强,由傅明臣便可想而知。可是这个军官走得急急忙忙,大失文侯府军的水准。难道出了什么大事么?等这军官一出门,我不禁回头看了看议事厅,厅上那块“文以载道”的匾额还依稀能看清,里面却没有什么乱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这时曹闻道已经走到了我前面,他见我没跟上来,便回头道:“楚将军,怎么了?” 我加了两步,跟上他道:“没什么,走吧,你们跟我先住到军校里。” 钱文义他们和那一百多个残兵还等在门外,一见我们出来,他们便迎上来道:“如何了?”钱文义问我也不过是泛泛而言,那些残兵问曹闻道却是急迫之极。曹闻道道:“文侯大人有命,让我们去军校暂住,将要编入军中增援正受蛇人围困的东平城。” 他这话不无添油加醋,但我也觉得文侯定是此意。那些残兵闻言一阵欢呼,这声音太响了,我见文侯府议事厅门外正走过来的几个人也向门口看过来,以至于文侯府的司阍过来道:“你们快走,不许在此喧哗!”那些残兵也不理他,簇拥着曹闻道还在问。曹闻道道:“回去说了,别在大人府邸前喧哗,丢了陆爵爷的名头。” 一说起陆经渔,那些士兵一下静了下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士兵马上排成了四列,曹闻道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本部已整装待命,请楚将军带路。” 他们军服大多破损,说“整装”那是说不上。但这支本来狼狈之极的小股部队此时如脱胎换骨,一下变得坚强如铁。我点了点头,道:“好吧,请随我来。” 我们都没有马,得一路走回去。临走时我又向文侯府中看了一眼,那个司阍还铁板着脸,只怕仍在怕我们会大声喧哗,议事厅的门则开了,那几个人正走进去。那几人想必就是那军官口中所说的“来使”,隔得远了,又有树影掩映,也不知是什么人,只是我在一瞟之下,似乎觉得其中有两人似是我认识的,可又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人。 那是哪里的来使?为什么我会觉得认识他们?这问题不由我想清楚,曹闻道他们已在开拔了,我也只好跟着走,一边走,一边只是在想着。 那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其实也和我差不多,矮的却比我要矮大半个头,虽然从背影上看都有些熟悉,但我实在想不起来,只怕就算我真和他们认识,那也并不算熟。我几乎想破了头,仍然想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和我有一面之交的人太多了。 军校里有一排校舍还空着。因为文侯有心在明年把军校扩招一倍,多招一些平民出身的学生,现在这批校舍已经造好,一切就绪,连每间房里木板床都已经弄好了。曹闻道带着那批士兵住进去,其中有一半家就住在雾云城中,已是回家看望父母报平安去了,钱文义他们本在帝都有家,也早已回去了,现在住到军校里的只有五十几人。 一切安排好,把那个一脸不高兴的军校杂务送走,我道:“曹将军,你们先委屈一晚吧。只怕,你们住不了几天,马上又要出发了。” 曹闻道道:“现在帝都还有多少兵马?” “原先连文武二侯的府兵,帝都驻军共有十三万,二太子带走两万增援东平城后,城中就只剩了一万多了。” “加上勤王军,只怕能用的也只有三万人啊。”曹闻道叹了一声,我也知道他叹的是什么。现在城中的驻军,其实已是两回挑选后剩下来的,战斗力可想而知。文侯从别处调来的兵马固然强悍,但驻在西靖城青月公和驻在铁当城的红月公两人只怕也只能各派一万人出来,加上解瑄的四千狼兵,再扣除留守帝都的士兵,只怕我们最多也只能再带三万人出去。 东平城富庶,人口却并不太多,整个之江省原先也只有一百万人,受战火冲击,现在大约有个七八十万吧,其中有一半是在东平城中的,多我们这几万人,对他们存粮来说影响倒不会太大。到东平城去,倒不会有绝粮之虞。我慢慢道:“好在粮草应该没问题。” 我刚开口,曹闻道笑道:“楚将军,你象知道我心思一般,我刚想说这句呢。在高鹫城被逼着吃人,我一想起来就恶心。” 我实在不想再说起高鹫城中吃人的事,也一直没和文侯说过,那回向帝君禀报时,路恭行一样也没说。不管是谁,尽管在为了活下去时只能吃人,但这无论如何都是让人感到心痛的事。我打岔道:“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也得早点休息了。” 走出他们的住处,我向自己住所走去。一路上,不知怎么,我总是想着曹闻道那句话。刚才他说出口时,我便觉眼前似乎一亮,让我想起什么,可又想不出到底是让我想起什么来了。 一边走,一边想,头也有些痛。我叹了口气,也不想再想了。可这事不想,却不自觉地又想起刚才在文侯府见到的那两个人来了。那两个人到底会是谁? 这时,我脑中忽然象有一道闪电划过,人猛地站定了。 我想起了那个高个子是谁了! 怪不得曹闻道说“你象知道我心思一般”这句话时,我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那高个子,正是会读心术的郑昭! 郑昭居然会是使者! 我浑身有些发抖。郑昭也许没什么别的本事,但他这读心术却实在太厉害了。他充当使者,那也一定是由于他有这本事的缘故。 无论如何,我都要提醒文侯。 想到此处,我转身折向马厩,拼命敲了敲马厩的门,好半天,一个揉着眼的养官杂役走出来,一见我,道:“什么事么?这么晚还叫门。” 我也没和他多说,把腰牌给他一看,已冲到我的座骑边,解开缰绳便往外拉。他急道:“将军,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么?” 我道:“事关紧急,你不用问。” 马一牵出门,我跳上去,便加鞭向文侯府奔去。 当初,郑昭跟我说他找到白薇后,他就要隐居了。这话现在我才知道只是骗骗我的,那么,这人的身份也大成问题。郑昭作为一个“使者”,那一定是件极重要的事,说不定便与增援东平城有关,万一这是来设个圈套让文侯钻,文侯即使再深谋远虑,算无遗筹,但他不知道郑昭的这本领,恐怕也会上当。 如果当中有什么阴谋,那后果实在会是不堪设想。我还记得苍月公那个舍身的苦肉计就是因为郑昭向武侯密告才会识破的,我实在不愿看到我也落得这么个下场。 ※※※ 天已黑了,因为天寿节马上要到,这些日子还有人在加紧张灯结彩,我在大街人纵马疾行,不少人都对我侧目而视。 到了文侯府,我向门口的司阍递上腰牌。那司阍还狐疑地看了看我,道:“等我去禀报。”现在是文侯休息的时候了,我这时候只是一句“有要事求见”,也实在令人生疑。我正担心文侯会以一句“有事明天再禀”回绝我,那司阍出来道:“楚将军,大人请你进去。” 文侯正在议事厅里点着蜡烛,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时,见他皱了皱眉。我在这个时候还来禀报,大概他也有些不高兴。他把手里一根引火的小木棒吹熄了,道:“楚将军,有什么事么?” 我跑得急了,大口喘着气。一调匀呼吸,我大声道:“大人,刚才那两个使者,有一个可是郑昭?” 文侯听得我的话,转过头道:“你认识他么?” 我道:“大人,他在哪儿?” 这话也有些冒失,文侯觉下脸道:“楚将军,你和他和什么恩怨,我不管。但这时候你来见我,若只有这一点事,那也太过无礼了。” 我心知文侯是误解了,正在说明,偏生赶得太急了,一口气喘不过来,话也说不出口,涨红了脸,只怕更让文侯觉得我是有些后悔。他张嘴正要说什么,我大声道:“大人,那郑昭能知道你的心思,他的话很不可信!” 文侯手里还拿着那木棒,听了我的话,他手中的木棒一下掉落在地上,看着我,急道:“你细细说来,说得快一些。” 他见我还中喘息,从案头拿过一杯水给我。我端起来一饮而尽,原原本本地说了和郑昭相识的事。这些话在我心中已转过了好多遍,说出来也有条有理。刚说到一半,文侯止住我说:“行了,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他的话句句都打入我心中,只道五羊城主竟有此等人才,竟与我的策略不谋而合。” 郑昭是五羊城主的使者!这又让我大感意外。这时,郑昭当初和我说的话在我脑中转来转去,漫无头绪。郑昭,五羊城主,共和军,还有白薇紫蓼姐妹,她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文侯背着手在议事厅时踱着步,忽然,他站定了,从身边取出一支令牌道:“楚将军,我有一件要事要让你去办。” 我一下跪倒在地,接过令牌,道:“末将听大人吩咐。” “你火速回军校,把刚才那批陆经渔的残部带到城西,务必将郑昭捉拿回来,死活勿论。” 我道:“怎么去城西?他们是从南门来的吧。” 文侯有点恼怒地说:“东门和南门我都已派了人了,这两人若真有读心术,那他们一定不会再从东南两门走。” 我道:“得令。”站起身刚要走,他道:“楚将军,记住,不要让他们乱说话。若他们多嘴,那就……”下面没有说了,只是用手在脖子处划了一下。 听得文侯的话,我心头也是一寒。去五羊城,从西门走那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要多走数千里,一般自不会从那儿走,文侯所以只在东南两门派了人手,本来就有不让他们回去的打算了。文侯这人,看上去比武侯宽厚得多,其实他远较武侯阴沉,武侯的心计与他也是不能相比的。现在他委我以重任,那是对我信任了,但谁知道哪一天在他的笑容背后,会不会有灭我口的心思。 走出文侯府,我只觉背上一阵阵寒意。回头看去,议事厅里的烛火还亮着,门口,那“文以载道”四字阴森森的。 ※※※ 曹闻道被我叫起来时,还大吃一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不要多说,马上点齐你这儿最强的人,跟我出西门去,别的话路上再说。” 天也黑了,这时候出去,实在让他莫名其妙。他叫了二十几个身手好的,我带他们到马厩里拉了马出来,马上冲了出去。军校本在城西,从这儿出西门很近,一路上,曹闻道道:“楚将军,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我道:“文侯命我们抓两个人,别的话你就不用问了。” 东门南门,恐怕分别由邓沧澜和毕炜守着了,因为郑昭执意马上要走,所以刚才我和曹闻道去向文侯禀报时,那个军官那么急着出门。就算郑昭只是一个有要事禀报的来使,恐怕也没办法活着回五羊城。文侯不知道郑昭有读心术,布置出现漏洞,那不能算文侯失策。 一到西门,我把令牌交给门丁。那门丁刚把门关上,有点不情不愿地开门,我道:“兄弟,你刚才可见有人出城?” 那门丁道:“走了还没多久,四五个人,也不知奔丧还是什么,急得要命。” 那就是郑昭吧。他知道了文侯有杀他们之心,也火速逃走。我回头道:“快追!” 曹闻道也知道了一些,追上来道:“楚将军,那些人犯了什么事?” 我也没回头,只是盯着前面道:“不知道,我是受文侯大人之命。” 他没再说什么。这五十几人大多是原先陆经渔那一千铁骑军中的人物,驭马术都相当强,快马加鞭之下,郑照肯定不会比我们快。又追了一程,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你看,前面有灯火。” 路上,距我们约摸一里外,果然有几点灯火。这儿根本没有人家,那灯火必是有人夜行,很可能就是郑昭他们。我道:“快!见了他们,马上动手,除了两个领头的,其实的当场斩杀。” 说着这些话,我心头也不禁一颤。唯刀百辟,唯心不易。我到现在,也好象感到李思进在刀上刻这八字铭文时的痛苦了。我现在,不也在一步步地违心而行,到了我老来,恐怕也只能用“唯心不易”来安慰自己。 前面那些人只怕也已发现有人追赶,忽然,那几点灯火灭了。曹闻道低声道:“楚将军,现在怎么办?” 我没有带住马,道:“先上去,让弟兄们把距离拉开,每人相隔两丈左右。” 五十多人,每人相隔两丈,那便拉开了一道长达近半里的长队了。我不相信郑昭能比我们快,他很可能是歇了灯后躲在边上的树丛间。这么暗的天,没有灯火,他一定没办法走快的,我们到了刚才发现他们的地方,再下马搜索,便能将他们搜出来。 这一里路快马用不了一会,我们赶到那里时,路上自已见不到一个人影。我命令每人都扎个火把,分一半人下马,由曹闻道率领向南边成半圆形搜索,我站在路上,和剩下这二十多人守着,等那些人禀报。 天已很暗了,尽管这里就是华表山的山脚下,但现在什么都看不清。这一段路上因为站了我们这一排人,照得明晃晃的,路南边有一大块空地,北边刚是长得不太高的树木。春天了,那些树都很茂盛,如果郑昭他们躲在树上,那的确很难找。 这时,曹闻道忽然从树丛中出来,人还在路边的草地上,便大声道:“楚将军,这边山谷边上找到几匹马,还有下谷去的痕迹,似是那些人下山谷逃了。” 掉落山谷了?我皱了皱眉,道:“我去看看。” 曹闻道对我身后那些士兵道:“你们都过来。” 我正待对曹闻道说还是留一半人在路上守着,却见曹闻道向我做了个眼色,我心中一动,也大声道:“过来吧。” 这二十几人走下了马,走了过来。曹闻道走到我跟前,小声道:“楚将军,这痕迹做得很是生硬,这一段时间,肯定不会从那儿走的,只那些人是躲在路北边,这里是故布疑阵。” 我见他的眼色时已明白了大半,听得他这么说,我点点头,也小声道:“留十来个带弓箭的把火把灭了,跟在我们身边,其他人让他们到我们身后,随时听候命令。” 曹闻道点点头。在这等夜里,要搜出郑昭他们几个人来,虽不见得不可能,但也极是困难,最好的办法便是诱他们出来。我故意大声道:“留下个人,给马吃点夜草,我们准备下谷去追。” 我和曹闻道向南走了一程,曹闻道已低声点了十来个人,把火把交给别人,我们重又回到路边。 这条路走的人也并不太多,路面上不时有几处长出长长的草来。晚风吹拂,也有些寒意。我睁大了眼,盯着路上。 郑昭弃马而行,本来也算是个高明的主意,但他未必经历过多少实战,跟曹闻道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相比,他这些伎俩自然瞒不过去的。 郑昭,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都别怪我。我揪着面前的几根新长出来的草,默默地想着。和郑昭不过只见过一面,谈不上交情,但是我也仍不想当面看着他被格杀。 路上一下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右边马匹的鼻息。路对面的树丛里,也仍是无声无息。忽然,有一棵树轻轻摇了摇,发出了一声轻响,在一片黑暗中,我依稀看见有几个人影从树上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他们没有上路,只是在路北的树丛里走动。可是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向西边去,反而转到东边来了。我看了看曹闻道,曹闻道此时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小的弓,把一支箭搭上了上去。我轻轻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郑昭已经弃马,现在只怕有夺我们马匹的主意。他夺得马匹后,再把剩余的马匹赶散,那我们一时便追他不上。 这几个人走上路来,看样子,共有五个人。他们走得很轻,但正是对着我们放马的地方过来的。那个管马的士兵并不知道我们就在他身边,他还骑在一匹马上看着天,也根本不知有五个人正向他过来。 那五个人快到了马匹边上,忽然有一个猛地站住了。也正是这时,我喝道:“动手!” 我们伏在这里的这十个人同时放箭,十支箭突如其来,那五个人中有两个走在边上,离我们最近,这两人忽然一跳,象是跳什么舞一般倒了下来,自是被射中要害,当场毙命,但其中一个忽然手中一亮,只听得箭杆被削断之声不绝,另外的箭竟然全被他挡开了。 好厉害的剑术!这一刻,我仿佛又见到了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奇怪的剑士。也只有这时,我猛地想了起来,那另一个让我觉得很眼熟的身影,正是和我见过的那剑士一模一样。 我已跳出了埋伏的地方,喝道:“动手!” 他们只剩三个了,我们却已有十来个人就在他身边,另外的人闻声也已追来,就算郑昭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这回也在劫难逃了。 我们分兵两路,我带着几人向东边冲去,另五人则上了路,拦住他们的去路。我冲在最前,一下冲到他们跟前五六步以外,这三人眼见退路已断,其中一个个子很矮的忽然飞身跃起,手中的剑光象倾下了千万点寒星,迎面向我刺来。 好厉害的剑术!我心底一寒,硬生生地站住,手中的刀在面前一挡,耳中只听得“叮叮”的声音不断。我边挡边退,只觉那剑光象是有形有质的一整片,又无孔不入,尽管那人跃起在空中时只是短短一刻,但这短短一刻间,他刺出了足足二三十剑,我本来想一股作气冲上前,但被他这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一阵攻击,登时锐气大挫,连退了五六步,明知他的剑不能及远,现在攻不到我跟前,但心头还是一阵狂跳,象是刚从极高处下来一般。 这个剑手的剑法,和我在天水省所见的那个一模一样啊。直到此时,我才想到原先我见这个矮个子眼熟,原来是因为他与那个奇怪的剑手的背影很象。这人个子比我矮大半个头,人也比我小一圈,但他的剑术却实在让人心悸。 我刚退后,几个士兵已冲了过去。本来他们本来跟在我身后,此时已抢在我跟前。这些人都带着长枪,我叫道:“当心点!” 话未说完,那个矮个子又飞身跃起,一眨眼间,一个士兵“啊”地惨叫一声,人瘫倒在地。他们三个人齐齐上前,一个人倒地,另两个却毫不退缩,手中长枪一动,两支长枪交叉在一处,正夹住那人持剑的右手。 好枪法!我暗自赞叹,这时一支箭急射而至,是曹闻道在一边发出的。这一箭本就是在近距离发出,那剑士右手被锁住,人象是挂在那长枪上一般,一脚却已飞踢而出,那箭虽快,也被他一脚踢中,箭矢转向,正射在他身后另一人身上。他在半空中右手一抖,剑已交到左手,右手抓着那两枝长枪的交叉处,人贴着长枪扑了过来,剑尖直指一个士兵的面门。 长枪及远不能及近,一旦被他近身,那这两个士兵就危险了。我这时已然站稳,咬了咬牙,也不顾心头犹存惧意,猛地又冲了上去,百辟刀重新出手,“叮”的一声,那人的剑被我挡开一边。 这时他双足不曾着地,又是在千钧一发之时出手,我才能挡开他的这一剑,不然,只怕这一剑我挡不住,自己反而会受伤。可现在不管我心底有多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由不得我退后了。我一咬牙,人又进了两步,百辟刀直劈而下。 这种剑术我已经领教过一次,我也知道这种剑术手法极是高明,但以前那剑士力量大为不足,刀剑相交,他的剑一下便被我击得偏向一处,只能趁隙攻击,现在这人剑术与那人一模一样,力量也一样不大,在他风驰电掣的剑术下,我要守御那是极难,唯一的取胜之极就是以攻为守,必要让他采取守势。 那人已放开了抓着的长枪,人落到地上,又向后跳了一步。我不等他站稳,人已紧追而上,百辟刀左右斜劈。本以为这两刀至少也能让他迫退几步,但那人剑一抖,剑尖忽然透过刀势刺入,又极快地缩了回去,我的刀碰都没碰到他的剑,便觉肩头一疼,他的剑已在我右肩上刺了一下。 在押龙河边与那个神秘剑士一战,我也曾被那人刺中肩头,但剑入肉不深,只是皮肉之伤,这人剑术与他一般无二,力量也相差无几,更兼剑还在他左手中,这一剑与当初被蛇人刺中的一枪实在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近于被针一刺而已,对我出刀的力量影响不大。我也无暇顾及伤势,百辟刀仍是一刀横劈。 我的刀他却不敢硬挡,大概他也知道他的力量比我差得太远,人又是一跃而起,闪过我的刀势,剑交到了右手。 他再出手,那就算力量不足,但剑法之精,已非我能挡了。可现在我已冲到他跟前,绝不能再退缩,我狠狠一咬牙,百辟刀在身前舞了个花,刀刃劈风,发出了一阵阵尖啸。 就算两败俱伤,我也要把他击败! 现在这人已跃在空中四尺许,没想到他这么个矮矮的个子能跳那么高。一片黑暗中,我只觉眼前一花,他一剑又向我面门刺来。此时我连退都来不及,只是拼命盯着他的剑尖,百辟刀舞得水泄不通。 但是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刀剑相击之声,我心头一凉,只道他那一剑又透过我刀法的破绽刺了进来,但定了定神,却见有两柄长枪又分从我左右刺来,重又交叉在一起,净那人推得后退几步。那人还待挣扎,先前从路上赶过来的五个人已经冲过来,两个赶得快的手中长枪一抖,同样两枪交叉,四柄长枪象一具枷一般枷住那人的身子,让他动不得分毫,我耳边也听得身后人声不断,先前让他们去山谷边假装要下谷探查的那些士兵也回来了。 我心头一定,却听得曹闻道惊叫道:“楚将军,小心!”眼前又是一黑,抬眼一看,只见那人不知如何脱出了那两柄长枪的掌握,人冲天而已。 好厉害的剑术啊。我不禁一阵惊叹。现在我仍是距他最近,这人一到空中,跳得比我头顶还高,仍是一剑下击,我双足一蹬,人也猛地跃起。我虽没他跳得高,但也足可离地三四尺,百辟刀从下而上,猛地向上挡去。 那人想必没料到在这等情势下我也会硬碰硬,刀剑相交,“当”一声响,我也只觉手臂一酸。这一剑他是凌空下击,已加上了体重,虽仍不算如何,但比在平地上刺来已大了许多。但他的剑却不及我的百辟刀,这等大力相交,他的剑已被百辟刀从中砍断。 现在路上火把多了,我已能看清那人的面孔。这人的脸上也是尖嘴猴腮,皮肤色泽很深,样子甚是难看,倒象是我见过那个剑手的兄弟。 其实,他们和高铁冲也似是有五六分相象啊。 我一分手,却听得周围又是一阵惊叫,那人半截断剑仍是出手刺来。剑虽然只剩了一半,更象把匕首,但出手却因此更重了。此时他已呈下落之势,但我还在向上跃起,百辟刀砍断他的剑,刀势已在外,一时收不回来,这人的断剑我挡无可挡。 这时又听得一声弓响,这人忽然深身一震,一支箭正中他面门,透骨而入,他这一剑自已刺不出来,人被这箭带得向后翻出,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一落地,足有七八个士兵同时上前,长枪齐齐压在他身上,就算他中箭后还有反击余地,现在也用不出来了。 我也落下地来,只觉心头一阵悸动。这人的剑术实在惊人,我虽是第二次面对,但仍然难以应付。不过和在押龙河上遇到那回相比,这次我虽然仍处在下风,但也算是有攻有守,好得多了。 曹闻道手中还拿着那把短弓过来道:“楚将军,你没事吧?” 我按了按肩头,肩头中的那一剑,入肉不过一两分深,也只是流了一些血,不算如何。我道:“没事。” 这曹闻道的箭术果然了得啊。记得当初谭青跟我说过,军中有不少人箭术都相当厉害,这曹闻道与谭青、龙鳞军的江在轩、还有当初栾鹏的亲兵小九一样,都是顶尖的箭术好手。 还有从天水省回来时碰到的曾望谷。他也是个箭术的绝顶好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又想起了鬼啸林中那个箭不虚发,声音稚嫩的“鬼头曾”来了。 这时,我听得郑昭尖声道:“楚……楚将军,是你啊!”他的声音很是惶急,却是赶过来的士兵已将他围在一起,刀枪齐对,似是马上要将他砍为肉泥。 我还不曾开口,曹闻道忽然惊叫道:“郑先生,是你!” 郑昭此时才看清站在一边的曹闻道,他不住口地叫道:“曹将军,你也在啊,快让他们走开点。” 我和曹闻道走了过去。他们一行五人,在最先的一轮箭袭中,有两个死了,另一个刚才被那剑士踢飞的箭射死,现在活着的只剩郑昭一个,我们这一趟是大获全胜。 我看了看天,今天是三月初八,离二十三日天寿节还有半个月。这半轮月亮不是很亮,象一把薄薄的小刀粘在天幕上。 我走了过去,冷笑道:“郑先生,别来无恙。你可是在隐居么?” 郑昭在高鹫城中跟我说,他找到白薇后将要隐居,这自然是在骗我。郑昭于我,虽然没什么交情,他在高鹫城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但他这个人实在太神秘了,我根本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郑昭看着我,脸上乍白乍红,从腰间解下腰刀,双手捧着到我跟前,我哼了一声,一个士兵上前拿过腰刀,我道:“郑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看了看曹闻道。当初他随陆经渔回来,和曹闻道大概有一面之交,但现在曹闻道抿着嘴一声不吭,象是又不认识他了。郑昭脸上白了又红,道:“楚,你想把我怎么样?”忽然他惊叫道:“别把我带到文侯边上,求求你了!”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有点恼怒,恨不得立刻下令将他杀死。若是他知道我对她这个帝君现在的宠妃有恋慕之情,只怕…… 我刚想到这儿便知不妙,但越想让自己不想,却偏偏想个不停,郑昭这时脸色平静了些,倒是微微露出些笑意,大概我想的他又都知道了。我恼羞成怒,张口便要说“杀了他”,这时曹闻道忽然道:“楚将军,此人知道不少内情,先问问他吧。”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我有点奇怪,不由看了看他,却见他一张脸也平平板板,毫无表情。我心头一动,只怕曹闻道真的知道郑昭有什么内情,转头对郑昭道:“郑先生,你可愿意实说么?” 如果他说的真是很重要的内情,那也不要杀他了。毕竟,他帮过我那么大的忙。我刚这么想,便听得郑昭道:“楚将军,我一定把我知道的倾囊以告,你相信我吧。” 他又在对我用读心术!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缩起脖子,看了看四周,道:“楚将军,是不是我们去那边,我单独跟你说?” 我看了看周围,这五十多个士兵现在已都在此处,谅他也逃不走。我点了点头,道:“好吧。” 曹闻道忽然又道:“楚将军,你骑马去。” 我不知曹闻道为什么要让我骑马,但见他一张脸仍是平平板板,毫无表情,如临大敌的样子,只怕这郑昭真的要有什么脱身之计。我骑在马上,自是如虎添翼,以防万一吧。 一个士兵牵过我的马来,我跳了上去,道:“走吧。” 郑昭点了点头,看了看曹闻道道:“曹将军,多谢你。” 我和郑昭沿路而行,走了一两百步,路已有一个转折,我停住了道:“郑先生,这儿可以了么?” 郑昭看看前面道:“转过去吧。” 我心下疑云大起,道:“这儿他们已听不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若有不实之言,我就在此地斩了你。” 郑昭忽然露齿一笑道:“楚将军,你就算装得如此凶狠,我还是知道你心里是在厌恶战争。” 他这话让我有点象被剥光了一样尴尬。我的确就算想杀他,但他这般毫不还手,也实在让我下不去手。郑昭好象没什么别的本领,但他看准了我这点,我反而束手束脚地无法动手。 我叹了口气,道:“郑先生,你实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昭也正色道:“楚将军,以前我并没骗你,不过有些话不曾对你说。我是五羊城主三士之一的‘说士’郑昭,但我也和你一样,厌恶战争。” 五羊城主的三士?我皱了皱眉,郑昭这回倒没用读心术,道:“五羊城主一向独立于帝国之中,五羊城向有‘私兵两万,不及六人’之说,这六人里,我也算其中一个。” 郑昭竟然还有这等身份!我脑中已是乱成一片,千头万绪,也不知有多少问题要向他问来。我道:“当初你随陆经渔来高鹫城,可是五羊城主之计?那个跟你一起来的剑士又是什么来历?还有……白薇紫蓼可已脱险?” 我问得急,郑昭却只是微微笑着,听到我问题白薇时,他的脸色一肃,道:“楚将军,你放心,她们很好。那个剑士么,自是和我并称为‘三士’之一的剑士了。” 听得白薇紫蓼她们安然无恙,我心中一宽,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只觉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好象有人照我脑后重重地敲了一记。但我是骑在马上的,自信就算有人要偷袭,也没那能容易。 正不知所以,我看见郑昭脸上已是如临大敌,汗水从额头不断滚下,嘴里还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声音,我又觉得好象有人在照我脑后狠狠打来。 是郑昭在搞鬼! 我伸手到腰间去摸百辟刀,但指尖一碰到刀柄,便只觉身上一麻,一个身体象不归我所有一般,指尖虽然已经贴到了刀柄,却无法再弯曲起来。 我愕然地看着郑昭,郑昭紧盯着我,头上的汗水更多了,从鬓边流下,汇到颌下,又滴落在地,地上也湿了一小滩。看来,他虽然身体不动分毫,却也已用全力。那些士兵远远看来,大概只以为我们在谈什么机密要事,却不知我们两人实是在这等相抗。 我的身体虽不能动,但却依然能想。我咬紧牙关,拼命与那无形的巨力相抗,但这股力道象是不停打来,直如狂潮怒涛,我的手指刚弯得一弯,便又动不了了。 我的手指一点点弯拢,已半握住刀柄,但此时忽然象有一个滔天大浪涌来,我呼吸一滞,那握住刀柄的手猛地一松,本来人在这巨力下如遭重压,但一下子身体轻飘飘的象是一道烟气。 郑昭失败了么?但马上我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刚才身上象有重压,但手脚至少还是我的。现在这重压没了,但手脚却完全象是身外之物,我都感不到它们的存在。 郑昭本来已是神色隶穆,现在轻松下来,小声道:“楚将军,没想到你的意念比在高鹫城里又强了许多,我也差点失手。” 我瞪着他。现在我周身上下,除了心中所想,便只有眼睛还归自己。郑昭倒是一怔,看看我道:“奇怪,中了我的摄心术,你居然还能神智清明,楚将军,你当真了不起。” 不管我有多了不起,现在我是彻底败了。和那个剑士相抗,我虽落下风,却也有攻有守,没想到这郑昭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竟有这等异术,这一场不动声色的比试,我是败得一塌糊涂。 郑昭的手指向我点了点,我看见自己从马上跳下。这等感觉当真十分怪异,我从马上下来,居然是从眼里看见,而不是感觉到的。 一下马,郑昭走到我身边,抽出了我的百辟刀,眼里忽然冒出了几分杀气。 他是要杀我吧。即使这时,我仍是毫无惧意,怒视着他。我一时大意,也心软了软,让郑昭得手,但我绝不会向他求饶的。 郑昭抓着我的百辟刀看着我,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重又把百辟刀放回我的刀鞘内。我正有些不明所以,郑昭小声道:“楚将军,你是个好人,我实在不忍杀你,你所过的摄心术也马上便会好,你不必担心。有朝一日,我们也许真会成为对手,还望那一天你能念今日之情,对我网开一面。顺便对文侯大人对,我对他所言,句句是实,不必因噎废食。” 现在明明是我为俎上鱼肉,他随时都可杀我,但他这般放过我,说的倒象是告饶的话,我也不知他的话中有什么深意。 郑昭跳上了我的马,忽然一加鞭,我的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我这匹马是军校中的良马,郑昭大概刀枪击刺之术不精,但骑马术却相当高明,一带马,人象粘在马背上一般,眨眼便不见了。我听得身后已有了马蹄声,想必那些人见情形有异,追上来看。但这时我只如石像般一动不动,那几个士兵一到我身后,大声道:“楚将军,曹将军好象突然生病了,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见我没回答,头也不回,有一个带马到我跟前,大声道:“楚将军!” 我的身体也不知有多少重,仍是一动不能动。那士兵有点慌了,跳下马来走到我跟前,叫道:“楚将军,你出什么事了?怎么和曹将军一样?” 他看了看我周身上下,大概见我只有肩头有一处小伤,另外分毫无损,才大声道:“快过来,楚将军也生了病了!” 快去追!我心底叫着,但却说不出一个字。可是,在心底,我却也隐隐地有些不忍让人追上郑昭。郑昭不管如何,这次本可杀掉我,但他还是对我是手下留情了,我也不得不领他的情。 希望我们不要成为敌手吧。我虽然不能说话,但心底默默地说着。 这时,我忽然觉得身体一重,本来一个人象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这时却一下又踩到地上。也正是这时,我听得曹闻道大叫道:“哇!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我的手脚已能动手。看来,曹闻道也中了郑昭的摄心术,刚才他对我说的话,其实都是郑昭要他说的,怪不得我见他神色怪怪的。郑昭这种本领,实在是神秘莫测。 那士兵见我已能动弹了,又惊又喜,道:“楚将军,你好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放他走?” 我摇了摇头,道:“先回去再说吧。” 一走回去,曹闻道便走过来,大声道:“楚将军,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摇了摇头道:“郑昭跑了。算了,我们回去复命吧。” 曹闻道惊叫道:“跑了?” 他看了看那些士兵,那些士兵忽然齐齐跪下,道:“禀将军,此人夺路而逃,我们追之不及,若大人责罚,是我等之罪。” 我不禁一阵苦笑。这些士兵大概见我和曹闻道都认识郑昭,有故意放走他之心。郑昭这等神奇的本领,大概曹闻道也不知道,只有我才知其底细。我也不想多作解释,只是道:“曹将军,郑先生深藏不露,身手极强,我的马匹也被他夺走,这责由我来负。” 曹闻道看了看我,道:“这怎么行,不要这么说,只说他夺马而逃,追之不及就是了,我想文侯大人不会多加责罚的。” 不管如何,也只能暂且用此话来回禀吧。 我换了匹马。先前郑昭他们弃下五匹马,我们都夺来了,又割了四个人的首级,转而西归。此时月已西沉,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下,一道大路白得耀眼,郑昭也不知已逃出了多远。第十一章 风行水上 “什么?”文侯猛地站了起来,“让那人跑了?” 我低下头道:“末将死罪,此人居然有摄心术,我中了他的术法,让他夺马逃走了。” 文侯站着,动也不动,也不知想些什么。我又道:“他逃走前,还让我告诉大人一句话,说他的话全都属实,请大人不要因噎废食。” 文侯转过身,背着手走到窗前。窗纸上,已是一片曙色,他看了一会,道:“楚将军,此人真的有读心术么?” “千真万确。” 文侯叹了口气,道:“这是天意吧。算了,楚将军,一路辛苦,你回去歇息。” 他也没说要奖赏我之类的话,大概心底有些恼怒。我也没再说什么,和曹闻道又行了一礼,站起来缴了令出去。刚走出门,文侯忽然又道:“楚将军,还有一件事。” 我转过身,行了一礼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今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把你带的那个班上的事务跟人交接,我已命旁人接替你了。” 我心头一凉,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道:“遵命。” 文侯忽然笑了笑道:“别多想,你另有大用,这不是对你的责罚。” 我脸上也有些泛红。我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毛病,以前祈烈也笑过我。他说我是“肚子里藏不住事”。刚才我这种大失所望的样子,一定也让文侯窃笑了。我又行了一礼道:“末将马上就去办。” 一走出门,却见邓沧澜和毕炜两人匆匆忙忙地过来。他们官衔官职都高过我,我和曹闻道站在一边向他们行了一礼,让他们过去。看他们的样子,身上也都是些露水痕迹,大概在野地里埋伏了一夜了,只是他们等了个空。如果是他们追上了郑昭,肯定二话不说,先把那五个人的头砍下来再说,郑昭肯定没有脱身之计的。 也许一切冥冥中都有天意。文侯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几人干掉,他的计谋本来也天衣无缝,但阴差阳错之下,反而弄巧成拙。 世界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有料事百发百中的智者。成与败,也许只决定于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时曹闻道小声道:“楚将军,文侯到底为什么要杀了郑先生他们?” 我抓了抓头,没说什么。五羊城在帝国的地位相当特殊,可以说是国中之国。这个原因还要追溯到当初大帝得国之时。当时大帝南征,在南方骑军大为不利,战事受挫。此时得到五羊城主大力协助,使南方一举平定,大帝欣喜之下,要册封五羊城主为公,但五羊城主不愿为官,只求大帝能让五羊城自治,每年进贡。大帝计算过,让五羊城主自治收取的朝贡,竟比将五羊城收为直辖收取的赋税还多,五羊一城,已几乎相当东南几个中等省份的赋税。而五羊城主也有私兵四万,具有相当实力。权衡之下,便同意此议,将五羊城开为一个商埠,由五羊城主自治,但私兵只能维持在两万。这数百年来,历代城主都相当忠心,以前苍月公叛乱,五羊城保持中立,苍月公也不敢在后方对其用兵。 自武侯南征军覆灭后,五羊城已成为孤悬在南方的一个大城。以前五羊城主不论周围有何战事,总是保持中立,现在周围尽是些蛇人,想必城主惯用的见风使舵之技也不灵了,所以才会派郑昭出使,与文侯取得联系。 可是,文侯到底为什么要灭他们的口?他们商量的到底是什么事?文侯当然不会对我这个尚不属他密切亲信的将领说这些的,要我想,那自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这一天出了那么多事,我也只觉得累得要命。回到住处,头一捱枕头便睡着了。等醒过来,天已大亮,我匆匆忙忙穿好,赶到班里。 我已经迟到了一些,那些学生都已经坐得端端正正了。今天是上兵法课,军校的兵法课是以那庭天的《行军七要》为课本,我教的是低年级,很多连字都不太识,所以我的任务主要是照本宣科,把《行军七要》的内容念一下。 上完第一堂课,正让那些学生课间休息,忽然校门口又是一阵号角,却是文侯来视察了。他说过,今天是要来看一下那瞄准器在雷霆弩上的实际效能,再要检阅一下从高鹫城溃逃回来的败兵。武侯统领的十万大军,能回到帝都的,已不到两千人。由于武侯一直命令军官要身先士卒,所以逃回来的中高级军官很少,路恭行已是官阶最高的了,另外也只有两个千夫长也逃了回来。军校上下所有人都出来迎接,我带着本班也来到操场上。 在那队败兵中,我又看到了蒲安礼和邢铁风。前锋营的百夫长共逃回六个,另外还有前锋四营的杨易,以及一个我不认识的百夫长,那个大概是我离开前锋营后才提拔起来的。 瞄准器的效果相当明显,毕炜的手下本来就已练得相当纯熟,一装上瞄准器后,命中率大为提高。改用雷霆怒后,每个士兵都可以当得一个能使用强弓的神箭手,这等远程攻击力当能大大增强。 毕炜一轮弩射罢,我看见文侯那张有些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了些笑意。本来他一直站着的,这时忽然站了起来,场上所有人一下鸦雀无声,全都跪了下来。 文侯扫视了我们一眼,大声道:“帝国的勇士们,你们,或是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或是尚不曾上过战场,但是你们都是帝国的好男儿,都将是保家卫国的栋梁之材。” 他的声音很响亮,与他平时那种文绉绉的语气不同,现在说的都是俗语,连那些一字不识的士兵也都听得懂。他的话似乎有一股直入人心的魔力,听着的人一个个都抬起头,脸上发亮。 文侯的话不多,说到后来,场上所有的人都开始应和他的话呼喊,操场上空也象了起了一阵阵雷。等他训完话,由毕炜的部队试验那瞄准器。毕炜的人名不虚传,装上瞄准器后,准头又提高了不少,文侯当众宣布,将苑可珍破格录入工部木府,吴万龄举荐有功,也得到赏赐。我看到吴万龄走上前时,都有些惶惑,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把功劳全放在他身上。 等这件事完后,便是高年级班的提前毕业礼。毕业班本来有四百人,其中有中途退学的,实际毕业有三百八十七人。这三百八十七人将安插到各部中,按成绩分别授以什长或百夫长之职。现在帝国的正规部队只剩了一万多人了,加上从各部调来的部队,恐怕一共才三万多一些,低级军官似乎用不了那么多。但事态紧急,恐怕那些什长或百夫长也无法带满足部队。 毕业生被授予佩刀后,齐齐跪下,高声道:“谢大人。末将等必当忠君报国,粉身不辞。”这话是军校的仪式,我也说过。现在想想,这句话却多少有些可笑。忠君报国原不是一句话说说的,说过这句话的人,也可能会对帝君一点不忠,对国家也不想报效。 事情结束后,那些毕业生都调到军营,开始他们的正式生涯。我听文侯要我把这一班移交给别人,本以为文侯会做我带领这批毕业生,但一直等到人都散掉,也没听到文侯有这个任命。 正在这时,有个人走了过来,到我跟前后,先行了一礼道:“请问,阁下可是楚休红将军?” 这人穿了一件新的军服,年纪也不大,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末将正是。请问你是……” 他拿出一支令牌来道:“小将是文侯府府军队官胡滔,文侯大人命我来接替楚将军之职。” 我接了过来,向他道:“得令。胡将军,这里便是我带的一年七班,现有学生五十人。” 胡滔又行了一礼道:“楚将军辛苦。日后楚将军高升,可别忘了回来看看,哈哈。” 刚才他一本正经,现在也讲话风趣了。这胡滔在文侯府当队官,那自不是无能之辈,我也行了一礼道:“胡将军客气了。” 我们在一言一语说着,那班学生却已在一边看着我,忽然,一个学生失声道:“楚老师,你不教我们了?” 我转过头看了看他们。这批学生我教了也没多少天,我教他们的主要是枪马,大概我和武昭的比试给他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都不想让我走吧。其实对这批庶民子弟的军校生,我也很有好感,在他们身上,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道:“同学们,文侯大人另有用我之处,从今天起,你们便要受胡老师指导。” 听我一说,他们又望向胡滔。也许胡滔这人风神俊朗,也很让人折服,我看见他们也没有如何对我依依不舍之意。 毕竟我也没教他们几天吧。我不禁有些苦笑。 胡滔带着他们回去了,我带着令牌去文侯府缴令。正走到门口,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道:“楚老师!” 这人叫得很急,我转过头一看,刚才那个问我不教的学生。我站住了,等他跑到我跟前,我道:“你怎么跑出来了?现在该是上课去。” 那学生道:“楚老师,我和胡老师请了个假,来送送你。楚老师,你是不是要上阵前去了?” 他这话不禁让我有些感动。这个少年长相俊美清秀,让我几乎感到嫉妒。我在他的那个年纪,可是标准的貌不出众啊。我笑了笑道:“大概吧。我是个军人,别的也干不了。” “楚老师,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可以吗?” 阳光下,他那头乌发泛出铜色的光泽,光洁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求知的渴望。我站直了,道:“是什么话?” “我父亲是一个老兵,他希望我当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可是楚老师,你跟我们说过,一支军队,最重要的就是保护人的生命,只要这个目的达到,那胜负并不是关键的。楚老师,你说,一个将领要是能保护民众的生命,却老打不胜仗,那也是名将么?” 是这个问题啊。我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天。在课堂上,我在讲“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时,曾经这么说过。 “军队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牺牲在所难免,但是必须要把牺牲降到最小的程度。若能够以兵威使得敌人屈服,那是兵家的至高境界,那样不止是名将,而是军神了。只是,这一点我们都做不到,能做到的就是保卫这国家,保卫这国家的人民不受侵犯。以此而论,一两场战役的胜负,就不是关键了。战争的最终目的,便是消灭战争,只要能做到这点,你说是不是名将?” 这少年似懂非懂地看着我,又道:“那么说来,一个将领百战百胜,一路屠城灭国,那并不算是名将了?” 我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帝国军中,一向以尊崇勇力,相信勇力能解决一切。尽管也是为了结束战争,但以前我被老师传授时,但是说为了摧毁敌人抗战的意志,便是屠灭城池也是对的。在一般人看来,名将就是由打胜仗和斩级的多寡决定的。可是,随武侯南征,一路上见到的连番屠城的惨象,我实在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武侯为了摧毁共和军的战意而屠城,共和军为了抵抗帝国军动员无数平民参战,从根本上说都一样的残忍,都是将本来无辜的平民当成了工具来使用。可是,在真的面对战争时,我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才算是更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拍了拍这少年的肩,“真是可笑,我这个老师也实在教不了你一切。不过,军队的职责是结束战争,保护人民,如果军队反而屠杀人民,或者要人民也投入战斗,那这指挥官就已经失败了,绝算不得名将。” 我这话好象是在指责武侯了,如果武侯还在世的话,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又要斥骂我这种妇人之仁。可是,在他战死前,说的那句无可奈何的“不仁者,天诛之”,似乎还在我耳边回响。也许武侯有灵,也会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吧——尽管我这话在军中会被看成有碍军心的异端。 这少年看着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懂我说的话。忽然,他站直了,向我行了个军礼。他的军礼还行得不是很规范,我也站直了,向他行了一礼。他道:“楚老师,请你早日凯旋而归。” 这个小小的少年象是一下长大了许多。只是凯旋是否,我也实在不知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就算我战死沙场,那也是我的本份。我只是淡淡地道:“我尽力吧。对了,你叫什么?” 他正转身回去,听得我的问话,回过头向我招招手道:“我叫柳风舞,楚老师。” ※※※ 文侯府中,已是一片混乱。今天已是三月初九,三月二十三的天寿节马上就要到了,文侯既要准备援兵,又要准备天寿节,一定焦头烂额,怪不得今天来军校试雷霆弩,他也是匆匆忙忙。 到了那挂着“文以载道”匾额的议事厅前,我大声道:“末将楚休红前来缴令。” 和我想象的不同,文侯并没有在指手划脚地指挥手下,而是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什么。一听我的声音,他抬起头道:“楚将军啊,进来吧。” 我缴了令后道:“文侯大人,你让我离开军校,可是要我加入二路援军?” 文侯点点头道:“好象也没别的事要用你了吧。你有什么要说么?” 我跪了下来,低头道:“国家用我,末将万死不辞。” 文侯扶起我,微微一笑道:“这些天,我和不少南征军回来的人说过,他们说楚将军智勇双全,才堪大用,只让你去教一批孩子,实在太可惜了。” 我不禁一阵感动,也有些脸红。我的智勇双全不知说什么?说勇,可能还有一些,说智,大概只能算从蛇人营中盗回沈西平的头颅,以及用飞行机逃出来的事了。武侯并不能智出名,但他的智谋已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以机智出名的文侯面前,我这点智只怕不值一哂。 “禀大人,末将若不得部下士卒效命,实百无一用。” 文侯笑了笑道:“是啊,我现在看的这个上书也这般说:‘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三军始可言战。’对了,这个吴万龄当初就是你的部下吧?” 这是吴万龄写的那段里的话啊。这时我才注意到文侯面前那本书其实正是我买的那些羊皮纸。我道:“禀大人,正是。此人虽枪马无过人之处,然调度兵员,整顿秩序,此人不作第二人想。” 其实,苑可祥在这方面也不比吴万龄逊色。只是他到死,也只是中军一个小小巡官,这方面的本事根本没机会用过。 文侯站了起来,又踱到窗前看着外面,喃喃道:“此人职卑人微,但这上书不乏灼见,当初我真是看走眼了。他所说的‘夫欲战胜者,定谋则贵决,行军则贵速,议事则贵密,兵权则贵一。’这一段,颇为切中军中之敝。帝国军便是军制混乱,兵权不一,而定谋又优柔寡断,各人有各人的见解,除了帝君,没一个能最终定下来的。” 这一段话正是我借给吴万龄的《胜兵策》中的话,他也抄了上去了。我道:“此话不假。南征军中,各军的官职也不一样,当诸军间互相调度时,常有搞不清哪个人军衔较高而生混乱。而军中有军,也使得上情不能下达,徒增其乱。” 文侯猛地一拍桌子道:“正是,这吴万龄也说了此点。”他转过身,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道:“可惜我不曾早点看到这篇上书,虽有此心却一直不曾动手。如今二路援军出发迫在眉睫,也没办法了。” 我道:“大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征来的新兵,若革除旧弊,精心加以训练,事未必不可为。” 文侯走到我跟前,将手搭在我肩上道:“楚将军,你是从南征军里回来的,对军中之弊自是深知。如今的二路援军又是以四路军拼起,这数弊更是积重难返,而练新军又不是一时半刻便行的事,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我抬起头,大声道:“为将之道,令行禁止。大人若用末将,自当效命。” 文侯可说对我有救命之恩,若非文侯求情,我早就被太子斩了。不管文侯当初救我是何用意,我终究对他深怀感恩之情。 文侯眼里也闪烁着异光,一时,竟连他也象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拍拍我的肩头道:“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马上到校场,明日是二路援军点兵之期。” 明天就要出发!我吃了一惊,差点叫出来。看来东平城局势大为不妙了。我跪着行了一礼道:“是。”站起来便要走。刚要移动,我又转过头来道:“大人,末将还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明示。” 文侯似乎已在想自己的事,听得我的话后道:“说吧。” “昨日郑昭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的话一出口便有点后悔,因为文侯的脸一下沉了下来。他本来和颜悦色,但马上就变得阴沉了。他看了看我道:“楚将军,此事事关机密,你不必打听,也不可外传。” 我吓了一跳,忙又跪下来道:“遵命。” 郑昭是五羊城主的人,现在南边诸省都已遍布蛇人,但郑昭还能出来,说明五羊城尚不曾陷落。以蛇人那等凶残,怎么会留下一个五羊城不攻的?其中只怕有一个秘密,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五羊城主一向以惯于见风使舵著称,手头也有相当强大的实力,尤其是五羊城水军,据说实力比帝国的水军团还要强。以前共和军起,五羊城主与共和军达成互不侵犯协议,也许也曾供给共和军辎重。当南征军势如破竹,击破共和军时,五羊城主马上转向帝国军了。现在蛇人势力如此嚣张,难道他又和蛇人达成协议了?这难道有可能么?郑昭来的事到底是什么?文侯为什么又要杀他们灭口? 走出文侯的议事厅,我也只觉得疲惫不堪,几乎比大战过后还要劳累。 ※※※ 帝都的东门外三里外,有一个鼎湖。鼎湖是两条相互垂直的大河交汇处,一条南北向的大河是通到东平城的,另一条东西向的直通到海,是条运河。这条运河是当年某一代帝君突发奇想要去海上看看,命十万民夫花费三年掘成的。在掘运河时,也曾惹来怨声一片,但挖成后,那一代帝君却很被人歌颂,因为他让帝都有了一条直通到海的水路,从五羊城来的商船可以沿海岸北上,直达帝都,较之陆路,成本大为降低。从那条运河挖成,五羊城的各种物品就可以一船船运到帝都,帝都居民也可以享受到万里外的奇异物品,而那些商人同样得到了数倍之利,于是以前私下一片的抱怨声马上又异口同声地转成了赞美。 工部的水府就设在河口的鼎湖边。鼎湖有七里方圆,自从挖了这条运河,原本偏僻的湖岸边一下多了许多住户,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村落。 三月初十,文侯带着我们一批下将军以上的军官到了水府。此时红月公和青月公抽来的各一万人已经先期到达了鼎湖边,加上解瑄带的四千人和从帝都剩余军队中编出的六千人,三个万人队浩浩荡荡地列成一大片。 这三万人可以说是帝都最后一次能派出的部队了。尽管这些部队都称得上精锐,但是其实这三万人中集合了四支部队,象是给《胜兵策》中的“兵权贵一”做个反注,这三万人会有四个指挥官,不知道能如何相互配合。 水府已在湖边搭了一个高台,我们到了距水府数百步外,已经看到了湖面上的连云樯橹。一走近,有人不禁发出了惊叹。 工部这次造船,时间虽紧,但几乎是全力以赴,这些天已造出了一大批战舰,其中最大的庞然大物竟然长达二十余丈。 这么大的船,一艘大概都可以载员五六百人了吧。尽管只有一艘,也让人叹为观止。其余的艨舯斗舰密密麻麻在排在湖边,其中有不少是用民船改装的。现在五羊城与帝都已经联系中断,那些民船也都被征为军用了吧。那些船只大的可以载两百多人,最小的也可以载一百多,两百多艘船只围在一起时,着实壮观。 我夹在文侯的一批亲信将领走进水府时,一个人迎上来道:“大人,卑职工部左侍郎崔阳率水府员外郎黄孝、金府员外郎丘慕节、火府员外郎洪广恭迎大人。” 工部尚书以下,以左右二侍郎全权负责。水府此番造船,崔阳一直驻在水府,说明文侯对此事极为看重。以前帝国的十三万驻军,只有六千水军,不过聊备一格,水府平常管得更多的倒是田亩灌溉、河流改道一类的事,与军中关系不大,在工部五府中,可以说是与军中关系最远的,现在文侯大力造船,看来以后水府的地位会大幅提升。 文侯看着那艘大船,忽然叹道:“好大的船啊!崔侍郎,造此船的是谁?” 崔阳躬身道:“此船为木府小吏叶飞鹄献图所制,费了一千余工时,直到前天才算正式完工。” 这船实在太大了,七里方圆的鼎湖原本也不算小,但此船在岸边,却一下显得鼎湖小了许多。文侯笑了笑道:“这叶飞鹄在么?我要见见他。” 崔阳忽然迟疑道:“这个么……” 文侯有些不悦道:“怎么了?此人能设这等巨舰,是个有用之才,难道不在此地么?” 崔阳忙道:“禀大人,这叶飞鹄果是奇才,但此人恃才傲物,对上全无礼数,此时也正在这船上检点各处,卑职命他下来迎接大人他也不肯。惹硬把他叫来,卑职怕他冲撞了大人。” 文侯道:“恃才放旷,原是常事,叫他来吧。” 崔阳被逼得没法,转头跟一个随从说道:“你去把叶飞鹄叫来。”那人转身向那大船上走去,文侯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船,小声对一边的邓沧澜道:“沧澜,你说,这船还有何不足之处?” 邓沧澜看了一周,道:“禀大人,末将见此船中规中矩,造得也严丝合缝,的是好船,只是不知开起来如何。” 崔阳在一边道:“邓将军不必担心,此船在湖中试过航,足员后一个时辰可驶近二十里,且极是平稳,横穿鼎湖不过转瞬之间的事。” 邓沧澜的脸上放出光来,道:“崔大人,此船有名字么?” 崔阳笑了笑道:“那叶飞鹄一定要叫作飞鹄号,不过眼下尚未有正名。” 文侯在边上忽然笑道:“飞鹄号,很不错啊,就叫这个名字好了。诸位将军,我们上去看看。” 这时有两个人飞马过来,到了文侯跟前,两人几乎同时跪了下来道:“文侯大人,末将青月公偏将王长青、红月公偏将沈洪叩见大人。” 他们的名字单听也没什么古怪,连到一块儿听听,却有种奇怪的巧合,毕炜站在文侯身边不由笑出声来,文侯也笑了笑道:“两位将军辛苦,这几日住得惯么?你们随我一起上船看看吧。” 王长青和沈洪两人也没说什么,站起来站到一边。虽然名字巧得象是故事的,可这两人一脸精悍,看样子也是两个能征惯战的勇将。他们都是昨天傍晚才到,算是赶在文侯三月十日之期前赶到的。在各自军中,他们都是万夫长,军衔也都是偏将军,在这次二路援军中,他们两人是主力了,二路援军的主帅自然会是文侯直系,但副帅只怕会由他们中的一个担当。 文侯带着我们在甲板上走着。这船很新,还带着股刨花香,用生漆漆得发亮,不过有工部的杂役在一边拴绳系缆,一见文侯走过来,他们纷纷跪下行礼。 走到船头,忽然崔阳叫道:“叶飞鹄,文侯大人在此,快下来见礼!” 他叫的是个正跨坐在桅杆横木上人。这叶飞鹄穿着一件松松的工部制服,一手在桅杆上敲着钉,这姿势大为不恭,文侯走过去的话,只怕是要走在他胯下了。 叶飞鹄敲了两敲,忽然手一松,象是摔下来的一般,文侯边上的众将都不由一声惊呼。他坐的地方足有三人多高,我们只道叶飞鹄摔下来至少摔个半死,哪知他摔到半中央,忽然腰一折,人轻轻巧巧地站住了,单腿跪地,正在文侯面前五六步远,大声道:“文侯大人,工部木府小吏叶飞鹄见过大人。” 这叶飞鹄的年纪出乎意料的轻,大概只和张龙友差不多年纪。不过张龙友已经是个土府的员外郎了,而他只是个小吏,却这般大剌剌地和文侯说话,邓沧澜鼻子里哼了一下,文侯却抢在他前面道:“叶飞鹄么?你起来吧,站着说好了。” 文侯这话很客气,崔阳本要斥责叶飞鹄几句,这般一来,他反倒没话说了。叶飞鹄抬起头,大概也没料到文侯竟会如此平易近人。他直视着文侯道:“小吏叶飞鹄失礼,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何罪之有,你造出这等巨舰,实有大功。叶飞鹄,本官升你为员外郎,加紧造船。” 叶飞鹄有点怔住了,也没起来,反倒双腿跪下道:“谢大人青眼有加。” 文侯道:“这船你取名叫飞鹄号么?很不错的名字啊。” 叶飞鹄此时站了起来,他听得文侯这般说,脸上却一红,道:“大人取笑,此船至今尚无正式之名。” “叫飞鹄号挺好,命金部马上打上一对‘飞鹄号’的铜字,钉到船头。” 崔阳也有点呆了,只怕他也没想到文侯居然会如此看得起叶飞鹄。他一躬身道:“卑职马上去办。” 我正随着文侯在船上看了一圈,这时水府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只见一辆车分开人群开了过来,远远望去,正是那辆十马所拉的大车。 这是太子来了?我正想着,文侯已走下这飞鹄号迎了过去。太子的大车停了下来,文侯跪到车前道:“太子殿下,臣甄砺之恭请殿下前来吩咐诸军。”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我尽管心中只是万千不情愿,也只能跪在人群中。太子从车里钻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一件很是豪华的明黄长衫,看了看跪成一片的大军,他道:“甄卿,去哪儿?” 文侯道:“殿下请随我来。”他领着太子走上了高台,几个随从捧着一大堆盒子跟在他后边也走了上去。此时三万人的大军已经在台下集结完毕,连人带辎重,已经密密麻麻地站在一大片,鸦雀无声,只怕不少人都在想着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文侯扫视了我们一眼,忽然大声道:“毕炜听令!” 是毕炜?我吃了一惊。我原以为这次从水路增援东平城,多半会是让水将邓沧澜带队,没想到头一个叫的却是毕炜。 毕炜走上高台,跪到文侯跟前,脸上却没有什么异样,想必他已早就知道了。文侯从腰间取下佩刀,大声道:“毕将军,此番出征在即,本官现命你为增援军主帅,暂领本官的赤城刀。军中若有不服你者,不论军阶,一律可先斩后奏。” 文侯的话一出口,我发现王长青和沈洪都有点变色。毕炜也是个偏将军,与他们并级,但听文侯的意思,他们若不遵号令,毕炜竟然可以将他们斩了。在他们心中,大概正有点不忿吧。 太子从身边一个随从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道:“毕将军,此役事关帝国气运,这里是一套明光铠,现赐于毕将军,望毕将军以国事为重,能马到功成,早奏凯歌。” 毕炜接过了那盒明光铠道:“谢殿下。”他一手还拿着那把赤城刀,此时将刀佩到腰间,大声道:“末将身担此任,当血战沙场,以报殿下大恩。” 他说得有力,但我听了却多少觉得好笑。太子对我们有什么恩?他曾想杀我,对我就更没有恩了。 想到这里,我又只觉得心头有些隐隐作痛,想起了她。一入深宫,我只怕已永远见不到她的面容了。 这时文侯向我们这边看来,又大声道:“王长青,沈洪,解瑄,蒲安礼听令!” 一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我不由得浑身都是一震。没想到,蒲安礼也在这儿,而且他是与王长青他们并列,难道说,他是要和王长青他们一样,做统兵大将么? 原先在前锋营里,我和蒲安礼是同级,但我回帝都要早,他回来我也只是从钱文义嘴里听到消息。我和路恭行是同一批回来的,那一批人都或多或少受过加封,连两个士兵也升到什长了,后来回来的便没有这个待遇了。我本以为我可能会被文侯任命为一个指挥官,但这个位置被蒲安礼抢走了,难道要我到蒲安礼部下,受他管辖么?不算我以前和蒲安礼在前锋营时的矛盾,单说现在,我的官职已高过了蒲安礼,要我再听从蒲安礼号令,不由一阵地难受。 蒲安礼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那一批都是南征残军,钱文义他们也在那儿,一共不过千人上下,虽然都换上了新号服,但已和军中调出的那五千部队大为不同。蒲安礼和另三人跪到文侯跟前,文侯大声道:“尔等四人为四军主将,当同心协力,共赴国难。” “遵命!” 他们四人很整齐地答了一声,太子又向他们一人赐了一套明光铠,他们才重站起来。刚站直了,文侯从怀里摸出一个很精致的腰牌盒,又道:“蒲将军,你出生入死,重归帝都,殿下闻得蒲将军之名,大为欣喜,故为你请命,越级提你为下将军之职。” 蒲安礼原先只是个百夫长,一下子连跳那么多急,我本以为我升得算快的,没想到他比我还快。从外地调来的援军不知道蒲安礼原先是什么,而钱文义他们却不禁发出了一阵轻呼。我看到钱文义,他脸都几乎气白了。钱文义和蒲安礼是同一批逃回来的,原先平级,可现在他原封不动,蒲安礼却一步登天,自然让他很不好受。 蒲安礼接过那腰牌,脸上一呆,忽然跪下道:“殿下,文侯大人,蒲安礼建功甚微,受恩匪浅,必当粉身报国。” 他的话也有些颤动,也许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升得那么快。突然,我看到文侯的脸上略微有些古怪的笑意,我脑中象有闪电闪过,猛地醒悟过来。 蒲安礼的父亲开显伯蒲峙身居工部尚书之职,是当朝重臣,蒲安礼能升那么快,恐怕是拜他父亲所赐。当朝重臣,随了太师和文侯,便要属刑、兵、户、工四部尚书了。现在帝君的宠妃希望自己亲生的二太子能成为储君,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朝中四部尚书里,路恭行的父亲兵部尚书路翔因为与二太子的母亲江妃为中表之亲,自然铁定是二太子一党,刑、户两部尚书则属太子一党。此等状况下,蒲峙的立场就相当微妙,若他能加入二太子一党,那么四大臣恰恰分成两派,权力最重的兵部尚书和帝君身边最为亲密的江妃组成的势力就能远超过文侯的太子一党了。可蒲峙一旦归到太子阵营,那么太子党又能占些上风。首次增援时,因为路翔全力推举二太子,文侯没有力争,只怕也知道不管他如何争,也争不过路翔的。此番二路援兵马上便要出发,身为兵部尚书的路翔大概也知道这批军马都是文侯的人,连这出师大会都不来。 这等看来,文侯在大会上当众加封蒲安礼,那也是招旁敲侧击,实是为了蒲峙吧。 我一向也只知在战场上拼杀,自南征军全军覆没以后,我想得多了起来。也只有到这时,我才懂得了这种不见刀光剑影的勾心斗角实在也不比真正的战斗逊色。 文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在他心中,只怕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策划。不过,以他这样算度,也不曾算到前些天倭庄的叛乱,以至于会措手不及吧。 一想起倭庄,我突然又想起那天晚上邓沧澜和毕炜斩尽倭庄岛夷前,一个倭人骑马出来说“我们上当了”那回事。那个倭人这句话又有什么含意? 我看着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笑容的文侯,心头不知不觉地有一阵寒意。屠灭倭庄后,张龙友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文侯对倭庄施展的斩草除根,都让我有点猜疑。以前只是约略想了想,但现在看到文侯这样的笑容,我又猜到了几分。 但愿文侯不要来猜忌我吧,我默默地想着。这时蒲安礼还在说什么什么,语气慷慨激昂,说完了后下面又是一阵欢呼,只怕那些豪言壮语也打动了听者的心。但我连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对文侯的敬意和惧意现在同时又增了几分。 等他们欢呼完了,文侯又大声道:“楚休红,钱文义,杨易,邢铁风听令。” 我心头一凛,看了看边上。我站得离钱文义他们不远,杨易原先是前锋四营的百夫长,这回文侯叫的四个人都曾是前锋营百夫长。 难道,文侯是要让我和他们并列么?就算让我重新做百夫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如果要听从蒲安礼号令,那我实在不好受。 我们走上台去,文侯道:“四位将军,你们原先都是前锋营中的勇将,如今前锋营全军尽墨,但你们还在。”他扫了我们一眼,忽然大声道:“听令!” 我们一下跪了下来,文侯道:“南征军残部,如今还有一千三百余。这一千三百多位勇士,都是在妖兽刀枪下血战过来的,当不堕百战百胜的前锋营威名。楚将军,我命你将这一千三百人重新组建成前锋营,你为前锋营统制,钱、杨、邢三位将军为新前锋营三统领,定要让这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强兵重现于世。” 他说完了,太子在一边道:“楚……楚将军,钱将军,杨将军,邢将军,这里是四套黑月铠,望四位将军披此战甲,率前锋营在战场上所向无敌。” 所向无敌?我不禁一阵苦笑。虽然名称也叫前锋营,但这支由残兵败将组成的前锋营哪里及得上当初的前锋营?那时的前锋营都是从各军中精挑细选,又经过长时训练的,现在二十百夫长连我也只剩下了四个,要和以前的前锋营一样,谈何容易,何况就算是以前的前锋营,也仍挡不住蛇人的兵锋。 我们跪在地上,谢过了恩。帝国铠分四等,明光铠华丽轻巧坚实,是头一等铠甲,黑月铠的防护力和明光铠相差无几,但甲板上因为有擦不掉的斑点,所以全身都涂成了黑色,比明光铠已低了一等了。太子赐给毕炜和蒲安礼他们这四军主将的都是明光铠,赐到我们头上却成了黑月铠了。这自不是工部连几套明光铠也拿不出来,只是为了分成级别吧。 我还是比蒲安礼低上一级啊。走下去的时候,我看着手捧甲胄,站在队中的蒲安礼,心头又是一阵乱。 还好,我不曾直接受他指使,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吧。 太子象是个大发善心一样,又赐了一些四军中的中级军官,到后来赐给他们的已是一把腰刀。这腰刀虽然也价值不菲,但已是不能和明光铠、黑月铠比的。不管怎么说,我成了能号令以前同僚的前锋营统制,那也说明文侯并不能对我失望吧。 中级军官的赏赐结束后,由四军主将来大发一通豪言壮语。这只怕也是文侯的主意吧,以前武侯出师时不曾有这等事过。等一切都弄好,船只上,辎重粮草也已装齐,终于,在月上中天时,这新点出来的三万人援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我们这支新前锋营分到的是十艘载重百余人的小型船。幸好掌舵的都由工部水府安排妥当,我们上了船的,也只消分派一批人去操桨就是了。随着一声令下,战船冲破了夜幕,开始了征程。 此时正是三月初十的午夜,大概已经交三月十一日的凌晨了,离天寿节还有十二天。在这个夜里,这支几乎是拼凑起来的援军分乘到两百六十八艘战船围着那艘巨舰,劈波斩浪,向南而行。那巨舰船头刚钉上去的“飞鹄号”三个大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也许,此番征战,会成为南征军第二吧。我已经逃过一劫了,第二次还能不能逃过呢? 想着这些不吉利的事,我在船头打开刚受赐的那件黑月铠穿起来。把厚厚的外套脱掉后,船头起了阵河风,吹起我的战袍。三月的风仍带着些寒意,虽然也软了许多,但这阵风中好象仍是有着无数的锋刃,吹到身上有点刺痛。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作战场。 虽然眼前也看不到路上的风景,但我还是一下想起了当初天机法师的这两句话。这大好河山,不知还要经历几年战火涂炭,才能恢复如画的美景? 我把黑月铠穿好,将百辟刀挂到甲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脚下,只听得流水汨汨,轻浪丛生,绵延数里的船队向南驶去。第十二章 河上死斗 从帝都到东平城的大河长达两千余里,若是快马加鞭沿河而行,约略三四天便能到,在水上,就得要七天左右了。不过象我们这般三万大军出发,若从陆路上走,十天也未必能到,反不如走水路更快。 流水汤汤,擦过船底,传来的声音几乎有一种柔美。 因为是连夜出发的,船上的桨手轮班休息。这次出发,我们这支由南征军残部组成的前锋营走在最前,随后是解瑄的狼兵。解瑄虽然也被称作是统兵主将,但这次一共才三万人,只能组成三个万人队,他的狼兵被整编到蒲安礼麾下。因为褚闻中也只是个伯爵,不同于青月公、红月公这种在外开府统兵的大公,解瑄自己的官职较蒲安礼、王长青、沈洪三人也少得多,他倒没有什么怨言。狼兵之后则是蒲安礼带的五千军,王长青和沈洪的两万人紧随在后。由于帝国的水军本来就很少,这次抽编出来的水军也不过是六分之一,大多分散到各船上充任舵手。 从船队头上向后看去,庞大的飞鹄号象是水面突兀而起的一座高山,即使隔着数十艘战船,仍然能看得清楚。 我摘下头盔,捋了把头发,不由叹了口气。 从回到帝都那一天起,我还不曾有过真正高兴的一天。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更多的,只是高鹫城那些恶梦一般的日子。这些天来,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帝都,可睡梦中却总是梦见那些狰狞的蛇人,以及在蛇人刀枪下无望搏杀的士兵。有时被子压得重了,我都梦见自己好象被蛇人缠着,喘不过气来。